【莲理枝】这该死的宿命感,绝了!!|用《最爱》的告白打开《消失的初恋》|道枝骏佑x目黑莲
RPS现实向延伸
00
红拂红拂,我不是红拂。
01
彭千祐演过的戏不算多,跟演艺圈大前辈们没法比,跟曾敬骅比也欠缺了一点。
彭千祐的表演方式是全心全意,身心投入去感知,受伤也无所谓。彭千祐扮演曹光砚的时候,膝盖带血,照样可以对着镜头讲没关系之类的话。
彭千祐不在镜头前故作坚强,说没关系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雕塑是塑造一个艺术生命,演戏是燃烧自己的艺术生命。说要演什么戏份,彭千祐都可以上,常被人讲很拼。曾敬骅也经常这样讲,在镜头前这样讲,在镜头后也这样讲。
曾敬骅不会讲...
曾敬骅不会讲要彭千祐不要这么拼之类的。
曾敬骅会讲:“彭千祐,你拼的时候注意保护好自己喔。”
彭千祐后知后觉,曾敬骅一直叫自己彭千祐。求自己好好回答媒体问题的时候,会忽略掉姓,直接称呼名,“千祐,我平时对你不错吧。”显得两个人非常亲密。
可能确实有一点亲密。
如果是普通合作关系,应该不用在拍摄后还专门记住合作对象的生日日期吧。曾敬骅做个好耶的手势,信誓旦旦答出彭千祐的生日日期,这对曾敬骅来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说起来,曾敬骅和彭千祐都在剧组过了一次生日。彭千祐给曾敬骅的生日礼物是自己画的一幅画。曾敬骅穿红色还蛮好看,彭千祐就画的是曹光砚穿那身2000块钱买的没法退的酒店制服,下工后紧赶慢赶,在生日那天拿给他,后面这幅画被曾敬骅带回了家里。
02
彭千祐爆料曾敬骅的秘密。彭千祐讲他爱发软糖。
曾敬骅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吃软糖,180以上的大高个,在片场就拿出软糖,问彭千祐,“你要不要软糖,你要什么口味的,”仔仔细细挑选出彭千祐要的口味,让彭千祐把手摊开,把软糖放在彭千祐手掌正中心,要彭千祐收好。
曾敬骅很宝贝自己的糖果罐子。
这和彭千祐想的不太一样。人与人是一个弧形,你绕着走,便就山水有相逢。彭千祐深以为然。彭千祐在极早的时刻就听闻过这个人,看过Birdy,曾敬骅这个人确实实属难得,又挑了不止一次梁,就更加难得了。在这地界,讲点难得是很让人讶异的事情。
彭千祐不是一来就容易和人熟的人。大家在排练场结束离开,曾敬骅一个人走向便利店旁的老爷爷,默默掏钱出来。
彭千祐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带着笑,讲得很夸张,音量发大,“对不起,曾敬骅,我在那个时候有一种,对你有一种,好想拥抱你的感觉。”在面对曾敬骅讲述的期间还需要思考,会看见曾敬骅亮晶晶的眼睛,等待一个答案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彭千祐最后讲出来是拥抱。
本来以为是个小屁孩,结果是和温和善良的小屁孩。
曾敬骅这张脸很帅,不熟的人会以为其实很难相处,其实不是。彭千祐遇见难以回答的媒体问题,就会转给曾敬骅,曾敬骅会娴熟地把球接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曾敬骅轻拍彭千祐的后背,也有时候轻拍肩膀靠近脖子那个位置。曾敬骅的手指修长,手掌有力,轻拍也有节奏,附和上心跳声。
像一种安抚,更像一种提醒,告诉彭千祐,不要担心,我在。
和曾敬骅这个人相处,这个人不止不叫哥,还让人觉得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关照,这就是曾敬骅。
曾敬骅是一块夹心水果硬糖,不了解的时候以为坚硬,了解之后发现原来是草莓夹心的。
彭千祐和妈妈最后的聊天对话讲的是《花甲男孩转大人》里看见的感动。
很拼的彭千祐拍这场拍的很勉强,勉强算是正常。高强度的练习让肌肉记得说出台词。
曹光砚在看蒲一永记下流浪汉的名字,彭千祐在看曾敬骅,记起妈妈和自己的时分。
彭千祐接到曹光砚这个角色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有什么要和彭千祐说说话,要渡彭千祐过一段路。
那这样一来,和曾敬骅相遇也可以勉强算是命中注定。
拍完那场戏,曾敬骅传了长段讯息,说这是宝贵的经验。
彭千祐的这辆宝贵经验列车搭上了曾敬骅,成为了人生历程的一部分。
03
曾敬骅演了不止一部戏,经过不止一次宣发,回答问题的时候还是很真诚,有什么说什么。
两个人都演过同性题材,尺度都不算太小,算是共同点之一。《不良执念清除师》的宣发期间,也老有人问从前的事情,毕竟要有对比才有看头嘛。
曾敬骅很直接地说实话,和之前电影里的搭档频率不同。明明可以有更圆滑地回答,曾敬骅就坦坦荡荡讲出来频率这个词。
彭千祐很轻易就和小屁孩相约一起做什么事情,何况两人的审美还挺类似,挺合得来,两个人一样喜好妻夫木聪,这又找到了相同点之二。
两个人一起去看了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曾敬骅看电影的时候不讲话,两个人安静地看。这部电影被影评人称赞,让人有史诗般的感受。彭千祐不记得那天看完这部电影之后的内心感触,记得电影落幕,两人沉寂,听见呼吸声,彭千祐和曾敬骅的呼吸声不同频,听起来就像二重奏。
漆黑的世界,只有电影银幕前是亮堂的,可以看见微小的空气中的尘与末。
彭千祐非常喜欢静子留下的那句话,“我永远记得你,尽管飞扬的去吧。我随后就来,大家都一样。”
樱花开到最美丽之际,停留于此便好。
04
曾敬骅演技很好,他本人其实和蒲一永的性格不一样。
曾敬骅会不动声色地照顾人,没有那么冒失。
曾敬骅比蒲一永爱笑非常多,经常对着彭千祐笑起来,但是在宋芸桦讲话的时候,又没有那么常笑。
让人搞不懂的土象男。
彭千祐很爱喝酒,微醺最佳,烂醉也不赖。
曾敬骅后来真约彭千祐喝了一次酒,没去酒吧,去了曾敬骅家。看见曾敬骅把彭千祐送他那幅画,很好地搁置在家里。
酒精很容易带来艺术创作的灵感。在演戏之前,有人称呼彭千祐为艺术家。彭千祐通常会婉拒人家这样的称呼。
算不上。
演戏算不算一种艺术?彭千祐想,乔托·卡努杜在1911年在《第七艺术宣言》宣告电影是第七艺术,演员应该也算艺术的一部分吧。
这还是曾敬骅告诉他的。曾敬骅从电影与电视学系毕业,他比彭千祐更早明白一场戏的来龙去脉。
演戏最容易让人感到相爱的错觉。每一次结束,就是和自己的失恋。
喝酒的时候,曾敬骅的话很少。彭千祐的酒友大多很有趣,喝酒让人卸下防备,大家就开始蹦豆子,蹦心里话。
竭力表达有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曾敬骅喝完酒趋向不讲话。
缄默的空白才是真实,不必绞尽脑汁。
面对镜头,说了太多话。都不知道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了。
原没想那么多的,思虑重了,易沉。演戏不过重在一个“演”字。戏终归是戏,与生活不归于一码事。可总见曾敬骅这个人,彭千祐分不清楚,这个人是真是假。
曾敬骅对彭千祐总归是真诚的,那有没有真诚之上多几分的悸动或者情愫。
说不准。
两个人喝着喝着酒,又打开了《悲情城市》。
在这样一个时分,不存在曹光砚和蒲一永这两个人,只是彭千祐和曾敬骅。
月亮弯弯,酒水澄澈的时分。
05
机缘是可遇不可求的,可是,机会可以靠创造,缘分可以靠心意。关于命,彭千祐不信,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天道酬勤,事在人为。彭千祐从前也没想到会演戏,和曾敬骅搭戏。
曾敬骅讲接戏的理由讲的很官方,彭千祐没有讲出来的理由里有Birdy的一部分。
和人在影像里相逢不能拿到台面来讲,讲破了的遇见,拿出来做展览品的相处,不管伊始,在日后难免染上杂色。
所以两个人默契地都不提及对方的前作太多。
两个人演一部戏好像是大家同一水平线。一细看,有人跑的是大道,有人走的是钢索。如此一来,走着走着,有的人就只好掉队,被抛在后面。
彭千祐不知道自己演戏会演多久,走的是大道还是钢索。但是曾敬骅应该走的是大道。
彭千祐不是科班出身,曾敬骅是。
曾敬骅讲不想吃的,彭千祐就不会为了效果而去喂他不想要的。彭千祐把小番茄放进他口中,再停顿,看曾敬骅咬住番茄,很容易有刹那的恍神,要转过头,正对媒体。
如果说彭千祐很讨男生喜欢,那曾敬骅就是很讨男人的爱。
曾敬骅不掩饰喜欢和亲密,也还是有几分臭屁。
曾敬骅回答彭千祐这句“好想拥抱你的感觉”的答案是——“其实我知道你在看。”
曾敬骅太知道了,知道恰到好处的分寸。
人和人相处讲频率,舒服,安全。曾敬骅形容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有提及这些名词。彭千祐听着他这样讲,没有附和。接话也是一门艺术。
其实彭千祐跟曹光砚也是两个人啊。
彭千祐是浪漫,赤忱,燃烧的一汪泉水。
泉水叮咚。
全然真是很好的,坦白承认全然假也不失为一种可贵。真假难辨,才是最要命的。
在演员面前分辨真与假,有点难度。
一般统称为敬业。
彭千祐和曾敬骅的状态很奇怪,两个人敬业。
可关系也不能全用敬业来概括,因为某些时分。
曾敬骅捧出盒子蛋糕的时分,曾敬骅笑着说让彭千祐抱的时分,曾敬骅在直播教特效的时分。
曾敬骅和彭千祐在这一汪更大池水里活着,掺杂名利,机会,爱好,前途,素养,职业,频率。
这样游泳有一种隐痛。
隐痛不是挨枪子,一了百了。
是在池水之中,你我都随着水流走,被冲刷着,一下一下来回反复地疼痛。
不要人命,叫人时时刻刻感受,没有人游得出去。
每次用真心演一次戏,就要漫长冬泳一次。
06
彭千祐后来过了很久,听到了一段20年12月,曾敬骅参与的电台,他讲:“小时候我记得我小四分班,然后一直到小六毕业,有一个男生他小小只的,然后我很喜欢运动,他很喜欢画画。那个时候就会觉得这个男生,其实好像无时无刻都想要跟在他旁边。甚至他有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你会想要帮他,帮他出一口气。确实有那种感觉。可是你不知道那是喜欢他吗?还是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彭千祐又想起曾敬骅在之前同性电影宣发期讲过的话,“角色是可以过去的。”
蒲一永和曹光砚会过去,那曾敬骅和彭千祐呢?
现在还没有过去,那之后呢?之后会过去吗?
两个人确有亲密的亲昵,相似的爱好,同频率的节奏。
然后呢?
没有答案。
其实早就注定了答案。错觉不是答案。
反正在艺术家的艺术生命里,不只会有一个人搭上车,成为人生历程的一部分。
艺术家一生会有很多艺术品。
曹光砚和蒲一永,彭千祐和曾敬骅,是四种人。彭千祐艺术家的生命力靠燃烧,演戏靠沉浸和体验。
做人何必想那么多。
有事没事,听个冷笑话,吃一吃软糖吧。
曾敬骅不是李靖,彭千祐亦不是红拂,不过这场际遇,倒是虬髯客。
彭彭和丁满是好友一对。
莫逆之交,止于相交。
FIN
莫逆之交,止于相交,而非相爱。
还好我没有真的爱上你。我差一点真的爱上你。
那是亲昵带来的相爱的错觉。
很多对话来自敬骅和千祐的原话,很多事件也是真实的事件。
又写了不应景的一篇文,请大家谅解。
更有的时候倒是也在痛骂我自己,写的啥玩意,勉强算是写了某宇宙的某一种可能性,一切皆有可能,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镇魂番外,p大写的
现在p大微博已经看不到了,感谢截图的姐妹~
*迟到的七夕礼物,黑瞎子和解雨臣要永远安好~
*请允许我大胆说一句:这篇不看会后悔!
*全文2.8w
序
宇宙里有很多你。你会送我骄阳下的海、沙尘里荒蛮的风蚀谷和雪山里的一杯清茶;你会满身泥泞、拉着我的手腕带我逃离,让我能喘息、能激烈,能在永无止境的黑天里温暖。
我们不过是世界边缘的两颗灵魂,而你给了我一束玫瑰。
一
解雨臣又一次收到了黑瞎子的礼物。这并不稀奇,在此之前有戒指、瓷瓶、墨砚;中式传统甜点与亲自下厨的饭菜;桥头、屋顶和山丘上望见的灯火;以及鼠辈的死亡证明。如果抚平伤痛的言语也算,那拥抱和亲吻、一切奋不顾身,就都算。这...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很忙,比一贯以来的忙更甚。上天的一个玩笑总能给人间带来数份苦难,有些巧合就是很令人唏嘘——财务部的员工不知为何,挤在同样的时段里频频遇坎,妻子的乳腺癌、父亲的癫痫、母亲的脑梗,还有因恋情失败而生的抑郁症,或者疼到实在撑不下去的腰间盘突出。办公室就要改名叫急诊室了。很多人都请了假,临时工并不好找,解雨臣只好亲自上阵顶班,每天都对着电脑屏幕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账目、财产,所有文件夹里都是划不到头的表单,人再怎么智慧,或是干脆成了仙人,也只能一行一行对。
到他真正寻往那个地址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终于能给自己放两天假,那日他稍比平时晚起了些,悠哉悠哉洗漱换衣,喝下自己煮的红豆粥,打理完才挑了副墨镜戴上,准备打车。手机地图里能看到实景,但地址里的地方太偏僻,他看了几眼周边建筑,估摸着是个冷清的老宅院。司机旁敲侧击问他能不能停在临近的位置,他不想惹得尴尬,自然同意了,心里却疑惑,不知道黑瞎子又在搞什么名堂。这人总不能送座凶宅给自己吧。
“遇上鬼,那叫专业对口。”或许黑瞎子真的会讲个类似的笑话,解雨臣的思绪开始来回打转,笑着散了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平平缓缓开了些时候,车在一个转弯口停下,他甚至能望见不远处的小山丘,是要贴近城市边缘了。他跟着地图的指示慢慢走,在贴近那个地方之前先看到一座寺庙,木制的,很小。许是荒废久了,牌匾上的字历经风吹雨打看不清楚,外墙有些腐烂。他没有走进去,估计里面的佛像抑或神像,感叹人间无所供奉也有很多年了。
再拐个弯,果不其然就见着个院子。按外形来看并不比常见的四合院特别多少,只是满园都种着解雨臣叫不上名字来的花。他似乎活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当然那花长得也算不上是奇异,红红粉粉的,一簇一簇,花瓣叠了好几重,花丛约灌木大小。理应是蔷薇科的样貌,却又不似那样饱满和鲜妍,竟透出股难以言明的达观的清气。
他停下来漫不经心地观赏一会儿。里外门都开着,他知道黑瞎子就在屋里。这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两个人的相处一贯如此,随性得甚至懒散。
“稀客稀客。”没多久那人的声音就向他慢慢靠近,他随即听见了鞋底踩在石子路上的动静。他转头,黑瞎子朝他扬扬下巴打招呼。
“突发奇想送我那么贵的东西,无事献殷勤,还是有求于我。”解雨臣半开玩笑地向他挑了挑眉,见他背过身去招了招手。
“外边儿太阳大,进来说。”
踏进去的时候,屋里无论怎么看都觉冷清得过分了。黑瞎子是个生活相当简单的人,解雨臣知道,但他并不会从名贵的建筑材质或是摆件收藏上亏待自己。以往他屋里,地是汉砖砌的,床边鹅颈瓶里还插着几副书法墨画;架子上的竹简丝帛混在古籍当中,小的铜炉银壶就作装饰用。摆放方式和他这个人一样随性,不精通文物的人断不会觉得他在炫耀财富,仍旧是很朴素、不落俗的气质,大抵有种把博物馆开在家里的感觉。而今这屋子才是真的寂寥,除了必要的桌椅床凳一件不添,解雨臣有些惊讶,读过点书的人很容易会想到《口技》,有几分“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的神韵。
“钱都花完了,装修不起么。”解雨臣笑他,“诚意减半。”
“您大老板,自然有看不上的地方。”黑瞎子也笑,从一旁拖来个木椅让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但眼里只装利益,可就瞧不着别的了。有些东西,你得用心去体会。”
解雨臣就知道他葫芦里还有药。这地方明摆着不平凡,不过看黑瞎子这态度,大约要再等上一等。他也不催促,两个人很久没见了,有些事急不得。
黑瞎子的厨艺在中规中矩往上的水平,解雨臣的舌头尝过人间百味,最终还是觉得他做的菜最安稳。这日是鱼香肉丝、糖醋里脊和丝瓜蛋汤,每道都不比他西装革履坐在包间里时的滋味,却总有种魔力能抚平他。山珍海味入口,他依然在潮涌里飘摇动荡,但家常下肚,他可以归岸平静一会儿。这是他这段日子里食量最大的时候,撑起他纤瘦的身躯的通常是水果泡面,或者是一碗平平薄薄的米饭,现在终于是满满当当的一碗,外加他就下最后一筷子肉丝、又添的一口。
吃完不久天色渐暗,解雨臣很快就发现这座宅子特别在哪里。这是他真正未曾见过的光景——兴许在涉险时产生的幻觉里才有过——他望见满院的花发着荧荧暗暗的光,冷调的,不太分得清原来的颜色了,如散星尘般飘着宛转的光粉。那是很美的,在一片幽暗里,人的目光就只能看到花了。
解雨臣不觉诡异,心头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猜测着黑瞎子在夜里的视觉。也许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去,平常的花圃被月光照耀着、灰尘反着光慢悠悠飘浮的样子,就和自己眼前的景象如出一辙。
“你看东西是这样的么。”
“挺像的。”黑瞎子在他身后回了一句,又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去院儿里看看,有东西。”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还是顺着那个方向沿石子路走了过去。他心情很好,庆幸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是有过一段美好的年岁,他妈妈坐在床边给他讲童话,让他此刻没有缺失孩童一般的想象,有种爱丽丝初入了仙境的新奇。黑瞎子说的那样东西并不难找,他扫了一圈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在周围锦簇的荧光下,能看见一个金属制的盒子,一本书的大小。盒子是翻盖的,固定在了地上,解雨臣尽量不去踩到花丛,跨开一个滑稽的步子够到它,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白天的花圃里并没有盒子,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很好,对这点很有自信。但黑瞎子神情轻松,看上去已经对发生的一切很熟悉,他便放下了心中的疑问,进屋坐下拆信封。信封上一字未写,火漆印是一朵玫瑰形状。他打开前犹疑地朝黑瞎子看了一眼,那人就站在他旁边,笑着说“拆吧”,他才接着动手。
翻开信纸的一瞬间,他掉入了一个轻飘飘的虚空。
二
睁眼的时候,解雨臣坐在一把折叠式轮椅上。一切的触感都很真实,轮椅把手上的温热、他肚子上盖的毯子、他头顶上的炎炎烈日。也因此他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失去了任何知觉,他无法控制它们的移动。轮椅被人推着缓缓向前滚动,他一边是望不到头的波光大海,一边是繁华道路上的车水马龙。这样慢悠悠的速度在时不时响起的喇叭声里,反倒显得他不和世人在同一个空间。
按道理他该立刻警惕这种荒唐事的,可时光在他心里慢了下来,竟让他觉得惬意。他一生都未必有几个这样的时候,即便而今如他所想,应当是在非现实中。身后推他的人忽然停了步子,他听到一个半熟悉半陌声的嗓音,问他前面有小店,要不要吃冰激凌。他仔细辨了辨,发觉那一定是黑瞎子,可听着已不再年轻,多了苍苍老人都有的沙哑,和一些气息不匀。他很惊讶,连忙抬头向人望去,真的看见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人,脸上和脖颈的皮肤发皱,不可避免地长出些老年斑。这是有些震撼的,是有不少震撼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目睹黑瞎子老去的可能。接受他永远二十多岁的样貌——至少是在自己死之前——是他自二人相逢就做好的准备。
“怎么了,看着我发呆。”老人模样的黑瞎子看着他,觉得好笑,又发了发力继续推他,朝那冰激凌店的方向走去。解雨臣还没完全缓过来,愣愣地回了句“吃”,这才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也是沧桑的。他看了看自己搭在轮椅上的手臂,皮肤确实不比年轻时光滑,看着蔫儿了吧唧的。
他心中泛起股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当下的自己真的年事已高,眼窝子软得不像话,就这么两个眼神两句对话,就要他几欲流泪。原来一起变老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平常是那么奢侈,而奢侈又是如此平常。
“好不容易带你出来走走,别这副表情呀。”买完冰激凌回来的黑瞎子见他闷闷不乐,把手里巧克力味的甜筒递到他嘴边。解雨臣下意识想舔一口,那人竟迅速移开了,朝他笑得又憨又得瑟。
“死老头子。”骂出口的时候解雨臣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这种不经大脑的随意,是常年累月相处之后的结果。但他这回没有再多想,伸手就要去拍黑瞎子的腿,直到那人求饶般地把甜筒又递了回来。
“你看看,这不是挺有力气的。”黑瞎子空了手,又站到轮椅后开始推他,“你坏了腿以后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我寻思怎么也要带你出来旅游一趟。费尽心思那么久,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别不开心了。”
海是自然,既是自然,人就会感到自己渺小。这日的风向很乱,从陆地上吹来的风沾着城市的高楼大厦,是滚烫不已的;海上吹来的风却因掠过无比包容的水而发凉,像从空调间门缝里鱼贯而出的冷气,和热晕纠缠在一起,让人觉得奇妙。
中午的时候他们得下馆子,黑瞎子已经将他推离了滨海大路,向着中心的街道走去。那人似乎做好了万全的攻略,扬声说要带他去最好吃的沙茶面馆。解雨臣原想损他一句的,却早已从喘息声里听出了他的辛苦。他觉得不习惯,内心有些动容。那人留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体力无休无尽,这时候掌握了最平常的变老的能力,却也会觉得吃力了。
“瞎子,谢谢。”他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别扭过,但还是跟从了内心,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之后他才意识到,其实这两个字包含的,远比他一开始想的要多。岁月那么那么长,许多事情已经无法细数清楚了,这并不是靠记忆力好就能做到的。他只有股隐约但坚实的相信,相信黑瞎子一路以来毫无保留给予他的,比他自己意识到的部分还要多。
只是他多少忘记了,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就算是另一个黑瞎子,同样如此。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绰号。”推轮椅的人无奈甚至不满地嘟囔起来,“不就是我那晚找不同输给你了,你就一直喊我。啊,不行,我开始生气了。”
解雨臣忽然发觉,这个人未必也叫黑瞎子的。但命运总是很有趣,他居然也有一个“瞎子”的绰号。老年的自己大约很熟悉他了,他心下泛起股轻松愉悦,开口就骂道:“说谢谢你不听,叫你绰号倒是直往心里去,活该矫情死你。”
这世界里两个人的性格和原来是不太一样的,不过解雨臣很喜欢。他都想不起来上次那么开心是在什么时候。他仰头,看见黑瞎子被骂了还笑,又极力憋住,装出一副十分感叹的样子:“唉,苦啊苦啊,谁叫我摊上你了。我就算气死,不还是得继续给你推轮椅。”
“不愿意你也可以不推,我手又没坏。”
“得了吧,你知道我就是心太软,被你欺负还舍不得你。”
“啧啧啧啧,你看看我鸡皮疙瘩。”
“你皮肤太皱了,看不见。”
这座城市是繁荣的,也是市井的。幢幢高楼组成一片钢筋水泥的森林,过了却也有喧闹的住宅区,向着狭窄又崎岖的街边开着一个个店铺。用砖铺成的人行道上难免有些食物残渣,长年累月被人踏平了,嵌在横竖砖缝里,断断续续。不少店门口都立着块牌子,夸张地放着招牌菜的图片,怎么也少不了一份蚵仔煎。黑瞎子说的沙茶面馆就在这条小路到头,快四十度的天气,被推着七弯八绕终于到面馆门口的时候,解雨臣自己没使什么力气也流了一头的汗。他抽出旅游包里的纸巾往上伸手,黑瞎子就乖乖把头凑下来,让他给他擦汗。尚且年轻的人走了那么远的路都要抱怨腿酸脚疼,何况是这个岁数,腿都该走麻了。解雨臣想让他赶紧坐下来歇会儿,却又听那人说道起门口的无障碍通道来,埋怨设计人只顾完成任务,没有一点儿同理心,坡道角度那么大,材质又是大理石的,别人给推上去都够呛;要是坐轮椅的人自己来,没两步就能往后摔个底儿朝天。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有你帮忙嘛。”解雨臣看那个糟老头子指着斜坡嘀咕,路过的旁人都要往他身上看几眼,觉得尤其好笑,捂着肚子哈哈。转念也有些感叹,倘若早年的自己,遇到这样直白的感情是会退缩的,他能承受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偏偏碰上坦率的好意就觉得太重了,一丝一毫都兜不住。如今他仍旧不太习惯,却会被动摇,望而不可及的平凡在动摇他,无需顾虑的情意在动摇他。好在他也算是拥有了。
黑瞎子佯怒完,笑嘻嘻把他推上了无障碍通道。他说的没错,这坡度确实太陡了些,外加大理石光滑得过分,让牛筋鞋底的抓地力都觉得为难。一同前来的食客倒是很热情,纷纷上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最后几个人合力,连人带轮椅抬上了台阶。两个人向他们道谢,请客的提议被毫不犹豫拒绝了,解雨臣突然就恍惚了两下,其实天底下还是有很多好事的。
黑瞎子的确花了大功夫做旅行准备,这家面馆很大,倒像个食堂了,还分了上下层,可即便如此也人满为患。里面没有空调,头顶好几排电风扇呼啦啦地转,只是人的汗水蒸腾着人的汗水、肩膀擦到背屁股撞椅子,满桌滚烫的面又在往上冒着热气,这上头来的风大抵也只有安慰人心的作用。确实是热了些,一进来人就不停冒汗,黑瞎子给解雨臣赔不是,还说二楼或许人少一些的,只是他实在找不到有电梯又口碑好的面馆了。
解雨臣摇摇头,黑瞎子带着他往里挤。原来的他可没到过这种拥挤的地方,最像也就是大学食堂了,整整一排窗口像是粘贴复制,一边负责点菜一边负责拿着号码牌取菜。轮椅行进起来很困难,很多人见了会往后退两步,再吆喝吆喝身边的人都让开些。在人群里艰难穿行了一路,从排队到找位置,颇有种在桑拿房里挤高峰地铁的错觉。最终黑瞎子死盯着一桌快要吃好的人,被人飞了好几个眼刀才等到他们离开,眼疾手快安置好了解雨臣,又在他对面的位置丢上旅行包。桌上的剩饭还没被清理掉,解雨臣本能地有些厌恶,催黑瞎子赶紧去领菜抽筷子,自己喊服务生来清桌子。
两碗面终于在干净的桌面上放下,他们身上的汗都快成胶了。解雨臣觉得刚进来时自己不应该体谅他的,就该把他骂到再也不敢。不过第一口面下肚的时候,他立刻就放下了。环境又闷又挤又嘈杂,桌上擦汗用的纸巾都数不清几张,最终他还是被满口鲜甜辣疗愈了。优雅舒适有优雅舒适的吃法,凑在凡俗里也有凑在凡俗里的爽快。他往面里加了少说六七样菜,还不算素的,扇贝虾仁牡蛎、排条鸡柳里脊,碗里的热气不是热气,那是实实在在的烟火气。他又抬头看了看黑瞎子那张全是皱纹的脸,看他大口大口吸溜面条。
说实在的,他局促,但是向往。
吃完后踉跄地出门,黑瞎子推着他和滑滑梯似的从无障碍通道下了地,两个人像小孩一样咯咯笑。黑瞎子说下午去海滩,打了辆车来把他抱上去。解雨臣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还惊了惊,明明一把年纪了腿还在发抖,偏要逞能。折叠轮椅被放进了后备箱,黑瞎子回来和他一起在后座上坐下,他还是没忍住骂他“口袋里装锥子净爱出头”。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就问你看不看得上吧。”
“我也心太软,看不上但舍不得丢。”
天高日头亮的时候,海总是特别蓝。面馆离沙滩并不太远,车子又开回了滨海大道上,两个人能望见那波浪摇得何其轻柔,望去像有无尽的远方。周围的树木行人都倏尔划过,唯独那片海从来不曾变过。十几分钟后黑瞎子又把人抱下了车,沙滩不大,大约是天气炎热,游人来得零零星星,近岸的海面上有悠悠荡着的电动小船。近路口处有个零售摊,黑瞎子买了双高筒鞋套给自己,却给解雨臣带了塑料拖鞋。
“你干什么?”解雨臣看猴子似的看他,他只管自己笑,就是不说话,替轮椅上的人把裤腿卷到了膝盖往上,然后脱了他的鞋袜给他套上拖鞋。解雨臣没有阻止他,他换完了鞋跑到后边去推轮椅,解雨臣就憋着笑,听他哼哼哈哈吼出来的声音倒是不小,轮椅却没动几步。沙地里的轮椅不好推,黑瞎子试了两次,只觉得轮子搅进沙子里越陷越深。最后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悻悻地把轮椅从沙子里抬出来,真是使了吃奶的劲儿,解雨臣被他摇得就差没摔在地上吃一嘴沙子。
“你还不如那花钱雇来的。”解雨臣说。
“免费劳动力,体谅一下我行不行。”黑瞎子坏心眼儿地来回荡了荡轮椅,“我还倒贴你呢。俩老冬瓜谁也别嫌弃谁。”
解雨臣拿出包里的矿泉水,喝了两口就猛地往身后泼。
“反正都是要湿的,我不嫌弃你。”
黑瞎子把他推倒了小店门口,小老板是个好生意人,很热情,答应帮他看轮椅。他三两步跨到解雨臣跟前,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姿势背对着他半跪下来,耍帅一样曲了曲双手四指,示意轮椅上的人趴到他背上去。
“怎么样,我身子还是很硬朗的。”
“煮熟的鸭子死到临头了才嘴硬。”解雨臣笑骂他一句,还是乖乖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小老板按照两个人的指示把轮椅折好放在脚边,黑瞎子就背着人往海浪边上去。前胸贴后背的,说来也是太热,解雨臣却在躁燠中感受到了一种安稳,像海水慢慢攀上沙滩又静静退下,一遍又一遍那样的缱绻。黑瞎子走路的身子起起伏伏,解雨臣能感受到沙子的软,软得可温柔。
一直到沙滩边缘,黑瞎子才停下来,嘴上虽埋怨着解雨臣怎么那么重,动作却一丝怠慢不得,小心翼翼把人放下来,丈量着距离,让海水漫上的时候正好能盖过他的小腿。
“虽然你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试着想象一下吧,就当你还能感觉到。”他往前一步半蹲在旁边,难以完全蹲下就又弯下腰,用已经老去的手一下下拨弄着海水,“是凉的,但不冰,因为天热所以很舒服。它一直在前后扑腾,所以会在你的皮肤上滑来滑去,力道很轻。”
在那一瞬间,解雨臣觉得自己是个即便断了腿,却无比完整的人。他呆呆地望着一边的黑瞎子,那人很老了,说出这些话的神情却让他熟悉,就算多了很多皱纹,也像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轻松点儿吧”的那张脸。有什么一定是重合的,他看着他撤走湿答答的手又在一边挖沙子,挖出些小小的白贝壳,就觉得圆满。他又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腿,看着它们肤色还是白的,只是皮肉都有些松弛了,海水轻轻拥上来再退后,他能感受到一种平静的清欢。是大海和天空的包容吗?远处那条线模模糊糊。是,但绝非完全如此。
就像黑瞎子说的,他能感觉到。
“带我去坐船呗。”他们渡过了一段很安静的时光,解雨臣又轻轻拍了拍黑瞎子的腿,“我想钓鱼。”
“哎呦,压榨劳动力了。”黑瞎子朝他笑,听话地背起他朝电动船小码头走过去。船靠在岸边,即使有锚绳绑着也摇摇晃晃,进到船腹里需要下两个台阶,真把黑瞎子累得够呛。他一边要扶稳解雨臣怕他摔了,一边得死死握住船杆保持平衡,本就已经力气不大的腿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踏到船上更是颤颤巍巍,工作人员大概活到现在也没见过这场面。一个壮小伙看着两个老头子,也不知道谁比谁更需要帮助,手上全是力气都不晓得往哪儿使。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卑微。”终于把解雨臣在船凳上放下,黑瞎子喘着气瘫在他一边,“我可为你付出太多了。”
“谢谢,你真好。”解雨臣这回没有再损他,反倒说得极其真诚,直白得要命。黑瞎子原以为两个人又要拌几句的,遇到这场面就愣住了,略显尴尬地挥了挥手:“多大年纪了,别来小年轻那套。”
“那好。要么承认自己身子不硬朗闭嘴干活,要么被我指指点点,你选吧。”解雨臣这才露出个阴谋得逞的笑,快意地哼哼两声。
“好嘛,力气全白费,吃力不讨好。”黑瞎子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钓鱼的方式很特别,人侧坐在船里,把鱼竿架到对面的船沿上就能钓。听那小伙子说,鱼饵是用海虾和沙蚕混着面做的,这附近的鱼比较偏好这种不太荤腥的口味。解雨臣并没有抱什么能钓上鱼的期望,电动机的突突声很扰耳,他也是见别人用这样的方式钓鱼觉得新奇,颇有种愿者上钩的心态。电动船有不同的速度档位,而今开到了最低,船就像片薄薄的树叶一样缓缓漂在海面上。不料没过多久后,鱼竿在他手中承了重变得颤抖,他惊觉大概是钩上鱼了,连忙抬竿收线。黑瞎子帮他一起稳住,小伙子随时准备好去抓鱼,最后顺利拎上来一条。那鱼很扁平,背鳍根根似箭,腹鳍和臀鳍微微泛黄,小伙子说是鲷。黑瞎子问解雨臣要不要干脆拿回民宿下饭,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于是他们又把鱼放了回去。
心中孩子气般小小的期望被满足,解雨臣很高兴,让小伙子把速度调上去,船开始在近岸的海上疾驰。海风卷着清咸的湿气扑面而来,把两个人灰白的头发吹得满面乱打;外翻的浪花在船下泛出一股白色,飞溅起细小的清凉水滴。船有蓬顶,烈日都在外头,腹中的温度十分宜人。黑瞎子突发奇想掏出手机,人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屏幕里的字号调得很大,他打开音乐软件放起了十几二十年前的金曲,自己哼哼还邀请解雨臣一起唱。情歌横行的时代,总有些人要牙床发酸的,但到了耳顺的时候就通通不在乎了,解雨臣干脆也和他一起哼唱起来,听两个人熟悉又不甚熟悉的嗓音和谐地共鸣。音乐、海浪、风、阳光,再好不过了。
到了傍晚确实有些折腾不动,两个人打车回了民宿,准备就近解决一下晚饭就早早休息,顺带尝尝蚵仔煎和鱼丸汤。民宿在最普通的住宅区里,旁边就是条小吃街,一家家店铺全都拥在一起,挤出了窄胡同的错觉。饭后黑瞎子非要再给解雨臣买烧仙草吃,那小吃街的路面有坡度,他一边龇牙咧嘴推着人上那家店去,一边还嘴犟说自己有的是力气。解雨臣特地让店家打包的时候盖子盖紧些,生怕背后那个不靠谱的脚底打滑,一个没稳住再把烧仙草洒了。
“你就是不信我,我腿可稳了。”
“是啊,我的腿也能走路。”
终于回去以后,解雨臣当日第一次见到民宿的样子。总要吸引来客的,民宿装修得很简单活泼,玻璃门上贴着卡通贴纸。一楼是前台,黑瞎子大约已经和那小姑娘打过招呼了,她一看到两个人出现在门口就很贴心地去开门,热情地帮忙拎过那盒烧仙草放在一边,等黑瞎子把解雨臣背起来爬楼的时候叠好轮椅,好心地把两样东西再送上去。
“得亏我们住二楼,不然再也没有下次了,你回去和我一样坐轮椅。”解雨臣的脸贴着他后颈,好笑地说。小姑娘听了也笑,两个人向她道谢,她摆摆手回道不要紧,又叮嘱他们早些睡下,打了声招呼就又下楼了。
民宿很宽敞,摆设也简单,双人床、座椅书桌、置物架,对着床有一整面白墙,投屏电视直接取代了液晶电视。黑瞎子专门挑了间有大浴室的房间,保证解雨臣推着轮椅可以在里面正常活动。淋浴房的空间也很充足,里面摆了个和轮椅几乎等高的塑料凳。解雨臣这日摸索着学会了残疾人士如何上厕所,所以一望见那个凳子就知道它是给自己洗澡用的,大概是黑瞎子来当地以后去买的。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日他去的所有卫生间全都有残疾人专用位,都是黑瞎子细心的安排吧。
“味道可好了。”黑瞎子嚼了两下,咂咂嘴,“凉,甜但不太甜,清爽。”
解雨臣难得没有回嘴,神情轻松又认真地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黑瞎子也没拒绝,不过看着不太习惯这种亲昵,但又很高兴,纠结三番后开始给解雨臣扇风,算礼尚往来了。最终那碗烧仙草一大半都是黑瞎子吃的,到最后几口他突然跟个赖子似的在床上躺下,拍着自己的肚子唔呀唔呀喊着自己再也吃不下了,解雨臣怎么哄他都不听。
“糟老头子。”解雨臣忍不住嗤嗤地笑,自己把剩下的吃完。的确如黑瞎子所说,仙草汁的汤底十一分解暑,清甜不腻仿佛能刮油,葡萄干和花生碎添了许多口感层次,又有酸甜和香,味觉和触觉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后一口下肚,他甚至快意地往靠背上一躺,舒畅地吐了口长气。空调呼呼地吹出凉风,把环境衬得安静惬意。
“走啊,我扶你去洗澡。”摊了好一会儿,黑瞎子从床上起身,朝解雨臣笑。
“我哪天不是自己洗的,突然发什么病。”
“哎呀,走嘛走嘛。”黑瞎子乐乐呵呵地抓上轮椅的推手,把解雨臣推进了浴室。解雨臣过惯了正常人的日子,这才发觉淋浴房的防水台如此突兀,虽然不高,只有几厘米,但对自己推轮椅的人来说,大概是道极难跨越的鸿沟。把轮椅推进去很费工夫,黑瞎子把里面的塑料凳往外挪了挪,凳脚都抵上了防水台,又把轮椅调了调角度,绕到解雨臣跟前向他弯腰伸手:“来。”
解雨臣没有真的断过腿,更没有坐着轮椅还被人照料,这下就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跟着他的动作猜测地把手臂围上他的脖子,就像被抱起来那样。好在运气不错,他蒙对了,黑瞎子顺着他的力气把手从他背后圈过,最后停在了他腿上腰下,髋骨一侧。就是这个动作,黑瞎子两边一发力,解雨臣被他带着,终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那来自最平常的高度的视角,却在一瞬间让他动容。那一刻他是感性的,他们就好像在跳一支舞,一支充斥着痛和障碍的舞。打光灯是灰暗的,四周一片漆黑,台下也没有任何观众,可咬碎牙齿的艰难让他们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美和浪漫。舞台没有布景,可他们脚下踏着的,是洪荒,是命运。
“别吊着我啦,快坐下,吃不消了吃不消了。”黑瞎子哎呦哎呦地,把他喊回了现实,他才急忙在塑料凳上坐下。要维持一个截瘫的人站立是非常累的,解雨臣有些抱歉地看着他,那人把干净衣服放在轮椅上,却转头来冷不丁问一句“衣服能自己脱吧”。
“滚蛋,多大岁数了还耍流氓。”解雨臣骂他。
其实他能够自己完成移动,防水台毕竟很窄,轮椅和塑料凳可以靠得很近。虽然解雨臣并未完全适应这副身子,也是头一天体验残疾,但原来的自己好歹是个练家子,这样的动作没有太大的难度。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以后,他发现黑瞎子瘫在床上,居然已经打起了呼噜。也是,普普通通一个老头子,自己走一天的路就够呛,还要处处小心着自己,花出去的力两倍三倍都不止。解雨臣叹了口气,想拍拍他的腿喊醒他,让他洗了澡再睡,衣服背上全是汗,这把年纪的身子骨可经不住。但碰到他腿的时候解雨臣就觉得不对,连忙拉开他的裤管,发现他从膝盖往下一直到脚全是肿的。
“你怎么不和我说?”黑瞎子被他的动作闹醒了,解雨臣紧皱着眉头质问他。
“我最怕你不高兴了。”他的表情甚至有点委屈,像被批评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解雨臣。解雨臣好气好笑又无奈,赶小鸡一样把他赶去洗澡,让他也坐着洗,起身的时候稳着点,别滑倒了再摔出什么毛病来。人上了年纪,小磕小绊都经受不得。
他自己就安安静静等人从浴室出来。黑瞎子换下了白天的老头衫,又换上一件新的老头衫,出来看见他还在原地就很疑惑。解雨臣朝跟前扬扬下巴,示意他在床上躺下。他乖乖照做,解雨臣开始给他捏腿。
“静脉回流不畅,晓不晓得?”解雨臣向他解释,“等你真的得了什么大病,迫不得已才和我讲,你觉得我会高兴么。”
黑瞎子觉得他数落得对,难得没再说些损人的话。
解雨臣手上的力道刚刚好,换着姿势给他的腿放松。好在自己学过些按摩手艺,知道怎么捏比较舒服。虽说服务过的对象寥寥无几……想来也真是孤单。
“唉。人还是有个伴好啊。”黑瞎子舒畅地感叹着,颇为享受。解雨臣给他下了远行禁令,让他明天好好休息,他又执着地说自己吃得了苦。解雨臣十分真诚地告诉他自己真的已经很开心了,他又倔得不听话,两个人掰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关灯睡觉,以“明天再说”停战和解。
“倔死鬼。”解雨臣说。
“铁石心。”黑瞎子回。
