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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的确是十人份的分量,但倒不像是阿唛一个人做的,更像是她只做了两人份的饭菜,但盘子里的菜就是怎么吃都吃不完一样。

看来这个游戏倒是不会把人饿死。

晚饭后众人自觉地站起来开始习惯性的收拾碗筷,没有理由吃了人家的饭还不帮人家洗碗的道理,可是等他们开始收拾碗筷时,发现阿唛的动作又停止了。

并非他们不愿意收拾,而是怕若是真的自己收拾好了碗筷,阿唛会真的一直静止下去,这样他们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是真的不知所措了,鹭卓磨着后槽牙跟卓沅咬耳朵:“卧槽我没想到有一天不让我干活我会这么难受。”

“杵这儿干嘛?你歇着去吧。”阿唛冲几人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他们一样。兄弟几个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走出了厨房。

“真休息啊?”向来松弛的赵小童此刻都有些不自在了。

院子里莫名的出现了十张躺椅,并排的放在果树下,像是为他们准备好的一样,兄弟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蒋敦豪先带头,咬着牙坐在了躺椅上。

躺椅上竟然还放着一把蒲扇。

晚饭后,天气凉爽,躺在摇椅上看着夜空,摇着蒲扇。这生活别说在副本里,就是后陡门都不敢想。哥几个躺在摇椅上乘着凉,却觉得浑身刺挠。

阿唛还在忙碌着,她洗了碗筷,擦洗了灶台,洗了锅,又整理了厨房的柴垛。她干活很利索,动作轻快麻利,简陋的农家小院,虽然破旧却被她收拾的整洁干净。无数次有人站起来想帮忙,他们躺在摇椅上听着阿唛忙碌的声音,心里别扭的像是摇椅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样。

“太难受了。”李耕耘扭动了一下身体,“我第一次感觉躺着这么难受。”

“我们真的不能帮她干活吗?就看着她干吗?”陈少熙也十分的不舒服,“碗不洗就算了,可能人家家的厨房有人家自己的收拾习惯,但是劈柴这种事,咱就看着一个女生干呐。”

“我不行。”李昊终于忍不住先站了起来,“我实在没办法躺着看一个女生干活,你们没有经历过吗?你在家躺在的时候你妈在干家务,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李昊走过去的时候阿唛正在劈柴,李昊走过去,试探着想要从她手里拿过斧子。

“阿唛,我来帮你吧?”

阿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怪异的上下打量着李昊,“他爹?你没事儿吧?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你病着了?”

李昊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他回头看向兄弟们,又转过身,咬咬牙,从阿唛手中夺走了斧子。

阿唛又一次僵直在了原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快快快现在怎么办?”李昊拎着斧子,像是拎着一个烫手山芋,“我要还给她吗?或者我们趁她不动的时候把柴都劈好?”

“我建议你把斧子还回去,”赵一博打量着阿唛,“你还记得这次游戏的规则吗?要、听、话。”

李昊看了看赵一博,又看了看阿唛,他试探性的拿起一根柴劈了下去,阿唛没什么反应。李昊拿起第二根柴,再劈开的时候,他听到阿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叫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阿唛的肢体依旧僵直,只有头转向天空,她张这嘴,极其别扭的扭转着脑袋,发出凄厉的哀嚎。坐在摇椅上的兄弟们一瞬间捂住了耳朵,没有人想到这世界上有生物能用嗓子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兽,像是悲痛的人,像是呼啸的山风,像是历经世界之极痛。

那凄厉的叫声持久不觉,阿唛的肺活量令人惊叹。李昊捂住耳朵的瞬间,手里的斧头就掉在了地上。赵一博一手捂着耳朵,连滚带爬的捡起了斧头塞回阿唛手里,又藏起来了李昊方才劈的柴。

阿唛突然安静了下来。

凄厉的嘶鸣在一瞬间消失,小院里安静的不像话,深山里夜的空寂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在阿唛恢复行动之前,赵一博拉着李昊跑回到摇椅边坐下。

“懂了吗?这次的游戏规则之一,就是听阿唛的话。”赵一博小声的说。

李昊战战兢兢的躺回到摇椅上,他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耳膜依旧尖锐的疼,甚至伴随着一丝耳鸣。

阿唛终于忙完了家务后,并没有来到他们的身边,而是走到了院门外,在门口的一把小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手里拿着几根苇草,手指灵活的编织着。

院子里,兄弟几个探头探脑的打量着,不知道阿唛在干什么。

“他爹,”阿唛的声音突然响起,“路哥儿有消息吗?”

蒋敦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向赵一博,赵一博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不迭的开始在身上翻找着。

“他爹,”阿唛的声音又响起,“云哥儿要回来吗?”

赵一博终于翻到了他方才揣进口袋的东西,是夹在那个写满了阿唛的名字的本子里的。

赵一博手里捏着的是一张照片,是一张非常传统的全家福,看背景就是这个小院的堂屋前,照片上一共九个人,最前面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个女人,右边是一个男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二人的身后站在六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最左边是一个男人,他旁边站在一个女人,二人抱着一个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中间是一个男人,他旁边站在另一个女人;左起第五个是一个女人,大着肚子,明显是怀孕的状态,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揽着她的肩,一只手扶着她的肚子。

而这张照片上的九个人,除了坐在第一排的男人,其他人都没有脸。

每个人的面部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划擦过一样,无数的稀碎划痕破坏了照片的表层,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只能通过身体和衣着来分辨性别,但完全无法辨认谁是谁。

“哪个是阿唛啊?”蒋敦豪凑过去看。

“首先肯定是个女的。”鹭卓也凑过去研究。

“要你说。”卓沅推了鹭卓一把,也凑过去看那张照片,“是这个吗?”卓沅指了指第二排最左边的女人,“这看起来像三对夫妻,这家孩子年龄稍大一点,虽然看不见脸,但看起来也有个五六岁了。”

院落里光线昏暗,仅有堂屋门口挂着的一盏昏黄的灯,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也愈发看不清照片。

阿唛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爹,不早啦,洗洗睡吧。”

“哎哎哎。”众人忙不迭的连声应着,又七手八脚的将照片藏了起来。

众人并不知道晚上该怎么睡。堂屋里和客厅相连的是一间主卧,主卧里有一张长长的藤床。左右两间屋子里黑着灯,看不清里面的布置。更何况还有阿唛,阿唛要住哪里呢?阿唛一直喊着他爹他爹,如果他们的角色真的是阿唛的丈夫,难道要和她同床共枕吗?

几人在犹豫挣扎中进了堂屋,却发现堂屋的藤沙发前正放着几盆洗脚水,阿唛还在一盆接一盆的端进来。

“他爹,洗洗吧,干活累了一天了,洗洗睡的舒服。”

蒋敦豪一头栽在了藤沙发上,捂着脸,整个人从天灵盖红到脖子根。

“这太折磨人了,怎么连洗脚水都打上了。”蒋敦豪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神,”鹭卓突然开始祈祷,“我承认是我说话太大声了,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副本,干活也行,打打杀杀也行,这副本我是真的不会了。”

“真的要洗吗?”何浩楠和赵小童坐在了两边的单人沙发上,脱下鞋袜试探着将脚放进盆子里,水并不烫,但二人像是被烫到一般浑身难受。

“我妈都没给我倒过洗脚水。”赵小童难受的说。

“我给我姐倒过洗脚水。”何浩楠认命的说。

“真的一点活不干吗?真的一点活不能干吗?”陈少熙有些抓狂,“我感觉我们像是在被人照顾着,但是阿唛就一个姑娘,她好累啊!”

“总得干点什么吧,”连王一珩都受不了了,“大哥我真不行了,真特别不好意思。”

蒋敦豪盯着洗脚水思考着,阿唛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沙发上坐满了人,所有人都慌乱起来,忙不迭的想要擦脚给她让位置坐,王一珩踩翻了洗脚盆,何浩楠的水洒在了地上,赵小童的毛巾掉了,李耕耘急着站起来,一脚踩进了卓沅的洗脚盆里,卓沅被踩的嗷一嗓子。

在一片混乱中,阿唛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小板凳,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

蒋敦豪:........

蒋敦豪:“总的来说还是有点丢人的。”

“明天,山上那块地得翻了。”阿唛的声音很轻很慢,“种点豆子吧,种豆子好。家里......还有育好苗的土豆和红薯,也下了吧。”

“大哥,”鹭卓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让我们干活吗?”

蒋敦豪没说话,听着阿唛继续说下去。

“那块玉米地,今年玉米长势不好,高粱,是不是该浇水了。菜地里还有什么?只剩一些辣椒了,明天没菜了,我找些野菜来吃......”

阿唛说到最后,愈发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在思量着明天的饭菜怎么安排,不富裕的家庭要如何解决三餐,崎岖的山地梯田还能种些什么来换钱,她十分熟练的和自己交谈着,像是解决过无数次这种问题,最后能给到自己答案和安慰的只有自己。

“明天我去翻地。”蒋敦豪试探着说。

阿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外之声一般,她抬起头寻找了片刻,才找到了蒋敦豪的脸,她看向蒋敦豪的目光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可思议,仿佛蒋敦豪说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话一样,最终阿唛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刚是在安排我们干活吗?”鹭卓明显的高兴起来,兄弟们因为鹭卓的高兴也同样高兴起来。

“太好啦!!!终于被安排啦!!!!终于能干活啦!!!!”

--------------TBC------------

去年11月活动的照片,P6这侧影也太像哥斯拉了吧。个人观点:不看这根金色脊椎,娜然这身高定黑礼服还是美美的。

“邱庆之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所以啊,邱将军,那把刀抵在你脖子上时你在想什么呢?你知道他不会伤你,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的说“想杀,便杀吧。”

李饼在这世间活了很多年,活到身边的好友一个个相继离世,当年的小丫头也已嫁人生子。

崔倍最后一次跟李饼见面的时候说

“大人,不要活得太辛苦,大家都盼着你能开心点,邱将军肯定也希望你能够快乐”

李饼在邱庆之走后不久的那几年会时不时去探望牢里的一枝花,两个孤独的人面对面坐着说起他们共同的朋友。

大多时候是一枝花在讲,李饼在听,听没有李饼的那几年邱庆之的生活。

那是当年被困在李府的李饼最想知道的,他的好友是怎么做窗外翱翔的鹰。

一枝花讲起邱庆之的事情时,总会把他描述得很可恶,还说邱庆之把他的牙给拔了,这时李饼就会笑出声,笑出眼泪

又听到......

又听到邱庆之不许一枝花骂他的朋友,于是李饼笑也没了,只有头埋着,过一阵抬起微红的眼眶,问一句“然后呢”

有时候也听一枝花的困惑,他总被困在邱庆之死的那一瞬间,不明白邱庆之为何要这么做。

李饼听着,就会沉默半响,回忆起那天邱庆之笑着问他还是不是朋友的样子。

后来李饼开始给一枝花带酒,让他尝尝人间的滋味。两个不胜酒力的人几杯下肚就晕乎乎。

“你说邱庆之最后想对我说的好多话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我连朋友都是失去了才懂的......嗝...”

李饼喝得脸红,醉茫茫地望着窗外的月。吐出平时不会说出口的思念。

“我好想他”

可惜他的听客只有另一个醉鬼。

第二天走出牢狱的又是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卿。

再后来,这世上记得邱庆之的人只剩下李饼了。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李饼烧了所有的日志,身着白衣,躺在李府那颗大树下,握着那个旧的蓝色荷包,用那把能杀死风生兽的匕首自尽了。

奈何桥。

人头攒动,李饼排在队末,从容等待,前头两个人...哦不,两个鬼正大声谈论

“桥下那个是谁,杵那站着”

“俺也不晓得,俺排队好几年,刚来就见他在。”

“怪帅嘞,穿个盔甲”

李饼似有所感,抬眼望去。

桥下那人身姿修长,身着金色盔甲,眼神淡漠地扫视队伍,正与李饼对上眼。

“邱.....邱庆之!!!!”