楼下有小店似乎彻夜不关,大约是附近许多人都爱吃宵夜,两人模模糊糊半梦不醒的时候还能听见清晰的谈话和爽朗的笑声。过一会儿像又有店家在进货,卡车在店门口停下,引擎声在夜里突兀得很,三两个人来来回回往下搬货。货物很重,砸到地上的声音砰砰地。再往后就不清楚有什么声响了,脑子一浑,人就昏昏睡去。
凌晨时分,解雨臣却被吵醒了。他本来就觉浅多梦,这副身躯年纪大了,更甚,朦胧间他察觉到身旁似乎有些动静,被那窸窣的声响从混沌里拉了出来。他定了定神睁开眼,望见黑瞎子在暗中不太清晰的轮廓,那人坐起了身,大约想着别惊动自己,就没有开灯。解雨臣觉得纳闷,完全醒过来时才辨清楚那声响竟是呜咽,黑瞎子坐在那儿抹着眼泪,时不时吸两下鼻子,还努力控制住音量,不敢太用力。
这场景给人的冲击力属实过大了。太习惯那个人的平静洒脱,解雨臣从未想过会有一日遇见他流泪。无穷无尽的残忍在他们身边围绕,不断去承受然后放下成了唯一一种活下去的可能,他们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在记忆里早已模糊无法辨认的年岁。哭泣,多么稀松平常的动作,感动、喜悦、激情、悲伤、痛苦、委屈、绝望、酸楚……每种感情都可以饱含泪水,他竟然都忘记了。他竟然才想起来,黑瞎子、他自己,两个人走过的最早年的时日,都是会哭的。
而让他更觉五味杂陈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安慰一个哭泣的人。因为他自己不哭,身边的人也不哭。好像对他们来说,流泪才是一种能力。
他只是用手拍了拍那个老人的手臂。
“我又梦到了你刚出事的时候。”黑瞎子看上去很寂寥,“你脏器受伤,手术失误伤到了脊髓,就走不了路了。你天天哭,我喊你的名字你不应我,我逗你开心你不笑,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回答。我每天都变着法像给你做好吃的,可你连最喜欢吃的菜也不看一眼。你像个人偶一样,眼睛只盯着一个点看,里面都没有光了。我坐在你旁边,连上厕所都不敢走开,就给你擦眼泪。”
“我心疼啊,我真的心疼。我一直哄你一直哄你,你终于肯吃东西了,又开始间歇性发怒。你瘦了好多好多,我想多陪陪你,可你一看到我就大喊大叫,我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只知道你在骂我。我也忍不住啊,又一秒都不敢走,也舍不得在你面前哭,我要是都受不了那你怎么办啊,我就蹲在你房间外面哭。护士被你折磨得够惨,好在比我管用,每天我都很想很想进去和你说说话,但我知道不行,就等你好不容易睡着了,开个门缝偷偷看看你。”
“你知道吗,我哭得最惨的时候,就是讲完这件事你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一眼,我心里难受啊,又开心,反正什么情绪都一股脑涌上来了,我实在是忍不住,我抱着你在路上哇哇大哭,路人都以为你要死了,是他们不知道,你要活了,你要活过来了。”
黑瞎子死死握着解雨臣的手,解雨臣能感受到那种不顾一切的力量。
“你活过来了,你终于活过来了……”他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后来他们还去了很多地方。西北的一切是荒蛮的,又是开阔的,那里海拔很高,所以温度低,七八月份最该热烈的时候,草原上会吹来一阵凉丝丝的风,把没过牦牛蹄子的草吹出一片又一片波浪。他们看见了飘摇的五色经幡,看见了像星星一样落在草原上的毡房。风蚀谷则是无声的,那是一种超越了一切生命的无声,亿万年前的海底在这里沉睡。黑瞎子会把解雨臣背上一块谷中高地,他们坐在一起望向眼前嶙峋的岩石,根根形状不同的石柱沉默地耸立,唯一的声响只有风,人类不会听懂它在哭泣还是在诉说、在哀怨还是在倾慕,或只是平静地经过。
巴士从沙漠附近开过,他们遇见了短暂的沙尘暴。飞沙从远处徐徐而来,翻滚如烟,和那天上的云层混在了一起,像一整片垂到了大地上的厚厚的云。临近的时候,公路上的沙粒随风而动,或盘旋向上,或贴着地面飞奔,成了一阵又一阵消散的雾。
他们站在盐湖远望雪山。湖面是块玻璃,又是镜子,有玻璃的透彻,又能倒映世间万物。起伏连绵的雪山是一条无休无止的线,山头的雪终年不化,这日在云层中隐隐约约,棉花的白映着宝剑锋的白,全然在湖里又显现一遍。人间一世界,湖中又一世界,最终入了眼入了耳的,或许都是,又或许哪个也不是。
在腹地的时候,他们清晨就起床,乘缆车往山腰上的茶馆里去喝早茶。这儿就像那仙人遁空,一个转头就是风隐于林,只不过林子都在山上,向上看是青天白日,向下看是山脚沟渠。天麻麻亮,两个人都打着呵欠,茶馆中的人声鼎沸便已经能冲破晨雾。第一小口茶水漱嘴,往后才慢慢唤醒了舌苔,能尝到那泛着烫的清香茶水,荡气回肠。茶是花茶盖碗茶,水是烧得顶开的滚水。
这里的人爱摆龙门阵,店里的小服务生拿着长嘴壶来倒茶时都要侃上两句,给两个人介绍这茶的泡法,说头道水只能盛半盏,谓之“养叶子”,等那蜷缩的茶叶铺张开了再下第二道。彼时的茶叶就跟伸懒腰的人一样,舒展得极开,随流动的茶水翻来滚去,又在杯中沉于茶底,方能闻其香、品其味。旁边几桌有人谈着那远古八荒的神仙怪事;有人说几圈自己家乡的清闲生活;有人聊上一聊正儿八经的人生大事;再有人嘻嘻哈哈捂嘴贼笑侃着荤段子。很多话两个人听不懂,但那热热闹闹的氛围属实是让他们融进去了,怎么说也听两句人家涮坛子、冲壳子。
“可惜了,这缆车最高只能到这儿,我没办法带你到更高的地方去。”黑瞎子的茶喝到一半,开口对解雨臣说。
“把我连人带轮椅抬上了缆车,有多累你忘啦?”解雨臣笑笑,“别老负担那么重,我才要觉得抱歉了。”
黑瞎子嘿嘿两声,又喝了口茶:“但是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三
回过神来的时候,解雨臣仍旧拿着那张信纸,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黑瞎子不在原地,已经躺上了一边的床。解雨臣估摸着他只是在闭目养神,再次转回头来仔细阅读信上的文字,发现故事内容和自己幻觉般的经历竟如出一辙,颇有种对着文字拍电影的感觉。刚才的一切明明真实得过分,意识回归之后却如同一场动人精彩的梦,很多细节已经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了。仔细想来,他才发觉另一个自己说过的很多话、做过的很多事都和如今的自己很不一样,大约体验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虽然带着真实的记忆和感知,意志却还是写信者的意志,只是过程中他不会发现这点罢了。
“看到什么了?”黑瞎子开口问他。
“这么问,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解雨臣将坐姿改为侧坐,对着床上的人翘起二郎腿。
“知道。知道才让你来的。”黑瞎子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也面对着他,“所以看到什么了?”
“很有意思,我怕说了你要羞愤得哭鼻子。”解雨臣挑眉。
黑瞎子就笑:“说来听听。”
“我看到了老去的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我大哭。”
“嗯……是挺有意思。”黑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考虑考虑,以后cos一个给你看看。我演技很好的。”
“别人听着肯定觉得荒唐,一个人要通过变装才能窥探老去的样貌。”
“你也说了是别人。”黑瞎子耸耸肩。
“说正经的。”解雨臣叹了口气,“你来看看这封信不就知道我的经历了,为什么要问我。”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关于这座奇怪的宅子,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和那座寺庙以及院儿里的花都有关系,但背后的成因无从探究。结果就是,那个每天晚上才会出现的信封盒成了一条连接不同世界线的纽带,每条世界线基本是同时的,但人经历的事件可能天差地别。所以每条世界线中,只有对应的人——你可以理解为主人公自己——才能代入另一个自己的生活,别人是做不到的。那封信我看着就是张白纸。”黑瞎子起身,拿起自己给解雨臣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看上去丝毫不在意茶水已经凉了,“另外,我也不瞒你,我的确知道如何让你拿到对应的信,但我希望你别问。你这个人太聪明,有时候我都有点挫败,送你什么都能被拆穿。”
“有这么夸张么。”解雨臣无奈,“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封信没写完。”
“写信人的意愿而已,我干涉不了。”
解雨臣觉得他没有说实话,怎会有写信还吞一半话的道理。但他没有追问下去,转回头盯着桌上那盏小灯。灯很暗,发着暖光,像古时一柄烛火。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在,这样微弱的一盏灯也不会被打开,彼时它仿佛和那封信一样成了两个世界的连结,透过那熹微的光,解雨臣觉得自己有一瞬间仍在那个平凡的世界里,人会变老,周围的一切也会变老。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是普通人,有坦诚丰富的喜怒哀乐,有最平常的生命。”他对黑瞎子说。
“我不能说谁比谁更好,但不同的爱都是爱。”黑瞎子把手搭上他的肩,“快睡,不早了。”
第二天的早饭是两个人一块儿去吃的。宅院位置到底偏僻,他们甚至为此打了车来回。城里相比之下显得热闹得多,古补的小街两边都是店,这个点儿有些饭馆还没开,早点摊自然早就营业了,有几家在门口放着烧饼机,饼从里面夹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侃大山的声响就没停过,结伴来的老夫妇说些家长里短,偶尔有吆喝声,也有独自喝豆汁儿的大爷和服务员聊起来的。
两个人随便找了家店坐下,解雨臣想吃糖油饼,为了搭配就加了份咸豆腐脑;黑瞎子似乎对豆浆情有独钟,另外再要了份烧饼。他们吃得安静,就听见隔壁桌两个男学生谈天,先是埋怨作业太多还要加课,后又很快聊起些家国大事,越说越激昂,颇有要指点千里江山的架势。黑瞎子听了忍不住地笑,一口豆浆包在嘴里差点就要喷出来,被解雨臣皱着眉头飞了个眼刀,好不容易才咽下去,说要是上个百年按照这个逻辑治理,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吃完之后他们去了趟菜市场,黑瞎子兜了一圈决定买只鸡炖汤,再烧个山药炒木耳、拌个黄瓜。回到宅院,黑瞎子就在厨房忙活,解雨臣没什么要给他打下手的好心,搬了个椅子到门口,坐下来边听戏边哼哼。很久以前他都要把戏曲磁带录下来再听,现在网络相当发达,随手一搜都有很多音频视频。像如今这样难得空闲的时候,他多半会选些轻松有趣的戏,这日在网上翻了翻,就点开了《花田八错》。
加上那股神秘的力量,院儿里不知名字的花似乎看着更有生机了。这些花的叶子很低矮,花又长得密,紧紧团在一起后几乎看不见绿色,满院都是红粉。大抵是人看事物总也喜欢拟人,说柳叶是温婉的长发姑娘,说城墙是将士坚实的臂膀,这回看见园子里非比寻常的花,都觉得它多了一种超乎植物以外的智慧生命,比如仙人。午休时黑瞎子拿着手机凑近了花朵拍照,解雨臣疑惑他什么时候有了摄影的兴趣,却见他随随便便拍了一张就进屋了,开始和桌上的抽纸较劲。这倒是让人来了兴致,解雨臣本想在屋檐下的阴凉里打个盹儿,现在又不困了,坐在黑瞎子对面看他要干什么。
那人抽出几张纸巾来纷纷对折,用剪刀先剪一半,然后再对着照片一张接一张剪出同一种形状来。解雨臣明白了那是花瓣,耐心地看着他全部剪完,铺平之后又反复揉搓,用不知哪儿找来的平滑小木棍卷着边缘,把花瓣本该有的自然卷曲和褶皱做得淋漓尽致。这是个细致又漫长的过程,他学着黑瞎子的样子也开始摆弄那些纸花瓣,直到自己觉得像了才换下一片。说来,他一直觉得黑瞎子的手很巧,缝补和织衣都很在行,还送过自己一副刺绣。自己就差一些,当下做手工的速度也慢很多,等黑瞎子做起了花蕊,他才刚完成第三片花瓣。
花蕊用纸巾很难还原,黑瞎子对着那包抽纸发了会儿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纸巾撕成了长条,开始围着那根小木棍的一端打圈儿。时不时沾些胶水上去,最后大约做成了个底大头尖的圆锥体,像是罗马式建筑的圆形拱券,或是一块好时巧克力。解雨臣看着他从里到外黏花瓣,里圈几乎是竖直贴着中心,越往外就越盛放,最外圈几乎都要水平,才发现他做的是朵没开全的花,中心的尖头恰好有种花瓣无限簇拥的视觉效果。
“可惜没有颜料,做不成叶子。”黑瞎子用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捻着木棍,让那朵花不断转圈,又递到解雨臣跟前,“愿意收下么,解雨臣先生?”
四
睁眼的时候,解雨臣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没看清楚,一股极其强烈的恶心就从胃里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往一旁呕吐,吐得昏天黑地翻江倒海,恢复知觉的鼻腔钻进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什么东西腐烂了,夹杂呕吐物的难闻,形成强烈的腥臭。他想大口喘气,又被刺得干呕了一阵,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空了。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能听到很多苍蝇在飞,嗡嗡地,有两只撞到他脸上。他想爬起来去开灯,身体虚弱得发软,就像一团干瘪的棉花。身上的肉没有力气,全都是散的,他趔趔趄趄撑着地板站起来,胃又开始剧痛,撕裂了、搅碎了,他一屁股摔回到了地上,裤腿沾上了从他胃里吐出来的东西。
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小孩很痛苦,极其难受,他在一个孩子身上体会到了从懵懂无知中翻滚而来的绝望。他勉强用嘴巴维持着呼吸,剧烈的痛感让他在房间角落里缩成了一团。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模模糊糊听不清的尖锐人声在高喊什么,随即又变成了急迫的拍门声。他觉得恐惧,恐惧超过了痛楚让他狠狠发抖,他脑子里瞬间挤进了一个个破碎的画面,像溃堤的大坝,像冲破沙袋的洪水。
——“你,你个死女人。”男人醉得满脸通红,往地上又砸了一个酒瓶。这已经是第六瓶了,满地都是玻璃碎渣和女人的血。女人惊恐得瞪大了眼,无尽的泪水从脸颊上滚落,她无意义地喘息着大喊着,大幅度地发抖,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沙发腿绊到她的脚跟,她猛地摔到了地上,惨烈地大喊一声。玻璃刺进她的手臂、刺进她的腰和背、刺进她的双腿,划开了她的眼角。男人一巴掌狠狠往她脸上打,她的头砰一下撞到地板,又漫开一片鲜红。她直不起身,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面,用腿蹭着地板往前爬。她右手往前伸得笔直,曲着手指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张大嘴巴从喉咙里挤出“呃、呃”的音节。男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拎起来,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摁在墙上,再次朝她大喊一句“你这个死女人”,雪白的墙面印出一道血迹。他的脸变成了修罗,变了回来,又变成了恶煞。女人的脸变得比他还红,舌头伸了出来,嘴角流下口水。可不一会儿她又被放开了,她快要把肺都咳出来,男人猛地去抱她,把她吓得浑身战栗,像只听到了枪声惊起乱飞的鸟。
“你……你怎么被打成这样。”男人开始哭泣,“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你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女人吓得不敢动。她仍旧颤抖,颤抖得更厉害了,下牙不受抑制地敲击着上牙,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她一直在吸凉气,下一秒就要抽搐过去,急促又大大小小没有规律,哮喘也比不上那样的惨烈。
——“宝宝啊,宝贝。”女人走进他房间。他害怕地蜷缩进被子里,听那女人一步一顿的僵硬的脚步声。“哈,哈哈。”女人猛地掀开他的被子,他的眼泪已经糊满了整张脸,看她那双眼睛瞪得圆到不可思议,看她在笑的瞬间嘴角上扬露出牙齿,不笑时又骤然把嘴角垂下,循环往复,一秒是不笑的怪兽,一秒是笑着的魔鬼。
“妈妈很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女人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那张他不敢看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他不敢闭上眼睛,在瞳孔的倒映里看到惊恐的自己。他拼了命挣扎着,可女人力气太大了,他的手腕被握出一道印子。“所以我拿走你的东西,你不会怪我的,你不会怪我的……”女人放开了他,目光开始在房间里如扑棱的飞蛾一般打转,又踩着一步一顿的僵硬的步子,一个一个翻开他房间里的抽屉。书、记事本、碟片、剪刀、笔,所有东西都被丢出来,砸到地上乒乒乓乓。
“哈哈,哈。”女人终于找到了金项链、金手镯、玉佩,是他出生和满月的时候,老人家们送给他的。“你要恨,你就恨那个男人去。”她突然又转过头来龇牙咧嘴地迸出一句话,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他拿着刀爬上了那张床。那晚男人和女人都睡得很沉,太沉了,就像死去了一样。他跨到男人身上,盯着男人的脖子,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听到了他的喘息,唯独男人和女人没有。他不断地咽口水,咽下去就继续喘,眼睛每眨一下就挤出烫到灼人的泪水。他颤抖地举起刀,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好像全身上下都跟着他的嘴巴喊了出来,那把刀就卯足了最大的力气应声而落。他见过那么多的血,在地板上、墙面上,哪里都见过,男人动了一下,瞪开了双眼,他感到无比恐慌,一只猛兽夺走了他的灵魂,他喊了一声又一声,刺下一刀又一刀。他嗓子哑了,可毫无知觉,他甚至已经听不见自己在嘶吼;他眼前没有颜色,只有那滩液体是红的,红得刺目,沾在被子上、床单上、枕头上、他身上。他没有杀女人,但女人也死了。
他开始呕吐,他牙床发酸,胃里直犯恶心,他把他好不容易吃下的饭全都吐了出来。他想逃,又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他在房间里边吐边走,整个地板都是他吐出来的东西,一滩又一滩,可他走不出去,怎么也走不出去。他又蜷缩在角落里,他开始无论怎么转动眼睛、无论怎么转动头,眼前都只剩了那个瞪大眼睛死去的男人。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床上有两具腐烂发臭的尸体,有早就干涸的血,整个房间都是他新的旧的呕吐物。他抱着自己的头又开始恶心,干呕到最后呕出了血,他在天旋地转与疼痛中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独自躺在一条长椅上,环境很陌生。房间很小,他面前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鸡蛋牛奶和白馒头。他已经饿了很久了,身体本能让他抓起东西就吃,嘴巴鼓成了一个圆也要继续往里塞东西。他噎住了,就给自己咕咚咕咚灌牛奶。还没等他吃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他往后缩了缩,先看出了一套警察制服,缓缓抬头却望见一张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又猛地犯恶心,把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这次睁眼之前,解雨臣隐约感受到了些软和。他好像盖着毛茸茸的毯子,身下也不是坚硬冰冷的金属。他模模糊糊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宿舍里,里面是大通铺,大约十来张床排在一块儿,房间一边是个卫生间,一边大概是储物室。他坐起身来,这才有余剩的头脑去思考这个自己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是个孩子,却有股无比强大的精神能量,能让人在他的记忆和苦痛面前噤声。他不免会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那天,天上下着暴雨,环境明明不甚看得清楚,不断流出的血却是极其鲜明的,沿着地砖缝的积水往外延伸。他既恐惧又麻木,和这个自己一样,望出去的一切全都是冷色调。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对面的建筑似乎也是宿舍,和自己这幢楼隔了个小花园。两栋楼一侧已经是围栏了,另一侧望去能看见一条小河,再过去大约是个操场。他显然去过一趟警局,现在又被送过来了,这地方十有八九是个少管所。
说来也是荒唐,比起两个老头子一起旅游,这里解雨臣更熟悉些。毕竟自己从小到大和那么多亡命之徒相处过,手底下死了不少人。至于他在警局看见了那位父亲……解雨臣觉得他应该是得了应激类的精神疾病,看哪个成年人都是自己父母的模样。
“咦,新来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声音,把小小的解雨臣吓了一跳。他现在敏感得不正常,恐慌到战栗,翻开毯子就往里钻。这孩子和老去的自己很不一样,他的情绪影响力十分强大,解雨臣不仅能够感同身受,自己作为成年人的理智也显得十分苍白。那声音是黑瞎子,他绝不会判断错,只不过这次是个少年的音色,听来更为清亮。
“我有这么可怕吗?”黑瞎子慢慢向他走近,又笑着自言自语,“也是,这里的人谁不可怕。”
毯子被掀开,解雨臣手忙脚乱又不知该躲到什么地方,只能拼命往后靠着墙,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这个黑瞎子看着只有十四五岁,比起他二三十岁的样貌显得稚嫩很多,身材也小一些。他穿着件蓝白相间的T恤和运动裤,解雨臣发现和自己身上穿的一样,应该是这里的统一制服。
“你叫什么?”黑瞎子问他。解雨臣眨巴着眼睛,猛地摇了摇头,缩得下巴都快磕到膝盖了,就是不开口说话。黑瞎子也没追问,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从隔壁床的枕头底下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吸一口又吐出一阵烟。
“看你长得怪灵气的,我就叫你小花好了。不反对吧?”黑瞎子朝他扬扬下巴,解雨臣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他就嘿嘿笑一声,把烟和打火机又移到解雨臣枕头下,“我视力差,你喊我瞎子就行。我每天都得换个地方藏烟,既然是朋友了,帮个忙呗。如果被发现了,我会说是我偷偷藏的,不牵连你。”他盖上枕头,往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朝解雨臣伸出手,“虽然进来挺不幸的,不过很高兴认识你。”
解雨臣看看他的手,抬眼看看他的脸,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也伸过去。黑瞎子笑得很开心,握着他的手上下摇了两回,和他一样背靠着墙在床上坐下,学他的样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你是没办法说话吗?”他问道。
解雨臣摇了摇头,不知隔了多少日才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能说。”
解雨臣紧了紧抱着腿的手臂,又把头低了下去。
“诶,我不是要吓你。你别这样,对不起嘛。”黑瞎子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害怕还是委屈,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有些手足无措,“相信我,我是看你不爱说话,容易受欺负,所以才……”
“没关系。”解雨臣盯着自己的脚趾,把他们缠到一起又分开,“我也不是好人。”
脑海里那个充满鲜血与恶心的画面突然又涌上来,他胃里猛地开始翻滚,一下子就呕了起来。他揪着自己心口,拼了命想跑进卫生间里去,在下床的时候一个没小心绊了一跤。他摔到地上,眼前的一切颠倒旋转,他气管像被狠狠掐死了一样呼吸不畅。黑瞎子被他吓坏了,见他一路从脸红到脖子根不断地干呕,赶紧把他架起来扶进了卫生间。解雨臣无力地扒着洗手池,体内的脏器好像要一股脑全都吐出来,但最终只有口水一个劲往外流。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饭了,再呕下去怕是胃酸倒灌,整个食管都要烧坏了。
“我把你送医院去。”黑瞎子边拍着他的背边皱起眉头,一只脚刚跨出去却被一把拉住。他被解雨臣突然爆发的力量惊了惊,解雨臣红着脸朝他大吼一声“不行”。他刚想开口问什么,解雨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整个身体内部搅作一团,咳得他嗓子出血又无论如何停不下来。最终他几乎要脱力,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两腿一软要倒下去,被黑瞎子慌忙接住。那人是真的吓得不轻,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就算杀过人,也未必见过这样不知做什么的场面。他一下一下帮解雨臣顺气,顺了许久才听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又看他眼眶变得湿润,眼泪止不住地滚出来。
“我不能看到大人。”解雨臣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他身上,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都没有力气,“他们所有人都长着我父母的脸,我一看见就会呕吐。是我杀死了他们,我不是个好人。”
黑瞎子圈着他,一向能说会道的人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对于没有杀过人的人来说,安慰是有用的,但他们这样的人面对自己的人生,只能如那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鸥,若不能披风戴浪冲出去,就要精疲力竭溺死在海里。黑瞎子在那一刻,心里是疼的,世间常有不公的事,偏偏只落在那么一部分人身上。
“这样吧。”他哎呦一声把失了力气的解雨臣背起来,带到床前让他在床上躺下。他往四周环顾一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进了储物室,解雨臣能听见他在里面翻箱倒柜,最后他拿了块丝巾出来,“你这样的情况别说进医院了,在这儿也待不下去,出去了更没办法生活。我帮你把眼睛蒙上,之后你就跟着我,至少在少管所,我能保证一秒都不离开你。”
解雨臣对这份好意很惊讶,呆愣愣地看着他;“可我也不是你说的‘好东西’。”
“小花小朋友,你是真的不看新闻啊。”黑瞎子看他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把丝巾叠成了一长条,在解雨臣头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实的结,“知道我视力为什么不好么?”
丝巾的遮光性并不太好,他眼前还是能透进些许光亮,不过外物的轮廓是完全看不清了。他听到黑瞎子的问题,诚实地摇了摇头。
“半年前那个自制炸弹的爆炸案,就是我干的。我为了研究炸药怎么做,生生把眼睛看瞎了。”为了能让解雨臣感受到他,黑瞎子抓着他的手腕,“我们呢,算是臭味相投。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就别多想了。”
画外的解雨臣不禁觉得好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对另一个天真善良的小男孩说“我们都不是好人”,场景未免有些可爱。这个年纪的人还是很好懂的,他知道小瞎子和小小花本质都是纯良的人,只不过对认定的底线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强硬,才显得不太正常。怎么说呢……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发小。
“喂,瞎子,你逃了全校大会,秃头喊你谈话去。”嘈杂的动静在门外响起,解雨臣听到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笑声,“估计要被罚值班了吧,我可以休息……”
说话声戛然而止,解雨臣知道自己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呦,新朋友啊。和你一样是瞎子?”
有人跟着笑了两声。解雨臣感觉到黑瞎子拉着他站了起来,把他往身后拽了拽:“不劳您操心。我这不是急着替您站岗去么,回见。”
黑瞎子想把解雨臣带出去,跨了一步却发现那人死死定在了原地并无动作。他低声问了他一句“怎么了”,看着那个蒙住了双眼的人抬头看自己,说“你去吧,我自己能应付”。他顿了顿,那个比他矮上半个头的小男孩是那么柔弱的,此时的坚定却能刺穿丝巾,直直扎进他心里。他担心,周围各个都是豺狼虎豹,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解雨臣拿开了他的手,往他背后轻轻推了推。
“我马上回来。”他跑了出去。
他往地上瞥了一眼,又正视起面前几个男生。由于自己突然发病,刚才黑瞎子只顾照料自己,那根烟的烟蒂还在地上没有扔。倘若两个人都走了,他们发现烟蒂之后再顺手找出了烟盒,那三人成虎的故事会变成什么样根本无法预料。几个男生剃着少管所里统一的平头,高矮不一但都不胖,甚至有两个练出了一身肌肉,此刻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瞎蒙个屁的眼睛。”旁边一个黑皮肤的高个打量着他,“老子来这里就是因为砍过人,就看不惯你这种装逼的。”
解雨臣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站在最前的丹凤眼却摆了摆手,朝黑皮肤笑着说“以和为贵”,一步一步慢悠悠走到解雨臣跟前。灯光在上,他的影子就随着往前的脚步一点点把解雨臣罩起来。解雨臣的目光很炽热,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像要去灼烧他,让他烫得发疼。他笑得很温和,像刚见面时的黑瞎子一样朝解雨臣伸出手,柔声道:“那家伙只是性子直,但心是好的。只要你不惹是生非,我们都会好好对你。交个朋友吧?”
解雨臣咬着下嘴唇,手有一瞬间的松动,最终还是握紧了,沉默地用眼神咬着他。他只是笑着耸了耸肩,身体顺着手伸出去的方向蹲了下去,捡起了那根掉在地上的烟头。
“你说,这是什么?”
解雨臣心里猛地一咯噔,随即心脏就加速跳动起来。他其实很害怕,在眼前好几张不怀好意的面孔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把拳头攥得更紧,下唇都快被咬出血来,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出一句“是我抽的”,出口却是他意料之外的沉闷。
“是吗?难道不是那个瞎子?”丹凤眼眯起眼睛笑着问他。他心下又一惊,还是在心里深呼一口气:“不是,是我。”
“挺牛啊,刚来没一天就违反校规。”黑皮肤说了句方言,解雨臣没听懂,大概是脏话,“管他妈的你抽他抽,一个私藏一个包庇,爷还弄不死你们。”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附和,丹凤眼还是摆了摆手,脸上的平平的笑意似乎一直不曾变过,拿着烟头在解雨臣面前晃来晃去。解雨臣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下一秒却听他哼笑了一声,把烟头往身后一丢,被黑皮肤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自己就被猛地拎了起来扑到了床上。
“他这人鲁莽,你别介意。”丹凤眼用力把解雨臣的手腕钳在床上,膝盖狠狠压住了他的腿,见他像只中了箭的小鹿一样毫无章法地挣扎,一成不变的温吞笑容终于放大了,“但他说的话在理,我们就得听一听。你和那瞎子一伙,是谁抽的烟根本就无所谓,我怎么说,监管者就怎么信。”
解雨臣使足了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丹凤眼的手脚却和死死钉在了床上的镣铐一样让他不得动弹。他痛苦地呜咽,扭动着全身拉扯掐拽,却看跟前那个人像不知道痛一样兴奋,笑得张开了嘴露出两排牙齿,瞪大的眼睛里泛出激昂的光。
“你只要乖,让我弄,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君子一言。”他见解雨臣慢慢停下了动作,又细声细语地说道。
解雨臣在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杀意。那是一团火焰,一团迸裂、灼烫、愤怒的冲天而去的火焰,烧得他双目猩红要把牙齿咬碎,烧光了他所有的胆怯与恐惧。如果他手边有一把刀,他会狠狠地举起来一次又一次扎进眼前的人的心脏,会撕掉他的脸皮挖出他的眼睛,让他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沾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血腥味会覆盖他由内而外的恶心,就像当时……就像当时他……
一股灼烧感瞬间漫上食管,他想起那个画面又开始呕吐咳嗽。丹凤眼被他吓了一跳,他趁着这间隙卯足了劲儿用膝盖把人顶翻,又跨在他身上,死命撑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把喉咙里沾着鲜血的胃酸吐在他身上。他想笑,身体里就像个绞肉机,难忍的翻滚让他坐不稳,他疼得像在领刑。丹凤眼愣住了,随即疯了一样尖叫,站在一旁的人把解雨臣扒开往地上用力地砸,他天旋地转间觉得自己头骨里沉闷地响了一声,紧接着脑袋里全是蜂鸣。他看着丹凤眼像个疯婆子一样边叫边撕他的床单,视野都模糊了还是觉得好笑。身体的不适渐渐平息了,又或者是被头上的疼痛晕眩盖过了,解雨臣不知道,就只是笑,笑出了声,哈哈大笑。好几个人都在用脏话骂他,黑皮肤抄起木凳向他走过来,他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用尽全力“呸”了一声,回道“老子他妈有艾滋病”。
“小花!”朦胧间他听见黑瞎子的喊声,随即是椅子砸到地上的“砰”和肉体扭打在一起的动静。他意识还没完全散开,用手撑着地面使劲让沉重的身体站起来,闭着眼睛朝模糊不清的前方伸出手。很快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他把重心靠在那人的身上踉踉跄跄跑起来,半醉不醒间他感受到了带着凉意的晚风,朝他出了汗的面庞吹出一股爽快。黑瞎子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终于消退的怒火后卷上深深的恐惧,他吓得在那人怀里打了个哆嗦。黑瞎子慌忙放开他,所有害怕全都化成了泪水滚落,他呜呜哇哇地哭,身体还在应激反应当中,他极力和那股颤抖做着斗争,回抱住黑瞎子死死不放。
“只有你可以。”他抽泣,一句话被断成了好几段,“只有你没让我害怕,只有你可以让我恢复正常。”
黑瞎子听他口齿不清像只委屈的小狗一样说话,极力憋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又轻轻地笑了两声。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明明弱不禁风像根芦草,坚强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怕。他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条布,给那颗凑在跟前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包扎。
两个人慢悠悠地荡在操场上。解雨臣抬起头,终于对着黑瞎子笑了出来,抽出在一片混乱里藏好的丝巾,用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着他:“你看,幸好没有丢。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月色清明,在夜里视物却到底难了些。解雨臣只看到他慌了一瞬的眼神,不拿手探探真不知道他耳根红成了什么样。黑瞎子急急忙忙抓起丝巾给他蒙上,第一遍打结手下没了轻重,解雨臣的眉毛都快被他吊了起来,他又手忙脚乱拆了重新打。
总归还是小朋友。画外的解雨臣在心里偷笑,遗憾他身边那位百岁老人没看见这个场面。
“你怎么知道对我很重要?”蒙上眼睛之后,黑瞎子知道解雨臣还很不习惯,就放慢了脚步一点点带着他走,牵着他的手问他。
“储物室里放的是大家的行李,刚才他们看到我蒙着丝巾但没有反应,说明不是他们的,那就是你的。一般很少有男生会随身带着吧,你又不用。”解雨臣回他。
“你还挺聪明。”黑瞎子就笑,“其实这块丝巾是我姐姐的。我们家有点儿重男轻女,从小我的吃穿都比她好,父母明着偏爱我,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感激她是一部分,还觉得她是个特别强大的人。她喜欢艺术,跳舞很有天赋,在这方面的表现远超过常人,就一直向往最好的舞蹈学校,并且通过长年累月的努力成功得到了考试机会。但她的成绩却被人做了手脚,和别人换了。”
解雨臣握了握他的手,他笑笑。
“原本这就够打击人的了,但她挺了过来,决定用自己的实力出人头地。去年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她报名了国内非常有权威的舞蹈比赛,想拼命夺下冠军得到出国巡演的机会。她一路晋级,真的很优秀,可决赛彩排的时候,头顶的布景道具突然砸了下来,最终她保住了命,却再也没办法跳舞。所有人都遗憾造化弄人,可我总觉得一次又一次的巧合很不正常,后来我偷偷跑进了演播室,发现那个切口分明就是人为的。我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和她一起参加学校考试最终考中、还同样进入了决赛并且和她认识了很多年的人,只有一个。”
“我猜猜,你做炸弹就是为了这件事。”用陈述句表疑问、用如此稚嫩的声音说出如此老成的话来,黑瞎子觉得解雨臣远不止刚刚见面时那样楚楚可怜。但他也因此喜欢得要命,抓住他的腿就把他背起来,解雨臣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吓了一大跳。
“如你所想。”黑瞎子心情很好地回了他一句。
解雨臣没有挣扎,圈着他的脖子荡着两条腿,惹得他求饶似的说着“安分点儿”,然后咯咯笑。
“对了,你们说的值班和站岗是什么意思?”解雨臣问他。
“这里的规矩。每天晚上会有两个学生负责巡查,主要就是看看别人有没有好好睡觉。”黑瞎子把他往上掂了掂,“刚才我因为你的事情没赶上全校大会,被秃头勒令加班。今晚是我,我可以向秃头申请一下,以后和你一组。”
解雨臣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吼吼地拍了两下他的肩:“快去找他,那几个人发现你抽烟,打算告发你。”
黑瞎子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骂了句“操”:“那几个狗东西就是因为这件事打的你?”