这一刻,在官场浸盈多年,早已处事不惊的李大人恍惚呆愣了一瞬,向桥下那人狂奔而去。

邱庆之张开双手准备接住他,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李饼抱得极紧,邱庆之闭上眼,感受这个迟来多年的拥抱,也感受到颈边濡湿的布料,不用看,就知道李饼此刻的眼睛有多红,即使他们多年不见。

“李饼,好久不见。”

李饼听到后,没能止住哽咽,不顾形象地哭出声,这声音在他梦里听过千百来回,醒来又是心里一片空落落。

所幸,这一次,终于不用醒来。

邱庆之最后一次看烟花,是在刚才……所以刚刚李饼那红着眼睛在门口找你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

突然想到,李饼跟邱庆之说过,自己活不长,所以希望邱庆之能够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英雄。现在是李饼带着邱庆之的那一份活下去了,可能烟花下那个笑容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戏外娶了曹贵人的温大人好帅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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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预警

角色死亡预警

正文+番外1w+

个人觉得还是蛮欢乐

尝试了一些比较新的东西但又没完全尝试(?

吉普岛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天大的大事,各大报社的记者从早到晚地堵在警署门口,誓要抢个独家采访,架势瞧着比当年龙署长上任还夸张。

也是,盘踞在吉普岛已久的黑恶势力毒蛇帮在我们吉普岛警署冉冉升起的新星---龙署长的带领下被一举剿灭,这么具有冲击力的新闻谁能错过?

警署当然也不想放过这个绝佳的宣传机会,顺便破一破警署久无作为的传闻,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相当划算的买卖。

而我作为本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吉普...

而我作为本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吉普岛未来的栋梁之才,在一众初出茅庐的警员中脱颖而出,光荣地接下了为这件大事做宣传报告的任务。

于是现在的我站在了档案室门口,蹑手蹑脚做贼般溜了进去。

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小心,我明明有特批啊。

算了,这样比较有感觉。

档案一

2022夏剿灭毒蛇帮计划

人员:

卧底刘波代号四脚蛇

接线人龙傲天

接应部队:……

执行情况:

接头顺利

后卧底刘波与接线人龙傲天潜伏于毒蛇帮总部

卧底被毒蛇帮大当家识破,两人受毒蛇帮挟持,与警署断开联系

毒蛇帮刑侦支队缉毒一队及时接应,破开毒蛇帮大本营,狙击手将毒蛇帮大当家当场击毙

卧底刘波被毒蛇帮帮众乱中击中胸口殉职

……

伤亡情况:

卧底刘波殉职

若干警员受伤

署长龙傲天受轻伤

案件进展:

毒蛇帮大本营被歼灭

二当家被捕大当家已被当场击毙

一堂口干部阿坤率部分余党潜逃

档案二

伤情报告

刘波:殉职

死于胸口处枪伤

身上有多处挫伤及刀割伤

生前注射毒品过量

龙傲天:轻伤

身上有多处挫伤及刀割伤无枪击伤

右手腕有轻微骨折

档案三

痕检科报告

现场搜查出大量毒品及注射工具,缴获多只枪支

总部大堂有激烈战斗痕迹,系围捕时造成

储藏室查获大量犯罪证据,无剧烈战斗痕迹,有一只无子弹的手枪

行动的时候我还没进警署,自然也没机会了解这些,档案翻了一下午,才算是呛呛搞明白了来龙去脉。

不过档案毕竟是档案,只记录过程,没什么细节。下一步理所当然是去寻找细节。而细节理所当然要到龙署长的嘴里找。

我蹲在署长办公室门口数盆栽叶子,数了三遍都是叫我去采访。没办法,这个揭人伤疤的倒霉活总是要干的,我硬着头皮敲开了署长办公室的门。

进门的时候,龙署长正靠在转椅上看文件,右手上打了绷带,同那份伤情报告上说的一样。

真是伟大啊!龙署长的形象瞬间在我心中升华成一位无私奉献,呕心沥血,可歌可泣的好署长!

啊,我们吉普岛需要一百个龙署长!

没等我在心里为龙署长唱完颂歌,他先开了口。大概是看我在门口愣着,他清了清嗓子,把我从颂歌里拉出来,邀我坐在另一面的椅子上。

“来做什么?”龙署长坐直了些,疲态难掩。

我向署长交代了有关访谈的事,“毕竟您可是我们本次剿灭毒蛇帮的最大功臣嘛。”

听了这话,龙署长一下子挺直了腰,眼神锋利地扫过来,看得我脊背发凉。龙署长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像是下意识地反驳:“不是我!”

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龙署长捏了捏眉心,肩不动声色地塌下去,低低地说:“师哥才是。”

龙署长的访谈记录一

师哥之前一直与老署长单线联系,我上任后自然接手了这项任务。我只知道毒蛇帮卧底的代号是四脚蛇,没料到是师哥。

我与师哥分别十年,再见他已经变了样子。比之前憔悴多了,背驼下去,也留了胡子,头发都……算了,师哥还在的话肯定不愿意听,总之全然是个混混的样子了。

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潜伏在毒蛇帮总部里伪装成底层的混混,原本是计划着先摸清底数,却被强行留下为堂口开会做准备。

我一方面怕身份暴露,另一方面也是急于摸清毒蛇帮的信息,就顺势留下了。现在回想,实在是太莽撞了,若是我再稳重些,师哥就不会……不提了。

总之我们就被大当家堵个正着,传言他性格乖僻,一见才知道有多乖癖,抽着雪茄踱步进来,阴测测地同我握手。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但是他知道很多关于警署的事,比如我今天的卧底任务。

后面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和师哥被帮众押进储藏室同警署断开了联系。幸好接应的兄弟们及时破开了他们的老巢,毒蛇帮才没有下一步动作,我本想着趁乱带着受伤的师哥逃出去,却不想师哥替我挡了颗子弹,没能活着出来。

龙署长后半段讲得很急,匆匆结束了今天的访谈。我抬眼一看,他出了满额的汗,眼也耷拉下去,手腕上被指甲掐出红印来,像是说出这些很费力似的,显然不是继续采访的好时候。我也识趣,当即找个理由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我出了门,听见“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还有龙署长隔了很远的叹气声。

完了,我是不是问错什么了。

中午在食堂吃。我鬼鬼祟祟地凑到李小逗师姐边上,她是我在警署为数不多的熟人。我朝她打听龙署长。

“龙署长,”她故作玄虚地顿了顿,“龙署长一直都很厉害呀,不然也不会毕业十年就当上了署长。你不知道吧,”她凑近我,“老署长亲自让的位。”

“啊?”我愣了一下,追问她:“那老署长干什么去了?一直没有再听过老署长的消息诶。”

“你傻呀,”她拿看傻子的眼光看我,“退休了自然想干什么干什么,你退休了还想让别人二十四小时记录你呀。”

有道理,我要是退休就去住养老院,天天养花逗鸟,日子美滋滋。

可惜还要再干几十年,想到这,我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又朝她打听刘波前辈,她摇摇头,说这次行动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我不信邪,在警署里顺着龙署长口中的“师哥”问了一圈,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刘波前辈除了卧底以外的什么。

于是兜兜转转,我又到了档案室。

档案四

刘波的生平记录

2008年考入吉普岛警校

2012年冬接受吉普岛警署卧底毒蛇任务,于警校退学

2013年夏成功进入毒蛇帮基层,代号四脚蛇

2022年夏配合吉普岛警署剿灭毒蛇帮,因公殉职

我再往后翻,全是白纸。不是吧,我翻来覆去地看,真什么也没有?卧底十年,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真什么都没留下。怪不得外面的同事没一个认识刘波前辈,不怪他们。

伤情报告摆在一边,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死因是胸口处枪击伤,几乎是一击毙命。残忍点说,这个死法在毒蛇帮里算得上是相当温和且体面的了。大概是老天对这样一个好警察最后的垂怜了,我想,不然区区一个帮众怎么会有这样的准头,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难道毒蛇帮现在加强了射击训练?我摇摇头。以前都没听说过毒蛇帮还有训练。

我若有所思地出了警署的门,在第二个拐角被一个老神婆拽住。吉普岛这地方信什么的都有,大街上能看到举十字架的牧师和跛足道士论长短,我上次看得高兴,上班差点迟到。

老神婆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长满皱纹的脸凑上来,对我嘻嘻地笑:

“小姑娘,我看你有天赋,要不要跟我学一学…”

话还没落地,我就拨浪鼓似地摇头,这还不如说我骨骼惊奇,我暗自腹诽,另一只手往裤兜里伸去掏警官证,今天我就要治治这吉普岛的封建迷信!

没摸到,我猜是落在工位上了,丢三落四坏习惯。

但老神婆没继续纠缠我,很神秘地笑,说:“你会知道的。”然后麻利地收了摊上稀奇古怪的算命工具,往巷子里一闪没影了。

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就是怕被查吧,我望着七扭八拐的巷子说不出话。

我在龙署长对面局促地坐下,他基本是迫不及待地开口,眼睛都亮起来:

“这份访谈,对师哥申请功勋有帮助吧?”

我说可能也许大概吧。老天爷,这种事情该是我很了解的吗,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啊。

但署长明显不在乎我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他只是深呼一口气,说要跟我讲些我行动中的细节。

龙署长的访谈记录二

毒蛇帮的大当家是个疯子,疯子里很聪明的一类,我也看到他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没什么可意外的,一个靠贩毒运转的黑帮的头目,不吸毒还能在这里当家才是罕事。他招呼那些帮众对我们拳打脚踢,接着就派人把我们押到了储藏室,不知道是要留着杀鸡儆猴还是他纯粹要拿我们做个乐子。谁能猜出来他心里想什么。

师哥受的伤比我重,他在那些帮众冲上来泄愤的时候把我护了个七七八八,也是因为他做卧底的缘故,那些混混朝他下的手更狠些,等我俩被人摔在储藏室的地上的时候,他几乎起不来了。

龙署长几乎要说不下去了,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顺顺气。这时外面开始下雨。

吉普岛是多雨的,多是太阳雨,顶着青天白日哗啦啦地下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火辣辣的太阳蒸干水气,然后什么也不剩。但今天不是,昏沉沉的积雨云蓄着雨水,很收敛地下着,吉普岛变得雾蒙蒙的,湿漉漉的。我感觉嘴里好干。

也许有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我听到外面闹哄哄地响起来,这时师哥几乎已经昏过去。等到枪声歇下来的时候,我扶着师哥想出去与接应部队会合,师哥受的伤太重了,再不治疗恐怕很难保住性命。但是我判断出了误,出去的路上撞到一个毒蛇帮帮众样子的人,他手里有枪,我猜是想劫持我们做人质的。那人看着年纪不大,拿着枪哆哆嗦嗦的,我想去夺,不想他被吓得直接开了枪。这一枪是冲我来的,我没料到他会直接开枪,躲也没躲。关键时刻,师哥挺身替我挡了这枪,我才有机会打倒那人同警队会和。只是……

龙署长止了话头,无意识地捏住手指的指节,直到手指颜色惨白也不松手。

我知道我该走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坐得有些久了,起身时骨头咯吱咯吱地响。龙署长又问我刘波前辈的功勋能不能借此申请下来,我不了解这方面的机制,但访谈记录在我心里绕了一圈,脱口而出一个“能”字。

吉普岛警署守则第三十二条,尽量安抚群众的心情。不知道警署署长算不算群众。

算了,署长也不会与我计较这种话有多少可靠的可能性。

我回头看,署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似乎比之前更有精神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能字。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署长像一朵轻飘飘的棉花,在吉普岛的雨水里被浇成一小团。

什么怪比喻。

吉普岛的某个阴天,我正窝在工位里蒙头大睡。不怪我,连着做了一周的噩梦,大罗金仙也扛不住。李小逗师姐敲木鱼似地敲我脑袋,凑到我耳朵边上叫我去看审讯。

“多好的机会,别人想去还没有呢。”她振振有词。

审讯的是龙署长,被审讯的是二当家。听得云里雾里,我就没做报告。

龙署长沉默地坐着,二当家在他对面笑。我计了时,笑了足足37秒。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二当家笑完了,龙署长才开口:

“毒蛇帮的余党被派到哪里了。”很沉稳的语气。

二当家在手铐里面转手腕:“不知道。”

“你告诉我们算能戴罪立功,说不定会减刑。”

”哟,”二当家像是提起了精神,“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们,”他往前凑凑,真像告密似的说:

“阿坤他们,去了---”

拖了半天关子,协警激动得要把耳朵送到他嘴边,龙署长仍旧靠在椅子上。

“火星。”二当家很肯定地说。

协警气得要动手,恨不得跳起来打他。

“怎么警署还要打犯人吗,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咯。”

“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们毒蛇帮有宇宙飞船,停在我们地下室了。怎么,大警察们没搜到吗?”