这回换解雨臣呆了呆:“他们说抓住了你的把柄,我就说是我抽的……”
最后两个人还是去找了秃头,黑瞎子说要申请重新分组,顺便报告一下解雨臣的情况。秃头是这栋宿舍楼的监管者,除了不间断抽查纪律以外,也负责学生的思想教育。解雨臣不能看他的脸,但进门时很明显听见他一句下意识地“哎呦”,大概是被自己这副装束吓到了。
“刚训完你,你又跑来这里做什么?”秃头没好气地问黑瞎子。
“他叫解雨臣,今天刚来的,您应该知道吧。”
“哦,是他啊。做什么?”
“送他进来的警察没有说过么,他不能看到成年人的脸,不然会发病,严重了要死人的。”黑瞎子夸大其词地解释,“所以他以后都要蒙着眼睛生活。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
“我见过的小鬼多了去了,还有一到半夜就鬼叫、一看见动物就咬人的呢。”秃头毫不在意地回他,“不都好好过下来了。严重的话就去精神病院,哪儿来那么多事。”
“能去早该去了,精神病院的医生不都是成年人。”黑瞎子的语气听上去不再那么平和,“不是所有做了你们眼里的坏事的小孩,都是坏孩子。”
“少跟我来这套。我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什么饭没吃过?让你们怎样就怎样,学不会规矩有你们苦头吃。”秃头不耐烦道,“我一猜就知道你想来换组,可以,别的免谈。”
“我到底会不会好啊。”解雨臣喃喃道。他心里是难过的,是不忍的,他不能让黑瞎子从此以后无休无止地照顾他。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恐怖,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阴险,黑瞎子这样潇洒的人不知道会惹上多少麻烦,如若那个时候还要兼顾自己,他预想不到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且,而且他也想多看看他。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瓜。”解雨臣缓过神来,带着歉意看向他的时候,黑瞎子无奈地笑了,“你也太狠了。”
解雨臣也学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小布块来按在那个出血的牙印上,说“对不起”。
“我是说,你对自己太狠了。”黑瞎子又抱住他,“我会慢慢等你好起来的。以后我成年了,你总不见得看我也吐吧。”
解雨臣见他还能讲笑话,心下舒了一口气,也跟着笑。
“啊,说起来。我想到个办法报复报复他们。”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出宿舍楼,这回解雨臣把丝巾摘了下来。他跟着黑瞎子在少管所里绕,没多久就到了一块公告栏前。里面贴了一层又一层纸,都是一周任务公示,也有一些大的活动海报。按照这个厚度,估计至少也有一年没撤过旧公告了。解雨臣问他要干嘛,他只是笑,拔了几根钉子取下那张最大的海报,上面大概是运动会宣传。黑瞎子把它卷起来,又让解雨臣跟着自己,从安全通道溜进了早已空无一人的教学楼,爬了三层楼梯来到一间教室门口。
“美术室。”解雨臣从玻璃窗往里望去,得出一个结论,“这儿到处都是摄像头,你就不怕被发现?”
“看摄像那位老哥,我和他熟。之前帮他干过很多活。”黑瞎子在自己身上摸索一会儿,拿出一样东西来,“而且这个点他多半在打盹。最不济他这人背信弃义告发我,也就是多加几天班的事。”
解雨臣看他用那根金属小棍子往锁孔里插,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不是说金属制品全都被没收了么?而且你加班我不是得跟着遭殃?”
“江湖人嘛,总得留个心眼在身上的。”黑瞎子朝他笑,“而且你是同伙,跟我一起被罚不冤。”
进去以后,黑瞎子轻车熟路地翻出美术室里的剪刀和画笔,找了个月光比较明亮的地方坐下,开始在那张大海报的背面摆弄起来。解雨臣看他大约比划了个大小,然后用颜料在上面作画。苍白的人头、披散的头发、只有眼白的眼睛、流着血的血盆大口。解雨臣皱起了眉,问他“你的内心怎么那么阴暗”,黑瞎子正涂着最后一块颜色,笑着回他“我的内心就是面照妖镜,人是什么样,我画着就是什么样”。最后他把那鬼一样的人头剪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去翻讲台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玩意。
“这是什么?”
“还好我之前的全校大会认真听讲了。”黑瞎子端详着手上的东西,笑容变得不怀好意,“应急手电,每个教室都会有一个。长得不太像手电就是了。”
最后他从固体胶、双面胶、液体胶和透明胶里选择了最后一种。用太多胶水不容易毁尸灭迹,一小段透明胶用完一扯就行,方便快捷,不留痕迹。解雨臣嘴上说他太损,却也饶有兴致。好巧不巧他们的房间就在一楼,黑瞎子把鬼头贴在玻璃窗上,让解雨臣把手电光切换到了爆闪模式对着它照,蹲在窗下伸出一只手去敲窗,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惨叫。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黑瞎子眼疾手快把鬼头扯掉,顺带制造出了一种越想越后怕的恐怖效果,带着解雨臣偷摸跑开。
“他们要是没那么蠢,多半会猜到是我们干的。”把东西归位后从美术室出门,两个人还没止住笑,解雨臣趁着喘气的间隙开口,“我可做好继续加班的准备了。”
“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天天值岗,我天天带你玩儿。还能有什么比进少管所更严重的结果?”黑瞎子和他并排从楼梯上走下去,“今天还没完呢,我要做一件我自己都没做过的事情。”
解雨臣用眼神向他表达疑惑,他嘿嘿一笑:“压马路去。”
两个人互相借着力翻出了围栏。以防万一,黑瞎子还是帮解雨臣把眼睛蒙上,牵着他的手在街上散步。解雨臣看不见,但能听到偶尔的汽车引擎,从远处到身边,再从身边向远处。救护车的警报隔了几条街,飞机呼呼地划过头顶,野猫在草丛里叫。一阵凉风吹来的时候,街边的树木会轻微摇动,叶子拍打在一起发出脆生生的声音。脚下有地砖的砖缝,有盲道的凸起,并不像少管所里平坦坦的水泥路。手上的温度一直都在,黑瞎子会和他描述周围的一切——路灯的光是暖黄色的,面前的一盏闪动了一下;路边有很多店铺,面包房、早餐店、饭馆、便利店、理发店,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都已经关门了;非机动和机动车道中间有花圃,里面种着紫色的花,再往前又是粉色的,现在已经盛开了;流浪狗穿马路的时候会左右看,天上挂着半圆的月亮。
穿过一条林间小道的时候,两个人还会一起踩石板路。每块都踩显得步子太小,隔着一块又太大。解雨臣努力感受着黑瞎子的步子,尽量和他保持一致,竟然真的每一步都踩到了石板上面。他觉得开心,十分开心,他毫不犹豫地觉得这是他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黑瞎子说树叶长得很茂密,颜色也很绿,解雨臣问他有多绿,他就回特别特别绿。两个人都笑,解雨臣停下脚步,黑瞎子就也停下,解雨臣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又走了一段路,黑瞎子把他背了起来。解雨臣能感受到他在爬楼梯,爬了一层又一层。他说累了就放下我歇歇,黑瞎子说不累。
生锈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夜里的凉风扑面而来,高处比地面更甚。黑瞎子摘下解雨臣的丝巾,他一下子望见了整座城市的夜晚,阑珊的灯火零零星星,有座高塔静默地耸立。他们在楼顶上坐下,看那轮半圆的月亮被如烟的云层包裹,看向那支离破碎却也能拼凑出完整的人间。
不知何时,远处放起了烟花。这个巧合是浪漫的,也是注定的。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解雨臣转头看黑瞎子。
“嗯。”黑瞎子也转过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五
再次回到宅院的时候,又是半月有余。解雨臣都快要忘了那两个戛然而止没有结局的故事,直到他又在那个盒子里拿出两封新的信件。那日天朗气清,墨蓝的天空嵌着个圆满的白玉盘,他又在熟悉的小灯下拆开两个信封。黑瞎子仍旧站在他身边,就在那一瞬间,三条世界线仿佛重合在他面前。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以及一句来自身边人的“花儿”。
老去的黑瞎子、少年的黑瞎子、还有在他身边的黑瞎子;一支红玫瑰、一朵纸玫瑰、一束白玫瑰。他们都在解雨臣跟前,仿佛是三个人,又仿佛是一个人的一生。
“对不起,送晚了。”黑瞎子说,“今年的花期刚到。”
“不。”解雨臣愣了愣,又笑,“我觉得刚刚好。”
尾
黑瞎子没有说实话,解雨臣知道。如果他真的不清楚这几封信里讲了什么,又怎会正好挑中两个人会相遇的世界线,怎会知晓几封信的故事恰好停在了该停的地方。
但黑瞎子听完却笑,说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我们是世界边缘的两颗灵魂,而每个我都会给你一束玫瑰。你只不过是同样爱我而已。
完
写了个贺岁
这番话把我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位置上,二叔就是这样,就算不当着面...
这番话把我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位置上,二叔就是这样,就算不当着面他也能给你难堪。我摸了摸下巴,跟胖子说自己这年在雨村是过不成了,眼下有两个方案,一是我一个人回老家,他和小哥留下两人过年;二是咱哥仨一起回老家,只要我们脸皮够厚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我二叔。胖子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说我跟二叔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是长进了,比起之前去雷城那一遭,我已显得从容了许多。胖子说反正他脸皮够厚,今年小花又有事,黑瞎子也不来,咱们几个凑一大家子过年正好热闹。闷油瓶坐在旁边没有任何表示,随我们安排。既然如此,我速速买了回长沙的机票,也不跟二叔讲我要带人回去,准备来个先斩后奏。
这事也算不得我非要给家里添堵,本来胖子和闷油瓶就是我家的老熟人了,之前也一起过过年,今年无非又是添两双筷子的事。而且我奶奶的老家更是没什么熟人,一回去不认识的远亲一大堆,再多来两个外人又能见外到哪去?到时候回去了胖子就是我表哥,闷油瓶就是我外甥。
没办法,虽然闷油瓶年龄够当我爷爷,但看上去只够当我外甥。
关了喜来眠,拎着年货大包小包往长沙赶。我跟二叔他们的航班就是前后脚的事,取了托运的行李一出来就看到我爹还有二叔在外面等我。二叔背着手站在出口处,远远的目光往我身上一过,又迅速扫了一眼闷油瓶和胖子,目光才最终落稳在我身上,朝我微微扬了下头示意,脸上十分平淡,没有任何不悦。
二叔不尴尬,这下有点尴尬的反而是我了。
“二叔,爸。”我推着行李箱走过去,摸着鼻子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我爹点点头,二叔拍了拍我臂膀,微微弯腰要接过我手里拎的茅台,说道:“下次先叫你爹,再叫你二叔。”
“您别,二叔我自己能拎。”我连忙推让,握紧了手里的提绳。我哪敢让二叔帮我拎东西。这时闷油瓶上前一步,率先接过了我手里的酒。二叔手又背回身后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片刻才朝他点了下头,就算是表示了。闷油瓶也点了下头,什么话都没有。
我就站在闷油瓶身边,瞟着二叔咳嗽两声,说道:“奶奶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你肺又不好了?听你咳嗽两声。”二叔脸上似笑非笑,视线又落回我身上。
“没有……”
“走吧,”我话还没说完,二叔就打断了我,背着手很自然地朝前走,“你奶奶在车上等我们。”
“啊?”我大感震惊,一晃神差点抵上前面的车屁股。
“看路。”二叔波澜不惊地说道,半闭着眼养神,我急刹车的时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是,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呢?”我忙不迭地往后张望,胖子跟我意味深长地对了下眼,就闷油瓶还在后排雷打不动地打盹。
“你奶奶家迁祖坟,你没地儿知道去?”二叔眯了眯眼,透过后视镜盯着我看。
“没人跟我说啊,你们不讲我怎么知道。”
二叔哼笑一声,却也不像是动怒,仍旧语调平平:“家里的事你一天到头问过几次?这次还好,好歹是回来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现在知道也不晚。”
“您要早说我带回来的就不是特产了,上次咱家迁祖坟迁出多少事来,您这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二叔眉梢微微一扬:“你不是带回来两个人吗,这不就够了。”
他这话竟让我无言以对,我带什么都不如带胖子和小哥管用,敢情二叔是搁这儿等我呢。我吸吸鼻子,沉默了一阵,转了话题:“奶奶一家不是早就定居杭州了吗,又嫁到我们家,怎么还要她回来?这不是折腾人嘛。”
“就当回来过个年行不行,哪那么多抱怨。”二叔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再次合上眼,“这事结束后再回趟冒沙村看看你爷爷。”
我彻底没话讲,埋头开车。奶奶老家在土桥村,从黄花机场到土桥村要走一段高速。临近过年,高速比市区还堵,油门刹车踩个不停跟踩缝纫机一样,踩得我屁股疼。下了高速有个加油站,我拐进加油站里停下,熄了火钻进卫生间里放水。我刚站到小便器前,胖子就跟了过来,站到我旁边的位置上和我一起放水。
我看他一眼,又转回头来,开始解决自己的私事。
他也看我一眼,没说话,解决他的私事。
“天真,我有个想法,你别不乐意啊。”胖子开口道,“我感觉你二叔有事瞒着你。”
我哼笑一声,“他娘的,我也有这种感觉。”
“而且我觉得,迁祖坟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说说。”
“之前你家迁祖坟的事你跟我讲过,那事是你和二叔三叔办的吧。我觉得你二叔是总结了上次的经验教训。”
“什么意思?”
胖子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左右打探一番,压低声音说道:“那底下有东西啊!”
“去你的!你别连我奶奶家的坟都惦记啊!”我用肩头一下子把他撞开,“二叔和三叔可不一样,他不是会在这种事情起贪念的人。”
“那你说说为什么连我和小哥都算计上了,除了干那个行当,那个,”胖子说着,一手托着把,一手抬起来做了个手势,“怎么会想到我们?小哥干什么最牛逼的你不知道啊?”
“干我最牛逼,行了吧?”我拉上拉链扣好皮带,“别琢磨我二叔了,他是琢磨不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不可能害我们,等咱们到了地儿看看情况,说不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重新上路时胖子替了我,我被换到后排休息。又是早上的航班,又是开车,歇下来后我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到二叔指路的声音,紧接着我听见了好几声响亮的喇叭声。
“操……”胖子说了啥我没听清,但接下来我听见他在嚷嚷着什么“谁的车”、“挪一挪”之类的,然后又是喇叭声。
“吴邪,到了。”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肩,我万般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他身上,睡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他娘的,停在这么窄的路路上,叫人怎么过?”说罢,胖子又猛按喇叭。
乡村道路狭窄,我们被堵住的地方无法同时容纳两辆车通行。我问二叔离住的地方还有多远,二叔看了眼导航,说就在前面几百米。
“哎哎,胖子,别按了。”我站起来勾着腰拍拍胖子的肩,“反正也不远了,我们就先停在这里,下车走过去算了。”
胖子瞅我一眼,又瞅瞅车上的乘客们,打着方向盘顺边停,我们拿了些好带的东西纷纷下车。堵在我们前面的是辆沃尔沃,湘A牌照,经过时胖子还骂骂咧咧,说车是好车,人真没素质。
一路上二叔走前面,奶奶牵着我的手跟我说好多年没回来,村子变化真大,都认不出来了。以前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都是农田和土房。我正陪着奶奶怀旧呢,二叔就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那户院门是虚掩着的,二叔缓缓推开门,往里看了看,继而迈步跨进了门槛。
“舅妈。”二叔挡在我前面,说了句长沙话。我偏过头,只见院子里的长板凳上坐着一个十分年迈的妇女,脸上有许多褶子和斑,穿着一身蓝布衣服,抿着嘴唇砸吧一只烟斗,老年人嘴角下垂,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不知道她有多少岁了,应该比我奶奶还要大一点,这个年纪了还能抽烟,应该比我能活。她面前摆着一只烧蜂窝煤的火炉,身边围坐了三四个女人,年轻一些,估计比中间这位老人小一代,有的在择菜,有的在掰苞谷米。
“小邪,打声招呼,”二叔转过身来对我说道,“这是你表舅奶奶。”
我们就安顿在表舅奶奶家里。她家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新建的,宅基地有一部分是我奶奶家的,当初奶奶一家定居杭州,宅基地和老房子就留给表舅公一家住了。表舅公早已过世,表舅奶奶孀居多年,儿子也早逝,家里就她一个老人,平时就还在村子里的同宗族的女眷来看看她,帮忙做点活。新建后的房屋有两层,房间很宽裕,表舅奶奶腿脚不好,住一层,我和胖子闷油瓶把行李带上二楼收拾。不过到二楼时发现有一间屋子已经被收拾过,被子没叠,房间里还有一只行李箱,估计也是为了迁坟这事赶回来的亲戚。
我们到的时候赶饭点,表舅奶奶家里摆了一桌子菜,二叔一边吃就一边跟表舅奶奶她们聊迁坟的事。这边的人说的湖南话还带口音,我不能完全听明白,大概好像是说是因为村里修路要迁坟,但是家里有人说这个坟不能迁,因为坟是修在风水位上的,这个位置很重要,修这里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一旦迁了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我听着都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胖子听得很起劲,也不知道他一个北京人听湖南话有什么起劲的,听不听得明白都还是个问题。闷油瓶仍旧是默默吃饭,但菜全是湖南口味,辣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却依旧面不改色。我扒了几口就搁了筷子要离席,称自己回车上把剩下的年货拿来,顺便看看前面的车挪了没。
“诶,您好,”我连忙答应,堵住自己一边耳朵尽量去听对方说话,“您车停在这里我过不去,麻烦来挪一下车行吗?”
“就来。”
说不上来。
“哎哎,细伢子!”我晃悠着甘蔗叫住他们,“有啥热闹看?”
“后边山上打起来咯!好多人的!”
打架了?我把装甘蔗的塑料袋一扯,跟他们说道:“一人拿一根,也带我去看。”
我跟两小屁孩一人抄根甘蔗往上赶,活像是去帮架的。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些矮土包,没一会儿工夫我就看见前面有一把人头攒在一起,吵架声高亢得方圆十里都能听见。俩小孩还往前冲,我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别靠太近,跟在我身后就行。俩小孩估计看在甘蔗的面子上还是比较听招呼,就跟在我后头边走边啃甘蔗。
那堆人虽然有些肢体上的动作,但没有真的打起来,多是在吵架。吵架的人里应该大多数是女性,女性吵架调门高,男性吵架嗓门大,吵架的声音听上去是比较尖锐的。我慢慢朝他们靠近,随着距离的缩短,我发现在吵架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在一堆深色中很显眼。
我快走两步上前,定睛一瞧,还真没看错,这人竟然是小花!
“……猪嬲的!你个狗东西真的是不孝!”
“我想管这些事咯?!”小花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扯来扯去,也冒火得要命,“说得好像这底下埋的没我爷爷一样!当初别人征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咯!钱你们拿了,坟不让牵,便宜都让你们占,不孝的都是我!嬲你妈妈别!”
“哪个领了钱?哪个领了钱?!哪个领了钱哪个是你龟儿子!”
“你算个啥,你算长孙吗?你还不是过继来的,底下埋的人跟你亲都不亲,你死了都埋不到这个坟里头,凭哪点你说了算!”
“祖坟就是动不得!我屋里的和崽子都在里头,你要敢动,你不得好死!”
“现在不迁,到时候征地的来把祖坟推了,你乐意我还不乐意!”
除了小花,黑瞎子也在,但他没吵,他胳膊杵着把铲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个妇女坐在地上抱着他一条大腿把他“锁死”。小花跟一群妇女吵得声嘶力竭,长沙话都给他逼出来了,他倒好,在旁边咧着嘴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小花!解雨臣!”我见到他十分惊讶,连忙上前叫他,他瞥我一眼,却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拉着我的手腕继续舌战群儒。我一下子就陷入分贝极高的吵闹之中,脑袋直嗡嗡。懵懂之余我木讷地说了一句:“大家不要吵了。”瞬间,矛头就朝我指来。
“你是哪个!在这里插什么嘴!”“外人不要管别人家事!”“你这个猪嬲的少在这里和稀泥!”
最后祖坟还是没有迁成,小花气冲冲地拽着我下坡,我咳了两声,哑着喉咙问道:“小花,你带我去哪?”
“回去啊,”小花声音却一点都没哑,跟我说话一开口又是标准的京腔,“你不是叫我挪车吗?”
小花一句解释都没有,脸色不阴不阳,钻进沃尔沃点火。
挪了车我拿上剩下的年货回表舅奶奶家,小花跟在我,低着头捧着手机回消息回得飞快。我怎么走他就跟着我怎么走,我进家门了他也跟着我进门。我问他怎么跟我回家,他说我奶奶就是他表姑奶奶,他爷爷就是我舅爷,我表舅奶奶就是他婶婆,我亲戚就是他亲戚,所以他也住这里。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对,我三叔就是你爹,他拍拍我的胸口,笑着说这件事不要再提。
我终于在这场不太文雅的论战中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奶奶就是解九爷的表亲,我奶奶家要迁的祖坟就是解家的祖坟。但由于我奶奶现在和解家的联系甚少,我跟小花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就是过命的交情,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很容易被我忽略。他风风火火上了二楼,楼梯踏得咚咚响,直接走进那间先于我们收拾好的房间被子一掀,脑袋往枕头上一扎,整个人瓮成一团就开睡。二叔在楼下问谁回来了,我扒在栏杆边说是你表侄子,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沉默不言地走开。
我跟胖子说今天的晚饭咱们一定要插手,湖南人做菜太辣了,简直受不了。胖子暗暗地说他正有此意,在我出门吵架的时光里他已经窜了两回稀了。我和胖子一拍即合,把主人家都请出去休息,拐了黑瞎子上厨房。闷油瓶去鸡窝捡了几个鸡蛋回来,办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剥豆子。小花睡到快开饭了才起来视察工作,资本家直接偷吃我们劳动人民的半成品,胖子把菜碗端走,说他不干活还吃,不准吃,黑瞎子附和着说对对对,不准吃,一边又在暗度陈仓,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叉着片炒腊肉神出鬼没地递到了小花手里。我看向闷油瓶,他正看着胖子几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蓦地转过头来望向我,我也朝他笑起来,回过身继续切香肠。
原本今年是聚不齐的。
我们好像就在雨村一样,能相聚在哪不是过年呢?
小花又凑到我身边来偷香肠吃,我贴着他的指尖落刀,说:“看在你是我表亲的份上,让你吃一片。”
“哎,一表三千里,”小花依旧面不改色,手指灵活地又偷走一块,“看在你三叔是我爹的份上,再让我吃一片。”
“行,”我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继续说道,“问你个事儿呗。”
“准了。”他果真没有再拿,掏了张纸巾攥他手指上的油,脊背因为偷食的满足而挺得笔直。
“你家迁祖坟,怎么还要我奶奶回来啊?”
他朝我乜了一眼,眉梢扬起,说道:“你表面上可以这么理解,解家一脉的男人死得太多了,剩下的都是女人和旁支,所以这件事谁说了算别人都不服。而且有人愿意迁,有人不想迁,大家吵得很凶。”
“你不算当家的?”
“我算,”他朝我笑起来,“但从我当家开始就有人不服嘛。”
我暗自咋舌,小花八岁当家,当时多少腥风血雨,那都是撕破了脸皮的。多少年过去了,如今一逢处理这种家族事宜,不待见的亲戚还是不待见,血缘亲人之间也能至此地步。
“表面上就到这里,那实际上我应该怎么理解呢?”
“实际上嘛,”他朝我耳边歪了歪头,压低声音,“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让你们掺和进来,是你二叔主动说要回来帮忙的。”
“为什么?”这个答案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一表三千里,问你二叔去呗。”
“来,把你吃的香肠吐出来。”
小花笑起来,话题却陡然一转:“你爷爷倒插门到杭州,是不是还是埋进祖坟了?”
“关我爷爷什么事?”
他屁股挨着灶台沿边坐,双手抱在胸前:“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老九门一代的人都回长沙安葬了。远了不说,就说我爷爷和我师父,北京的都是衣冠冢,肉身还是回了这里。”他把双臂收紧了一点,面带笑容地瞅着我眨眨眼,“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能不能少卖点关子?”
“其实我那些亲戚不愿意迁坟是占理的,因为我爷爷在世时牵过一次祖坟,并且留了话,说解家的祖坟一百年内动不得。”
“但这事和我二叔有什么关系?”怎么听怎么都只能算是解家的事,难道说老九门的人生前约好了死后回来埋一起好凑两桌麻将,二叔这是怕我爷爷没人跟他打牌?
“我不知道你来了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解家的祖坟底下镇着邪祟,所以不能迁。”他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拿出手机,“这话还真没错,九门各家的祖坟分布长沙东南西北,合在一起是……”他把手机举到我眼前,是卫星地图,上面有九个红色的标志。
是奇门遁甲!
虽然表舅奶奶已经是九十几岁的人了,但晚饭的时候还要喝几杯白酒。黑瞎子给她倒酒,和胖子一起跟她推杯换盏。老人家是真能喝,喝个二两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脸不红脑子也清醒,说我们带来的酒是好酒,就是晚上的菜没啥味道,让黑瞎子继续给她倒。二叔跟几个解家亲戚谈笑风生,小花在我旁边埋头扒饭,嘴和筷子都忙个不停,饭桌上似乎就我一个人心事重重。
奇门遁甲共有八个方位,小花的地图上八家各占一方,只有一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居于正中的位置上。齐铁嘴曾有三不看的规矩,外国人不看,文麒麟的不看,奇闻阴谋不看,放在正中的正是张家。如此安排一是因为麒麟纹身,齐铁嘴看不准,放到任何一个方位上都不合适,二是人家的祖坟根本不在此地,由不得他们来安排。有人问这样安排相当于让张家隔岸观火,是否不公,齐铁嘴答曰无妨,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做客做主,令其居中,张家是不请自来,时机成熟,自然有人入局做东。祖坟风水位影射的是九门的反抗计划中各家所担任的角色,虽然是玄学,但风水一旦有变,对入局之人的命运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谁也说不好。更何况在齐铁嘴给未来卜出一卦后,他连同二月红和解九所制定的计划很大一部分是根据奇门八算算出来的,其中就包括对祖坟的安排,入了这样的局,不信也得信一信。当然,九门的祖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规整,刚好在预定的位置上,期间的各中操作不便细说,可以一提的是,吴家的祖坟一开始也偏离方位,但经过那次迁坟,刚好迁在了预设的地点上。新坟是我二叔三叔斟酌过的,我竟不知是该惊叹齐八爷的神算,还是心惊在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叔叔就已经开始试图掌控局势。
“迁祖坟这件事来得很急,我根本没想过告诉你们家,也没有向外面透露过,但你二叔还是及时知道了,主动来联系我。你想想你二叔这个人有多可怕。”小花摇着头这么跟我啧啧说道。
“……哪里的话,小邪他还没成家呢。”二叔说着,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
“还没成家啊?他今年多少岁了啊?”坐在我二叔旁边的女人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
“四十好几了,”二叔搁下筷子叹了声气,“家里也愁啊。”
我靠,怎么在聊我?我顿时头皮一麻。
“别犯愁,我给小邪介绍一个。”那位热心亲戚瞅我一眼,又跟二叔继续说道,“我有个侄女,三十几岁,人生得好看也能干,就是前两年她老公过世了,现在一个人带孩子……”
“噗……”小花扒在碗边呛地脸一红,立刻掩住口鼻咳个不停。
我瞪他一眼,连忙指着他的脑袋说道说道:“小花也没成家呢,介绍给他吧!”
“人家介绍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横刀夺爱呢,是吧。”他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花伢子我再介绍一个就是了,我妹夫有个外甥女,比花伢子小八岁。”
“也小太多了吧?!”小花眉毛一竖,也嚷嚷起来。
“小得多怎么了,不是越年轻越好吗?”
“就是,解雨臣,”黑瞎子笑着附和,“小得多怎么了?你之前不还问我年纪小不好吗?”
小花瞪他一眼,又碍于亲戚的情面,埋下头闷声扒饭,热心亲戚继而把我们几个人的情况全都问了一遍。闷油瓶的情况是我和胖子编排的,我俩编排他编排得很起劲,我一言他一语,把他包装成了一个老实小伙,年纪轻轻,父母双亡,平时沉默寡言,不爱沾花惹草,就是家里有一堆烦人的亲戚。闷油瓶被我俩搞得很无语,但也由我们去。热心亲戚打算给每个人都介绍对象,除了黑瞎子。估计是看黑瞎子大晚上的还戴着副墨镜一脸瘆笑,不像个好人,连他的情况都没问。
桌上我也喝了两杯,饭后酒意有些上头,吃完饭也没离桌,就揉着脸坐在一桌子剩菜前嗑瓜子。小花说他和黑瞎子要出去放烟花,问我去不去,我摆摆手,说今天太累了,来不起。他也没勉强我,自己跑出去跟黑瞎子鬼混了。我真是佩服他,又是迁坟又是跟人吵架,大晚上还有力气出去玩。农村的晚上夜色黑得很纯粹,我回房间没开灯,衣服也没脱,直接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就不想再睁开。
我隐隐能听见楼下收拾碗筷的声音,还有电视声,屋外远远地传来烟火的声音。半梦半醒间我突然感到脸上一热,有人拿着张热毛巾在给我擦脸。
“嗯……”我歪了歪头哼哼两声,把对方手腕握住,说,“是不是给我介绍的寡妇?”
毛巾在我脸上停了片刻,继而他沉沉地开口道:“是。”
我眯着眼笑笑,一把把闷油瓶拉倒在床上,翻过身亲他,我嘴里的酒味都亲到他嘴里。我一手捧着他的脸,额头和他抵在一起,用很轻的声音问他关没关门,他点了下头。我坐起来开始脱衣服,刚脱掉外套,骤然瞧见窗外正对着的不远处好像有光。
那个方向是解家祖坟的方向,光十分暗淡,飘忽不定,如果不是四周太黑了,我就算像现在这样眼睛眯起来也看不见。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光,难道是现在祖坟那边还有人在?
不过第二天我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正碰上小花急匆匆地出去,接着我就听说,昨晚解家祖坟闹鬼了。
乡下过年一般都很热闹,年初一的时候全村中午一起摆坝坝宴,每桌都是一样的,有八大碗,还有舞狮可以看。我们五个人坐的那桌不在最中间,也不靠边,桌上还有些不熟的亲戚乡里。我爹和二叔陪我奶奶坐在更中间的位置上,我奶奶喜欢看舞狮,老年人,爱热闹。
宴席上大家一起喝了三轮酒,就坐下来各吃各。我们这桌也一起喝了一杯,桌上的亲戚给小花敬酒,问他迁祖坟的事怎么样了,听说前几天闹鬼了。小花嗐了一声,跟他们碰杯,说请了个算命做法事的来看了看,说迁坟这件事闹得太久,底下的祖宗们不乐意了,这不,大家再商量一下,也就同意迁了。敬酒的说这是好事,什么时候动土,小花说看了黄历,日子定在明天。
小花喝了酒坐下来,我从剁椒鱼头中夹起一大块剁椒,放到小花碗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闹鬼这事儿,是你搞的吧?”
“哎呦,谢谢。”小花用碗接过,明面上还在跟我客套。
“别人好骗,咱们都是挖过这么多坟的人了,别跟我来这一套啊。”我筷尖停在他碗边,继续说,“上哪搞的磷火,为了你家迁坟,你又挖了几个孤坟野包?”
小花笑着没说话,食指在唇上靠了靠,端起酒来跟我碰杯。我也不再多言,杯沿和他碰在一起。
“小九爷,你家请的算命的是哪位啊?”
“就在村子里请的,姓郑。”
那人愣了一下,说:“没请姓黄的那位吗?”
小花看了看黑瞎子,笑道:“请的时候我们还真不认识这位黄大师。”
“也是,”那人点点头,“好像黄大师近些年已经不看了。但黄大师算命算得确实准,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你们迁坟要是能请动他再看一看最好。”
“就是,我丈母娘之前请他算过命,黄大师说她能活到76岁。前几年丈母娘生了场大病,好了后我们都以为破了,结果去年我丈母娘出车祸去世了,刚好76岁。”
“他以前也帮我女儿算过,说她以后要当老师,当时她才四五岁,这都算得准。”
“你说这种事信又没啥道理,不信他又算得准。”
“不过算命这种事不能干一辈子,这种事漏了天机。”
挑起话头这人瘪着嘴点点头,看上去不能赞成更多,又转过头来跟小花讲:“不过你们还是可以找他问一问,兴许他愿意帮这个忙。”他朝旁边一桌努努嘴,“喏,那个就是他。”
小花又站起来敬了那人一杯,接着跟他们闲扯。胖子在我旁边叽叽咕咕,问道:“天真,真有这么玄乎?”
“是不是真有这么准我不知道,”我乜着旁边那桌戴针织瓜皮帽和墨镜的老头说道,“反正他人就在旁边。”
我看了眼小花,小花瞅瞅我跟胖子,说:“你俩想试试?”
我和胖子点点头。
小花清了清嗓子,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一旁舞狮的锣鼓喧天,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看他弯着腰在那老头身边满带笑意地讲了几句,那老头便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回来。
黄大师杵着拐杖跟在小花旁边,笑起来满脸褶子,嘴里有一颗金牙,一副墨镜圆溜溜的,看上去很复古。我看着他朝我们走过来,突然觉得这人或许真的神乎其神。
“天真,这老头还镶金牙嘿。”
“是,老夫五行缺金。”他笑着一屁股坐下,坐在了小花的位置上。
胖子顿时闭嘴,看着我咬指甲不作声。我心想你一来就得罪人家那我有什么办法。不过黄老头倒是乐呵呵地笑着,声音沙哑,挥挥手说:“不要紧不要紧,王先生心直口快,老夫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用口型问小花你告诉他了胖子姓王?小花摊着手耸耸肩,摇着头说他没有。黑瞎子用脚够了张塑料凳放到自己和黄老头旁边,小花坐下,也忍不住打量这人。
“小解当家的请我来这桌喝酒,说以前家里迁祖坟时是请我看的,要来谢我,我看不只是谢我吧。”说罢,他端着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小花眨眨眼,又笑吟吟地说道:“谢您自然是谢,却也还有一事想请教您,不知您能否赐教?”