二当家一本正经地胡扯,协警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觉得他一会就要仰头按人中了。

龙署长让他出去,那人临走前还踹一脚凳子,恶狠狠地推开审讯室的门,跟我大眼瞪小眼。

我唰得闪开给他让路。生气的人不能惹,我安慰自己,生气的一米九肌肉壮汉更不能惹。

龙署长还没张嘴,二当家身子一歪,摊在扶手椅上冷冰冰地说:

“龙sir还想骗点什么消息啊,堂堂署长靠骗人审讯没什么意思。”

龙署长点头:“你知道就好。”

二当家咬牙切齿:“阿坤会替我们报仇的。”

龙署长慢悠悠地敲桌子:“等你们在下面见面再嘱咐他吧。”

二当家抬起胳膊狠狠往桌子上砸,木头桌子上被砸出凹痕,杯子被震倒,水淌了满地。

“你要干嘛。”龙署长没什么反应,轻飘飘地问。

二当家看着桌角的水往下滴:“…喝水。”

我没憋住。

龙署长摊手,意思是没得喝。

二当家没再要求,他转转眼珠子,很诡异地笑起来,又往龙署长面前凑:

“龙sir能耐大得很,只是可惜了丧波喽,”

龙署长坐直,桌子下面拳头捏起来。

“没能看见龙sir这么威风的样子,真真可惜了了哟。”

龙署长把手抬到桌面上,几乎要去掐他的脖子,考虑到吉普岛警署明令禁止虐待罪犯,最后还是拍桌子。审讯室的桌子有点年头,桌腿被拍得在地上一顿,我都害怕它要当场散架。

二当家没什么对桌子的同情心,乐得前仰后合。

“龙sir别生气,丧波死得又不难受,”他说了一半,故作惊讶地抬起戴铐的手去捂嘴。

“诶呦,忘了丧波可是龙sir的好师哥呀,之前不会没吸过吧,那可得受点罪喽。”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摘了眼镜用手腕去抹笑出来的眼泪。

龙署长盯了他一会儿,很利落地通知审讯结束。长腿一伸,凳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

他在二当家的笑声中沉默地站起身往外走。

二当家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喊:“有什么想对丧波说的告诉我呀,我下去肯定帮你带个话。”

龙署长甩上了门,瞧见了外面的我,很罕见地一言不发就走了。

我扭头去看审讯室里的二当家,听不见声音,只看见他在癫狂地笑。

真吓人,此地不宜多呆。

后来二当家当然是被枪毙,龙署长亲自动手。我没去看,一是没资格,二是确实不敢。

功勋顺理成章的发下来,亮晶晶的二等功章,配了证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刘波前辈立了什么什么功勋,龙署长特地镶在公告栏旁边儿。

奖章就挂在署长的办公室里,保养得很好,三天一擦五天一洗,有太阳的日子里就放窗台上晒,反的光照亮半个天花板,我对我家传家宝都没这么用心。有时路过署长办公室,常能看到署长对着亮晶晶的奖章愣神,或者自言自语。

吉普岛入了秋,日子短了些。我前几天把包落在了警署,搭公交车来回跑,到警署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匆匆取了包,路过署长办公室,里面还亮着灯,龙署长半躺在转椅上,眼睛闭着,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灯下面反光。我没细看,挎上包小跑着出了警署。回头一看,只有署长办公室的窗户里透出光,在一圈黑洞洞的窗口显得格格不入。

熬夜工作,不愧是我们的好署长!

但是我要不要告诉龙署长开灯睡觉容易精神不振啊。

阿坤藏的比我们想象的久,直到进了十二月才露了些风声。

波兰街公园。

那儿是个大公园,密密匝匝的树生长在步道边,是天赐的遮蔽。吉普岛没有冬天,宽阔的树叶层层叠叠,一派生机盎然,谁能料到树叶后有没有一双歹徒的眼睛?

穿着防弹衣的同事从里面抬出个中枪的游人,血液从左腹部汩汩流出,那人说不出话,只有不间断的呻吟。救护车在一旁候着,红蓝的光交替映得我眼睛痛,鸣笛缠着伤者的呻吟像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喉咙。我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味道,辛辣刺鼻,激得我想吐。

龙署长在做战略部署。阿坤是挑了时候的,太阳快落山了,一旦入了夜,警方也难在他们这些敢舍命的凶徒身上占到便宜,更何况上级下了要求要尽量留活口。警方在明他们在暗,保证自己的安全都不是件易事,更遑论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第一次见到龙署长的脸色这么差,但我却又隐隐看到他眼里近乎亢奋的光。这就是署长对打击犯罪的热情吗,我想,得好好学习。

龙署长有条不紊地向各支队发布任务,嘴唇上透着红,有血迹的样子,两眼满是红血丝,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腰间别一把手枪,擦得锃亮,似乎准备了很久。

我还没有配枪的资格,于是同几个在外接应的同事在公园外面等着。太阳嵌在沉下去的天上,在平淡的天空里剜出一块红,我无端地感到一股凉意顺着我的脊柱攀缘,胃里一阵翻腾,于是就近找到一个垃圾桶抱着吐起来。

枪声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从外面看不到公园里发生了什么,树叶娴静地随风轻摇,并不在乎谁的生死。通讯器里传来龙署长的声音,低声地嘱咐里面的警察藏好,我从话里咂摸出些不明说的意味,阿坤显然是朝着龙署长去的,刚才的枪声大概是他们沉不住气了。

我替龙署长捏了把汗,却感到隐隐的兴奋。只要对方沉不下气暴露自己,以龙署长的能力绝不会落了下风。我从前没跟过行动,但直觉却叫我给了龙署长极高的肯定。阿坤得不了逞,我直觉一向很准。

枪声响了几起就歇下去,陆陆续续出来几个分队押着戴手铐的人,身上没什么伤,看来是做了投降的明智之选。但通讯器里的声音没停,阿坤身边还是有几个忠心耿耿,或者说是疯疯癫癫的亡命徒,天色愈晚愈嚣张,隐隐约约能从通讯器里听到鬼哭狼嚎似的挑衅。

脑子果然都吸坏了,我想,可以录下来做反毒品宣传。

天阴得太快,太阳刚落下去,头顶就聚起一片雨云,天公不作美。出来的分队队长脸色臭的像挨了枪子儿,抬起一脚踹向一个刚铐出来的混混,挨了一脚的头都不敢抬,灰溜溜地上了警车。

我觉得这样的天色不是好征兆,无奈没学过看天象卜断吉凶,忽然想起来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神婆。

我摇摇头,没有理论支持的事情都是无稽之谈,相信直觉的人当不上警察。

但我还是双手合十拜拜天拜拜地,无论是什么有的没的的神仙,显显灵吧,保佑我们吉普岛。

不知道是不是神仙显灵,枪响了几声,还在公园里的支队长随即愉悦地报了好消息:

“三队进来支援,署长已将阿坤击中,其余党投降,进来铐人。收到请回复,over。”

正经话说完,支队长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总结起来就是阿坤领的那帮人以前吸大了,现在连枪都拿不稳,胆子大也只有放空枪的能耐,警队没什么伤亡就控制住了他们。

脸刚才还臭着的三队队长一扫愁容,一边抬手回复一遍招呼着人往里进。

“龙署长去跟阿坤交涉了,最好能从那家伙嘴里撬出点什么。”支队长有一嘴没一嘴地报公园里的情况,像是唠家常。

我松了一口气,却发觉不吉祥的感觉并未离去,有什么拉紧了我脖子上无形的绳子,让我几乎窒息。我抬脚想追上去问问具体情况。

忽地刮来一阵风,风里卷来一声枪声。

一只喜鹊惊起,扑啦啦地飞出树丛,停在路边的房顶上翘着尾巴,歪头看向我们。通讯器里传来惊呼,三队队长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催队员快去。

扼住我的绳索骤然消失,我的心脏几乎停了一瞬,然后汹涌地跳动起来。

我感觉我知道了些什么,又像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要写一篇报告,我想。题目就叫“毒蛇帮歹徒杀害吉普岛之光”。舆论总还是有点用的。

阿坤逃不掉的。

吉普岛的大雨倾盆而下。

番外

龙傲天睁开眼,在一片影影绰绰里,耳边有风吹过。

在哪里?

或许是毒蛇帮的储藏室。

储藏室安静得很,偶尔有人影在漏进来的光里来来去去。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和刘波的喘息声。

有多久?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并不会太久,但黑暗和恐惧放大了他的感官,一分一秒都太难耐。

他凑近刘波,勉强靠在墙上,扶住刘波的肩。

刘波出了满额汗,身子止不住地抽搐,胳膊上青筋暴起,有血渗透了薄薄的夏衣。那群该死的王八蛋真在他身上下了死手。刘波迷迷糊糊地想。

刘波双眼紧闭,在这里睁不睁眼并没什么区别。毒品在他血液里汹涌地动作,迫使他的神经紧绷起来,不住地抖成筛糠,浑身上下痛的要死。

他不是没受过伤。

受过训练的警察很难装成底层的混混,毒蛇帮拿拳头当规矩,他决心装个怂货,自然少不了拳脚伺候。

第一次挨拳头是在瑞典街上收保护费。保护费没要到,他先挨了别人一耳光。刘波之前哪受过这样不明不白的委屈,几乎顺着肌肉反应要反手擒拿住对方,胳膊都伸出去才发觉不对,只好拐了方向招呼到自己脸上。下手不轻,他几乎要被自己打的眼冒金星。

对面轻蔑地笑笑,在他腿弯补上一脚,他没什么反抗地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砖石上。

“新来的,叫什么名?”对面很嚣张地问,不用正眼瞧他。

“丧波。”他听见自己很顺从的回答。

“以后,”那人在他身上扫扫,最后选择在肩上又来了一脚,“少在老子的地盘转悠。”

刘波唯唯诺诺地应,不忘从兜里翻出个皱皱巴巴的烟盒要孝敬人家,警校也不教怎么在道上混啊,他心里欲哭无泪。

对面没理他,跟在那人后面的一个小弟偷偷摸摸地从他手里抽走烟盒,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人走远了,他才敢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那些人没收着手,但他好歹在警校待了三年半,也没受什么大伤。

“怪不得最后体能要加练,”刘波去擦额上的冷汗,“敢情是上这儿挨打来了。”

挨打不好受,于是想起警校的日子。

龙傲天翻到单杠上坐着,晃着腿舔冰棍。刘波在操场上跑圈,远远看到龙傲天乐呵呵地朝他挥胳膊,其实他看不到龙傲天的表情,但是他脑补了一下,觉得龙傲天应该是在笑。

我要是歇着吃冰棍我也笑。刘波不平。

龙傲天长腿一伸,从单杠上跳下来,颠颠地往刘波这里跑,手里举着雪糕棍。

刘波慢了几步等他,最后俩人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并排跑步。

“师哥怎么最近这么勤奋,”龙傲天往刘波脸边上凑,刘波说好热,你别贴我,脑子里想起冬天就要走的卧底任务。龙傲天不乐意,换个边贴他,朝他软绵绵的撒娇,说咱俩喝甜水去吧。

刘波被他一贴,气都喘不匀了,索性停了步,慢悠悠地陪龙傲天溜达。龙傲天缠着问他怎么老是加练体能,手指头去勾刘波的手心,刘波反扣住他的手腕,清了清嗓子:

“我要去执行一个伟大的任务,救吉普岛于水火!”