“你们家跟我都是同乡,”他手在面前画了画,“这些虚礼就不必讲了,小解当家的有事就问吧。”
“我家迁坟这事,您怎么看?”
黄老头又呵呵笑两声:“不知小解当家的说的是哪次迁坟啊?”
“你家第一次迁坟我记得,解九爷要迁的,当时我也在。但是新坟选址和做法事都不是我来做的,当时在场的另有高人,好像是姓齐。我就是一个乡间半仙,看个热闹。”
“那这次迁坟呢?”
“这次迁坟嘛……哎呀呀,我记得你,”黄老头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黑瞎子,“解九爷下葬是你来的。”
黑瞎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脸上笑意更浓,“黄老爷子好记性。”
“当时以为你正值青年,多年不见,你依然容貌如旧,看来当时也未必啊。”黄老头笑着感慨道。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闷油瓶看着我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我只好收声。
“老夫已经不再行半仙之事,小解当家的开了这个口,老夫不好推辞。只是这次迁坟依旧有高人在场,同行不可互欺,这里没有老夫说话的份。小解当家的,你已渡过千重劫波,实属不易,老夫于心不忍,便送你一句话吧,卦在卦象之内,人在人心之外,环环相扣则应顺其自然,世事难两全,当放下时放下才是聪明之举,当心两全不得,反落两空。”
这老头看上去年事已高,却铮铮有声,几句话下来把我和胖子都镇住了。小花起身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一杯酒:“多谢先生指点。”
“谢谢的谢字我受之有愧,解家的解字我收受不起,解家的命已经被人算过太多次,老夫一介山间草莽,实在是无能为力,小解当家的切勿再言谢字。”
小花无言地喝了这杯酒,黄老头也将酒喝尽,起身离席。
正月初二,宜搬家、入宅、安葬、破土,忌结婚、作灶、入殓。
没有了亲戚们的阻拦,迁坟变得顺利了很多。跟我家当时迁坟一样,一老早这帮子解家人就跪在坟头前,请来的道士在做法,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云霄。解家曾经在九门的纷争与反击中受创巨大,解家人也死得七零八落,现在跪在坟前的这群人可以说平均下来和里头埋着的人只能算0.3个亲戚,小花虽然是过继到他爹解连环名下,但也是名义上的长孙了,比起他这群歪七拐八扯上关系的亲戚来说明显根正苗红得多,他又是现任解当家,所以跪在最前头。我跟胖子他们也就和普通村民一样站在旁边瞜一眼,凑个热闹。我们对面还有几个劳动力,应该是小花请来的人或者是他的手下,等着这边完事了就动工。黑瞎子在给他们发烟,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那些人接过烟后有的抽了,有的别在耳后,烟接得很客气,把他当东家一样,也有可能是知道黑瞎子。发完烟,黑瞎子才摸出打火机,咬着烟嘴把自己的那一根点燃。
小花这边吹吹打打搞了一两个小时,起身后不停地揉膝盖。我当时跪两个多小时起来后也疼,但很快就没啥感觉了,但小花走路的姿势明显变得缓和,他年纪不比我当年二十多岁,关节是不行。接下来就是一些力气活,黑瞎子给小花找了个板凳让他坐着当监工,自己带着人动土。解家人把看热闹的村民都请离,我跟小花说要不我也回去等你们,小花倒是很坦然,手搭在双膝上,说:“没事,你看着吧,之后也好跟你二叔交差。”
“行。”我手不自在地往大腿上一拍,屁股也找了张凳子坐下。干坐片刻,我把手里的塑料袋朝小花送了送,问他:“吃不吃甘蔗?”
我不知道小花是不是对我二叔有所不悦,不过从小花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当初我三叔和解连环一生一死的局如今破了还是没破谁都不清楚,二叔不论是为了吴家还是为了我三叔都要解家死守在死门的位置上,而解连环怎么说也算小花的爹。
甘蔗是前两天买的,放得有点干了,我跟小花一边咂吧甘蔗,一边看黑瞎子带人忙活。胖子也蹲旁边看呢,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黑瞎子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坟窟挖通了,从里面起出了骨灰盒和棺材。起出来的棺材都已经十分老旧,霉烂痕迹严重,棺材吊出来时像一块要散的豆腐,但小花的人非常专业,那些“豆腐”块就这么稳稳地降到地面上,连根木楔子都没蹦。小花告诉我这些老棺材都是比他爷爷还要老的辈分,从他爷爷这一辈起都火化了,骨灰盒回祖坟。他指了指一只样式十分特别的骨灰盒,跟我说那个就是他爷爷的。
我看见坟里面有几个坟窟是空的,其中应该有解连环的位置。解九爷当年把祖坟往離位上迁,给自己的后代留够了空位,不知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老板!这下面好像有东西!”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喊得胖子瞌睡都醒了。
“什么东西?”小花不紧不慢地问。
“这下面……”坟地里传来一阵吭哧吭哧的挖刨声,“好像还有一层。”
小花放下二郎腿站了起来,右手还握着甘蔗和族谱。他走过去瞧了两眼,下令挖开来看看。我跟胖子也过去瞅,本来以为解家的坟建在了别人的坟上,但一看似乎并不是。因为解家的祖坟是解九爷那时迁的,如果他迁坟时没发现底下还有别人的坟,说明底下的坟应该埋得很深,并且也上年头了。但刚挖完解家的坟这一层就已经显露出来,并且下一层的石板看上去和解坟的年代差不多,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
那些人训练有素,很快又把这一层挖开了,底下一层空间很小,里面放着一只盒子,也是一只骨灰盒。那盒子上无名无姓,不知道是谁的。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解家的祖宗们都已经在上面了,怎么还多了一位无名氏。之前我家也是,一赶上迁坟这种事就老多人出来,我不理解。
小花对于多出来的骨灰盒没有表态,只是脸上出现一丝疑虑,端着它跟他爷爷的骨灰盒放在一起。底下的人问他接下来怎么做,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黑瞎子从坟坑里爬出来,正往小花的方向走,小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后背一挺,捧起他爷爷的骨灰盒,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
那只盒子十分精致,而且比普通的骨灰盒要大一些。说它精致,并不是指它装饰华丽,而是你一眼看上去不知道这个盒子应该怎么打开。只见小花眯着眼端着那个盒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手拉开自己衣服的拉链,从内袋里抽出一根十分细长的银针。他沉着脸将那根银针缓缓戳进盒子,不知戳在了什么地方,他看上去并不费力,但很小心。等银针没进去半寸后,小花手腕突然一顿,神色跟着愣了一下,继而面色更加深沉。他顶着针尾将银针往里轻轻一顶,咔哒一声,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真正的骨灰盒。
而里面那只骨灰盒,和多出来的骨灰盒外观一模一样。
“行啊大花,你家弄个骨灰盒也要学棺椁啊,还搞两层,讲究。”胖子竖了竖大拇指。
“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他把解九爷的骨灰盒放回去,但没有合上外层的盖子。沉默片刻,他才对我低声说道:“盒子被人打开过了。”
我惊地一时哑然,看着他傻眼。小花把手指靠了靠唇,示意我不要声张,转身对挖掘的手下说:“这两个谁都不要动,剩下的先停到祠堂去,停好后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
“不是。”我没察觉到闷油瓶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他突然开口,他娘的吓我一跳。
“不是什么?小花家坟里埋的还能不是好的宝贝?”胖子还捂着心口呢。
闷油瓶抄着手摇摇头,“不是被盗的。”
我一怔,和胖子对视一眼,又观察起已经挖开的祖坟来。闷油瓶说得没错,在我们挖掘的过程中祖坟都十分完整,没有被开过的痕迹。就算我没看出来,刚刚动手的人有黑瞎子,小花还在当监工,他俩能看不出?
坟是完整的,但盒子被人打开过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骨灰盒是在被埋进去前打开的。
回去后我们一人丢了碗面吃,腊猪蹄当浇头。二叔站在门口换鞋,问我们情况怎么样,结束了没,小花埋头吃面依旧没做声。我跟二叔简单讲了两句,二叔一手扶门框瞥着我,也没讲什么,只是轻轻张了下嘴,弯腰拉好鞋跟出门陪我奶奶转乡下去。几日阴天,今天下午的阳光好,简单吃了一顿后我们都纷纷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休息。黑瞎子坐在装了蜂窝煤的铁皮火罐旁烤火,透过圆口能看见里面的蜂窝煤正红旺旺地烧着。小花也从屋里出来,走到火炉边,把双手伸到圆口上烤着。片刻,他从墙根边拿了长嘴铁钳走近火炉,铁钳探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调整着里面的煤块。
“我爷爷走后其实骨灰在北京存了好些年。”小花歪着头,突然开口道,手里仍旧继续拨动蜂窝煤,“爷爷走后解家一直内乱,‘解九爷的丧事应当由新任当家的来操办’,这个说法使得他老人家迟迟无法进祖坟,直到我慢慢站稳脚跟。”
小花的故事并没有说明是对谁讲的,但我觉得他不是讲给我听的。黑瞎子默默地坐着,手心也向着火炉,热浪使得他双手边缘的轮廓扭曲变形。
“但当时我也才开始真正掌控解家,并没有太多人可以用。所以,我委托了一个我信任的人将爷爷的骨灰送回长沙安葬。”
“因为路途遥远,我担心骨灰盒会因颠簸受损,所以我把它放进了特制了匣子里。除了用破坏的方式,那个匣子一般是打不开的,而它要是被打开过,再次打开时盒盖就会‘咔哒’一声弹开。”
小花眉头微微皱了皱,铁钳和蜂窝煤碰在一起发出沙沙声:“瞎子,要是没记错的话,把我爷爷送回来安葬这件事,我是委托你来做的吧?”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寒意登时就从背后窜起。
黑瞎子咧嘴一笑,推了推墨镜说道:“万一你记错了呢?”
小花的脸色没有丝毫动容,握着铁钳的手跟拿手术刀的医生一样稳,黑瞎子也面不改色,若无其事一般该怎么坐着还怎么坐着,他俩倒还真有运斤成风的味道。
“说,你为什么动我爷爷的骨灰?”
黑瞎子和小花对峙了一会儿,脸上又微微带起一点笑意:“我要说我没动你会信吗?”
小花也眼角一弯,俯下身来脸凑到黑瞎子面前,笑吟吟地说:“先生,你是真不怕烫还是假不怕烫啊?”
“怕,”黑瞎子这才有些服软的意思,往旁边缩了缩脖子,两指抵在铁钳上推开半寸,“把这个放下吧,怪燎人的。”
小花这才直起腰,云淡风轻地把蜂窝煤放到地上,重新拾起一块新的夹进炉子里。黑瞎子的脸侧被滚烫的温度烤得一片绯红,像被小花无声地扇了一巴掌。
“先问你个问题。”
“审讯官大人请讲。”
“那个盒子只有红家的针法才能打开,你是怎么打开的?”
黑瞎子呵呵一笑,扶了扶墨镜说道:“鄙人不才,早年跟着陈皮阿四的时候偷师过两招。”
小花嘴角撇了撇,显得有些无奈:“好吧,你现在可以开始如实供述了。”
“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黑瞎子一双手飘在火炉上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不知是在梳理思绪还是做心理建设,总之我觉得被小花抓个正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小花眉头一抬,看着天笑了一下:“你还是不要揣测我。”
“你知不知道那个多出来的骨灰盒是谁的?”
小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有说话。
“那就是知道了。”黑瞎子歪头看着我们一笑,“你们是继续在这儿杵着还是回屋里去?接下来的内容要付费了。”
我说行,下次来喜来眠我给他打九八折。
他没接茬,双肘搁在膝头,手耷拉着,仰着头看着小花笑:“底下多出来的那一位是齐铁嘴的,齐铁嘴死后没有入祖坟,而是垫在解家祖坟的底下。一是为了给解家做风水,这局风水名叫移花接木,解家虽是埋在绝路上,但做了这局风水,还有一线生机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你爷爷再心狠,也没狠到要解家满门灭绝的地步。二是怕解家真出点什么事,没人来干你们的工作,就由齐家来顶你们的位置,移花接木嘛。这些事都是你爷爷、你师父,还有齐八爷生前商量好的,你都知道,我没说错吧。”
小花只是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表态。
“我看你成天加班,24小时连轴转,仇人比每天掉的头发还多,解连环一消失,你爷爷一走,下一个就轮到你,这么惨了还要承担风水上的不利后果,还有没有王法了。羊毛不能可着一个人薅,就给你爷爷送葬的时候顺手把他和齐铁嘴的骨灰盒换了一下。”
黑瞎子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而剩下所有人都是死一样的沉默。
“你别一副这种表情行不行?反正齐家之前也没什么人了,你退居二线,我上来你替顶顶呗。现在咱们不都活得好好的,要去长白山接人的也接了,要去昆仑山跳大神的也跳了……”
没等他瞎白话完,小花转身就走了。
黑瞎子只是说得轻巧而已,这种交换有什么样的意义随便咂摸一下都能咂摸出来。
“这次下葬给我换回来。”
二叔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氛围还不太对,他疑惑地扫了我一眼,又古怪地看了看黑瞎子,领着我奶奶进屋。黑瞎子脸上那块绯红直到晚饭都还没有消,虽然没挨着,但煤块毕竟离得太近了,多少有点被烫到。桌上他又要陪表舅奶奶喝酒,朝她老人家举了杯,表舅奶奶却说:酒还没喝就已经上脸了,今天你还是不要喝了吧。黑瞎子举杯的手一顿,笑着点点头,把酒放下。小花坐在他对面夹菜,把细刺从鱼肉里挑出来,没抬眼瞧他。
洗碗的时候我问小花,这件事他打算怎么跟解家的其他人交代,要不要编个故事。小花的意思是骨灰被换的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几个到时候给它换回来就行了。故事他也不打算编,有什么流言就随它去吧,他懒得敷衍了。他手里的那只碗釉都快被他洗掉了,但他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好再追问什么。
其实这件事还有一些没有解释的地方,比如齐铁嘴的骨灰盒为什么和解九的骨灰盒是完全一样的,再比如既然下葬这件事对日后有这么深的影响,为什么小花没有亲自来做,而是让黑瞎子做。从他们今天的对话可以看出,对于对方是否了解齐家葬在解家下面这件事他们其实并不清楚,他既然让黑瞎子来做这件事,难道没有事先告诉他吗?黑瞎子当时要是发现下面还有蹊跷的话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我搞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好像各自都有什么想法瞒着对方。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小花和黑瞎子的相识一定在什么所谓的霍家大院之前。我问小花是不是,小花终于笑了一下。
“吴邪,”长久的沉寂后,小花开口了,脑袋微微朝我偏了偏,“你记不记得之前苏万他们来的时候和我们玩过一种游戏,叫狼人杀?”
记得倒是记得,我还记得有一把狼人杀我,预言家验我,女巫毒我,猎人开枪带我,而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民而已。只是他这么一问,我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实这是一个阵营游戏,身份牌发到手的时候阵营就确定了。但里面有一种角色叫做盗贼,他可以偷换玩家的身份牌,而你却毫不知情。所以,有时候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帮真正所属的阵营玩,对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试探的意味,让我有些琢磨不透。
“你是说黑瞎子?”我皱了皱眉问道。
小花粲然一笑,终于把手里的那只碗放到一旁,眼里的那丝试探荡然无存:“黄老前辈之前说的那个高人,可能就是他吧。”
晚上我又进行了一些年近半百的吴姓单身老汉与张寡妇的乡村爱情故事,故事演完的时候我还看到小花和黑瞎子在楼下的院子里抽烟。夜色漆黑,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看见两点火星一高一矮地燃烧着,烧着的渣子唰唰往下落,应该是抽得很快。两个人都侧对着我,身子偶尔晃动一下,好像在那里摸脸,又好像在说话,但我却也无法得知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好像他俩烧着的烟灰烫进我的梦里一般,让我所有的精力都在修复被他们烫伤的梦,而非安眠。我隐约感觉到闷油瓶从我身边坐了起来,我便很快从半醒回到七八分醒。他轻手轻脚地从我身上爬过去,像夜行猫科动物一样,双臂越过我的身体撑到另一侧,我眯着眼看他,他正靠着窗户边往外看,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洒在他脸上,显得他睫毛很长。
外面怎么了?
他如幽灵一般退回来又继续躺好睡觉,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坐了起来,正打算看个究竟,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胳膊。
“吴邪。”
我一回头,闷油瓶已经再次坐起来了,拉着我的臂膀望着我。他的眼睛像深潭一样,在黑夜与银色的月光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我往窗口看了一眼,他立刻又拉了我一把。我不解地看着他,闷油瓶摇摇头,说:“有些事不要参与。”
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村里头的寡妇搁我们家门口偷情呢?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知道,十多年了,在勾起我好奇心这一方面闷油瓶真的是有一手。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楼下隐隐有些动静,好像是关门声。本来楼下关门二楼应该不怎么能听见,但大门有些旧了,转轴会发出生了锈的声音。我就这么坐在床上睁大眼,和闷油瓶对视着,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从楼下蔓延到楼上,经过我们门前,再往里去,最后里面的一扇房门轻轻一响。
我咽了咽唾沫,和闷油瓶大眼瞪小眼。
里面的那个房间是小花和黑瞎子的。
他们之中有人今晚出去了,但我不知道是谁。
第二天的时候小花被解家的亲戚们吵得头大,纷纷上门来问他迁坟这事到底怎么说,不能就这么晾着先人。又问他多出来的那位是谁,怎么处理。小花说坟还是要迁的,昨天的吉日吉时已经耽误了,就挑下一个日子。多出来的那位什么情况一概不清,但既然原先的祖坟就是这么修的,那新坟还按这么埋就是了。新坟是之前就打好的,现在得临时再往下加一层,虽然小花带的人速度可以称得上是迅猛,但迁坟的日子一拖还是拖到了初六。
初六清晨,来挑棺材的人还没来,小花带着黑瞎子和我们几个一起去了解家祠堂。
“你俩回去休息吧,辛苦了。”小花对守祠堂大门的两个小伙子说。
两个年轻人一撤,看门的就剩那一对春联了。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小花上前把对联撕掉,门推开吱呀一声,回头勾勾手让我们进来。
昨天晚上黑瞎子说要看今天的内容也得收费,我说行,到时候喜来眠给他打八八折,黑瞎子说这次不行了,至少得五折。
我倒要看看,今天的内容值不值五折。
祠堂里的电子蜡烛昏暗地燃着,几副棺材停在两侧,骨灰盒按牌位摆,只有两只骨灰盒,一大一小,单独放在供桌上。
那只两层的骨灰盒盒盖紧闭,按黑瞎子所说,他交换了骨灰盒的话,那么现在这只两层的就是齐铁嘴的。
小花上前抽出银针,却没动手开盒,而是手捏银针往身旁一竖,手上的动作像戏曲里表示初篡的指法一般,说道:“让我见识见识。”
黑瞎子走到供桌前接过银针,像拿菠萝和菠萝刀一样把骨灰盒一捧,银针好像很随意往里扎了几下,盖子就弹开了。小花把里面的骨灰盒取出来,和外面的那只并排摆在一起。
两只盒子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小花摊了摊右手:“请吧。”
黑瞎子抄着手端详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左边那只,又摸了摸右边那只,将解九爷的骨灰盒拿了起来,动作却停住了。
“你能不能转过去,别看。”黑瞎子扭脸对小花说。
“不行。”
“啧,你这么看着就跟行刑一样,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屈辱的。就你别看,他们三个帮你看着,成吗?要不你自己来换。”
小花双臂抱在胸前迟疑地扫了我们一眼,和黑瞎子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缓缓背过了身去。
我把视线落在黑瞎子身上,黑瞎子站正,把手里的那只骨灰盒又重新放回在了供桌上。我很少见他神色如此凝重,手在左右之间游移,又捏成拳悬在半空,迟迟拿不定主意。
他在犹豫什么?
我回头看了眼小花,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又看看黑瞎子,他也正背对着小花,举起不定。
“换好没有?”
黑瞎子拿起他原先拿的那只盒子,放进了大盒子里,再迅速把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左右换了个位置。
“换好了。”
小花转过身来,指着黑瞎子问我跟胖子:“他换了没有?”
“换了换了,我胖子的这双小眼睛看得真真的。”
我也点点头:“真换了。”
但我是心虚的,因为我知道初二晚上有人出门了。
小花看着黑瞎子往后仰了仰,抬了抬环抱的双臂:“真换回来了?”
黑瞎子笑了,半坐在供桌上偏了偏脑袋:“解雨臣,你觉得我换回来了没有?”
小花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怎么不吭声了?你当初给我让我安葬的那只骨灰盒到底是解九爷的,还是齐铁嘴的,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顿时,我背上的白毛汗就窜起来了。
“哑巴说解家的墓没有被盗过,当然了,你是解当家的,你要真的想开自家的祖坟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
“直到你和吴邪谈起那个阵营游戏时我才明白过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先手。”
“要不是当初我为了不让你看出东西被人调包,特意打了一只和外面这只一样的骨灰盒,这件事恐怕会一直都是你的先手。但当你看到盒子是一样时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算计错了。”
“你干了这么多事,又是征地,又是迁坟,就是为了让我入局说出自己到底有没有换。”
“卦在卦象之内,人在人心之外,解雨臣,黄老前辈说的那个高人是你吧?”
良久,小花轻轻吸了口气,缓声道:“那你换回来了吗?”
黑瞎子低下头舒展眉头,脸上露出笑意,再也没有说话。
初七一过完春节就过完了,但年还是得过了十五才算结束,乡下依旧吹吹打打,热闹得很。
这件事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一个关于“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故事。到底谁比谁更上一层,我永远无法得知。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场背对背的博弈。
下葬还是按照黑瞎子放的那样葬的,黑瞎子不知道自己放对没有,小花也不知道自己算没算透最后一层,他俩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帮那个阵营玩。
我问小哥那天晚上出去的是谁,他摇摇头,沉默不语。
还是胖子活得洒脱,说反正真相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知道了,就这么葬呗,不行就骨灰一人抓一把搅合搅合放一块,要么干脆就别葬什么離位算了,找个山清水秀风水好的地方私奔去。他这话被我二叔听到,二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出了春节二叔还让我去看爷爷,所以我跟胖子小哥他们先走,估计小花和黑瞎子还会在村里多待几天。走的前一天我们帮忙一起把祠堂上贴的那些红封条撕了,又摆了些供果。那天天气也好,收拾好后我们就在祠堂外晒太阳嗑瓜子,卖甘蔗的路过,小花称了一根甘蔗。
这个年总算要过完了。
“哎,”小花站在黑瞎子面前,从袋子里挑了一截甘蔗拿在手里,“你说你的针法是跟陈皮偷师的?”
“偷师学艺不精,见笑见笑。”黑瞎子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说。
“那这么算来,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叔啊?”
黑瞎子好气又好笑地坐起来,推了推墨镜,“不是,我自从跟你干活吧钱也没见赚到多少,辈分不往上升还往下降,现在还得叫你一声师叔,我亏不亏啊?”
小花手往腰上一叉,用甘蔗指着外面,说道:“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黑瞎子笑起来,一把把小花拉到自己怀里,吻了吻他的额角:
“贪生怕死不入此门。”
补完剧画了一对小情头(///▽///)
【现实背景jo视角有团有好友有辗转反侧少年心事】
『你说gay和直男可以一直做好朋友吗?』
唐九洲盯着这句话反复默读,就好像这不是他自己刚刚发出去的消息。
消息音“叮”地一响,孙滢皓回得飞快:『JOJO是觉得我和JOJO不能一直做好朋友吗』
唐九洲不自觉地撅起嘴来,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敲字:『龙我们确定要现在玩假装我是直男的那一套吗我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的』
『哦好』
『能的但你和罗一舟不行』
血液“噌”地一下激起来,冲得唐九洲的耳朵直发烫。可以想象,如果这是面对面的聊天,孙滢皓会迅速大笑着接...
血液“噌”地一下激起来,冲得唐九洲的耳朵直发烫。可以想象,如果这是面对面的聊天,孙滢皓会迅速大笑着接上一句“没有啦”,但明亮笑容之下的眼神里是寂寂的担忧,暗示他“我其实就是这么觉得的”。线上没有委婉,炮弹没有糖衣——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和罗一舟还有个开玩笑的新组合名叫“唐一炮弹”,因为上一张团专的主打歌编舞里他们有引爆舞台的互动。
他不甘心,总想再要个不一样的答案:『为什么啊?』
『跟喜欢的人不可能甘心只做朋友』
又来。直截了当。他和孙滢皓的对话要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激起轩然大波,毕竟有太多秘密。
唐九洲觉得孙滢皓说的都对,但这些正确的解答让他堵得慌,堵得忍不住要还嘴:『哦,这就是为什么你跟花现在尴尴尬尬的?』
孙滢皓突然不秒回了。唐九洲开始心虚,先是虚得一边刷别的群聊一边瞥消息提示,后面终于懊悔打败了好胜心,赶紧发了一条『我错了哥下次出去玩我请你吃饭』。
在他发出去的下一秒,对面回:『OK截图了』
唐九洲和孙滢皓玩得好是命中注定。起初是孙滢皓先捕捉到了他的几个恍神瞬间,在晚会后台、在采访间隙、在团综镜头之外的角落,他把视线从罗一舟身上依依不舍地扯开时刚好掉进孙滢皓的网。孙滢皓常常在观察身边的人。
后来唐九洲被心里的挣扎烫到彻夜难眠,迫切地想找谁聊聊。其实之前的好友最信得过,但他们不了解罗一舟和他之间的故事,赛时的朋友看得也不完整,那么范围就落到了队友们身上。连淮伟有时不解风情,孙亦航是个单纯的小孩儿,段星星跟刘冠佑总是在一块儿活动不好单独抓谁,刘隽听了只能跟着一起苦恼地叹气,邓孝慈会保守秘密但也不会有什么回应。这么看过一圈,果然还是得孙滢皓。
趁着有一天罗一舟去外务活动,唐九洲抱着枕头跑去找孙滢皓。当时他有九成把握觉得孙滢皓和他一样,剩下一成是信心满满的“我寻思他就算不是同肯定也不恐同”。事实又一次证明他聪明的小脑袋瓜总能猜到正确答案。
“怎么到罗一舟的事情上你就变傻了?”孙滢皓明知故问。
“因为爱情。”唐九洲讲得骄傲又坦然,但这中气十足是假的,只有在孙滢皓这里他才敢。如果让他对着罗一舟讲……他想想都害怕,怕到要把毛线帽扯下来蒙住脸转身逃跑。
他们分析了一番,觉得罗一舟怕不是表里如一,性向和站姿一样直得彻底。
“但他要也是,那肯定是1,人如其名。那不正好。”孙滢皓试图拿玩笑安慰沮丧的唐九洲。
“不是1也行,我可以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唐九洲振臂高呼。
孙滢皓毫不掩饰自己怀疑的目光,唐九洲气得拿枕头敲他的腿,孙滢皓大呼你打我怎么还是不留情面枉我真情实感听你倒苦水。
“我没留吗?我这不是特意没有破坏你的发型!”唐九洲据理力争。
孙滢皓还是把他踹了下去,叫他拿瓶水来,不然两个人都讲到口干。
娱乐圈里其实不那么忌讳性向,毕竟大家都是搞艺术的,会创造美又会欣赏美,性别是次要的外物,只不过有些人乐意公开讲、有些人觉得感情是隐私就不怎么提。
唐九洲在队友们面前藏得死死的,这也是他日复一日的拧巴里的一小部分。他不敢讲、不知道怎么讲,因为他害怕。
他怕他一旦摊开来讲,所有人会立刻从过往种种里悟出他是真的喜欢罗一舟,像兔子爱胡萝卜,像缠在船上的帆。
他不能让大家知道,因为他觉得罗一舟不喜欢他。
——当然不是“不喜欢”。罗一舟有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灵魂,他不会不喜欢任何人,他永远时刻准备好去守护、去引领、去肩负,他是正直和善良这两种品质的身高腿长貌美的实体化身。
罗一舟喜欢他,对同路搭档的喜欢,对可靠伙伴的喜欢,甚至是对至交密友的喜欢。大概也就是这样。
“我要的不是这个!”有一次唐九洲没忍住,在厨房里对孙滢皓发了牢骚。那天是罗一舟和段星星抽到了去超市采购的签,大家给他们列购物清单,唐九洲故意划了张鬼画符一样的单子,结果罗一舟一样不差都给他买了回来。
要怪也许只能怪厨房是开放式的,再小声也藏不住。孙滢皓“砰”一下关上冰箱门,被他的突然爆发吓得满眼震惊。罗一舟瞬间从一旁冒出来,很担心地凑近唐九洲:“jo,我是买错东西了吗?”
“没有!”唐九洲一激灵,看一眼孙滢皓手里的草莓牛奶,反手一个锅就扣给了好友,“我在叫皓皓给我拿饮料。孙滢皓,我觉得你最近有在变聋。”
“哦。”孙滢皓咬牙切齿地假笑,“可能是你每天笑得太大声,有给我震聋。”
罗一舟也去开冰箱拿了水,顺手就抽了盒旺仔递给唐九洲。唐九洲把红红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对他一笑,根本忘记了自己其实没想要喝什么。
等罗一舟上了楼,孙滢皓在他胳膊上一拧:“你知足吧你,都这样了,你还想咋的?”
唐九洲垂头丧气地咬吸管,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讲理,但又没法劝自己放下心里的在意:“可这样……跟别人有什么区别吗?换了谁的单子,他都会努力认出来,然后认认真真买回来。他对谁都一样,我也跟别人都一样。”
“你想要的是怎样的不一样?”孙滢皓问他。
“比如说……我想他给我买薯片。”
“可你没有写。”
“我想让他注意到我喜欢的口味吃完了,不用我说,他就会想着要买给我。”
“……醒醒,你们没有在谈恋爱。”
是啊。罗一舟没有在和他谈恋爱。
唐九洲不是没想过再进一步。明示不敢就暗着来,他抓住一切机会霸占罗一舟。采访前他给罗一舟整领口,手指在衣领下面轻轻拂过他的锁骨,期待能划破平静的水面,可罗一舟只是乖乖地抿嘴笑。练舞间隙他让罗一舟枕在自己腿上,故意戳戳他的腰又挠挠他的鼻子,罗一舟由着他闹,像对孩子一样耐心。一次团综里吃蛋糕,罗一舟忙着切完分给大家,他端着盘子去喂他吃,那天他们的cp超话里万千少女发了疯,粉红泡泡飘得铺天盖地,唯独没有从罗一舟的眼睛里飘出来。
“你开个价,如果让你假装不经意地给罗一舟看到我们的cp超话,多少钱能干?”唐九洲恶向胆边生,跑去企图拉孙滢皓下水。
“你别想,我宁可给他看咱俩的cp超话。”孙滢皓不接茬。
唐九洲略一思索,痛快地点头:“也行,要是他吃醋了,他就能悟出来了。这个你开个价?”
“你疯啦!我就这么一说,咱俩会有cp超话?有我也不知道叫啥,我嗑不动。”孙滢皓丢下书一溜烟跑了,冲到楼下客厅里去。唐九洲追在后面,跳下最后两级台阶时正听到孙滢皓在乱喊:“唐九洲疯了,他要往我脸上画王八!”
唐九洲看见罗一舟也在客厅,将计就计,拿眼线笔轮番要给在场的人画。邓孝慈誓死不从飞速逃离,连淮伟说画王八不如画manta,罗一舟象征性地拒绝了一下,没有再挡他,长手长脚一摊,仰起脸来:“你画吧。”
那就画咯。
连淮伟摇头说着“真的有够疯”,也起身离开了这个发癫现场。孙滢皓抄起桌上的杂志往单人座里一窝,纸页翻得哗啦哗啦响,唐九洲心想:愿你永远是众星捧月的舞者,因为你这个演技如果转行做演员是要饿死的。
唐九洲好喜欢罗一舟的眼睛,今天它们是海一样的颜色,因为要纵容他的发挥而暂且藏在了轻颤的眼皮和密林一样的睫毛背后。好幽深的一片树林呐,小兔子一不小心就在里头迷了路。
手起笔落,他在罗一舟的颧骨上画了海鸥,又在眼尾画了颗小小的心。
唐九洲突然觉得孙滢皓在演艺界或许也能有立足之地。
罗一舟就着他的手机看了看,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真的,很好看!下次舞台我要不要试试画这个?”
好认真,好坦荡。没有含糊不清,没有暗潮涌动,没有别的任何故事。
唐九洲攥紧了笔,面儿上还是神采飞扬:“行,下次我再给你画。”
那一晚唐九洲躲在地下室,看着电影发了一夜的呆。专门按家庭影院设计的娱乐空间,四壁和天花板收得住整套组合音响的立体声,要藏住一个年轻人的自言自语当然不在话下。
唐九洲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这是很少见的事情。他是个聪明人,又擅长看场合带气氛,按理说每时每刻都该是思维在线的,但现在全乱了。
怪只怪……
“罗一舟!”唐九洲把脸埋进胡萝卜大抱枕里,疲惫又恼怒地叹气。
爱上(他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罗一舟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情。唐九洲对感情很是随缘,学业和事业都排在它前面,也不曾有过什么清晰的规划,偶尔幻想也是模模糊糊地造个影子,概括起来大抵是“是个好人就行”。朋友们知道他的性子,聊八卦时都懒得在他头上深挖,只笑说“我们九洲特别挑,且找呢”。
他也觉得自己挑,他一点儿不急,毕竟这年头好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才好。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从从容容下去,没想到在那个冬日碰见了罗一舟。蓦然回首,那人在万众瞩目处,动如鸿雁,静若忠犬,明明是完美对象,可偏是个纯真直男。
这会儿他倒急了。没辙,干着急。
唐九洲瞪着怀里的大胡萝卜,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发疼。他打算把萝卜扔出去泄愤,举到半空又心软了,他想起手机里存的一张自己一手揽着罗一舟一手环着胡萝卜的自拍,那时他对着照片大笑:“你看,我两边是罗一舟和萝一舟!”而罗一舟看着他在空气里划出的字,笑倒在他的膝盖上。
他收紧胳膊,把萝一舟抱在胸前,愣愣地对它说悄悄话:“一舟,你肯定会跟我一辈子做好朋友,对不对?”
萝一舟在他的胁迫下点了点缨子。
“所以我们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那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那样在一起呢?”唐九洲突然好委屈,“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你但凡有点儿想法,也该看出来了?”
萝一舟像它本来就应该的那样沉默着。唐九洲觉得自己离答案好近了,但是他不愿意去碰。他能接受智商游戏上的失利,坦然说出“我们认输了”这样的话给对手听,可这个他接受不了,哪怕是再合理的结果,他都想任性一次视而不见。
可惜他还是没办法骗过自己的理性。
“你就真的……只想跟我做朋友对吧。”
萝一舟滚到了地毯上。唐九洲像下午罗一舟被他画脸时那样伸开胳膊撘住沙发靠背,后脑勺抵着隔音软包墙,茫然地望着投影里闪动的图像。光落进他的眼睛里,然后全都被那一片空洞给吞没了。
唐九洲就这样下定决心摒弃杂念,从此只把罗一舟当成好朋友。他花了一两周说服自己这计划能行,又间歇性心慌觉得他十有八九会搞砸,在某一次恐慌之后他忍不住向孙滢皓问出了“gay和直男能不能一直做好朋友”,并成功地说错话惹毛了人家。
休息日他约孙滢皓出去玩,吃个饭再唱唱歌。国庆后的北京凉飕飕的,孙滢皓在高领毛线衫外面套了件长风衣,整个人瘦得像要被风吹走。
“你跟华森——”唐九洲小心地开了个头。
“咱俩出来玩,你提他干嘛?”孙滢皓的声音跟平时听起来没什么两样,但他打了个寒颤,微微弓起背来,好像更冷了似的。
唐九洲抬起胳膊来给他挽着,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下一个街口,拐进了一家比较私密的KTV。
“咱俩出来玩,你提他干嘛?”唐九洲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伸手把孙滢皓刚刚要拿的那两瓶酒拎下来放进了小推车。
也许是因为唐九洲一直没有提起罗一舟,孙滢皓主动提了。他望向唐九洲,隔着音乐对他大声说:“这样你还觉得你们可以做好朋友吗?”
“怎么了?”唐九洲反问。他并不真的需要答案,他知道孙滢皓指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回避有目共睹。他一边满心怀疑一边哄骗自己,这样就可以不用走出让他害怕的那一步。
孙滢皓半张着嘴望了他一会儿,抄起瓶子来一饮而尽,然后说:“我跟花花森一直没有在一起。”
这下轮到唐九洲张大嘴巴。
唐九洲把面巾纸盒拿过来要递给他,孙滢皓摇摇头,指了指桌子角落还没开的一瓶酒。
“你知道吗?”又闷掉半瓶酒之后,孙滢皓说,“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跟一舟的。你们有那么多理由和机会,你们随时都在一起。我以为你们会跟我们不一样。”
“没有,我觉得你们还是很有机会啊?”唐九洲安慰他。
“有吗?”孙滢皓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屏幕上一年多以前的舞台,“我之前跟他说毕业演出的时候要来,我给他留VIP区亲友席的座,他说尽量吧拍戏那边不一定能走开。”他拍拍唐九洲的胳膊,“壹华那边有没有富余资金,能不能让他们给你做毕业应援的时候给我也带一份?我怕到时候没人接我回家显得我好可怜。”
“不要这么说!”唐九洲反手勾住孙滢皓的手指头,“他肯定来。万一他迟到了或者怎么的,我,我的车给你坐,我走回家!”