语气过于庄重,龙傲天几乎要笑倒在他身上,刘波扶着他,不轻不重地捏他的手腕,问他哪有这么好笑。

龙傲天没骨头似的搭住刘波,不接话,又问他要不要去喝甜水,刘波说你自己去吧,我还得为伟大使命做准备,龙傲天直起身子,很随意地接上话茬:

“什么使命,我替你去呗。”

一句话像冷水浇在他头上,刘波在吉普岛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从警校的梦里醒过来。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成了他在毒蛇帮里常做的噩梦。梦里的龙傲天有时穿着警校的制服,有时穿着吊儿郎当的花衬衫,很认真的告诉自己他要做卧底。梦做到这里就做不下去了,刘波会带着满背的冷汗惊醒。廉价的旅馆不隔音,隔壁的噪音把他从警校的回忆里彻底拽出来,牢牢钉在破烂的床板上。

还好是我。刘波想。

呸,谁都不是才好呢。刘波纠正。

刘波再一睁眼,到了和青龙帮的火拼现场。他想来秉承着能跑就跑的心态,在毒蛇帮疯子一样的帮众里浑水摸鱼。青龙帮也没好到哪里去,张牙舞爪地抓起街边的东西往人头上抡。

容易打到自己人。刘波在心里评价。

吉普岛的太阳在头顶挂着,刘波思考到底是谁计划在大中午来火拼。

但是又不能跑路,上次躲起来没上,被阿强一顿刁难。人生好难,刘波烦躁。

打着打着,不知哪边掀了街边的报摊,漫天报纸哗啦啦地飞,报摊老板不敢怒更不敢言。

在这种混乱的境地里,他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占满了吉普岛日报的大半个版面,或许是仰头看的缘故,他感到眼睛有点刺痛。只是愣了一秒,不知道哪个一把抓他过去挡在前面,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脑子昏昏沉沉,倒下前最后想了两句:

一句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傲天。”

另一句是“他妈的哪个鳖孙拿老子挡抢!”

脑子混混沌沌的从回忆里脱出来,他一睁眼看到报纸上的人在微薄的光线里低头看他,于是条件反射般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肌肉记忆吗,他以为自己所有在警校的训练都在十年的光阴里荒废了。

哦,不是训练来的,是他真真切切想了十年炼成的,怪不得。

他的眼睛好痛,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吉普岛的太阳太刺眼。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太久没尝过甜头,他只觉得嘴里发苦。

刘波脑子糊涂了,眼前闪过大大小小的事。

过度的痛感在他身上作乱,血液牵着他的生命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十年来受的所有伤在他身上重演,引得头痛欲裂。

并发症是胃痛,诱因或许是刚才有人在他腹部狠踹的一脚,那人狰狞的脸色在慢慢融化,和模模糊糊的记忆搅和在一起,塑成了大当家推入针管的手,他觉得恶心,然后呕出了一口血。

他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于是上天剖开他的胸腹去看他的心肠。

在这种残酷的境地里,他几乎是循着本能去寻求解脱。

“傲天,傲天,你杀了我吧。”

龙傲天在刘波圈他手腕的时候就几乎受不了了,他很少哭,进了警署之后更少。

在警校的时候稍多些。

刘波没声没响地退学那几天,他疯了一样不眠不休找了一周,结果可想而知。找的时候没哭,教员抓住他训斥他胡闹的时候他才掉眼泪,一掉就止不住,哭得教员骂都骂不出口,最后送他回了宿舍。

一哭就哭了半个学年,天天顶个肿眼泡去训练,倒也出奇的什么都没落下,年末的时候拿了个优秀学员奖,奖状发到手里,想起来刘波看不到,眼泪又落下来。

暑假出门转悠,在街角碰见一个老神婆,神神秘秘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有什么可神秘的,哭成这样难道是有什么快意的事?

偏偏龙傲天就信了她这一套,跟着老神婆走到七扭八拐的巷子深处,看她拿出一副牌算起来。

“你---有什么愿望---”

龙傲天很虔诚的问:“我还能见到我师哥吗?”

老神婆抽出几张牌,自己看了看,然后讳莫如深的放回牌堆,说:“那要看你努不努力了---”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龙傲天硬是看出来个结果:“我努力就能见到师哥?”

老神婆点点头,又摇摇头。

龙傲天不管,他很信自己看出的答案,隔了很久第一次笑出来,他说师哥,我肯定好好学习努力训练,师哥,你等我。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老神婆看着他,叹口气劝他:“孩子你出出戏---”

龙傲天哭得口齿不清,问她:“什么戏?”

“人生如戏---”老神婆收了东西,拍拍他,“都是命啊。”

龙傲天不信命,吉普岛警校第四条守则,不搞封建迷信。

毕业就进了警署。

警署的日子快得出奇,一眨眼他就步步高升,直逼署长的位子。

龙傲天上任署长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老署长与毒蛇帮暗通款曲。

人赃并获,不起眼的小车在码头往市区的路上不巧被拦住,客客气气地送到了警署。光车里就翻出几麻袋现金,剩下的藏在了小情儿的几处房产,龙傲天动了点手段,全部充公。老署长本人则被捏了个身份静悄悄地送进了监狱,龙傲天没再去看过他。

上任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歼灭毒蛇帮。

在龙傲天上任后的二十七个工作日,警署启动了剿灭毒蛇帮计划,而龙傲天责无旁贷地接下了与卧底接头的任务。

在第二十六个工作日的晚上,龙傲天失眠了。他的抽屉里躺着一张很潦草的档案纸。

后面的事不用多说,龙傲天顺利和刘波接上头,顺利找到毒蛇帮总部,顺利伪装成毒蛇帮外围干员。

顺利得过了头。

搁在以往,龙傲天是能察觉出不对的,但是遇上了刘波,他哪里舍得再把人丢在这里。于是野心冲昏了头脑,他心里正盘算着铤而走险,就遭了一记闷棍。

再后来是被凉水泼醒的。大当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看到一只针管抵上师哥的手臂,拇指不留情地按到底。一瞬间天旋地转,心脏在胸腔内咚咚地跳,他感到耳膜发痛,眼睛发花,身上的肌肉恐惧到痉挛,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怎么办,他绝望地想。

怎么办。龙傲天去摸刘波的冰凉的手,不知道是谁在发抖。

怎么办。他没办法无视刘波的请求,他看得清楚,毒蛇帮的大当家显然不会在处置卧底时手下留情,一针管的剂量足够折磨死刘波。

怎么办。他想起被押进来时大当家戏谑地扔进来一把手枪,里面有一颗子弹。

怎么办。怎么办。

是在波兰街公园的林子里。

阿坤腿上中了一枪,靠在树下,举起双手,很嚣张地朝他笑,说:

“龙sir,你想治我什么罪?”