孙滢皓像跟他拉钩似的晃晃手:“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一舟,不要这个不要那个的。”
“不要联想。”唐九洲轻轻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所以就这样了吗,你们?”孙滢皓问。
“就这样。我想开了。”这次唐九洲答得很快,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他不敢面对坦白情意却只得来一句“抱歉”的尴尬,哪怕罗一舟会依然体贴诚挚如常待他,他也没法再和他相处。那不如就不要说,永远不要说,只做他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见证他人生的每个重要节点、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扮演好最完美的挚友,不妄想其它。
至于他心上的那个窟窿,也许未来侥幸能遇到把它填上的人,更可能的是它从此就在那儿敞着。拿友谊粉饰之后它看起来没那么糟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唐九洲这个人,心里空了一块。
孙滢皓大概是醉了,指着屏幕上方含糊地傻笑。唐九洲抬起头来,看见滚动字幕飘过去,下一首是《不遗憾》。他们特地选的导师合作舞台那一版。
唐九洲突然想唱一下这首歌。他拿起话筒,和过去的自己遥遥相望。
“终于看到/你穿着想要的那种婚纱……”
“你真的想好了吗?”孙滢皓抓起了另一个话筒,但一时没搞清楚怎么打开它,于是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声音拼命大喊。
唐九洲没有看他,他不敢看他:“……我要等那一幕/我知道我会哭/也知道我哭是为给你祝福——”
“你打算在罗一舟的婚礼上唱这首歌吗?首席伴郎倾情献唱,满糖Vocal所有演出里最心酸的一场?”
唐九洲觉得喝醉了的孙滢皓讲话好不留情面,一句一句扎得他喘不过气。他努力让自己专心看词,手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爱过了就不遗憾/有什么好遗憾/今后提起你的姓名谈笑我也可以……”
他不可以。
他颓然放下话筒,让自己深呼吸了很多次,再转头去看孙滢皓。
孙滢皓的眼泪在灯光下像钻石一样亮闪闪的,不断地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他没有再说任何话,但唐九洲知道他的眼泪为何而流,他们共享同样的悲伤和无望。
唐九洲靠在孙滢皓身旁,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呆呆地望着屏幕。
画面里是他自己在唱:“错过了也不遗憾/只要是好答案……”
他感觉喉咙堵堵的,鼻子酸酸的,眼睛热热的。热热的东西挣脱了束缚,滑过他的脸颊,变得冰冰凉。
他们两个窝在一起,像再也没有明天般地哭泣。
那一天他们没有叫人来接,打了个车回合住的别墅。唐九洲把孙滢皓送回了房间,帮他卸了妆,自己再去收拾。他以为这会儿家里没有人,却在走廊里迎面碰上了罗一舟。当时他讲了几句孙滢皓心情不好喝多了之类的话,硬是不理罗一舟问的“你怎么哭了”,逃一样地冲下了楼。原本就开始动摇的他此刻更加肯定自己没办法就这么算了,罗一舟看他看得太清楚,他要怎么藏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活在他身边?
孙滢皓讲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响。他想象自己在罗一舟的婚礼上站在他身旁,给他整理领带,在合适的时候递上戒指,然后新人互相亲吻,他微笑着在旁边鼓掌……幻想的场景中喜气洋洋的金红色彩纸不停地往下撒,可他看着觉得像有人把他的心一点一点儿撕成碎片。
到毕业舞台之前,唐九洲已经下定了新的决心:要跟罗一舟讲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论结果如何。哪怕终归是遗憾,至少他努力过;如果事情一定要搞砸,那长痛不如短痛。
罗一舟是他那么好、那么好的朋友,可现在他打定主意不要这个朋友了。他对自己的不甘心认了输,当了那么多年照顾所有人情绪的乖小孩,这回轮到他任性一次。
他跟孙滢皓透露了自己的计划,孙滢皓拍拍他的肩说一定能行,他问孙滢皓是不是嘴上这么讲但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后头怎么安慰他,孙滢皓说jo啊看破不说破。
看破不说破,日子总得接着过。
毕业舞台那天大家都穿得好漂亮,几个人在化妆室疯狂自拍,多重组合多种角度。有好几次,唐九洲望着身旁的罗一舟,话几乎溜到了嘴边,他跟自己说等等,再等等。他们从转播镜头里看观众入场,唐九洲在亲友席里看到了学院的好友们,一时有点儿飘飘然,心想这要是成了就直接带人见家属……没成的事儿暂且不提,只怕哥哥们要替他打架。
孙滢皓站在他旁边打量了一会儿屏幕,一低头走了,看起来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临上台前,他们照例围成圈手搭着手来打气。唐九洲的手整个被罗一舟的手掌压在下面,他又开始蠢蠢欲动,好想一翻手腕捉住那只温暖的手,拉着罗一舟跑到世界尽头去。他悄悄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别发疯,不管来路指向何方,眼下的毕业式是最重要的一段儿。
他们登上光芒万丈的舞台,以最耀眼的模样出现在观众面前。第一支曲子是今夜首演的毕业歌,唐九洲站在罗一舟身侧,望着他的香槟色西装,一恍神像看到了录第一期衍生综艺时一身米色西服的他。那时罗一舟还是拘谨而真诚的游戏新人,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
唐九洲举起话筒来唱“匆匆时光/前路漫长”,心里偷偷地接上一句:“我在看你成长。”
一曲终了,他们汇聚在一起,在舞台中央由罗一舟带着鞠躬,说着这一年多里不断重复到已经烂熟于心的问候语。外界常说这个团看上去性格迥异却意外地有团魂,问及为何,队友们最常夸的就是罗一舟和唐九洲,他们说罗一舟好会带队,说唐九洲总让每个人都很开心。孙滢皓还讲过他们俩就像两个爸爸,罗一舟是温厚又严格的,唐九洲是活跃气氛带孩子玩的。当时罗一舟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唐九洲拍着罗一舟的胳膊笑得要背过气去,一边用眼神跟孙滢皓说“干得漂亮”。
一夜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就到了末尾。大家换好了节目时的制服,互相望望,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离别的感觉过于清晰,压得他们走不动路。
每个人的毕业发言已经写好揣在了各自的口袋里,这会儿没人能开口,只是盯着彼此看了又看,像是要把过去的一年半里的每个瞬间重温一遍。唐九洲瞅见罗一舟明显眼眶越来越红,心里一酸,去拉起他的手,拽着他的拳头往前一送,学着他的语气:“跟我一起,撸起袖子加油干吧!”果然逗得罗一舟笑起来,其他人也开始互相模仿当年的宣言,嘻嘻哈哈仿佛还是训练生的样子。
他们回到场上,开始按排名倒序发表自己的毕业感言。每个走到台中央的人都是流着眼泪下来的,孙亦航回来后先靠着连淮伟哭,等孙滢皓哭着下来之后两个人抱头痛哭,连邓孝慈都一边走一边揉眼睛,当然他推说是上面光太亮好刺眼。
“一舟,”他转脸看向台下,虽然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但他知道罗一舟一定在专注地望着他,“当时我说‘我们一起成团吧’,后来不但完成了这个目标,还超额完成了。我们一起成了团,我还天天站在你旁边,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法跟你说‘不选你了’。这一年半你把团队带得特别好,总是让我……们很有安全感。可能从今天以后,我们大家都要去到各种不同的方向,但我希望我的路和你的路不会离得太远。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和你一队。”
这话按理说没有什么可哭的,但唐九洲还是泪眼朦胧,讲完回来走到台口的时候自己绊了自己一下,还好罗一舟本来就在那儿迎他,一个箭步上来就给扶住了。他拍拍罗一舟的肩示意让他先上台,心想真是要命哭成这样了一会儿岂不是要花着妆跳舞和表白。
罗一舟讲到唐九洲的时候,开头还是那一声熟悉的“jo”。唐九洲不自觉地嘴角上翘,想起他们演练吵架时那段毫无杀伤力的对话。
“特别巧,”罗一舟轻轻一笑,“我也想说,团里有你让我特别有安全感。你是一个努力又优秀的人,优点多到我说不完,很高兴这一年半以来都有你在身边。前几天你说,不管未来怎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我想,我们曾经一起约定过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实现了,那在这件事情上,希望你也一定说话算话。以后有机会,还是要选我。”
“他改词了吧,原来不是这么写的。”孙亦航听过罗一舟在屋里小声读自己的稿子。
“他这段就没看稿耶。”刘冠佑刚才在看转播机位的画面。
孙滢皓扯扯唐九洲的袖子,凑到他耳边:“我现在真觉得一定能行。”
唐九洲心脏跳得好快,他得先把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挪开。他碰碰孙滢皓的胳膊肘,指指正对着观众席的一台机子的监视屏:“我觉得你也行。”画面里那个咧着大白牙抱着个“滢”字灯牌的,不是常华森还能是谁?
孙滢皓捂住嘴,硬是把一声“啊”给咽了下去。
唐九洲看着罗一舟的侧颜,想起录制主题曲的时候他和常华森去探班,那时罗一舟站得好高、离他好远,离蓝天比离他要更近一些。现在罗一舟依然是最中心的那一个,而他也终于努力到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他身边。
唐九洲的主题曲是罗一舟手把手带出来的,每个卡点每个小动作都刻在骨子里。他从来没发现主题曲这么像情歌,好适合唱给罗一舟听:“汗水在滚烫着/双手在紧握着/心跳在同步着/最青春的狂热……我全力勇往直前/成为彼此的光源……”他开始担心自己告白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到只会背歌词。
曲终的一刻,焰火绽放,漫天花雨,他们等来了盛大的告别。台下此起彼伏喊着他们的名字,他们像今夜开头时那样站成一排,手拉着手,对大家鞠躬,然后说再见。
他们溜下台去,像一串儿小鸭子。在台下的黑暗中,大家终于放开了手,各自和身边的伙伴们拥抱道别。
唐九洲没有放开罗一舟,罗一舟显然也没有打算松手。他们静静地站在黑暗里,肩并着肩,手臂贴着手臂。
双手在紧握着,心跳在同步着……
唐九洲在心里对大脑狂喊“闭嘴别唱了”。他拉起罗一舟,带着他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起先是大步前行,然后几乎是小跑起来。他发现他并不需要拽着罗一舟行动,罗一舟紧紧跟在他身边,轻盈得像影子。
他们拐进一条昏暗的通道,那里能看到舞台方向的光,光却照不到他们。
唐九洲觉得自己该开始说话了,可是他完全忘记了之前精心准备过的台词,也一并忘记了自己对这一刻曾经有多么畏惧。他望着罗一舟的眼睛,它们那么亮、那么深邃,这下可好,他连最基本的语言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对宝石的主人把他拉向自己,给了他一个吻,像刚上市的草莓那样甜美中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吻。
唐九洲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罗一舟先开口了,谢天谢地。他的声音里没有平日里的那种笃定和自信,柔柔缓缓的,凭谁听了也不会相信他刚突袭了自己最好的朋友:“jo,我现在让你选我还晚不晚?”
“啊?”唐九洲还有点晕晕乎乎,而且罗一舟这话实在难懂。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突然……”罗一舟像是在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手指在他腕上轻轻挠了两下,“但我想今天再不说的话我会后悔。这个事情我也想了很久,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开心——”
“我很开心。”唐九洲更加迷惑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人生快乐记忆排行榜中已经迅速抢占高位,他不明白罗一舟为什么看上去格外忐忑却又暗暗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你先听我说。”罗一舟试探地拉起了他的另一只手,唐九洲由着他去,“那天我看到你跟大龙回来,你一看就是刚哭过,还说大龙心情也不好……你走之后我去看大龙,我没忍住就问了他为什么你哭了。啊,你不要生他的气,他真的特别醉。他说你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我问他是谁,他认出来眼前是我,就没有再往下说——”
“他具体怎么说的?”唐九洲不得不打断他,故事的情节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罗一舟不明所以,但显然对他有求必应:“就是,我问他:‘龙,jojo是哭过吗?’他说嗯。我说:‘他怎么了?’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说:‘谁啊?’他可能觉得不对了,看了我一眼:‘一舟——’然后可能酒劲儿突然上来了,他就翻身睡过去了。”
唐九洲很想笑,就像玩游戏心灰意冷再强打精神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捏的是一手好牌,而对手还凑上来乖乖把底都亮给他看。不过他觉得现在自己笑起来的话罗一舟可能要慌。
他低下头去勾罗一舟的手指头,指尖慢悠悠地滑过装饰戒,围着指节绕圈圈:“你记不记得皓皓近视一千度?他又醉成那样,怎么会认得出你?”
“那他叫我是——”
罗一舟顿住了。
唐九洲知道罗一舟懂了,因为他的手一下子被紧紧攥住。罗一舟的表情好像在期待公演结果发布,兴奋又谨慎,只等那一句最后的宣告。
但这也太害羞了。
唐九洲抽回一只手来拦在罗一舟脸前,试图阻挡他热烈的视线,一边一口气背出原本打算说给他的告白:“一舟,我们从认识开始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也说不清在我这儿友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总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陷进去了。之前一直不敢跟你说,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怕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后来我觉得,要啥自行车,在你旁边儿眼睁睁瞅着你跟别人在一块儿我多憋屈啊。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就打算今天告诉你——”
他挡不住了。罗一舟禁锢了他紧张得在空气中乱划的手,更准确地说是通过温柔的拥抱把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糟糕,被封印了!
唐九洲乖乖把下巴搭在罗一舟肩上,吸吸鼻子闻他的香水味,轻声讲出总结陈词:“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们俩的身高正适合紧紧相拥。罗一舟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里有快乐也有犯了错的孩子般地怯懦:“我之前没有想明白,只是觉得你对我而言很不一样,我又觉得好像你对待我是跟对其他人一样的,我没细想,可能也不是很敢细想……直到以为你心里有别人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心情。”
“罗一舟,你这么灵的一个人,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这么迟钝!”话说清了,一切圆满,唐九洲放心大胆地笑话他。
“我确实反应得久了一点……”罗一舟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失误,稍稍把他推开一点儿,两手扶在他的肩上,“对不起。你之前真的很难过,是不是?”
回头看看,当然是了。患得患失、小心试探、辗转反侧、如履薄冰……爱而不得好难过,可一旦迎来柳暗花明,再看之前的艰难险阻都只觉是旅途奇遇。
唐导含情脉脉地《大时代》式起了戏:“是哦,所以,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罗一舟的手从他肩上滑下来,牵起他的两只手,像小朋友一样晃了又晃:“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那首先,你也好好给我表个白。”
“好。”罗一舟微微颔首酝酿了片刻,忽然一个战术性后撤,等唐九洲回过神来,高高大大一个人已经单膝跪在他面前了,“jo,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有挑战也有快乐的回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所有时刻都会最先想到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他嘴角上扬,光在眼里荡,“我想从此永不戒糖,你愿意做我的驯化者,跟我一起无乐不作吗?”
唐九洲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同时尖叫,一个声音说“这么肉麻是怎么回事啊罗一舟你搁哪儿学的”,另一个声音说“行了咱俩也别搁这儿咧咧了赶紧的吧结婚去”。他抓着罗一舟的手要把他拖起来:“现在就跪啊?你这有点儿激进了啊!”
“那你先答应。”罗一舟稳稳当当地赖着不起。
唐九洲俯下身来,这回轮到他给罗一舟一个吻。
他们手拉着手往回走。唐九洲很难忍住心中的雀跃,于是罗一舟也跟着他一蹦一跳。
“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多一点在一起的工作。”罗一舟说。
“我应该回去求老板跟萌姐谈谈,把你挖过来,不行就让她把整个耀客买了。”唐九洲满嘴跑火车。
“你小心老板就在附近。”罗一舟笑得露出了小尖牙。
“你想不想一起租个房子?”唐九洲问他。
“好。”罗一舟用力一点头,他们把手高高地甩起来。
他们转过拐角,正撞上常华森和孙滢皓贴在一起缠缠绵绵笑意盈盈地说悄悄话。
“哟!”唐九洲豪气冲天地一抬下巴。
“哟!”孙滢皓风情万种地一拨头发。
“你们先聊,回去咱俩私聊。”唐九洲在幸福之余也很记挂好友的故事。
“好嘞!”孙滢皓潇洒地比了个OK。
“可以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看房,租得近一点方便组局。”离开这对鸳鸯后,唐九洲规划着。
罗一舟没接话。唐九洲转头看他,问他怎么了。
“没有,就是看到他们俩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在这件事上真的没有把握住机会……他们没法天天在一块儿,还是感情那么好。我这一年半里如果主动点儿的话——”
“今天你主动了不也还来得及嘛,”唐九洲安慰他,“我们向前看!”
也许他们之前确实都差了点儿勇敢,不论谁先说出心事都能早点儿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两情相悦的人少一段忐忑的心路,多创造一些甜甜蜜蜜的限定回忆。毕竟在团里的这一年多是无法复刻的场景,过去了就不再有了。他们没机会体验背着室友们在晚上约会的刺激,没机会在团体杂志拍摄的时候偷偷选成对的配饰,没机会在团综里躲开镜头暗送秋波……
但也没关系啦。
唐九洲把罗一舟的手捉到唇边,假装它是一支话筒:“错过了也不遗憾,只要是好答案——”
他的好答案一边笑眯眯地陪着他蹦蹦跳跳一边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向着光的方向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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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羊羊和杨晰天生就带着莞莞类卿的良好戏码,权超也天生带着凌云峰私会的胆大包天。王晰和张超形似神不似的明显分离又能确切提醒高杨这是两个人。我时常讶异为什么没有人写这个替身梗,毕竟像是真的像,不一样也是真的不一样。高杨是雍正王晰是纯元张超是嬛嬛金圣权是果郡王竟然意外地合适。
just玩梗来说高杨确实是那种搞替身代餐被发现能说出来伤人的惊世之语如“能有几分像晰哥也是你的福气啊”,而迷茫小张可能也会真的质问“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果子狸这种爱情瞎子也确实很金圣权,能干出来冒雨给张超吹笛子这种浪漫又没用的事,能九死不悔地拉着张超的手替他把毒酒喝下去还要说“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好代,真的好代。...
just玩梗来说高杨确实是那种搞替身代餐被发现能说出来伤人的惊世之语如“能有几分像晰哥也是你的福气啊”,而迷茫小张可能也会真的质问“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果子狸这种爱情瞎子也确实很金圣权,能干出来冒雨给张超吹笛子这种浪漫又没用的事,能九死不悔地拉着张超的手替他把毒酒喝下去还要说“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好代,真的好代。按照这个思路一想maybe黄子弘凡可以是华妃剧本,年轻狗勾愿意为高杨从天黑等到天亮,委屈巴巴勾上高杨腰带,高杨赏他两株芍药都得意洋洋没有心眼,最后知道真相活泼小黄心如死灰喊一句“羊羊你害的我好苦啊”。
我甚至能想到老一辈人的狗血戏码传统三角,高杨愤怒捶床:那是一个阴雨天郑云龙被刘令飞牢牢抱着balabala阿云嘎可是天子啊balabala朕也是天子为什么你和金圣权有了私情为什么要背叛朕!
龚方故事就是爱情故事。方书剑是为艺术不顾一切,龚子棋却选择为方书剑不顾一切。故事里的方书剑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满心充满希望,而龚子棋是他在俗世里的落点,是候鸟归家的港湾。其实当初设计结局的时候,我想让方书剑的生命结束在那条冰凉的河里,也还算质本洁来还洁去。后来又觉得太残忍了,对于他来说,对于龚子棋来说,都太残忍。于是短暂地剥夺了他的智力,让这个纯粹的小孩不要面对这些刻薄的事情。龚子棋则是普通的人,但因为有了想保护的爱人变得更有勇气,能像方书剑一样去和时代的大压力反着来,在破碎的大环境里搭起来一个小破房子给他的方方遮风挡雨。
昱剑线偏向于年少白月光情节,方书剑是美好代名词,也是蔡程昱人生中唯一确...
佳昱线本来设计的时候爱情成分就很少,开始的时候马佳只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妻子”摆设,蔡程昱给自己找一个“依靠”,最初目的与爱情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两个人完全不同的认知结构和价值观念是冲突的根源,马佳是父权社会和传统文化遗留思想的集中折射,蔡程昱就追求新文化下的平等尊重。但在相处中,并不是蔡程昱以更丰富的知识体系进行了向下兼容,而是马佳在过程中因为平等式爱情的产生愿意打破自己的固有观念。对于马佳来说可能是责任也可能是仰慕,或许也可能是爱,对于蔡程昱来说可能是愧疚可能是习惯,也可能是爱。到最后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到底有没有爱情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在正常年代,他们心中优先选择的爱人一定不会是彼此。
所有的故事设计都只是偏理想化的产物。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只是曾经从长辈嘴里捕获了只言片语的故事。我写故事也不是为了讲历史,只是为了折射一些无奈的事实,比如时代的砂落下来就是个体的山,也比如追求理想的路上荆棘塞途,但总有人心甘情愿赴死,也比如两个人之间平等与尊重究竟有什么样的作用。其实这些问题和困境放在现在,可能都会比故事惨烈,何况在当时。不过真实的东西太丑陋,文学还是要多一点希望。
接下来准备写一点昱剑线交代交代人们的结局,顺便写一写一个和时代关系不大但我就是很想写的深呼晰故事又名《马佳和王晰喝醉的晚上王晰说了什么之深呼晰当年情之军港之夜啊你静悄悄》。
伪现背,请勿上升真人。1.3w+,HE。
*我拒绝随意更改我的文字。
“皮肉愈合是隐痛,骨骼生长是隐痛,好奇是隐痛,思念是隐痛,蔡程昱有那么多疼,在遇到马佳的时候,就都一点点汇集起来,合成一首音准勉强,而气息难以维持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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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现背
蔡程昱脖子上挂着块冰凉墨绿色的玉石,是观音像,马佳在他第一次试唱那时候就注意到了。男戴观音女戴佛,观音取个官印意思,倒是吉利话。
第一次合作那时候蔡程昱穿个白色毛衣,小眉毛皱很紧,老实的专业第一对于爱情的理解太书本太浅薄,撑不起旷世之爱里磅礴滚烫的情愫。马佳教得有些焦躁,早没了再去抠这曲子的心思,蔡程昱被厚毛衣闷得有些热,扯了扯自己领子,露出来半截玉观音来。
李白写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自古就是青翠颜色衬的肤白。马佳兵营里混久了看见这个色差禁不住一晃神,音都破了一个。
蔡...
蔡程昱不解,抬眼有点疑惑:“佳哥?”
一句话把马佳的千缕思绪扯了回来。
圣贤书在这一刻都烫手。
祝英台方才白他一眼:“你做什么?”
梁山伯讪笑一句:“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蔡程昱一直带着那块玉观音,马佳总忍不住去瞟,瞟他奶白的脖子上墨绿的玉石。
“佳哥你就这么好奇我这块玉啊?”蔡程昱摆弄着玉观音的穿绳问他。
“啊,是,我妈以前给我请过,但是工作性质不让搞迷信,就没带上。”马佳顺口胡编。
“那我摘下来给你看一眼?”蔡程昱说着就去拽自己脖子上的绳儿。
“哎,这玩意儿不是一般不能给外人看吗,都说看了不好。”马佳有点意外。
“我觉得你不算外人呀。”他已然把那块玉扯了出来递到马佳眼底。
马佳被这句不算外人冲昏了头。他此刻看不得那块玉,虽说他压根不太信这些,可总讲究个尊重虔诚,拿带着爱和欲的眼神看菩萨,是不敬。
梁山伯手足无措,涨红了脸,只憋出一句话。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总得给你句实在话。”马佳出了满手汗:“要不要咱俩处着试试,我挺喜欢你的。”
蔡程昱冲上来抱他,隔着一层T恤,玉观音的轮廓压在他胸前:“别反悔噢。”
郑云龙从巡演幕布里悄无声息钻出来,像个成精黑猫:“差不多得了昂,让人看见了不好。”
马佳心里骂骂咧咧心想全节目组你最没资格说让人看见了不好。
“一会儿人过来了你饭碗都没了,赶紧去抓紧彩排。”郑云龙两手抄兜慢慢悠悠又钻回去。
抱都抱了,没就没呗。他心里有点中学生早/恋翘课般叛逆。
梁山伯翻开书,低了头在心里偷偷去想。
我圣贤书上难用心,满怀惦记儿女情。不论英台是男女,我赤诚一片胜黄金。青春华年无眷侣,白费前程空似锦。
唉,英台呀,我不爱前程,爱观音。
音乐学院学生田鸿杰x乐队鼓手胡宇桐
私设故事发生在沈阳(本来想写长春但我没去过长春dbq
ooc有,全文1w8+,oe但不虐,如果tag不合适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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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注:
doubletimeswing:也被称为“双跳”,是爵士鼓手的技巧所在,简单来说,是左手击打两下、右手击打两下构成一拍,节奏、音色、速度缺一不可。可参考著名鼓手BuddyRich的演奏。
音乐学院au,私设年龄:25岁的小熊x32岁的老胡
研三指挥系学生x新来的钢琴老师
年下,ooc和bug可能都比较多,全文1w+,这篇正文清水,留到番外整活儿(你懂的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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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爱你。”
01.
“强哥,求你了你帮我想想办法!求你了!”
“你放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别这样蹲地上拽我裤子行不行!”
闫永强一手抓着自己的单簧管,一手去拉蹲在地上、眨巴着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田鸿杰。
“熊啊...”闫永强终于还是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一手护着单簧管一手去拍田鸿杰的肩膀,“到底...
“熊啊...”闫永强终于还是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一手护着单簧管一手去拍田鸿杰的肩膀,“到底怎么了,跟强哥说说?”
“强哥,我真没办法了...我这首是双钢琴,现在只找到李总来帮我,另外一架钢琴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李润祺,确实不错。”闫永强想了想,“你问沈钲博了吗?”
“沈钲博答应小廖老师的演出了...而且我这首曲子风格和他不太搭...强哥不然你来?”田鸿杰再次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闫永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承载着干净纯真的祈求和真心实意地期盼,居然让感情洁癖晚期患者闫永强差点儿就放弃原则一口应下了。
“你清醒一点我学的是单簧管!”闫永强白了他一眼,“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自指自弹...”
“强哥,我弹不了,这曲子不适合我弹。”
“小熊,不然你就试试...”李润祺看着面前的谱子揉了揉眼睛,“就剩两个多礼拜了,你不可能临考试的时候随便拉一个人直接视奏吧。”
“再等等、再等等。”
田鸿杰在音乐这件事上的坚持超乎常人,李润祺毫不怀疑如果他找不到合适的另一位钢琴来演奏,他会不顾自己已经处在毕业年级的境况下直接选择跟教务处申请缓考。
没办法,李润祺摇摇头,抬手落下一个和弦。
田鸿杰一手拿着谱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着空气中的琴键——他弹得不是自己的曲子,是莫扎特的K448,一首他从小听到大的双钢琴奏鸣曲,据说能帮助人在短期内提高智力。
那能不能帮我在短期内找到另一架钢琴啊,田鸿杰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心想早知如此,当初莫不如不问导师“自选曲目能不能选自己作的曲”了。
深秋季节的风一阵比一阵冷,昨晚刚下过一场暴雨,路两旁才被清洁工人堆得整整齐齐的落叶都在昨晚闹脾气的自然环境中变得重新七零八落起来。不大不小的风裹挟着漂浮在空气中的水珠涌进田鸿杰的鼻腔,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田鸿杰裹紧身上的风衣,快步冲向教学主楼。
没事的,不就是没找到另一架钢琴这个期末不能考试了有可能明年不能按时毕业更有可能被爸妈骂一顿甚至打一顿吗?没什么大不了!田鸿杰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办理缓考后可能面临的来自不同人群的不同境遇,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清脆的琴声从主楼一楼的琴房中传出来。
像是两颗水晶球交替着滚过钢琴键发出的铮鸣,浓雾笼罩下的湖面上闪着若有若无的月光,漫天的星光穿过层层云雾,碎成满地的钻石,然后裹挟着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融进迷离的夜色中。
是拉赫马尼诺夫的第一双钢琴组曲,但田鸿杰听得出来,琴房里只有一位演奏者。突如其来的兴奋和有如醍醐灌顶般的感觉让田鸿杰在自己大脑还没完全做出反应的情况下就推开了这间琴房的门,恰好此时船歌的尾音在钢琴家灵动的手指上跳跃滑过,钢琴旁的男人背对着门,长舒了一口气之后缓缓站起身来,惊讶地发现琴房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人。
发自内心地讲,胡宇桐一回身确实吓了一跳,但良好的修养和身为32岁成熟男人的稳重让他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惊吓而张大的嘴,换上一个温暖如春风拂面的笑容,开口问道:“同学,请问有事吗?”
02.
田鸿杰本人连同他手里拎着的半杯没喝完的豆浆直接愣在当场。
好帅,这是田鸿杰在看到胡宇桐正脸之后在心里呐喊出的第一个词语,后来两个人窝在床上听《爱之夜》的时候胡宇桐还在笑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田鸿杰呆住的样子像极了小熊维尼,结果不出所料地又被年轻人按着折腾了半宿。
然而此刻的田鸿杰却因为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而烧红了脸颊,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想、想让你来我的组...”
胡宇桐微微皱了皱眉,轻轻放下钢琴盖,然后往年轻人的方向走了两步:“不好意思,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田鸿杰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往钢琴那边走一边把书包换成单肩背,豆浆换了个手就开始拉书包拉链,费劲地从里面抽出个乐谱夹子。
“我是指挥系的,今年研三,还有不到一周期末考试,自选曲目我选了自己写的一首双钢琴,我请了钢琴系的李润祺来帮我,李润祺你知道吧!就是你们系最有名的音乐才子,同学你钢琴弹这么好应该也是钢琴系的吧!但一直找不到第二架钢琴,刚刚路过琴房听到你在弹拉赫马尼诺夫,你的风格很对我这首曲子,同学你看看!”
田鸿杰说了一大堆,觉得此情此景可以算得上是他本人活到现在最为勇敢的事件前三,但是为了期末、为了毕业,小熊同学心一横,豁出去了!胡宇桐无奈地笑了笑,内心居然还透露出一丝被学生认为是学生的喜悦感,原来自己长得也没那么着急嘛!正要开口说自己其实是新来的老师只是还没开始带课,要下学期才会正式上课时,怀里就被田鸿杰塞了份乐谱。
“就这个!我知道我作曲的手法还很稚嫩,我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但我在这首曲子上留了很多发挥空间给钢琴,同学你看看,拜托了!”
胡宇桐翻开乐谱夹,一行一行顺着看下去,不同于一般的奏鸣曲式,田鸿杰的第一乐章运用了慢板乐章来替代传统曲式中的快板乐章,第二乐章在波罗乃兹舞曲的曲式上加以改编,透露出一丝灵巧而流畅的美感,两架钢琴的部分错落有序、时而融合时而离散,配器的添加恰到好处,既不多余也不显得突兀。胡宇桐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敲着琴键,确实是一首好作品,而且是一首很有新意的双钢琴和交响乐结合的作品,好到胡老师复又坐在了琴凳上、掀开了钢琴盖,下一秒抒情的曲调就在琴键间缓缓流淌出来。
第一个音符跃动在空气里的时候,田鸿杰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就是这种感觉,一种温暖而持久的快乐,不疾不徐,演奏者演奏得开心、欣赏者也欣赏得开心,胡宇桐一边弹这首曲子一边在心里感叹作曲者对于生活天然的热爱和对于世界与生俱来的友善,曲调渐渐弥漫开在整个琴房中,似乎每一丝空气都是雀跃的。
03.
“李总!我找到你们专业一个同学可以帮我弹期末考了!”
“嗯?我们专业的,谁啊?”
老胡。
“嗯...”田鸿杰对着话筒说,“你们专业有没有一位姓胡的同学啊?”
啪,又是一串忙音。
哦?新来的老师也姓胡吗?田鸿杰慢悠悠地想着。
“所以...你居然请到了胡老师?”李润祺看着钢琴前穿着酒红色长款风衣的男人,用肩膀撞了撞田鸿杰。
“啊...我不知道他是老师...”田鸿杰小声说,“他是老师的话,能帮我弹期末考吗?”
“他下学期才会开始带课,而且既然他答应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李润祺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居然请到了胡老师?我居然能和胡老师一起演奏?”
胡宇桐什么人啊,年纪轻轻先后斩获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钢琴组金奖、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冠军,柯蒂斯高材生,现在愿意回国教书简直就是音院福音,李润祺知道田鸿杰居然请到胡宇桐来弹他的期末考试时觉得世界都不真实了。
“可能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田鸿杰信誓旦旦地说到。
最后一个音符随着指挥棒飘散在空气中的时候,田鸿杰长舒了一口气,白衬衫被汗水濡湿,黏黏地贴在后背上,田鸿杰缓缓转过身,对着考核老师们鞠了一躬,然后伸出右手介绍自己邀请的两位钢琴演奏者——胡宇桐和李润祺。
老师们看上去十分满意,尤其是田鸿杰的导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李润祺活动了一下微微僵硬的手指,悄悄瞥了眼身边的胡宇桐,见他正轻轻甩着手,眼神坦率地落在站在他们几步前的田鸿杰身上。
确实是个好指挥啊,胡宇桐在心里感叹道,有专业、有能力,也有不是很丰富的经验。参加过国际大大小小的比赛和无数次演出的胡宇桐合作过几位不同的指挥,每一位都风格不同、每一位堪称大家,但田鸿杰这种类型的指挥他还是第一次见。年轻人平时看上去有些大大咧咧,但只要站上指挥台,全世界的星光好像都落在他脸上。田鸿杰的指挥风格灵动跳脱,但绝不脱节,标准的学院派风格中又带着一丝独属于年轻指挥的朝气蓬勃,你从他抬起手臂的那一刻起就能感知到快乐,这种快乐是真诚的、健康的、发自内心的。
“曲子有点莫扎特早期的风格啊!”田鸿杰的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毕业音乐会还加自选曲目吗?”
“不加了不加了!”田鸿杰失笑着摇头,“到时候万一没这么好运气找到胡老师帮我,那岂不是折在台上了?”
胡宇桐看见田鸿杰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走过来,心里想了很久的抱着蜂蜜罐子的小熊维尼形象就和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额角搭着几丝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的田鸿杰重合了,想到这里胡宇桐不禁摇头笑了笑。
“好啊。”
研三的最后一学期如约而至,寒假时落的几场雪早在学生们返校之前就融化成空气中潮湿又冰冷的水汽,田鸿杰拖着小行李箱慢悠悠晃荡在学校的时候,路边花坛里的迎春已经有抽芽的迹象了。
“三食堂牛肉面,速来!”田鸿杰从风衣兜里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了李润祺发给自己的消息。
“不去,我不饿。”田鸿杰懒洋洋地回了个语音,“我行李箱还没放呢!”
紧接着对面就传来了一个小视频。
胡宇桐正笑着跟闫永强说话,要不是李润祺因为紧张拍的有点失焦,田鸿杰觉得自己都能看到胡宇桐露出的八颗牙。田鸿杰把手机丢进兜里,拖着箱子迈开腿就往三食堂冲。
田鸿杰喜欢胡宇桐,这事儿是田鸿杰去年毕业考之后发现的。
要说也不奇怪,胡宇桐年方三十二,性格好、相貌好,温柔体贴如春风化雨,细细密密地把田鸿杰从里到外淋了个透,怎么烘也烘不干那种。
但胡宇桐喜不喜欢自己啊,田鸿杰不知道,如果只是从简单的人际关系角度来分析,田鸿杰可以肯定胡宇桐并不讨厌自己,准确地说田鸿杰就没见过胡宇桐讨厌谁。胡宇桐此人一直贯彻着良好的“见人三分笑”的温和待人态度,微微带一些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总是会不自觉地拉近他与旁人之间的距离。
“小熊!这儿呢!”
田鸿杰刚冲进三食堂大门就听见李润祺叫他,一转头就看见里大门不太远的一张四人桌旁坐着胡宇桐、闫永强和李润祺。田鸿杰深吸一口气,拖着箱子就往那边走。
“胡老师,好久不见!强哥、李总。”田鸿杰露出了标准的、外出见朋友式的、暖如春风的微笑,跟三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把行李箱推到了靠桌边的位置。
“小熊,好久不见啊!”胡宇桐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这是刚回学校吗?”
“嗯,刚下火车,饿了就过来先吃个饭,你们也在啊,好巧!”
李润祺白了田鸿杰一眼。
“那你们先吃,我吃好了。”胡宇桐对着田鸿杰点点头,又对李润祺和闫永强致了意,端着碗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看着闫永强的眼睛说:“我说那件事,你考虑考虑给我答复,不着急的。”
然后又站起来,刚巧遇到田鸿杰的视线,胡宇桐又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闫永强见胡宇桐走远了,赶紧对着田鸿杰摆摆手:“天地良心,我对你家胡老师绝对没有想法!”
李润祺在旁边被一口面汤呛住了。
“是胡老师说四月份有个学院安排的音乐会,想请我去做嘉宾,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闫永强赶紧对着田鸿杰解释。
“哦。”田鸿杰转身去窗口点牛肉面,没再说话。
“他这是不是吃我醋啊?”闫永强问对面的李润祺。
“不是。”李润祺挑了一筷子面吸溜一口,“他应该就是有点失落吧,毕竟...胡老师应该不缺指挥。”
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由于莫扎特最初创作这首曲子的手稿已经丢失,这首曲子也成了莫扎特众多曲目中极为神秘的一首。这场音乐会本质上来说是音院为了提高知名度和加强宣传举办的,考虑到胡宇桐本身的人气不低,院方想着让他也主奏一首曲子,副院长当时和胡宇桐说了这个想法,胡宇桐没觉得有什么,但当院方提出是不是可以带几个音院的学生上台顺便给音院宣传一下的时候,胡宇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紧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小熊维尼的形象。
“学生的话,指挥系的田鸿杰挺好。”胡宇桐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对面的副院长看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嗯...胡老师,指挥这方面,我们想推荐廖指来着。”
“廖指?廖俊涛吗?”胡宇桐微微蹙起了眉,在回忆里搜索这个人。
“是的,就是廖俊涛,我们音院的优秀毕业生,现在在S乐团任常任指挥。”
“唔,那好吧。”
毕竟廖俊涛,胡宇桐是肯定他的专业水平的,至于剩下的学生名单:闫永强、李润祺、沈钲博,胡宇桐都没有异议。
04.
“强哥,吃饭去吗?”田鸿杰躺在床上问对床的闫永强。
“额...不了,得去音乐厅排练...”闫永强小声说着。
“那李总...”
“那什么,我也...”
“沈...”
“一起的、一起的!”沈钲博突然收住往宿舍门外走的脚步,转身对着田鸿杰的床点头哈腰。
“哦...”田鸿杰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沈钲博试探着开口。
“我?我去干什么,你们缺报幕的啊?”
沈钲博挠了挠头,求助地看了眼闫永强的方向,只见闫永强对着他耸了耸肩,表示这场面自己就是用单簧管吹出个百鸟朝凤来也拯救不了。
“没事儿,你们去吧...”田鸿杰在床上翻了个身,脸朝着墙,把表情隐藏在从窗帘透过的一丝阳光与白色墙壁交界处的一点灰暗里,“我没事。”
啪地一声,宿舍门悄悄关上了,田鸿杰慢慢换成仰躺在床上的姿势,吸了吸鼻子。
想想自己也真是矫情,田鸿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差、但在指挥方面的专业水准跟廖俊涛确实还差几个台阶,他也清楚朋友们各自的专业水准都是院里数一数二的、音乐会请他们过去是必然。
那到底在难过什么呢?田鸿杰揉了揉眼睛。
胡宇桐,我好想指一场你的音乐会啊。
“嗡嗡”
来自“老胡”的消息
一阵春风吹过,梧桐的叶子沙沙作响,那声音痒痒地挠着田鸿杰的胸腔,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心脏。
“小熊,有空来音乐厅一趟吗?”
田鸿杰跑到音乐厅的时候,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脸颊白皙的皮肤透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嫩粉色,从音乐厅后门进入观众席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钢琴旁的胡宇桐,还是那么帅气,白色的衬衫塞进黑色的西裤里,明明距离不算近,田鸿杰还是看到了他领口的两粒扣子没有扣好,白皙的脖颈和微微嶙峋的锁骨在舞台温暖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看得田鸿杰不禁咽了下口水。
“小熊,过来!”
还是胡宇桐先发现了他,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并向他招了招手。
“院里的音乐会,你愿意来做嘉宾吗?”
“啊?”田鸿杰顿时有点懵,“不是小廖老师指吗?”
“是我。”廖俊涛笑着走过来,“但有一首曲目,我不太适合,跟宇桐聊了一下,他推荐了你,之前你的考试我看过,我也觉得不错,如果你同意,我就跟院里申请。”
“啊...”田鸿杰愣了几秒钟,“是什么曲子啊?”
“C大调第21钢琴协奏曲。”胡宇桐笑笑,伸手理了理田鸿杰外套的领子,“莫扎特,指过吗?”
“说实话,没有...”田鸿杰摇了摇头,刚才胡宇桐伸手过来帮他整理领子的时候他的身体一僵,差点把手里的牛排扔地上,靠着对于美食强大的渴望和自身坚强的意志力才没有这样做,他沉默几秒,选择了说实话。
“没正式指过,但练习过。”田鸿杰定了定神,望向胡宇桐,双眼清澈得像一汪湖水,胡宇桐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但我想要试一试...我、但我会尽力做到最好。”田鸿杰听出了自己声音中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在他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候听见了胡宇桐的声音。
“那就...试试吧!”
曲目单在音乐会开始的前十天终于最终敲定了,是莫扎特专场音乐会,闫永强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李润祺主奏的A大调第23号钢琴协奏曲,沈钲博主奏的降E第39号交响曲,以及胡宇桐主奏、田鸿杰指挥的莫扎特C大调第21钢琴协奏曲。
田鸿杰这两天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在音乐厅的排练时到他的曲目他上台指挥,不到他的曲目他就自己坐在台下把自己“封闭起来”指挥,去吃饭的路上也要摆动着手臂感受莫扎特在这首曲子里倾注的奔腾与诙谐。
“我知道你为什么选他了。”廖俊涛笑着对胡宇桐说,“莫扎特那种梦一样的旋律和欢快跳跃的氛围,就是要小熊这样温暖灵动的指挥来指。”
胡宇桐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毕竟是我选的人,况且只有他,才能用他专属的灵动风格融合起莫扎特那种不均衡的均衡感,管弦与钢琴之间的不协调,只有他能调和开。”
“啧啧,胡老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啊!”廖俊涛开起玩笑来,“胡老师下一场音乐会是不是要选田同学来指了啊?”
“我一定会。”
演出前三天,田鸿杰照例第一个冲出宿舍往音乐厅跑,李润祺对于他这种表面练习实则追人的“以公谋私”行为十分不齿。
“今天胡总又做什么好吃的啊?”闫永强叼着牙刷从洗漱间探头出来问了一句。
“不知道。”李润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过就算胡总做了小米粥配咸菜田鸿杰也会说他吃到了佛跳墙配西洋参。”
天地良心,胡宇桐虽然没做佛跳墙,但也绝对不会做小米粥,不过确实是粥。
田鸿杰掀开盖子的时候热气直冲眼镜片,他抬起头缓了缓才看清保温桶里的香菇生菜鸡肉粥,顿时胃里就响起了莫扎特K467的欢快旋律。
“好香!”田鸿杰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粥象征性地吹了一下就送进了嘴里,结果烫得他直对着舌头扇风。
“你慢点儿!”胡宇桐笑着摇摇头,“每次都是你来得最早,又没人和你抢!”
辛苦而充实的排练生活把一群年轻人磨得脾气渐小但是胃口渐刁,外卖油大又不好吃、他们也不能天天吃三食堂的牛肉面,后来还是胡宇桐主动说他会做饭,家里也就他一个人,闲来无事就多做几份,正好包了这六个人的饭。
田鸿杰本来不太好意思的,但是吃过一次胡宇桐做的饭之后他就变得比谁都好意思。
25岁的年轻人身上有着朝气蓬勃的冲劲儿和持之以恒的韧劲儿,他喜欢胡宇桐这件事除了胡宇桐都知道了——当然小廖老师是通过小沈同学知道的。
胡宇桐太好了,这让田鸿杰很苦恼,苦恼的点就在于他好像对谁都太好了。
“老胡,你这可不对啊!我明明看到小熊的保温桶里有肉,怎么到我们这儿就变成素粥了啊?”廖俊涛擦了擦嘴角走过来,坏笑着问胡宇桐。
“家里就一小块鸡肉了,小熊每天都练到很晚,早上又来这么早,得多吃点补补。”胡宇桐一本正经地接回了保温桶,笑意掩藏在紧抿着的嘴唇后面。
“哎!我们每天也起早贪黑的,怎么就吃不到胡老师家的一块肉啊?”廖俊涛抬头望天,戏谑地看着胡宇桐。
“咳咳...”胡宇桐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廖老师说笑了,哈哈...”
“不逗你了,我看小熊挺好一孩子,对你也上心,你要是真对人家有意思就让他知道,不然我可怕咱组里多一只醋溜维尼。”
“醋溜维尼?这谁教你的啊哈哈哈哈!”
“博哥说的。”廖俊涛转过身,背对着胡宇桐挥挥手,去做准备了。
胡宇桐看着观众席第一排等着自己曲目的田鸿杰,陷入沉思。
田鸿杰站上指挥台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虽然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这个台子上站着,已经熟悉到他记住了每次从台侧走上指挥台要走十二步、要经过四把小提、走到台前还要和首席小提握手、站上指挥台之前要和胡宇桐点头致意、乐章开始前要和胡宇桐眼神确认。每一个步骤都好像刻在了他的骨血里,田鸿杰在心里数着步数,五步、六步、七步...第二把小提、和首席握手、跟胡宇桐点头致意、胡宇桐在琴凳上坐好、和胡宇桐眼神确认......
胡宇桐坐好之后按照惯例抬头去看田鸿杰,示意他可以开始,却在这时候看到田鸿杰丢下指挥棒、神色惊慌地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胡宇桐感觉眼前一黑,脸部撞到了一个硬硬的胸膛,还是瘦了啊,胡宇桐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喂了这么多天还是一点肉不见长。鼻腔涌入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衬衫柔软的质地并没有中和来自田鸿杰的撞击。
胡宇桐在眼神淹没在布料带来的漆黑之中时听到了头顶传来的重物击中身前人背部的钝响和一声闷哼。
胡宇桐头顶正上方的音乐厅棚顶的横梁断了一根。
田鸿杰冲过来抱住了他。
横梁砸在了田鸿杰背上。
05.
坐在医院诊室外面的胡宇桐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做任何反应的时候田鸿杰已经冲过来一把把他的身体护在自己的身体下面。横梁砸到田鸿杰的背部之后滚落到了木质的舞台上,发出一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巨响,嗡嗡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胡宇桐耳际,久久不曾消退。被横梁砸到背部的情况可轻可重,医生正在诊室里给田鸿杰检查肋骨及脏器是否有问题,胡宇桐本是陪着他一起进去的,掀开年轻人衬衫的一瞬间,大片的淤青明晃晃地刺痛了钢琴家的双眼,胡宇桐转过头一言不发,随即跑出了诊室换了闫永强进去。
胡宇桐九岁登台演出、十三岁开始参加比赛、十五岁拿到人生中第一个世界级的金奖,在美国的时候骑着摩托从LA横跨到NYC、甚至驾驶着直升机飞跃过暗流涌动的海峡,他经历过太多事情,没有一件能让他慌成今天这种样子。
这种落荒而逃的样子让胡宇桐百感交集,却又让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他发现自己喜欢田鸿杰。
闫永强扶着田鸿杰从诊室李走出来的时候胡宇桐正在脑海里滚动播放第57种适合东北人的表白方式,胡宇桐抬头看见走出来的两个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快速站起来走到田鸿杰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
“怎么样?医生说啥了?”
“软组织挫伤,开了药还缠了绷带,问题不大,可以正常演出!”田鸿杰对着胡宇桐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谁知道胡宇桐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他了,转而去问闫永强:“你说。”
“额...就是吧...骨头没事,软组织挫伤,开了药也缠了绷带...”
“需要静养不要乱动,对吧?”
闫永强闭嘴了。
胡宇桐这才转而看向田鸿杰,年轻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和哀求:“老...胡老师,我真的没事的我可以把莫扎特指完!再说不是还有两天吗,到时候我一定就好了!”
“回去再说。”胡宇桐轻轻揽过他的肩膀,走出了医院。
“那什么...胡老师、小熊,我先回音乐厅啊!”没等田鸿杰反应过来,闫永强就消失在了俩人视线中。
“嗯?我们不回音乐厅吗?”
“我们回家。”
胡宇桐扶着田鸿杰在沙发上坐好之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橙汁。田鸿杰接过杯子说了句谢谢,牵动肌肉的时候手臂还是有些痛,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都被胡宇桐看在眼里。
“又疼了?”
“还好,不是很疼的!”
“你说你,跑过来干什么?”
“啊...我不是看到它掉下来会砸到你...我没想那么多...”
胡宇桐叹了口气,坐到田鸿杰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我随身常备的一样东西是什么吗?”
“速效救心丸。”
“但我很多年都不用了,因为再也不需要那样连轴转式的演出。”
“直到今天,你扑过来替我挨了一下的时候,我觉得我那时候特别需要一粒速效救心丸。”
田鸿杰就那么呆呆地听着,微风吹动窗帘的声音、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统统都听不到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的胡宇桐,认真地告诉他今天自己的惊慌失措。
“你...不是...你...”
胡宇桐叹了口气,伸手顺了顺田鸿杰额角的碎发。
“我喜欢你的,小熊。”
一阵微凉的风穿过窗户和客厅扑进田鸿杰心里,突然唤醒了他周身熟睡的感官和被他藏在角落里的那半名为“喜欢胡宇桐”的灵魂,世界仿佛亮了起来,眼前胡宇桐的脸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在田鸿杰眼前聚焦成爱情的样子。
“我...你...怎么可能呢?”田鸿杰的精神状态还处在一个懵懵的过程中,语气里却添加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就是这几分欣喜让胡宇桐更确定了小孩的想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怎么不可能?”
“我要是不喜欢你,会在学院第一次问我学生名单的时候就推荐你来吗?当然也确实主要是因为你的专业素养过硬;我要是不喜欢你,会在每次做饭的时候在你那份里多加肉进去就为了让你吃胖点儿?我要是不喜欢你,会在今天你冲过来替我挨一下的时候这么慌吗?我都要吃速效救心丸了!我......”
胡宇桐不说话了。
田鸿杰又一次扑过来抱住他了。
跌打损伤药独有的气味隔着厚厚的绷带和薄薄的衬衫随着扑过来的人一起扑进胡宇桐的鼻腔,田鸿杰把头埋在胡宇桐肩膀上,安静地蹭了蹭,终于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胡宇桐笑了,揉了揉年轻人的短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老胡,我愿意上你的车。”
“嗯,我知道。”胡宇桐伸手点了点田鸿杰微微渗出几滴汗水的鼻尖,“那...我们试试吧!”
“真的没问题吗?”廖俊涛一脸担忧地看着田鸿杰略显吃力地套上西装外套,“实在不行就我来最后这首?”
“没关系的。”田鸿杰系好了西装外套的第一颗扣子,“涛哥你放心,真的没问题!”
“你也同意?”廖俊涛转头去看刚走过来的胡宇桐。
“嗯,我相信小熊,再说万一有万一,我们有解决办法。”胡宇桐走过来整了整田鸿杰的领子,轻轻揉了揉小孩的脸颊。
“那...你要加油哦!”
“嗯!”
闫永强不愧是音院单簧管专业连续n年稳坐专业第一的选手,莫扎特这首神秘的单簧管协奏曲在他的演奏下显得机敏灵动且极富乐感,他有意识地运用了极具特色的、富于力度变化的柔韧性来演绎常有突转的柔板乐章。接下来是李润祺主奏的莫扎特A大调第23号钢琴协奏曲,李润祺将后半部分转化成升f小调的戏剧性展现得淋漓尽致,莫扎特的奔腾欢快从他指尖倾泻而出。沈钲博将降E大调第39号交响曲的舞蹈性演绎得炉火纯青,与他本人平时不苟言笑的性格迥然不同。
田鸿杰欣赏着朋友们的演奏,随着音乐会进程的推进,他心中的紧张感也愈发强烈起来,胡宇桐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心里像被泼了一捧温热的水,柔润地一塌糊涂,他轻轻握了握田鸿杰的手,看到年轻爱人转过头,清澈的双眸坦率地和自己对视,浩瀚的银河都装在他眼睛里。
“别怕,有哥在。”
“嗯,有你在我就安心。”
沈钲博和廖俊涛合作得天衣无缝的降E大调第39号交响曲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落幕,这时几名工作人员上台,小心翼翼地将三角钢琴挪到了指挥台的正后方。
“这是要干嘛?”闫永强小声问李润祺,后者轻轻摇了摇头,廖俊涛却是惊讶地“诶”了一声,随即了然地笑了。
“涛哥,这什么意思啊?”沈钲博凑过去问。
“你们知道胡宇桐钢琴弹得好,可都不知道他学过指挥吧。”
“啊?”众人惊讶了一番,还是李润祺想到了关键,“可是这样,田鸿杰看不到胡总...”
“放心,他们可以的。”
胡宇桐坐在钢琴旁,看着田鸿杰拿着指挥棒的手臂微微扬起,小提琴和管乐的声音随之流淌出来,田鸿杰看上去并未受到三天前伤势的影响,但只有胡宇桐能看出他流畅的指挥动作下略微僵硬的背部,钢琴家皱了皱眉,脑海里随着主题旋律铺展开一幅优美的画卷。
钢琴在身后响起一串晶莹剔透的颤音,田鸿杰微微松了口气,示意乐团跟上钢琴的主奏,却在过渡句有些不尽如人意,钢琴的埋怨随着跳跃的音符倾泻出来,年轻的指挥融合着弦乐管乐缠绕上钢琴的“不满”,在灵动清脆的曲调中揉进温软的快乐。
胡宇桐不愧是顶级的钢琴家,莫扎特K467虽并非是一首纯粹的炫技之作,但对演奏者的技巧要求也着实不低。胡宇桐顺利地演奏完第二乐章,他在紧俏的第三乐章开始时抬头,敏锐地捕捉到了田鸿杰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指挥的动作,是因为牵动了伤处。
田鸿杰听到了身后钢琴的询问,他牵动着管乐平稳回应,融合着眼前的乐队和身后的爱人,钢琴迅速地沿着音阶滑动,蓬勃的生气和极致的快乐蔓延在音乐厅上空,随着田鸿杰右手一个干脆利落地收势,欢快奔腾的乐章结束,胡宇桐松了口气,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放松的笑容。
田鸿杰转过身,拼命抑制住了手臂的抖动和背部的痛感,对着胡宇桐开心地笑了,他走下指挥台的同时,胡宇桐站起身,田鸿杰笑着伸出手,却被胡宇桐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们在响彻音乐厅的掌声中相拥,此刻田鸿杰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胡宇桐抱住他之后在他耳边轻轻说的那句话里。
在欢呼声与喝彩声响起的同时,他听见胡宇桐说——
——————END——————
注:
1.莫扎特K467:即莫扎特所写的C大调第21号钢琴协奏曲,此曲进行曲般雄壮的开曲气氛,以及充满奔腾般诙谐精神的终乐章,还有中间乐章始终优美如歌的行板,都体现了这位音乐天才的妙笔。不仅如此,此曲还充分体现了主奏者的钢琴演奏技巧,但并非纯粹的“炫技之作”,并且以莫扎特独有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均衡感,使得听众根本找不出管弦乐与主奏乐器(钢琴)之间不协调的丝毫破绽。
2.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单簧管协奏曲是莫扎特完成的最后第二部作品,该曲的手稿现已丢失,最早的版本都是在莫扎特去世后十年,甚至更晚才复印的,而且全部都把单簧管独奏声部修改得符合标准的A调单簧管的音域。
3.莫扎特降E大调第39号交响曲:该曲曾被人们尊称为“天鹅之歌”,以表达对莫扎特和这部作品的仰慕之情。这部作品最大的特点是自始至终贯穿着舞蹈性的节奏与旋律,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主义精神。
4.双钢琴演奏为一种钢琴艺术表演形式,通常在演奏会上对着放两架钢琴,由两位钢琴家共同演奏。
*练习生x选秀节目pd全文6w字
阅读前的一些碎碎念:
2.请不要较真
3.请心情愉快且轻松地阅读当然也可以在不开心时作为调剂希望能够带给你快乐能量
4.所有原创配角皆无原型因为不想起名就全是昵称(如:李rapper,王vocal)赛制有到处参考但也大部分是瞎扯
5.本人只看过女团选秀没看过男团如有冒犯雷同我先道歉
7.这应该是我写过最长的故事了笔力实在太差但还是谢谢你们的耐心等待和不时的催促否则它一定不可能写完
8.谢谢给我支持的朋友们
9.暂时还没想好就祝大家万事如意吧
——
我叫徐均朔,一名练习时长不到一年的训练生,最近未播先火的某偶像选秀综艺中的选手之一。
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跟pd谈恋爱。
……个屁啊!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三天。午餐吃了一个苹果,一根黄瓜,没了。导演姐姐说我虽然瘦但平时不锻炼,容易显胖,因此勒令我五天之内再瘦三斤。
其实这事不用她操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伊消得人憔悴。我现在整个人就是憔悴,非常憔悴。路边娇弱的野花看到我都会自惭形愧。请听到这的人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什么娇花,爷凶起来连美国队长都要吓得后退。skrskr。
……最近稍微恶补了一下rap,魔怔了,实在不好意思。
谁能想得到呢。我为了见我对象卯足了劲偷偷报名,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选进了节目,结果录制开始之后告诉我没收一切通讯设备,人也见不到饭也吃不好,天天累得要死还得跟别人勾心斗角,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承受不了,五天瘦个三斤都算太少。
如果你问我对象是谁……看看标题啊,已经写了。我对象是这个节目的pd郑棋元。
……没做梦。不用滋醒我。你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他背上有几处纹身几颗痣,每一颗都在什么位置,但我说了你也未必有机会验证。
反正他前两天那个游泳综艺因为我不同意已经给推了。想看他身子,门都没有。嘿嘿。
郑老师生气起来人真挺凶的。板着脸把桌子拍得哐哐响,话里话外意思就是我胡搞瞎搞,辜负前辈期待,不顾自己前程。我也委屈啊,我这人倔起来谁都劝不住,而且要做就要做最好。我跟他说郑棋元你少看不起人,就许你混娱乐圈不许我混吗。你男朋友不是什么脆弱小白花,最多半年,我必搞出点东西给你看看。
他说行,那你到时候被玩了别找我撒气。
我说你有病。你要想找个听话的不如直接包个小鲜肉。可盐可甜可1可0,全方位满足你需要。爷不伺候了。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还没腿软,我自己先被节目组饿得腿软了。
导演姐姐说明天就是第一次亮相还有初舞台录制。我抱着个抱枕一脸愁绪地跟旁边的顾易说:“顾宝。讲道理。你说郑迪见到我之后,会不会因为我瘦太多已经认不出来了?”
顾易也发愁。他在发愁怎么瞒住他正在和白富美女朋友谈恋爱的事而不被广大网友骂成偶像失格:“没事的妹妹。什么是爱。爱就是无论你胖,或者瘦,男神都在那里,不远,不近。”
“那要是他演技太差,让我俩谈恋爱这事儿被他女友粉发现了怎么办?”
我一头栽回宿舍床上,抱着抱枕滚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做出成绩,谈好恋爱,保住底裤最重要。
郑棋元,爷为了跟你谈个恋爱真的付出了太多。
加油。徐小葵。你一定可以的。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四天。讲道理,初舞台评级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前面那个除了互婊和艹人设之外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选椅子环节录了大半天。我跟顾易不想太出风头,选了个中规中矩的位置。到了下午几个导师终于出来了。郑棋元站在最中间,简单的衬衫西裤,腰细得一掐就断,布料还贼透。我想起我们已经中断了快一个月的x生活,简直恨得抓心挠肺。顾易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妹妹,冷静。我还没来得及翻给他一个白眼,郑棋元就上来做了自我介绍。整个演播厅瞬间变成大型养鸡场。坐我另一边的一位一看就是姐妹的弟弟捂着心口,恨不得直接把房顶喊炸。我再一转头,刚才叫我冷静的那位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算了。如果这时候不做反应反而更显眼。我只好也配合地随便叫了两声,对上郑棋元视线的时候明显看到他怔了一下。哈哈。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是担心我会吃醋吗,那爷不就干脆自己亲自来了!
后来其他几位导师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这个方向看。旁边那位弟弟非常自来熟地抓着我手腕小声尖叫:“啊!!救命啊!郑老师不会是在看我吧!”我也在心里回应:啊。救命啊。郑棋元你等下最好快点点我上场,要不然你男朋友右半边耳朵差不多就要瞎了。以后你在床上再怎么撩我我都听不见。岂不成为世界十大遗憾事件之首。
郑棋元确实没忍住。前面先是按照节目组交代的点了几组,等到终于可以自由发挥了,直接叫我跟顾易上台准备。
表演进行得很顺利。我和顾易都是学音乐剧出身,音准不用担心,舞也不用特别担心。这次表演的曲子是我俩自己原创的,连编曲都自己操刀,估计又能收获不少好感。结束前最后一个动作,我自由发挥冲着郑老师wink了一波。这男的嘴角很明显抽动了一下,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在心里一边骂我小兔崽子又整这出一边还是忍不住觉得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看。
郑老师,承让了,我的男朋友也很好看。
“……介绍一下你们自己。”
“各位制作人老师好。我叫徐均朔,来自GMI娱乐,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系,目前练习时长大概八个月。”
现场果然很配合地哇哇噢噢起来,看样子大概是认可了我的水平。说完这一长串,我又想起来郑棋元以前总拿我的营业人格乱调侃,由于我祖籍在台湾,讲话多少沾点台湾腔,偶尔比较做作,倒还真不是自己有意的。顾易紧接着也做了自我介绍,郑棋元朝我们点点头,没做评价,先把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一位女导师。
“我看了你们交上来的资料,这首歌的作词和作曲都是由二位独立完成的,对吗?”
顾易拿起话筒:“是的。我们两个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很早就开始一起创作了。”
郑棋元挑了挑眉,好像打算说话。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作品,可以给我们多欣赏一下?”
我转过头看他,这点默契我俩还是有的。顾易找导演组借了一把吉他,打算和我合唱我们大学期间一起写的《数星星》。
和声很完美,配合很优秀。最后一个长音唱完我一看台下反应觉得基本稳了。郑棋元却还是一脸风平浪静的样子,拿起麦克风,终于肯对我们俩表演做评价:“唱功可以听出来……很扎实。刚才这首歌的作曲我很喜欢,虽然简单,但有惊喜,情感也很充分地传递到了。我觉得很好。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不可以邀请你帮我写歌?”
无语。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第一次给你听demo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歌的作曲是顾易,我是作词。郑棋元第一次听完的时候把我写的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什么有几处用的字简直画龙点睛,还说以后要找我约稿。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夸就不夸,又不少你那一句。
顾易整个一个受宠若惊,抱着吉他鞠了一躬说:“谢谢郑老师,一定一定。”
“我看你这个表格上写我是你的偶像?喜欢我很久了吗?”
“啊……是,从大概高中一直到现在吧。”
郑棋元笑着朝他眨眨眼睛。我人傻了。什么意思。当着我这个正牌男友的面跟别人调情?!
“另外一位同学,我觉得你的气息还要再进步。”
进步你个大头!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的郑老师,我继续努力。”
“嗯。”
就这?就这?
你男人为了你苦练大半年,结果最后就换你一句气息要进步?
你不明白我的痛苦!是否我真心错付!为你走上这条不归路!IAMSUCHABIGFOOL!
看来是我多虑了。郑棋元这个老狐狸,演技何止不错。要不是真枪实弹跟他搞了三年,我真就该以为我俩只是在这个节目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今天的眼妆有点闪。一旁的顾宝看我眼尾仿佛泪光闪烁,偷偷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滚哪!爷今夜就是铿锵玫瑰,学不会流泪!都别来给我安慰,让我一个人承受这受伤的滋味!
爱一个人好累。
下线了。886。
最后的初舞台评级我俩都是B。可以了。中规中矩。导师讨论阶段我很清楚地听见我们铁面无私的郑pb把我的等级一路从A压到C,要不是旁边仨人拼命阻拦,怕是要直接给我整出节目组,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打发了。
烦人。
下台之前去和导师握手。轮到郑棋元,他居然主动要跟顾易拥抱。有完没完了!你俩还想整个什么cp出去卖腐不成?顾易瞥我一眼,战战兢兢地跟人抱了,轮到我,果然只是礼貌性地握了握手。我也懒得搞什么暗中报复疯狂使劲的七七八八,随便碰了一下就松开了,外人看来估计很像没有礼貌目中无人的选秀炮灰。无所谓,爱咋咋地吧。要是播出去被节目组恶意剪辑,等节目结束我一定把账全算到郑棋元头上。
他又开始拿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我。看什么看。没见过男朋友生气啊。
之后我又被迫坐回那个姐妹,不是,那个弟弟旁边。他拍拍我的肩膀,本以为是要安慰我或者夸我唱歌牛逼,没想到居然直接绕过我,对着地平线那一边的顾易说:“刚才在台上,郑老师夸你了诶!还拥抱了!好羡慕好幸运噢!要是郑老师多点评我两句,我估计要在台上直接晕过去了!救命!郑老师那个身材,好喜欢好喜欢……”
我被他半个身子压在身上,心里恨不得狂翻一百八十个白眼。羡慕错人了弟弟!你哥跟你男神上床的时候他顾易还不知道在哪个练习室里压腿呢!知晓全部内情的顾宝看我脸已经快黑成锅底,赶紧随意搪塞了两句就此打住。我面无表情板着张脸直到录制结束,好几次镜头扫过来,又临时换上一副营业笑脸,差点没把面部肌肉搞得局部不遂。
晚上十二点多大家陆续离开,我拉着顾易回到宿舍,路上跟郑棋元擦肩而过也没理他,非常高冷地装没看见。
顾易讲我这种行径概括为,不识好歹。
“你就胳膊肘朝外拐吧。是不是兄弟?这么快就被收买了?郑迪给你什么好处啊?”
“那他多点评两句又不会怎么样。”
我一拳砸在抱枕上,全当挨锤对象是郑棋元,整张脸又皱成小鹌鹑。
“唉,你要非得这么想……算了。给你看,你家郑老师塞给我的,一直没敢跟你说。”
他摸摸口袋,从里面翻出一个很小的纸团。我把纸团展开,里面是郑棋元的字迹。
请帮我转达均朔:
表现很好。继续努力。不要节食,现在太瘦了。报名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账。既然来了就好好加油。——zd
……
妈的。这男的,怎么这么肉麻。
顾易看我眼圈又泛红,赶紧上来给了我一个充满母爱的拥抱。我一把把人推开,觉得有点丢脸,低着头把纸团展平叠好夹进书里了,然后吸了吸鼻子问:“……是在他说要抱你的时候?”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男神干嘛突发奇想上来抱我。人家有老婆的嘞!你这个人要粗大问题dei!”
“知道了知道了。我那个……哎呀我洗澡去了。录了一天累得我腰疼。你,你收拾完也赶紧。”
“行dei。”
完蛋了呀你。徐均朔。一张小纸条就哄好了。
我看着手里的一堆换洗衣服默默叹了口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没有出息还恋爱脑的人?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七天。分组评级已经全部录制完了,导演组要安排我们重新按评级分配宿舍。一个宿舍四个人,我跟顾易都是B,挺幸运地分在了一起。剩下俩人看上去都还挺好相处的,一个叫方晓东,才十九岁,挺乖的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叫周士原,一开口就是男低音,钢琴弹得贼拉好,没进组之前我就看过他即兴扒谱的出圈视频。
四个人简单认识了一下,开始各自忙着收拾各自的东西。
“不,不用了。我还在减……”
话说到一半,我又想起郑迪给我递的那张甜蜜小纸条。
“……算了。不管了。还是给我一根吧。”
没毛病。pd说我瘦,我就是瘦。太瘦了上镜也不好看。多吃一根无所谓,趁早享乐才是真。
晓东弟弟看着我,整个人笑成了一个瓜瓜。干脆把整包都递过来,说哥你随便吃,别告诉选管姐姐就行,会被没收的。
男人的友谊,有时就是这样的简单而单纯。
下午我们集合去录制主题曲发表。郑棋元又穿了身很那什么的衣服,看得我一阵那个那个。讲道理,导演组只规定比赛期间不能谈恋爱,没规定选手跟pd不能打pao吧!郑迪这个人上回递纸条都不知道给我留个房间号码,就知道说点有的没的,白白浪费机会。那下回我是不是也得提前准备一张礼尚往来?写点什么呢?导演组给的盒饭太难吃了,肉少姜多米饭还干。想吃火锅烧烤麻辣烫。但是说了之后他估计又要嘲笑我。既然自己选了要来录节目,整个过程就得自己负责到底吧。
……其实除去这些,最最最最最主要的是,我还真的真的挺想他的。
正走神的时候他视线突然跟我对上了。我放松地笑笑,告诉他不用担心。他看见后微微点头,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把眼睛移开。
怎么有种公然偷//情的感觉……有一说一,还挺刺激的。
这次的主题曲就是很传统的男团风格。跟我不算很搭也不算太违和,属于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后估计又要有一系列安排,我老老实实把自己的part练到最好就完事了,是金子总会发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剪辑我并不是特别担心。可能是因为有郑棋元在,我相信他不会任由导演组把我推到全网黑的风口浪尖上。至于能否最后走到顶尖的位置,就是他对我本身能力的信任了。
唉。有个牛逼的男朋友确实安心啊。我又忍不住发问,我到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够泡到郑棋元?
大半天的录制我都在这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种度过,甚至险些产生一种“爷干脆专注恋爱就完了排名去他妈”的危险思想。但俗话说得好,乐极易生悲。当我们一行四人有说有笑回到宿舍准备休息的时候,就发现两位选管姐姐笑眯眯地站在房间中央,怀里抱着收缴来的一大堆垃圾食品,aka我们友谊开始的地方。
晓东傻了。顾易傻了。士原傻了。我也傻了。
“这是你们几个谁的?还是所有人都参与了?”
“那个……是我的。”方晓东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主动承认,“但是来之前我老板嘱咐我多吃一点,要不然看上去太单薄了,感觉不是特别有……男子气概。”
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腹诽,是,他身材管理是好。本身就不吃肉了,平时正餐还只吃那么一点,腰细腿长肩又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天天招惹小姑娘。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到像他那么变态好吧!
每次点外卖都把肉和米饭拨给我,最后还要嘲笑我长肉。烦死了。怎么会有这种非人类的存在啊。
两个选管在我们四人幽怨的目光中离开了。大门一关,方晓东径直倒在床上,仿佛人生失去最后一点希望,无比悲痛地对我说:“哥,怎么办。那包薯片我们今早才刚拆包,还没来得及封口。要是就这么放着,不就不好吃了吗!”
周士原在旁边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晓东。你能不能再见到那一堆零食,都还是个未知数。”
“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算了弟弟,不要慌,都是小场面。”
顾易非常轻松地笑笑,然后也凑过去搂住晓东的脖子,看样子自信十足。
“有一说一,我和你朔哥同居这几天,没干别的。唯一侦查清楚dei,就是这附近方圆一百里内的,小,卖,部。”
“谁跟你同居!别乱说话啊你!给爷爬!”
“好了这不是重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当个惯犯?”周士原在旁边淡淡开口。
“目前还没这个打算。要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出手。”
晓东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当时的心理活动是,什么叫迫不得已?吃零食就吃零食,不能吃就算了,怎么居然还能沦落到迫不得已的地步?
不至于吧。真的不至于。
只是个零食而已。爷的意志必不会为其动摇一分一毫。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八天。晚上十一点半,本宿舍集体翻了个身,并在一声微妙响动发出之后,不约而同地开口:
“不行了。好饿。”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九天。好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们几个没出息。主要是之前每天不怎么运动,吃不饱也就吃不饱了,但是现在开始排练主题曲舞蹈之后,每天都像是死过了一遍。吃饭的时候刚训练完,总是什么都吃不下,等到过了饭点又开始觉得饿。翻来覆去折腾,才刚过去一天就受不了了。下午休息时我们四个人一致投票决定,要趁十一点熄灯之前偷偷摸去小卖部进货。顾易打头阵,我殿后。据说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他熟人,大概或许理应不至于把我们出卖。
收拾好行囊,顾易从行李夹层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带在身上,和我们一起分头出发。一路上都很顺利,趁着夜黑风高,没人注意我们的行踪。我有种在拍美国大片的错觉,好像自己此时进行的不是一次购物,而是一场横跨四大洲七大洋的巨型犯/罪。
等终于到了小卖部门口,我们几个看了眼货架,差点幸福得昏过去。
没想到老板娘是真的认识顾易。这个小卖部的存在应该只是给工作人员提供方便的,对于选手来说每次购买的物品都要上报。但好在我们几个被开了后门。周士原负责在门口把风,我和顾易晓东对着货架一阵扫荡,几乎没有犹豫,先捡着面包火腿肠之类能顶饿的挑。挑好之后拿给老板娘结账,一共一百八十七块四。好险好险。差点就要超额。犯//罪行动终于到达尾声,四个嫌犯收获满满正准备离开现场,身旁原本叽叽喳喳的顾易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是晓东,最后是士原。我有点疑惑,正低着头翻看塑料袋里的战利品。结果猛一抬头,差点没整个人栽倒在自动收银台前面的台阶上。
这他妈的。
参加选秀和室友半夜偷跑出来买零食结果被正在秘密恋爱中的男友兼节目pd当场抓获怎么办在线等十万火急急急急。
郑棋元停下正翻看消息列表的手,抬头直直地对上拎着一大堆零食的我的眼睛。
短短一秒之内,噼里啪啦电光火石,心电感应般的交流结束,他扯下口罩,很平静地挑了挑眉问道:
“这么晚,饿了?”
……饿了。饿了。是啊。饿了。
非常恐怖兄弟。我现在心里就是一万个后悔。一方面后悔出门之前没看黄历太早放下戒心以至于被现场抓包,另一方面后悔多带了方晓东和周士原这两个不知情人士同行。早知道夜间出门就有机会碰到男朋友,我绝对天天来小卖部这里蹲点。要是今天只有顾易在我身边,说不定等会儿我连宿舍也不用回了,直接缠着郑棋元跟他回房间搞上几个回合再说。士原晓东,你们两个欠我的用什么还。
“郑……郑老师好。”
“郑老师好。”
另外三个倒霉蛋很认命地鞠躬打招呼。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太清楚表情。我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几次,心道徐均朔,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到了。随后睁眼换上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低着脑袋默默看向地面。
“晚上吃饭的时候,没有吃饱吗?”
我从背后偷偷掐了一下顾易的腰。
“啊——!那个,对对。主要是就刚练完舞还没缓过劲,不太吃得下……我们真不是故意犯错误的,实在是有点,饿得睡不着。而且……”
顾易的眼神往我这边递了一下,我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均朔他前两天被导演姐姐要求减肥,每天就吃点水果蔬菜,连主食都没有。我们怕他这样下去会直接低血糖晕倒,所以才不得已出来买东西。”
“啊,对对。均朔哥脸色今天一直不太好。他又不想跟节目组说,怕播出去之后被人乱解读,于是终究还是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方晓东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在旁边跟顾易一唱一和,听得我目瞪口呆,差点信了他们的邪。周士原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总是一副深沉高冷的样子,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反倒像默认了他们俩的这种说法。
搞什么?一个两个的怎么还替我跟我男朋友卖起惨来了???
“你今天训练……低血糖了?”
我一看郑棋元那个担心又克制的眼神就整个人恨不得死过去,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其实……”
“哎呀均朔你就别逞强啦。现在又没有摄像机,偷偷跟郑老师讲实话没事的。”
为了保住好不容易买来的零食,方晓东也拼尽了毕生演技:“就是啊哥,你别乱逞强了。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个p。我看你们是觉得零食要紧。
“听描述不是什么小事。这样吧,我这里有点平时可以随身携带的葡萄糖,你跟我过来拿一下,平时在录制的时候也可以喝。今天晚上我就当没看见。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在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等一下,什么意思。
“好的好的!我们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
“对对对,我们保证。”
“谢谢郑老师。”
“谢谢郑老师!”
震撼我全家。不愧是巨星。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拐去私会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要是被哪个工作人员知道了不得直接冲上来扒了我的皮?!
郑棋元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脸来看我,很自然地说:“走吧。”
“啊,哦哦,好,好。”
算了不管了。被发现就被发现,被骂就被骂吧。今朝有迪今朝睡,明日被扒我再跪。
“那郑老师,我们几个就先回去了?”
顾易表情丰富地向我挤挤眼。靠。真不愧是四年好兄弟,上音一五级顶流soulmate。随时随地为对方的感情生活着想,是我之前错怪你了。
短短几秒之后,三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郑棋元看我还站在原地发愣,终于还是没忍住,低下头笑了笑。然后抬起脸对上我眼睛,问我:“你打算在这儿站一晚上?”
“哪有。”
我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后腰,主动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他追上来,也拍了我一下。
然后趁着周围无人经过,在比墨还浓的夜色里偷偷拉住了我的手腕。
回到他房间第一件事,我们俩就抱着对方啃了个昏天黑地。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我亲得有点凶,一不小心把他嘴唇咬破了一个口子,尝到血腥味之后吓了一跳,理智瞬间回笼,推开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发现是真的有点亲肿了。
完几把大蛋。早春三月,蚊子们还没出来活动。化妆都不一定能遮住,只能说是他自己撕嘴皮犯下的错。郑棋元看我一脸生无可恋,赶紧在我嘴唇上又轻轻补了一下。
“没事儿。回头我跟化妆老师说一下就行了。”
“你确定吗?人家会不会多想?”
“那某个小朋友亲都亲了,我还能怎么办?”
“真的挺好的。进步很大。vocal和舞蹈老师本来都想给你A,我怕你一开始评级太高会有压力,所以往下压了一点。”
“我又不怕那个。不过……算了。你说要跟我算偷偷报名的账,是想怎样?”
“你先告诉我,低血糖的事情是真的假的。”
我挠挠头,不知道从何说起:“唉……其实没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啦。就只是稍微,有点头晕。真没到那种程度。”
“那把这个拿回去吧。”
他走到自己行李箱旁边,翻出来一包液体葡萄糖。我鼻头一酸,老老实实接过来了,又在他的监督之下先拆开一管喝了下去。
“嘶——好甜。”
“没办法。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但谁让你老不好好吃饭,训练强度那么大只能靠这个。”
下一次这样见面,真的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郑迪……好烦啊。我今天不想回宿舍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努力。你自己选的路对吧。不是说过要证明给我看吗?”
他突然向我凑近,嘴唇在我耳根最敏感的地方附近停下来。
“第一次公演表现好的话,有奖励。”
“真的假的!”
我浑身一激灵,差点把头磕在后面的墙上。郑棋元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仍然笑得像只狐狸,无比自然地wink了一下,然后揽着我的肩膀将我送到门外,临走前又再次嘱咐一句:“记得多吃点饭。”
“知道了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嗯。照顾好自己。回去吧。”
我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今夜没有星星,但此刻我的心情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烁!所有第一都必将被我捕获!让你知道你实力的残破!灵魂的软弱!就这样让我的男朋友降落!
讲道理,下次公演去rap组体验一下,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就是这样,冲!
07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的第十二天,主题曲的录制正式结束了。最后结尾的时候导演反复叮嘱我们注意表情管理,多wink多放电,搞得我眼睛眨得快要肌肉抽搐。下午是第一次公演曲目的分组。我有意想分到vocal或者原创,顾易也是差不多的打算。只可惜僧多粥少,未必最后真能如愿。
我之前看过这个系列的节目,每回抢歌都是那群A班的靠比赛跑步决定,之后再自己选择队员。周士原第一次评级就在A班。我觉得还挺名副其实的。昨天熄灯之后我们躺在床上聊天,他答应如果抢到情歌或者原创曲机会就先拉我和顾易进组去。结果没想到,A班选择组员的顺序竟然是石头剪刀布排出来的。还没等到他救我脱离苦海,前面一个A班舞担就直接点了我的名字,言辞恳切表情激动,说要拉我过去一起跳爵士。
大哥!!!!!你是谁啊!!!!!!!
我虽然是个音乐剧演员,舞蹈基础还算凑活,可是爵士这种东西,没个五年十年的扎实功底怎么可能跳得好看?我下意识看向郑棋元的方向,他双手抱胸站在场侧,眉毛也有点微皱。我突然又想起那天我俩小卖部浪漫邂逅暗通款曲,分开之前他说如果表现得好会有奖励。算了,为了谈恋爱,爷拼了。不就是个什么爵士吗?就算不能跳出水平,至少也能跳出风采。每当我的目光锁定你的目光,秀出我的花样,我有我的young。
想搞我。把爷惹急了你明天一觉醒来立马就糊。
队伍集结完毕之后我粗略打量了一下我们队员。除了我之外全员舞担,摆明就是想搞针对。怎么?你也是郑棋元男友粉吗?隐约感觉到房子已塌所以要来搞你嫂子(姐夫)吗?过了一会儿旁边几个弟弟过来跟我打招呼,我连忙调出一张标准的营业笑脸,换上半台不台的做作口音,非常虚伪地跟他们social了一番。郑棋元全程在人群最前面看着我偷笑。拜托,有那么好笑吗!没见过帅哥营业?没见过帅哥假笑?没见过帅哥后宫争斗步步为营险象环生?
我隔着人群远远地瞪了他一眼。郑棋元果然不笑了,终于回归正题开始宣布接下来的安排。
晚上是我们小组的第一次排练。明天再多练一天就要跟着老师一起上课做汇报了。我把郑棋元给我的葡萄糖揣了一支在口袋里,也没空吃什么晚饭,只能暗暗做好通宵练习的准备。
导演组给我们的编舞其实并不算特别难,只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展现优势的机会。在所有人陆续到齐之后,我尽量自然地开口提出,希望可以多分配到一些唱的部分,舞蹈亮点可以全部由他们来,我全程不C都ok。没想到一个同为B班的弟弟突然阴阳怪气了起来:“那要是这样说的话,肯定还是突出你一个人的呀。我们本来就是舞蹈组,既然哥哥选了你进来,为了整体感觉你就应该配合呀。”
“是这个道理。”旁边另一个看着才十七八的小孩也附和,“均朔哥你虽然唱歌水平好,但也不能欺负我们年纪小吧……这样安排对我们好像不太公平,观众肯定会觉得舞蹈组里的vocal最特殊……”
“不是,你们两个什么意思?”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叫我欺负他们年纪小,什么叫只突出我一个人?我自己把主舞和C位都让出去了,就想多唱两句歌都不行?要是只想跳舞的话怎么不去参加舞动奇迹呢!这个节目本来就得全面发展才能做出好的舞台啊!我深呼吸几次,刚要开口争辩,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居然红了。出大问题!这个毛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不管自己心里多酷多冷血,生气时一张嘴还是忍不住想哭,手也完全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太丢人了。几个镜头还架在旁边,要是被剪进节目,不知道要被多少人骂成玻璃心。常年习惯打开弹幕食用视频的我已经可以想见大家看到这段的反应:不就是被稍微质疑了几句吗,一个男生,二十多岁了,有什么不能让着弟弟们好好说的呀。至于吗至于吗,节目效果太重了吧。好做作好做作,疯狂想抢镜。好烦啊,不想看了。我是来看跳舞的,不是来看你在这哭哭啼啼的。
cnm。
好好说你个大头。爷今天就是委屈。爷今天就是生气。爷今天还真就哭给你们这几个sb看了。
“我都已经把C位主动放弃了,就想多唱两句歌,怎么了吗?怎么就碍到你们事了吗?大家来了这个节目就是各凭本事,我也想让整组的评级都变好啊。没有突出的vocal怎么在舞蹈组里面脱颖而出?这个舞本来就……本来就不是那么男团。隔壁他们好多跳街舞的,又燃又炸,你要是觉得自己牛逼,你就,你……你也自己改一下编舞……”
草草草草。怎么越说眼泪越收不住了。来到节目之后这几天的压力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爆发,我眼前糊成一片,根本没心情关心镜头还有其他组员的反应,没等他们回话,直接抹掉眼泪站起来,说了句抱歉,然后背过身一个人走到角落里对着墙开始平复心情。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徐均朔!坚强点!开心点!都是小孩,你跟他们计较啥呀。不唱歌就不唱歌吧。跳舞也挺好的。万一这事儿传到郑棋元耳朵里,他又要对你失望了。
我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着墙哭了快十几分钟。练习室里的选手和工作人员仿佛集体消失了,没有人敢来靠近,也没有人过来安慰我一句没关系,慢慢来,大家都能理解你的心情。
好想要纸巾。我现在肯定丑死了。播出去直接狂掉一波粉的那种。
等到眼泪终于勉强控制住流速,我揉了揉眼睛,打算默默转个身找导演组拿纸巾。一只手就在这时候伸过来,简直如同雪中送炭。我连忙接过,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半晌才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居然是郑棋元站在旁边看着我。
沃日你妈!
“你……棋……郑老师……我那个,我……不是……”
“摄像机关了,别人我让导演带出去了。怎么回事儿?这么不让我省心。”
是熟悉的私人语气。我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半,如果不是安全意识比较强,恨不得直接一头扎他怀里。
“你就这么……跟我独处啊……”
“放心吧。和导演商量过的。后期素材好好剪一剪可以说成关心训练生。”
“噢,噢。”
“你,不是,你别看我了。我就这点毛病……”
“想哭就哭啊。别憋着,知道吗?你来这个节目不是来受气的。除了舞台之外其他东西不用你考虑,导演和后期那边我会去交代。做你自己就好了。”
“但是我……我怕你这样会受影响……”
“你太小看我了,均朔。”郑棋元伸手捏捏我的耳朵,把我睫毛上沾的眼泪擦干净,“这点小事,不用怎么刻意安排,只要一点暗示,导演组就会明白的。”
“那太不公平了,我不想……我不是想,靠你……”
“谁说是靠我?”
“你值得很好很好的喜欢。”
“徐均朔,我希望你一直记得这一点。”
十分钟后,郑棋元起身离开。我坐在训练室的地板上,仍然在为他方才留下的一番话怔愣出神。
你值得很好很好的喜欢。
怎么会有人这样厉害,短短几个字就把阴云密布变成阳光灿烂。
我值得。所以更要不断努力,不断向前走到更远的高处,让这样一份宝贵的值得,得到最剔透最绚烂的证明。
不能输。徐均朔。不能输。
我在心里跟自己讲。
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对你有所期待的人。无论顺境逆境,不能随波逐流,不能泯然众人,不能自怨自艾,不能停止前进。
不能输。
我不会输。
08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十六天。讲道理,一切好像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
自从那天在练习室极其丢人地哇哇哭过一通,其他人对我的态度突然就莫名其妙好转了起来。我不知道是否因为郑棋元明目张胆的偏袒给了他们警告,但总归都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再怎么急着上位出头,本质也算不得什么坏人。虚情假意也好,真情流露也罢,只要日后不再搞针对搞到我头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不打算再追究曾经的那些零七八碎。
于是接下来的任务就只有不停苦练。别的部分倒还好,有段椅子舞需要两人一组进行互动,我的搭档是个身高一米八八的前超模,从小街舞爵士民族舞什么都学,搞起动作来又酷又飒,身材要啥有啥。反观我,长这么大被家里喂得白白净净,一点肌肉没有,就算再怎么跳也感觉缺点霸道总裁内味儿。好在超模人是真的不错,一点一点陪我抠动作抠到凌晨三点。这编舞花里胡哨的中间还得抛个道具。我们俩在练习室来回来去试了几百次,终于找准了手感。练到最后俩人齐齐瘫在地板上,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差点就这么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夜过后直接秒变难兄难弟。
第一次导师授课的结果不算特别理想。我们动作倒是都顺下来了,但总归缺乏质感。为了做出导师嘴里那种“冷酷中透露着性感,性感中透露着霸气,霸气中透露着可爱”的气场,六个人集体在授课结束后决定留堂通宵完成排练。
……虽然但是,讲道理,这个endingpose确实他妈的有点霹雳螺旋爆炸gay。
先不说那个口红多黏多那啥的事,光他抹我嘴这个细节就让我一个有夫之夫觉得如芒在背。想到几天之后要在郑棋元面前演这个,刺激程度不亚于美化版捉奸现场。罢了。为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很不错的奖励,我还是决定拼上一把。超模人也是真的非常贴心。每次看我嘴唇干得起皮,都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润唇膏借我来用。都是男生我也不太介意,大大方方接过来,用完之后再还给他。今天第二次再给导师表演时我们的默契程度已经好了很多,结尾设计也得到了认可。导师说我们这组给了他很多惊喜。我心道,但愿某人也是这么想的。爷每天排练排得胳膊都快断了,要是这次再整初舞台欲盖弥彰那一出,别说奖励,他不专门腾出一整天跟我在房间里嗯嗯啊啊这破恋爱就别想谈下去了!
晚上回宿舍之前,我扯着在vocal组如鱼得水的顾易一通爆锤,两个人并肩坐在楼下花坛旁边思考人生。
“妹妹,你这是,守株待元?”
“滚。我二十三岁,我好累。”
“你们那舞,排的咋样?我听隔壁说还有操作,是不是gay得鸭匹?”
“这他妈都谁乱传出去的……不就是个舞台设计吗。”
“不错。实力不够,卖腐来凑?”
“滚滚滚滚滚!是不是兄弟啊,那都是为了舞台效果。我什么实力你不知道吗?我一个有男朋友的人,要卖腐干嘛找别人啊!”
“嚯。这话说的。就你正牌男友那位,你要卖腐,敢找他吗?”
我沉默了。
老子不敢。老子想活。
烦了。毁灭吧。
“你不要……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一切靠作品说话,舞台牛逼就完事。”
“这不是牛不牛逼的问题……你要不,先给我大概展示一下,让我猜猜看我男神会不会生气。”
“可以啊。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他第一次在偶像剧里跟女演员舌吻加激情戏的时候,我还在边看天线宝宝边算1+1=2呢。”
话音落下,我非常坦荡地站起来,绕到侧身坐着的顾易身后,给他连比划带说讲解了一下我的endingpose。
“……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就这。很正常吧?”
能说会道的老顾易缓缓地转身,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妹妹。我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
他留下这句话,自己一溜烟就走了。我站在原地,突然产生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
……有什么可心虚的!坦坦荡荡做人,踏踏实实做事。都是成年人,爱岗敬业人间美德,轮得到他郑棋元乱吃飞醋吗。
我无语地挠挠头,转过身,自己跟在后面进了宿舍楼。
想那么多也没用。
到底能不能搞出动静,三天之后,公演舞台自见分晓。
09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十七天。第一次带妆彩排指导郑棋元果然翘了。说是和重要活动撞档,我心想,还不是因为懒得过来看一帮小崽子手忙脚乱调来调去,找那么多借口干嘛。
跳完一遍后我们围到摄像旁边看效果。最后ending哐哐几束红光打在我身上,口红抹完居然是个大特写。旁边几个人非常给面子地“哇哦”看着我,搞得我恨不得当场钻地缝逃走。导演和几个设计指导纷纷给了我们不错的评价,大家心里多少有点数了。又核对了几遍走位和镜头,就这么卸妆回了宿舍。明天还有一次联排机会,后天就是正式录制。有一说一,确实有点激动。不知道郑迪看到之后什么心情。这么大的进步,应该还是会挺为他男朋友骄傲的吧。
有点帅,讲道理。最后那个镜头,搞艺术。很ok。
如果口红的色号可以不要那么鲜艳,可能会更自然点。
如果两个人的头可以不要贴得那么近,可能会更不那么暧昧点。
如果超模大哥的手可以不摸在我脖子上,可能会更……
cnm算了。不想了。爱咋咋地吧。
谁让他不提前来看第一次彩排。到时候没个心理准备,不高兴也和我没关系。
对,我就是在气他没来看彩排这件事。
气死我了。
不写了。烦。
10
今天是我来到节目组的第十九天。马上该上台了,我心里打鼓打得像在和顾易一起玩太鼓达人。
不知不觉得有五六天没见到郑迪了。可能人在工作充实的时候对恋爱的需求会减淡,但并不是不想谈的意思。我又想起我俩间断了不知道多久的x生活,还有那天房间里没咋尽兴就被打断了的吻。听导演组说这次公演结束会给我们放几天假,搞一些有的没的的花絮,还有为节目前期宣传造势。对于我这样的谈恋爱选手来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一定要一举打破当前困境,事业友谊通通不管,只做一个没有心的恋爱机器,先短暂失联两天和男朋友甜甜蜜蜜。
按照常规流程,我们组要到中间才上场。我很自然地在后台围观区和顾易周士原那队挨在了一起,等着看其他哥哥弟弟表演十八般武艺。
第一组是vocal。歌唱的不怎么样歌词倒改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导演组怎么想的,非要搞中译中也整个专业点的吧,挺好一首歌唱得意境都没了,别说信达雅,基本意思都没传达出来。
不过他们组有个自带流量的小帅哥,投票应该不用担心。
第二组是说唱。呃。之前就听说好像组里只有一个正经rapper,果然最后效果非常让人“惊艳”。我看着c位那个淡黄的西服还有喷多了发胶的头发,觉得耳膜一阵疼痛。没想到rap组居然这么精彩,我默默收回了之前想要转行当rapper的想法。
第三组是舞蹈。就是之前隔壁街舞那组,动作贼拉炫酷服装贼拉昂贵,是我羡慕不来的水准。顾易戳戳我,小声说:“你还不如走这个风格,安全点。”我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以为他是在给我搞辣菜,连忙警觉地拍了他一下让他闭嘴。直到过了好久我才明白,原来他的安全是指这组没有搞gay卖腐动作,服装也不露肉,不对我恋爱生活构成影响,非常不具威胁性。
不愧是上音15级全民好妈妈。我低头看了眼身上半透不透的黑色衬衫,默默闭上了嘴巴。
第四组是vocal。晓东也在这里,发挥得还挺亮眼。他声音本来就比外形成熟,安安静静闭上眼睛的时候特别深情。估计在组里也能排到一个不错的名次。作为同一个宿舍一起分零食并友情指导他唱歌的哥哥,我由衷地感到非常骄傲。很像那种等待孩子高考的中年家长,虽然不是亲自上阵,但多少也为自家孩子捏一把汗!
然而骄傲还没骄傲多久,导演就过来催我们上场了。
我们在台侧匆匆忙忙补了妆,又简单过了几下动作。造型师为了保证最后有的可抹,把口红在我嘴上补了最起码三层,还外加那种亮闪闪的唇釉。我连舔都不敢舔,只好转过头跟超模大哥聊天。我说你等会儿下手稍微轻点,别把我脖子扭了。我昨晚睡觉睡得不是太好,算是轻度落枕,要是因为脖子转不过来倒在舞台上,可能会成为选秀史上最搞笑车祸现场。
超模大哥很认真地点点头,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说你辛苦了。
我拍拍他肩膀。没事,不辛苦。都是为了团队。
多么感人的素材。后期最好给我剪进去。剪不进去也没事,意思到了就行。我们就是最团结最友爱的男团欢乐一家亲。
灯光重新亮起,我们依次上台。郑棋元在看到我造型的瞬间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我实在心虚,只好装没看见。哈哈,想不到吧,刺激的还在后面呢。鞠躬之后大家轮流做自我介绍。我一时紧张,忘记捂着点领口,结果上半身差点直接被看光。出师不利出师不利。郑pd脸色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好看了。我向他玩笑式地递出一个眼神,意思是,怎么样,新练的腹肌还不错吧!但看样子他并没有get到我的中心主旨,仍然摆着张撩谁谁死但偏不出手的巨星脸,轻飘飘地跟舞蹈老师聊了几句,就让我们直接开始表演。
讲道理,表演结束这个尖叫声有点在我意料之外。
我严重怀疑郑棋元是不是提前给我买了水军。最后的剧情设计确实是我们整支舞最大的亮点,但我不知道这帮小姑娘居然会这么喜欢。因为是在正式舞台,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比之前彩排还要更投入一些。镜头挪开之前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没想到这帮人叫得更起劲了。到底有没有见过世面啊!就算反响好百分百是好事,这样的热情也让我有点受之有愧。别是真的打算开搞我和超模大哥的拉郎吧!那我跟pd这床到底还能不能上成了!
由于情绪实在有些过分投入,起身时我突然听见自己脖子传来“咔嚓”一声。救命。这下endingpose没扭到,演出结束反倒给扭了。超模大哥注意到我的动作,非常好心地凑过来关心了几句,又顺手帮我揉了两把。我没想太多,很自然地让他揉了。结果台下瞬间又炸一波。妹妹们!出大问题!我和郑迪才是真的!你们不知道就不要瞎几把嗑!此时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什么当红影帝,连跟对象公开都没资格。不仅x生活遥遥无期,还要忍受拉郎煎熬。痛苦。实在是痛苦。
“怎么样,喜欢他们的表演吗?”
郑迪站在我旁边不到一米,整个一个皮笑肉不笑,搞得我后背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非常有创新精神的一组,剧情、现代舞和传统爵士融合得恰到好处,舞台设计也很精致,可以看得出来确实下了功夫,每个人进步都很大。”
背吧,你就背吧。上台前一秒才看的台本,别以为我不知道。
“想特别问一下……最后c位的这两位。你们的剧情是自己设计的吗?”
?什么意思,在叫我吗?
“不是我,主要是均朔负责设计的。他学音乐剧,表演是基本功,比起舞蹈来说可能这样的表达方式更适合他。真的很厉害。”
“啊……没有没有啦。因为我,舞蹈不是特别好嘛。怕拖团队后腿。vocal的话,在这首歌里也帮不了太多忙,所以就想着把剧情和舞蹈结合一下,看能不能给整个舞台加点新元素。多亏了我的几位队友,包括编舞老师,一直配合我。真的很感谢。还有就是……”我稍微停顿下来,转过脸去看旁边表情不咸不淡的郑迪,“还有就是,得感谢郑老师和几位导演姐姐,在我心态不是特别好的时候开导了我,给了我很多帮助。辛苦你们了。”
我朝着郑迪的方向还有台下分别鞠了一躬,起身之后偷瞄郑棋元表情,这人还不肯理我,但嘴角隐隐有上扬的趋势。不错。也算是迈出了哄人第一步。况且抛开最后的pose不说,其他部分我表现也都还可以。就是奔着这个他也该奖励奖励我吧。不然我这个男朋友当得也实在太苦了一嗲。
“其他几位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组真的有给我很大的惊喜。因为如果单从基本功来讲,他们其实是有很多欠缺的。包括我第一次看他们练习,动作也缺一点质感。短短几天练成这样,我真的很替他们感到骄傲。”
“很精彩,很过瘾的表演。让人很意犹未尽,”
“谢谢老师。”
“谢谢几位老师认可。”
“好。那接下来,我们直接开始投票吧。”
五,四,三,二,一……我听着身侧倒数,很想借机转过头多看郑迪几眼,又实在没那个胆子。这五秒过得实在有些漫长。我一边纠结票数问题,一边又在想怎么找他提要奖励的事。堂堂大明星,出尔反尔可说不过去。没想到投票结束之后,总导演直接宣布进入中场休息。郑棋元跟在我后面一起往台下走。等终于到了场外走廊,我趁着人多声音杂,偷偷挤到他旁边,边走边小声道:“怎么说?之前答应过我的奖励,别忘了。”
“哦。奖励啊。”
这个人在我旁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明目张胆地看向我的脸。
我的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差点以为他要在这里直接亲上来。
“你不是脖子扭了吗?”
……??
啊?
用脸杀人郑pd向我无辜地眨眨眼睛,丝毫不觉得这句话的因果关系有何不对,很理直气壮继续地补上了下半句:“既然脖子扭了,奖励的事,就等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单人休息室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
我站在门外,一时竟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让超模大哥把我的脑袋拧掉。
11
一公完了之后导演组其实给我们放了几天假。就是当时,我跟超模大哥,那个什么,搞来搞去的那次。我倒是没想到郑棋元反应那么大,居然表演完在后台直接阴阳怪气!讲道理,非常伤心!毕竟是练了好多天的舞台呢,不说别的至少也夸夸我进步大吧。
我们的名次是等所有组表演完一起公布的,先说小组名词再说个人名次。我坐在休息室默默看完表演,脖子还隐隐作痛,偏偏这个时候坐我后面的超模大哥一直要找我聊天。我哪有这个心情,本想借口脖子疼逃过一劫,结果他居然主动从后面帮我做颈部按摩,还说自己以前做模特的时候专门学过,经常帮同事按。我心想,不必了吧大哥!我x生活都因为你毁于一旦了,不想等节目播出之后连男朋友都不复存在。寂寞的夜晚谁来陪伴我。徐超模,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哦,一直忘说了,超模也姓徐,跟我是本家。之前排练的时候我连我俩cp名都想好了,就叫徐次方,一听就特别能火。
我暂时不太敢拒绝他,怕节目组到时候一通恶剪,再说我脾气大,不友善。于是我们就这样,在高朋满座中把脖子按摩到最尽兴。按着按着,最后一组也演完了。导演进来喊我们出去补妆,补完妆后演播厅集合,等待公布成绩。
我如临大赦,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小跑冲出了小房间。
徐超模估计被我吓了一跳。看来我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聊解绑的事情。直男装基,天打雷劈。真gay卖腐,纯二百五。
……还有我家pd,吃起醋来非常之难哄。无数实践经验证明,除了一点点耐着性子跟他磨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
就连上床也不行。
说到上床,也不知道这不是单身胜似单身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素,素,不想素……
最后结果公布的时候我其实不是特别意外。说这话可能显得不太谦虚,但是光听观众呼声就能听出来,我们那组总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果不其然,大比分高票夺冠。这下之前的矛盾基本也缓和得差不多了,大家抱在一起非常激动地彼此鼓励了一番,等待组内排名公布。
一个之前帮我纠正过舞蹈动作的组员戳戳我:“朔哥,我看这次mvp不是你就是我们超模了,你俩相爱相杀吧,我们几个坐等吃瓜。”
“哎呀,还不一定呢。我觉得你们表现得都挺好,反正小组第一就都能有奖励,队内排名不重要。”
“谦虚,谦虚。”
旁边的超模大哥冷不丁来一句:“我觉得第一肯定是均朔。”
不是?什么意思?疯狂乱cue?
“啊哈哈…那什么,反正快公布了,等等看呗。”
话音刚落,换好衣服的郑棋元从旁边走出来了。
完蛋。怎么还有这种恐怖的修罗场环节。
“大家好,我是制作人代表郑棋元。接下来的排名由我来负责公布。请排名第四的小组上前。我们最后再来公布前三组的组内排名。”
救命啊。就不能快刀斩乱麻给我个痛快吗。
我站在原地苦苦等待许久,终于等到其他所有小组排名全部公布完毕。
“那么现在,我们直接先来揭晓,排名第一的小组,组内第一名。”
哇噢。
“这位选手,他对于舞台的掌控力,以及自身的表现力都非常出色。在排练时,导师们常常称赞他非常具有镜头感,能够很轻松地抓住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他的名字是三个字的。”
郑棋元把视线从手卡上移开,撩起眼皮看了镜头一眼。他今天的眼影带点亮片,这一眼撩得底下好多选手又开始捂着嘴巴窃窃私语。
哈哈。喜欢吧。喜欢你们也亲不着。
我正在脑内疯狂加戏,突然见他挑了挑眉,露出一种近似于调侃,但又十分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位选手他姓徐。”
“噢——”
噢什么噢?噢什么噢??一百来个人同时看向我跟超模大哥,并且眼睛里全都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嗑到了。
这都能嗑吗!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哎你们两个要不一起到前面来吧。”
?
郑迪,你这个人,问题很大。
“均朔,走了,到前面去。”
“啊,真去啊?”
我非常之不情愿地跟着到了郑棋元旁边。没想到我再次跟我男朋友同框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说出去谁不感叹一句,徐均朔,惨。
明明元与均棋才是真的!都给我嗑起来!!
“你们两个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
“我……那个,没什么想说的。就,谢谢超模,超模牛呲好吧。结束。”
“我也没什么想说的。谢谢均朔最后提出的这个舞台创意,我觉得给我们整个组的表演都加分不少。一个好的舞台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所以不管最后是谁拿这个第一,在我看来都是非常值得高兴的。”
这还叫没什么想说的??我看这小嘴叭叭叭都快上天了。
“好。那我不卖关子了。”
我偷偷往郑棋元的方向凑了一点,肩膀跟他状似无意地碰了碰。
“这一组的组内第一是……”
“徐均朔。恭喜你。”
奈斯!
一百多个人在台下齐齐鼓掌。我转过身,看着郑棋元那张脸突然有点想哭。救命啊。这又不是总决赛,有什么好自我感动的。但,讲道理,第一次公演就第一,奖励个拥抱总可以吧?就,选手和pd非常纯洁,非常励志,纯鼓励意味的那种,不过分吧?郑棋元还那副表情,半笑不笑的,看得我心里极其不是滋味。此时不抱,更待何时!我找准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管地平线那一端的超模大哥,直接凑过去,抬手搂住了郑棋元的后背。
收不住了收不住了。好烦。我又在掉眼泪。好烦。
“谢谢pd。”
四周还有镜头时刻提醒,我不敢放肆,只好偷偷抹把眼泪,以选手身份找补这么一句。
妈的。
我突然想起来刚进节目组的时候录采访,导演问我觉得这一路走来做过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我当时的回答是,选择进入音乐学院,学习音乐剧专业。
但现在我只想说,我这一辈子做过最重要的决定,大概就是在发觉喜欢上郑棋元的时候,毫不犹豫要他答应做我的男朋友。
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郑迪这个人,谁能不想睡。
谈恋爱真好。和郑迪谈恋爱更好。
讲道理,我今天就是节目组众多嗑药鸡中最幸福的那一只。
我嗑我自己。
yyjqszd。kswlkswlkswl。
12
节目组给的假一共两天半。大多数选手都选择和朋友去附近逛逛街打打电动看看电影,我就不一样了,我选择去找郑迪求他快点消气。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消气了没。但这个流程还是要有的,我不能仗着他喜欢我就到处胡搞瞎搞。
一段绚丽的爱情,就像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只有精心呵护,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非常应景。我这就去呵护我和郑迪爱情的幼苗。
在一起这么久,我深谙这人作息规律。平时没有工作的时候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是常事,第二天不到中午绝不可能起床。正因为这个,我也完全不担心他会提前离开酒店。拿到手机后我第一件事就先去微博看了他的行程,确认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工作,才安安心心戴好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第一期节目前两天已经播了。我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急着搜自己的名字,虽然放在以前我肯定会这么干,但眼下我暂时顾不上看那些,而且说实在的,前几期依照导演组的尿性,未必能有我什么镜头。
当匹黑马也不错。慢慢来,我不着急。
二十秒之后,一张刚睡醒的脸从门缝后面探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眉头还皱着,看样子充满起床气。
我全身上下裹得只露一双眼睛。郑棋元看到之后愣住了,应该还没认出来。我立刻摘下口罩,朝他非常灿烂地笑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郑老师,治脖子扭伤的药,你这里有没有呀?”
然后我就被他关在了门外。
……开玩笑的。他放我进去了。但是放我进去之后就没有了之后。这个人抛下我不管,直接三两步躺回床上,掀开被子倒头就睡。
我人傻了。我一身帽子外套还没脱完,他已经再次进入了梦乡,连呼吸都非常均匀平稳,如同无事发生。
于是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边等他睡醒,一边打了一上午的自走棋。
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郑迪醒了。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因此看到我坐在沙发上第一反应是整个人缩了一下,像那种受惊的小动物,随后戴上床头的框架眼镜,懵懵地看着我,过好久才出声道:“……朔朔?”
“哇。很伤心。这才一天没见吧,郑pd已经快不记得我名字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给你开门了?”
“没有,我瞬移过来的。”
“……别闹。”
他坐在床上缓神,越看越像猫猫。我趁机一个健步冲上去,把他扑回了被子里,头埋在他脖子旁边,含含糊糊道:“我的奖励呢。”
“什么奖励?”
“我脖子好了。”
疯狂暗示。
“噢。那挺好的。”
就这?
我又搂着他在他身上一通乱蹭:“我拿了小组第一。”
“嗯,我宣布的。”
“……我努力训练突破自我。”
“嗯,看出来了。”
“我和队友友好相处化解矛盾。”
“确实。”
“我洁身自好非常专一。”
“哦,是吗。”
他慢悠悠把我从身上推到一边,转过脸看我:“你脖子怎么扭的,忘啦?”
完蛋。我就知道这茬还没揭过去。
“不是,郑迪。那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吃醋能一直吃到下辈子去。”
“我有说我吃醋了吗?我只是提醒你注意脖子。”
“……行行行,ok,注意脖子。那你帮我揉一下。”
“我可没专门学过,也没帮同事按过。”
我人傻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往上滑,翻到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一条视频后面跟着一个气泡。
气泡上书:徐次方真的是真的!
点开视频,短短十秒,记录了超模大哥提出帮我按摩的全过程。
“我以前做模特的时候专门学过,还经常帮同事按。放心放心。”
……我放心你个螺旋棒棒锤。
郑棋元丢下手机,从零一边翻身下床,径自走入卫生间,还非常绝情地关上了门。
我两眼一黑,向后一躺栽回床上。那八个字简直像咒语一样在我眼前疯狂打转,搞得我心烦意乱忍不住抱着枕头翻来覆去吱哇乱叫。
郑棋元从卫生间走出来:“别瞎吵。酒店隔音不好,被导演发现你就完了。”
“呜。”
我把脸埋进枕头,觉得我俩爱情的幼苗正在经历狂风暴雨的摧残。
超模大哥,我尊称你一声大哥。
从今往后祝你早日飞黄腾达另觅新欢。我俩天涯就此别过,就当成全一对地下恋情聚少离多的苦命鸳鸯。
愿老天保佑你日后高位出道,爱情事业双丰收,资源爆炸拍啥啥火,粉圈太平其乐融融。
阿门。
13
我和郑迪直到那天快结束也没睡成。他非跟我扯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说白了就是还在闹别扭,除了让我亲几口之外什么都不让做。
结果我俩就盖着棉被非常纯洁地看完了一部文艺电影。除了肩膀挨在一起,被子底下的部分特别安分。我刚想伸手去揉他的大腿根,就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非常淡定地放在了一边。
一部一百三十分钟的电影,我全程看进去的部分不到十分钟。剩下两小时都在想着怎么能跟人进一步亲密接触,怎么快点把人哄好之后开开心心地谈恋爱。
就在电影结束的时候,郑迪起身打算下床关电视。我一时心急,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结果两个人重心失衡,我一下找准机会,翻身覆在了他身上。
讲道理,事情都发展到这份儿上了,再不做点什么有点不合理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俯身亲了上去。这一次没有我俩上回亲得那么用力,但是很凶,是一种比较带着技巧的侵略感。郑迪果然没几下就缴械投降了,两条腿抬起来缠住我的腰。我顿时整个人气血下涌,咬着他下唇往下啃。一路啃到锁骨才停下来喘口气,埋在他肩膀里黏黏糊糊讲:“你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是不想让你失望才同意那样编舞的。毕竟效果是真的会好。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搞了,消气了没有……”
我知道郑迪他最吃这一套,讲完之后又拿脑袋轻轻蹭了蹭。他伸出一只手,摸摸我的后背,叹了口气:“你平时训练,能不能小心一点。上回是低血糖这回是脖子,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
“原来你是因为担心我噢。”
“废话。不然真担心你转头跟那个超模跑了吗?”
“嘿嘿。不担心不担心。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郑pd谈恋爱。”
“行了吧你。少说话多练习懂不懂?”
“嗯嗯嗯。懂!特别懂!”
“懂了那就下去吧。你顶到我了。”
“啊??不是?就这??”
我人傻了。我现在基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结果郑pd告诉我刚才那一堆话最后哄了个寂寞。
“反正现在不行。我得起来换衣服了,还得拿遮瑕遮遮被你啃出来的印子。浴室在那儿,你自己解决吧。”
好漂亮的一张脸,好残忍的一颗心。
“嗯。嗯。你接着说……好,可以。但是一会儿有几个问题还是改一下吧,我过去之后再说。”
他把插头插好,风力调到最低档,慢慢帮我吹。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特别想搂着他栽进被子里再睡一觉。
“打完啦?”
“嗯。五分钟之后出发。”
“那我自己来吧。你也别忙活了,赶紧收拾收拾……”
“朔朔。”
“嗯?”
他看着我眨眨眼睛。
我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赶快放下毛巾凑上去,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吻。
“二公加油。C位出道。”他笑笑。
“行。安排上了。一定一定。”
“我听导演组说……二公名次靠前的选手,在后面可以优先选择想合作的导师。”
等等,这,什么意思?
“如果是组内C位的话,可以拥有特别合作戏份。”
“加油哈。”
他从床边起身,站在门口朝我wink了一下。
“合作舞台等你~”
有一说一,郑迪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随便说一句话就有一百个皇帝为他烽火戏诸侯的那种。
比如我。
自从得知二公优秀成员可以优先选择导师合作,我整个人的训练状态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讲道理,郑迪组C位非我莫属好吧。如果换成其他七七八八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万一再借机揩油想占他便宜,那不就出大问题?
所以,只有我,这个正牌男友,才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第一次公演托超模大哥的福,我拿到了全场第一,所以在第二次公演的选曲环节拥有优先选择权。这一次的曲目表里有一首出自音乐剧,当时我看大家的目光,应该都是认定了我会选那首歌。但这样就太没意思了。我最后挑了一首很燃的摇滚,中间还能穿插rap。毕竟要想在第二次仍然维持一个特别好的成绩,不能求稳,只能出奇制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是,我希望把这个节目里第一次音乐剧表演留给跟郑迪的合作。
好巧不巧,分组完毕,我又跟超模大哥分在了一起。其它人纷纷拿那种“我们都懂”的眼光看着我俩,我整个人简直两眼一黑,能不能快点跳过捆绑卖腐营业期直接开始解绑提纯啊导演!包办婚姻要不得,顺其自然才是真!
然后就在第一次排名公布之前,导演把我拉去小黑屋里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
“均朔,明天就是排名公布了,你对自己排名有想法吗?”
“这……我就,听天由命吧。如果位置不好也没办法,以后再努力嘛。”
“昨天咱们的节目已经把一公播出了。”她坐在我对面喝了口咖啡,“反应很好。上了热搜前三。”
“啊?这么快?”
“你跟你们组员合作的那一段,你心里有数吧?我把你叫来是想让你先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昨晚播出之后你票数增幅巨大,主力都是cp粉。我们这边联系了几个营销号做了话题引导,剩下的你自己看。”
十分钟之后,把超话基本翻个底朝天的我把手机关上,还给导演,整个人心如止水。
“明白了?现在暂时捆绑对你们俩都有好处,反正你俩这回还是同组,你自己看着办吧。也不用太刻意,顺其自然就好。”
“不是,导演……”
“有什么问题?”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抱歉导演,我可能没办法配合这个cp营业……”
“不用你配合,你只要不主动动手去拆就行了。反正你们都没谈女朋友,只要正常交流,她们怎么都能嗑下去。”
女朋友是没有,但男朋友有一个啊!
“如果一直炒cp的话,跟我的人设不太匹配吧……”
“你什么人设?你不是哭包作精金花人设吗?”
?????????????????
说他妈啥呢?
“讲道理我明明是1……”
“哎我不管你是1234567!观众想让你是几你就得是几,明白吗?最后能不能出道看的是观众缘。你业务能力再好,没有观众投你,出道还是没戏。”
“大不了就不出道……”
“哦,不想出道了是吧。”导演脸色完全沉下来了,“那你退赛吧。一公全场第一网投第四退赛,我们再给你买个热搜,送佛送到西。不想出道可以直接走哈。节目组又不是欠你的。”
原来我是网投第四。
我是真没想到自己能到这个成绩。但是事情刚巧赶到一起,我现在烦得要死根本一点高兴不起来。
对于节目组来说我现在就是个人形小金山。不把我这山上的金子全扒干净,他们绝对不可能罢休。搁下饭碗骂娘不地道,我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所有营业其实都该算成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心理上的感受和理智是两回事。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被当成小羊羔任人宰割吧。
“那……我再消化一下。”
“行。你就顺其自然,做自己。剩下怎么脑补是cp粉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尽量吧。”
“嗯。排练去吧。等会儿录郑老师的指导课,赶紧准备一下。”
“啊?哦哦哦哦,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什么超模大哥瞬间被我抛在脑后。爷的真男友回来了!有一说一这比我刚才得知自己网投第四还高兴。
超模大哥人也是蛮不错的,我不太想因为这种事再对正常社交留下阴影。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必呢。
想通这一点之后,我立刻心情舒畅了许多,昂首挺胸回到了练习室准备练舞。
一进门,郑pd正坐在椅子上抬头笑着看我。
不是??这就来了???有点突然吧这???
“徐同学上课迟到,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惩罚啊?”
我一捂脸,就知道他们底下又要开始瞎起哄。
“唱首歌好像太没难度了噢。我听说徐同学写东西也很有文采,不如你即兴作首诗好了。”
说完,他很悠闲地朝我wink了一下。可以,郑迪你很可以。干啥啥都行,撩男朋友还第一名。
“不是……真要作诗啊?搞艺术?带诗人?”
“真的啊。随便嘛,几句就可以了。”
“那,那我想想,好吧。要不先上课?我想出来我立刻讲。”
“OK。那,我今天来主要是帮大家抠一下整个舞台,走位啊,队形啊,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先来一遍吧。”
“好。”
我们站好位置,伴奏音乐已经开始。郑迪刚把麦克风放到一半,又拿起来,对着我说:“徐同学,等下的诗别忘了哈。”
爷无语。
浑浑噩噩跳完一遍,整体感觉还行,应该没跳错什么。郑迪还是那副样子,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笑眯眯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来一点露出手腕。
“挺好的。”伴奏音乐停止,他拿起麦克风鼓了两下掌。
“但是这个队形要改。前面C位太突兀了,后面几个同学几乎看不太到。这样的话最后呈现出来会显得不够完整。我知道你们应该是按照能力去排的位置,但是对于很多同学来说,这次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舞台了。甚至有可能明天公布排名,你们中就有人要离开。所以咱们还是要尽可能让大家都多一点表现的空间,你们觉得呢?”
不愧是人间天使郑棋元,话说到这份上哪有人会不同意。
“C位的小徐同学,你怎么想?”
“啊,我觉得郑老师说得很对。其实之前我们就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来得及跟编舞老师讲。”
“嗯。那我们等下先把这个问题解决。站在后面的那几位同学,不要不自信啊。你们跳得都很好,这首歌挺燃的,别想太多,尽情演就好了。”
不得不说,郑迪是真会教啊。跟他谈恋爱谈久了有时候会忘记他是个多么牛逼多么全能的娱乐圈常青树,一句话往往几下就能抓到重点,针对问题的分析也很到位。最后一遍合伴奏的时候我全程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特别特别感动。对于我来说,郑迪就像是星星一样。他在遥远的银河那端照亮我,让我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在这个浪漫而勇敢的过程里,我们都被彼此宿命般地吸引着。可能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意义。我们是为了爱存在的。
一节课结束,郑迪从镜子旁起身,向我们微微鞠了一躬,说大家辛苦了,接下来的比赛我们一起加油。
然后他看向我,依然笑着说:“小徐同学,你的诗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左手攥着麦克风,掌心微微发烫。
“这首诗不是我原创,但是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我想把它送给郑老师。希望你也能喜欢。”
我清清嗓子,垂下眼睛缓缓开口。
“我是一个寻找星星的孩子。在飘满浮尘的宇宙里,看到一颗繁星。”*
“那么耀眼,那么遥远。淌过一条银河,仍然夺目美丽。”
“我要去寻找微笑,对得起曾经滴下的眼泪。”
“即使灯光暗淡,也要满怀希望。”
“我要去寻找星星,一颗闪耀的星。”
“你不要放弃发亮,不然我会迷失在这宇宙。”
“请指引我吧,即使燃烧你自己。”
我抬起脸,笑着对上他的眼睛。
“我终将会找到你。”
(*改编自现代诗《寻找星星的孩子》)
14
第一次的分别来得很快,正如第二次的公演一样。我如导演所说拿到了第四名,坐在成团位的漂亮椅子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迷茫。
但让我最意外的是,顾易居然没有撑过第一轮的淘汰。昨晚训练结束时我们还聊过,从这里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酒店睡上三天三夜再打一个礼拜电动。录制结束之后他见我坐在那里,眼睛又开始红,赶紧从对面跑过来拍拍我:“没事dei没事dei。别哭嘞。正好我也想茜茜了,回去踏踏实实做歌去,给你成立男妈妈打投小组。”
我抬手推了他一下,把眼泪擦掉:“谁要男妈妈啊。”
“好好好不要不要。讲道理我们妹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我没想到dei呀。以后出息了,不要忘了妈妈。”
“滚滚滚。你才是妹妹,你全家都妹妹……”
回去之后士原和晓东说要给他开欢送会,被我拒绝了。我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只要有分离和告别存在,不管什么场合,我的泪腺永远有它自己非常固执的想法,并不在我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走之前把我拉到一边,跟我最后嘱咐了几句话。
“你跟我偶像,之后就,小心点,知道不?”
“知道啊。讲道理我已经很小心了好吧。”
“行。那你加油。要是有一天飞累了,就重回妈妈的怀抱……”
“烦死了你废话那么多,赶紧走。”
他拉着行李跟上离开的大部队,回头看了我一眼:“走了啊我!”
“放心吧!”
收到这句回应,他还很做作地给我抛了一个飞吻。我嫌弃地躲开了,但是看着他们那么多人上车离开,鼻子又开始有点酸。于是没再待在原地,趁眼泪还没掉下来赶紧转身离开。
他对上我的目光,伸出食指向我比了个“嘘”。然后指指台侧,意思是叫我去后台房间找他。
我心领神会,跟毫无察觉的队友们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东西落在后台,就直接开溜。一进去,有几个房间门都关着。我正犹豫要开哪个门,肩膀就被拍了两下。郑棋元站在我身后,笑着拉下了口罩。
休息室的门关上,我瞬间脱力,一头栽到沙发上,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睡着。
“这么累?你看你黑眼圈。上次你给我背那个情诗的时候还没这样儿呢。”
“什么情诗,谁跟你说那是情诗啊!”我耳朵通红,赶紧从旁边拿过一个抱枕挡在脸上。
“噢,原来不是啊。”他摸摸嘴唇,装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哎呀……就,也不是……人家本意肯定不是情诗啊,但是你……你,可以这么理解吧……”
“到底是不是啊?”
“是是是!是!行了吧。”
我把抱枕往他那边随手一丢,被他轻松接住。
“是就是嘛。害羞什么?”
“本来是表达对前辈的敬仰之情……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夹带私货跟你在镜头面前调情似的。”
“你夹带私货还少吗?上次导师课,你当我感觉不到?”
“那你还不多跟我讲讲话。就知道逗我。”
郑迪噗嗤一声笑了:“想给你多点展示机会嘛。”
“谢谢您嘞。”
我把胳膊搭在脑门上,转过脸看他,突然觉得他好像又有点瘦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这几天……忙不忙啊?是不是又接了一堆通告到处飞?”
“还好。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多吃点东西啊。你看你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瘦一点上镜好看的。”
我叹口气,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那个,就,上次你跟我说的导师合作舞台,你觉得,我能有机会在你组里当C吗?”
我心里为了这事儿都快拧成麻花了,结果他还故意逗我,想了半天说:“说不好。”
“哎呀你这个人……”
“你要进我的组没问题。但是C位,得看到时候你的表现。”
“那我偷偷问你,合作曲目现在定了没啊?”
“定了。”他笑笑,“我定的。”
“噢?”
“是音乐剧。你应该会喜欢。编舞的话,我跟导演组讲,希望让C位跟我有一段双人探戈。”
“靠!”
出大问题。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跟我跳他还想跟谁!
“努力吧小徐同学。我听说别的组有几个男孩子是跳国标出身的,到时候编舞完整版出来,他们应该都会想……”
“想什么也没用!你们组C位我先要了,其他人都给我往后稍稍。”
“嚯。还挺有自信的。”
“那必须有自信好吧!让我在后面给你和别人伴舞,想都别想。不说了,爷回去练舞了,郑老师等着看明天舞台吧。”
“好啊。那期待你的表现。”
“走了噢。”
“走吧。”
“……真走了噢。”
他靠在化妆台上一脸无奈。
我犹豫再三,还是折回去,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嘴唇离开时发出了“啵”的一声,给我弄得脸通红,赶紧转身一边说着“拜拜拜拜”一边跑出门去了。
怎么回事。谈了这么久恋爱亲个脸还是觉得特别特别不好意思!
当天晚上,躺在寝室床上,我脑海里还在不停地过公演的动作和歌词。过到一半又想起郑棋元。想着万一自己真的拿不到他组里的C位,就得被迫看着他跟别人在我面前跳双人探戈。讲道理这跟当面被绿有什么区别?但是话说回来,一公的时候我和超模大哥那个舞台……草草草,算了不想了。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好吧。要是他因为记仇故意不选我当C,节目结束之后我必在床上报这一C之仇!
正要阖眼,我突然听到对面床铺传来了轻轻的呓语声。认真听了几秒,原来是东仔在梦里背他们组明天的rap词。
士原今晚留在了练习室,寝室只有我们两个。我看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原来大家已经走过挺长一段路程了。
而我来到这个节目的意义,也不再仅仅是为了跟我家pd谈恋爱。
这一仗我要打得绝对漂亮。对得起所有给过我支持的人,也对得起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以前那个最高的位置我不敢想,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可能人到了半夜是真的容易自己给自己灌鸡汤。挺有用的。想完这一套我感觉自己又多了点前进的动力。
干就完事儿了。
晚安小徐。在你能力范围内,去做你能做到的最牛逼的事。
15
……我叫徐均朔。一名练习生。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我和五六个人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看着我男朋友兼节目pd手忙脚乱地给另一个男的擦眼泪。
不是,你们先别急。我知道事情应该进展到二公了。我的二公很顺利,舞台很燃很炸,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导演组这回搞出了个新玩法,要我们先选好合作导师之后再公布成绩。分组确定完,组内票数最高的自动成为C位。然后就出事了。坐在我男朋友旁边哇哇大哭的这个小孩儿跟我竟然平票。
我努力回顾了一下他的表演内容。最后终于想起来,好像是某个口水甜歌里的可爱担当。
……要怪就怪我们之前组里实力太强劲,分票太严重。但话说回来这种掰头我是完全不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更合适C位吧?郑迪是要跟人跳探戈,又不是要在台上表演带孩子。就算现在网上流行男妈妈,那也不是这么个流行法,总不能拿整组的表演效果开玩笑。
可我万万没想到,投票之前居然还要两分钟声泪俱下的个人陈述环节!
我还没想好台词,对面那位弟弟就直接哭起来了。讲道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比我还能哭的。这真的是生哭!一点预警没有的那种!饶是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cp粉扣上哭包标签的我也要甘拜下风!作为导师的郑迪也不能光看着,赶紧找导演组要了点纸巾。弟弟接过纸巾之后哭得更凶了。扯着他袖子不让他走。我赶紧在心中默念莫生气。不就是哭吗。你小心等下把哥哥惹急了哥哥跟你比比谁能哭更久。
“呜呜,郑,郑老师……我,我真的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就,我,你刚才拒绝我的时候,我就,我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就是……真的不够好……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进了您的队……我……我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呜呜呜……我现在又开心,又难,难过……呜呜呜……”
“孩子,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呜呜呜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爱哭,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呜呜呜呜呜……郑老师,我,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好好好,谢谢你。你喜欢我很开心……”
“所以我就,我就特别想跟您一起跳舞,特别特别,想当您的C位……我知道我可能,就是,长得比较可爱然后,年纪小,但是,但是我真的就是特别喜欢您,我家里墙上贴得全是您的海报呜呜呜,我来这个节目也是为了您……”
完了。我知道郑迪最招架不住这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弟弟还停不下来了。我旁边的主舞转头看着我,默默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你先把眼泪擦一下。要不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下,等情绪恢复了我们再录,可以吗?”
“嗯,嗯……对不起郑老师呜呜呜……我那个,我能不能抱你一下啊呜呜呜……”
郑迪下意识看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故意把眼睛错开了,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对方毕竟还是个孩子。我看他斟酌再三还是凑上去跟人抱了一下,然后把他带到旁边,让他自己冷静了一会儿。
苍天啊。这样后期搞出来会不会感觉是我在欺负小孩?
“你们,也休息一会儿吧。要不要喝点水?我请你们喝咖啡?”
“哇,真的吗!”
“谢谢郑老师……”
前面几个人都点完了,他拿着手机走到我面前,问我:“你喝什么?”
“柠檬茶有没有。”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我刻意摆出的一张臭脸。
“不要糖。要多酸有多酸的那种。”
“噗。行。你说的?”
“你还真点啊……”
“哎。”
我说着话习惯了,眼看就要上手。还好郑迪及时帮我打住。要不然这么多人看着,回头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消息,我直接被网友撕碎。
仗着是在角落,我最后瞥了他一眼。郑迪偷偷在底下捏捏我的手腕,拿着手机去找导演组。
二十分钟之后,那位弟弟终于收住眼泪。我们的投票也得以照常进行。我没再发表个人陈述,直接进入了投票阶段。不出所料,我们组剩下几个人全都选了我。郑迪看着这形式,笑了笑,抬手把票给了小朋友。他一向这样,情商高得让所有人都舒服。我其实没有真的在生气,不过想借此跟他撒个娇。反正也已经如愿当选了,要是再咬着这事儿不放,实在有点太矫情。
没能成为C位,那位弟弟看上去还是有点失落。好在郑迪选了他,应该给了他心上不少安慰。我于是也凑过去跟他拥抱了一下,说以后还有机会,希望能和他一起加油。
“嗯嗯。谢谢均朔哥。我会努力的!”
唉。年轻就是好啊。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弟弟笑起来确实挺可爱的,一边一个酒窝。我这会儿好像又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跟我平票了。
每个人魅力的所在之处都不一样。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家其实都是很值得喜欢的人。
“恭喜徐同学当选C位。接下来的十天,多多指教哦。”
“感谢组织和郑老师信任,小徐一定努力。”
话音刚落,刚才订的咖啡就到了。大家一窝蜂涌上去,忙着各挑各的。我留在后面,等所有人拿完,最后只剩下两杯。
郑迪把两杯拿起来,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又把右手那杯放下,抬头看见我走近。
我没想太多,顺理成章把桌上那杯拿起来喝了一口。结果还没咽下去就差点呛个半死。不知道这是意式浓缩还是什么玩意儿,一点甜度没有,简直比中药还难喝。郑迪在旁边看着,没忍住捂着嘴笑了。等我缓得差不多才走过来,把手里那杯递给我说:“拿错了,这杯是你的。”
我整个一个大无语。接过来道了声谢,拿起来一看,全糖的热焦糖玛奇朵。
“喝点甜的。”
他从我手中把另一杯拿去,极其自然地抿了一口,又眨眨眼睛。
草。
算了。热量什么的,去他妈。为了庆祝喜提C位,爷今天就要痛饮这杯爱情的琼浆玉液。
干了干了干了。
16
郑迪没有骗我。这一次公演,他选择的确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选段。《十字街头》,出自歌舞片《如果爱》。这些年我看过无数种各具特色的演绎版本,但是说实在的,全是男生的版本我绝对是第一次见。
光是脑补了一下郑迪跳里面女主的角色,从一脸初入花花世界的懵懂迷茫再到性感自如,我就恨不得下身起立,当场绕练习室狂奔五十圈。
由于是全男生阵容,编舞中去掉了一些过于妩媚柔软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更像一种纯粹的纸醉金迷。而前面那四句经典念白——“爱,没有。恨,没有。抓,不来。甩,不掉。”,编曲老师希望我们能念出女生最喜欢的渣苏渣苏的感觉。翻译一下就是,把自己当成每天喝酒泡吧的渣男。撩中带颓颓中带丧,反正够帅就可以了。
但我听完这一段描述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既然是音乐剧,比帅更重要的是要去揣摩角色。我于是向导演申请,在排练之余又把这部片子重看了一遍。这下总算找到点感觉。第二天和郑棋元单独排练,就跟他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这首歌,或者说这个表演,更想体现的应该是主人公内心变化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看编舞,因为本来是一男一女嘛,但是现在是棋元哥你来跳女生的角色,我觉得可以再多一些碰撞和洒脱?”
“嗯。中间咱俩那段双人,就是主角之间的对弈嘛。两个人互相挑逗,从清醒再到沉沦。”
“可以可以。非常哦凯。”
“你挺有灵气的诶。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过奖过奖。我也是,跟着郑老师学习。”
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爷爱了。跟郑迪搭档我也不用担心尴不尴尬的问题,反而怕自己情绪太外露,俩人气场太暧昧。虽说改编完尺度小了不少,但是该摸的该蹭的一处也没落。我简直害怕自己会不会演到一半在台上硬起来,这样可能会入选选秀舞台十大尴尬瞬间。
郑迪显然从没考虑过这一点,从准备排练开始就疯狂放电。不仅发型做得苏得断腿,衬衫扣子还不好好系,非要露出锁骨再打领带,看得我一阵气血上涌。我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进入工作模式,只把他当普通合作对象。结果刚学没几个动作,舞蹈老师就说我动作太僵硬,表演没感情。还开玩笑说我简直是钢铁直男,面对郑老师这样的人间尤物都能不动如松,跟块木板似的,完全没有平时舞台上撩天撩地的气场。
我心想,那说明爷克制!克制懂吗!要是没有镜头,我俩能直接凭感觉跳完,都不用排练。到时候跟舞台doi完全没区别,估计节目剪完都过不了审。我这是为节目组考虑,一番良苦用心无人懂。我好委屈。要跟郑迪睡几觉才能好。
郑棋元在旁边疯狂偷笑。我趁别人不注意瞪他一眼,勉强让身体放松了一些。
又学了大概二十分钟,他突然停下,对旁边的摄像组说:“可以先暂停拍摄一小会儿吗?我想跟均朔再聊聊情绪,有拍摄的话可能不太方便。这段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后面补采访口述。大概半个小时就行了,正好大家也可以去吃口饭。”
摄像大哥闻言在对讲机里跟导演商量了下,之后还是同意了,给我们找了个没有机器的房间,让我俩单独排练。
胆子真大啊。不愧是你郑pd。我老老实实跟他进了练习室,先各个角落排查一遍,确认没有设备拍摄,才稍微放下心来,走到他身边准备继续排练。
正想着动作,郑迪突然从身后拍了我的腰,然后贴上来在我耳边笑:“钢铁直男?不动如松?厉害啊。”
“别搞别搞!你,不是,你稍微收敛一点好吧!你再这样我就真控制不住……”
“噢。”他看似听懂了,靠在我肩膀点了点头。我看着镜子里我俩衣冠不整的样子,越琢磨越上头,赶紧把他从身上扒下来,屏气凝神默念清心咒。
“行啦。不逗你了。这歌你可唯姐当年比赛时候也唱过,回头我给你找视频看看。跟她掰头,我可不能输。”
“真的啊?哇,完全不记得了。假粉实锤。”
“那会儿你才多大。能记得才怪。”
“不是,这倒也不必……”
年纪小怎么了。只要别的地方不小不就行了吗!
“快练吧。我跟导演讲的三十分钟。二十分钟排练,十分钟给你腻歪一下。现在还剩二十七分钟。”
“来了来了来了。我火速支愣起来。”
按照刚才的进度,舞蹈我们已经学了大半。郑迪打算直接跟音乐,我没意见。没了镜头以后,我和他互动也更自然。只是每次他走过来从背后揽住我抚摸时,我仍然得努力屏住呼吸才能保证鼻血不从鼻子里流出来。
站在舞台上的郑棋元是一只优雅的狐狸。没人能逃得过他天然的诱惑,除非你丧失对美的感知。
我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看到他极其锋利地挑眉一笑。而后歌曲节奏骤然加快,我们扶着彼此的肩膀,开始进入最难的那段双人探戈。讲道理本来我是很紧张的。毕竟没什么太强的舞蹈基础,万一跳错那就真的无敌尴尬。但是郑迪的眼神总是让人莫名有种平静的力量,于是刚学会不久的舞步我竟然一点不落地全跳下来了,简直堪称我人生奇迹。
舞蹈在我们刚才学完的部分结束。郑迪还挂在我身上,额角微微出汗。我伸手帮他把汗擦掉了,他就这么看着我笑,然后猝不及防偏头在我手腕上吻了一下。
“跳得不错。奖励。”
有一说一,这样的奖励可以多来点。
“不过到时候上台前面还是要稍微收一点。你差点就顶到我了。”
“不是??我刚才没……”
“以防万一。”
他淡定下结论。满脸写着“我还不知道你”。
“拜托,舞台上我还是能控制住的好吧,好歹当着那么多人……”
“早撕晚撕不都得撕吗……以后要是哪天咱俩公开了,我出趟门都怕脸上被人泼硫酸。”
我找个地方坐下,靠着墙面扇风。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郑棋元半天没应声,过好久才若有所思问我:“朔朔,你想要跟我公开吗?”
“啊??不是不是。我随便说的,你别瞎想啊。就咱俩这情况,公开基本等于失业。要是我想公开的话,何必来这节目受罪。直接跟你说不是更好嘛?退一步海阔天空。”
“行。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做决定之前都会先跟你商量。不像某人……”
“哎哎,打住打住。说好这事儿翻篇了的。当初背着你签公司还报名参赛是我不对,但我现在不是证明自己了嘛。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翻旧账了。”
“那你之后……我是说,节目结束之后,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啊。如果能顺利出道,那就好好做男团,如果不行……”我想了想,“算了,本人的字典里没有不行。”
郑迪终于笑了:“好吧。那你好好加油,我全力配合。”
“得嘞。能跟郑老师合作,是我莫大的荣幸。”
“又开始了你。”
今天他问我想不想公开的时候,其实有一瞬间,我也是动摇的。但我同样知道,成年人在做一个决定之前需要充分考虑利弊。我们都在事业的上升期,我又半只脚刚入行,保密对于我俩来说是最合适的决定。像现在这样,可以偶尔腻在一起,什么都不想,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状态了。至于其他事情,我相信真到那一天,郑迪也会做出让我们两个能够最大限度不受伤害的决定。
所以现在的我,除了演好每一次舞台,没有任何其他东西需要考虑。
尽我所能拿到最高的名次,就是对我,和对郑迪最好最好的交代了。
17
第二次公布排名时气氛明显比第一次紧张了许多。士原和晓东上回名次都还行,基本在二三十名左右,但这一次就说不准会不会在危险边缘试探。
讲道理,虽然我这个人,直是不怎么直,但对待兄弟跟对待男朋友态度区别还是蛮明显的。二公排练期间其实导演组也安排了不少物料拍摄,杂志,真人秀,采访,里面总喜欢cue到我跟超模大哥一起营业。但我俩讲起话来就是特别直男特别bro,所以到后来我也习惯了,就当是跟哥们儿一起瞎玩嘛。可能导演组也确实发现,我俩在生活中简直毫无cp感,于是渐渐安排双人互动就没那么刻意了。这样挺好的。如果cp粉因此跑路导致我排名下降,我觉得也很正常,那只能说明我还没有能站到那个位置的实力,以后继续加倍拼命就完事了。
要说紧张,其实我并不算太紧张。能留在前十就是好事情,即使卡在第十进不了出道位,大不了下回接着努力。我盯着郑迪的眼睛,试图从他眼神里找到一丝端倪,没什么用。我干脆开始放空了,等他念到我名字的时候再做反应。
第九和第八先公布,分别是超模大哥和之前一个跳舞很好的男生。我有点惊讶。那个男生上一次排名应该是第五来着,这一次下降了三位。他表演我也看了,实在没想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果然排名这东西真的是玄学。捉摸不透,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这位同学,是一个很厉害的vocal。”
噢?到我了吧,是到我了吧。
“舞蹈并不是他的专长。但是在两次公演中,他都以超强的学习能力,很好地完成了高难度的舞蹈部分。”
说超强什么的,还是有点羞耻……
“有很多人认为,天赋比努力更重要。但是在他的身上,我们能够看到的是天赋和努力的结合。所有的汗水都有意义,希望你可以走到更远的地方。”
啊呀。感动了呀。搞节目效果。
“本次投票的第七名,”
来了来了来了。
郑棋元抬起脸对着剩下的选手笑了笑。
我同样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王vocal,恭喜你。”
不是。尴尬了呀。
我清楚地看到郑迪在瞥见我表情的时候没忍住露了丝笑。就是故意的这个人。说得这么模棱两可,谁还不是个努力加天赋型选手了?
但这排名都公布到第七了,我实在不觉得我的观众缘能打败剩下的这几位大哥。
王vocal发表完感言,说了很多自己一路走来的心得。我听得眼泪汪汪,忍不住又开始到处借纸。还好其他兄弟们也有落泪的,不会显得我太突兀。怎么办啊我觉得他讲得就是很感人啊!那我多愁善感一点难道还有错吗。
郑迪看着我拿着手里那一丢丢纸不舍得用,转身走到台侧,跟导演组要了一包全新的大容量抽纸,然后直接走上来递到了我们旁边。
“省着点用啊。”他笑。
“啊,啊。哦哦。好。不是,谢谢郑pd。”
“拿着吧。”
讲道理这也太多了。我又不是孟姜女,还能把演播厅哭塌不成。
“好了。收拾好心情,现在我们继续。”
后面的第六第五名第四名都不是我。我这会儿心就已经差不多有底了。不好好营业,排名不下降才怪。第十名也不错的。反正三公如果演好了,说不定还能再上来。永不言弃永不言弃,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旁边的前第三位李rapper已经开始跟我唠嗑了。我现在心态极其平和,就等着郑迪念完名字嗨嗨皮皮地把人欢送上舞台。
“接下来,我们公布这轮投票的前三名。”
开始了开始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始了。李rapper冲鸭。
“他的两次舞台,都很燃。但其实根据我们的选手爆料,他是一个台上台下很有反差的人。”
嗯嗯的确。虽然跟李哥之前不算很熟,但是刚才跟他聊了两句才发现这位酷哥一张嘴就一股大碴子味儿,反应还老慢半拍。
“之前节目组组织了一次投票,希望大家能投出自己心目中,最最拼命的同学。”
“那这位选手,其实是那次投票中票数最多的获奖者。”
哇,看不出来啊。原来李哥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是个拼命三郎。respect。
“他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绝对C位,也是台下很容易掉眼泪的小小少年。”
“啊?李哥你泪点很低吗?我没感觉到啊。”我坐在他旁边,悄悄问他。
“我没当过C的。”
“嗯??”
不是,什么意思?搞错了?
“但爱你的人们想要告诉你的是,无论坚硬还是柔软,都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眼泪还是欢笑,都一样值得被用心收藏。对自己苛刻,对世界敏感。你常说希望大家都能天天开心,现在大家也想把这个祝福送给你,希望你天天,月月,年年,都开心。”
李rapper拍拍我的肩膀。我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能让郑迪这么认真念完这一段话的对象,究竟是谁。
“你说自己是寻找星星的孩子。希望你能永远朝着那一束光,奋力奔跑,把眼泪当做沿途的礼物,去收获属于自己的勇敢。”
“本轮投票的第三名……”
郑迪站在光下,视线中只盛着我一个人。
我抬起头,刚收回的眼泪又一下子掉出来。
18
“我真的是第三吗……不是,讲道理……我真的是第三??”
“哎呀哥,你这回来这一路上,已经重复了好多好多遍了。”方晓东趴在床上吃我们之前买回来的最后一根火腿肠,“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上一次排名公布,你也第四名了呀。”
“不一样好吧……我以为上次那回是……”
“你二公明明也很吸粉好吧。我当时在后台,看完直接当场变迷弟!”
“真的假的?那你也不赖哈,上回那rap唱的,昂。贼帅。”
“多谢朔哥赏识,承让了!”
“承让承让。哎,士原他今天又跑哪去了?”
“别提了。他选的那个导师,简直是魔鬼。昨天说他们和声不行,留下来一通加练,今天又说要舞蹈重排,刚录完排名就被抓去练习室了。”
“这么惨啊……”
“对啊。又不是人人都像棋元哥那么nice。酸了酸了。”
“他……棋元哥他,确实挺nice的。”
我的男朋友,必须全世界第一nice。
“早知道我就去你那组了。还能跟你有一次合作。”
“没事。我觉得我们那组其实,不大适合你。太成熟了。你年纪小,演点酷酷帅帅清清爽爽的,多好。”
“你说的也是。反正就算我过去,棋元哥也不一定会要我。”
“哎别这么说嘛。总之现在也已经分好组了,别想那么多,好好练就完事。”
“嗯。那朔哥咱俩总决赛见?”
“哦凯哦凯。必总决赛见。”
“嘿嘿。”
跟东仔聊完几句,我心中的斗志突然又上来了。于是稍微喘了口气,立刻收拾东西去练习室接着练舞。我到的时候还有组里其他几个选手也在。大家都刚经历顺位发表,心情大起大落。但是为了最后的舞台效果,不得不抓紧调整状态,迎接后面的挑战。可能这就是偶像所必须具备的能力吧。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有点敏感。不过他这么多年在荧幕上,也参加过真人秀,但凡喜欢他久点的应该都知道他吃素吧。点餐的时候,我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盯着我,让我怪不舒服的。但仔细找了一下,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我希望他能永远站在舞台上发光发亮,做很多人的星星。我希望他永远洒脱,自由,不用牺牲自己的所爱,也不用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
我祝所有人天天快乐,但其实最希望他快乐。
我真的一直这样想。
然后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录制第三次公演舞台的前一天,我们刚结束彩排。总导演突然带着两个副导面色凝重地跑来了练习室,让我先暂停训跟他们出去一趟。我看到他们的脸色,第一反应就知道应该是出事了。总导演虽然看起来凶,但其实平时对待我们气场还是柔和的。其他几个练习生都凑上来问我什么情况,我摇摇头,让他们别担心。正要跟导演组走,偶然一瞥,发现角落里有个弟弟错开了我的眼神。
我心里挺疑惑的。这个人我对他印象不算特别深,也没太多交集。这次的排名公布出来他应该是那个卡位第十,实力不错,人也讨喜。不知道我之前哪里得罪他了,他一看到我就一副心虚表情,总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导演把我拉到了之前第一次排名公布前的小黑屋,几个人坐在我对面,自从我进组一来头一回碰到这种紧张气氛。
男副导推推眼镜:“小徐,你先……你先坐。导演组问你几个问题。”
“你们说。”我已经开始在内心排查,是不是自己之前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被网友恶意解读了。
几个导演在我面前沉默好久,过了一会儿,男副导才压低声音问我:“你跟郑棋元老师,来节目之前,认识吗?”
我心脏骤缩,下意识攥了攥衣角,强迫自己冷静:“……认识。”
“怎么认识的?”女副导追问。
“就……我的老师,以前大学的老师,跟郑老师是朋友。”
“然后呢?”
我立刻警觉:“什么然后?”
“你跟郑老师,你们两个……”
总导演干净利落地接话:“你们两个,现在具体是什么关系?”
我右手猛地握紧,一瞬间脑袋竟然有些充血,耳边嗡嗡地响动着,类似于听见排风扇的噪声。
“不是,您……导演。您有什么话,不如就直说吧。”
“导演组今天早上收到一只录音笔。”
总导演从包里把东西拿出来,握在手里冷冷地看着我。
“里面其他音频都删掉了,只留下这一段。初步推测应该是哪个练习生把东西落在练习室不小心录到的,至于什么内容……”
“你自己听吧。”
“钢铁直男?不动如松?厉害啊。”
“噢。行啦。不逗你了。这歌你可唯姐当年比赛时候也唱过,回头我给你找视频看看。跟她掰头,我可不能输。”
“朔朔,你想要跟我公开吗?”
合宿第一期要素太多我正在纠结的时候,看见了明明的微博,里面有一张大家的合照,一瞬间就抓住了我的目光,于是就有了这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