换了一副做作的嘴脸,阿坤装着扭扭捏捏的样子:“警署里哪有我的犯罪证据,龙sir可不要污蔑好人。”又凑近了些,语气阴狠:“龙傲天,我知道你没法开枪打我。就算送进监狱又怎么样,”他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有人能把我捞出来。你做什么都没用。”

毒蛇帮是不是兼职传销组织,怎么出来的说话都一个味。龙傲天想。

茂盛的绿叶在身后摇摆,遮蔽了其他人的目光,一只喜鹊站在枝头。

他和阿坤对峙,很难得的在黑暗中感到冷静。

是吗,龙傲天说,他听到风声猎猎。

那我送你个罪名吃枪子儿,不用谢。

龙傲天举起右手,里面的骨头隐隐作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他感到久违的期待。

“龙傲天!!”阿坤才明白他要做什么,拖着腿扑上来夺他的枪。

他扣下扳机,听到子弹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响声,一只喜鹊从林间飞起。

胸口传来与刘波相同的痛。

耳边传来呼喊,是阿坤,还是警队的兄弟们?他听不清了,也不在乎了。

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他想起在警校时和刘波去喝甜水,刘波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

他说,师哥,等等我,我等了你好久了,你也得等等我。

END

*赶工把四赛段少小的故事处理了,波和傲天的视角,顺带补一点前文缺失的情节,cp无差

*我的目标是“誓死守护民国爱情那1/10的HE”

*推荐BGM:范逸臣《情书》,王天阳《借月》

“一直到邮差走遍千万个门口,这些信才回到我爱人的手中。”

傲天:

前几日台北总在下雨,阴冷的天气,是要入冬了,今夜云散,我才见着月亮。这样潮湿的天气总让我想起我们在重庆的时候,山城浸了水的月色也是这般。那也是战火连天的日子,我们从上海沿着长江,到武汉,再抵重庆,后来终于又回到...

前几日台北总在下雨,阴冷的天气,是要入冬了,今夜云散,我才见着月亮。这样潮湿的天气总让我想起我们在重庆的时候,山城浸了水的月色也是这般。那也是战火连天的日子,我们从上海沿着长江,到武汉,再抵重庆,后来终于又回到上海。只是时局再难,你一直是在我身边的。

我上月底从彰化回来,你猜在火车上见到了谁?居然是赵娟,咱俩真正的“红娘”。她和蔡教授一起,不日就要陪着他一起去香港,再往牛津赴任。苦难最终没有击倒她,她还是和我们认识时一样,爽朗活泼的赵大小姐。

见到她,我是真的高兴。又是在火车上,我们不免谈起往事,那时全上海滩包括蝶蕊小姐都看出了你的心意,唯独你始终不愿“越界”。那日赵小姐来找我喝茶,看你去了厨房,一把抓住我,说:“你放心,丫这趟不让他把窗户纸捅了,老娘跟霜儿姓。”那天下午他拉着我去照相馆,果然,后脚你就和逗逗从后门溜去赵府找了她堂姐霜儿。

你喜欢胶州的苹果,又提起想看海边的月亮,我便干脆说我约了赵小姐去胶州出游。你俩那天的演技是真的有点拙劣,要知道原本看你盘靓条顺,我还动过送你去胡蝶小姐那进修的念头。我和赵娟说起那时你板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上了火车,我俩看着你和霜儿在车厢里上蹿下跳,四人各怀鬼胎硬生生在一个车厢里演了两台戏的景象,连蔡教授都笑出了眼泪。

可是在胶州的那个晚上,你站在胶州湾的月亮下边,像我们第一次遇见时那样,又着急又一本正经地试图向我重新介绍自己,又面对突然“痊愈”的我被迫剖白一片真心的时候,我不是不心动的。那样好的月色,那样好的少年游,居然已过了那么多年。也好,靠着那一点甜,我还能一直回忆你。

今天我在天波楼遇着欧阳,亦感岁月流逝。他也老了,虽然还是风流阔少的样子,他和蝶蕊小姐还问起你。他劝我,若是找不到你,尽早成家也好,我不答应。他很快了然,说当年上海滩的人没有猜错我们的关系,否则你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在我身边做那么多年的管家?

是的,傲天,你明明也是个少爷,又留过洋。潜龙在渊,我以为我终究是要放你走的,可没想到那一次让你去北平奔你父亲的丧礼,成了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我到底也没吃上你答应带回来的山里红,就这般与你失散。本来我想留下等你,可听说你被迫来了台湾,我几乎是拼尽一切换了一张船票——逗逗,那样好的丫头,山高路远,她还有乡下的母亲,我没舍得带她走,她说要替我们守着刘宅。新天新地,她替我们看了,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我再也不能写信给上海了。

来的路上——我从没坐过那样狭小阴暗脏污的船,一群人挤在船舱里,公海的风浪颠得人作呕,女人孩子的哭号,男人的叹气声,耳边不绝。那时候我一边希望你也在来台的船上,一边又害怕极了,你那样恐惧这样不见天日的幽闭之所,当年去重庆的船上你都惊惧忧怖,每夜只有靠着我才能勉强入睡,我便整日守着你,可如今没我了,你要怎么办才好?

我在基隆港遇到了王世昌的下属老许,你大概有印象,他的妻女在太平轮上遭了难,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还抱过的,就这么没了。他告诉我,三天后有一艘从天津来的船,我生出一些希望,可那艘船靠岸的那天,那个场景让我此生不愿再去回想。船上痢疾横行,先被抬下来的是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了,有人看见家人青白的脸和硬透了的身子,当下就发了疯。听说更多的人在半道上就被丢进了海里。我在活下来的人里打听,幸好,幸好没有人在那艘船上见过你。

我以为我扛得住,但那天夜里便发了噩梦,第二日高烧不断,老许后来说我昏迷之中只喊你的名字,和知道妻女死讯时的他一样。我那时想,我得活下来,在没有你的消息之前,活下来,才有可能见到你。

最难风雨故人来。或许是这些日子遇到了太多故人,才会想提笔与你说这些往事。可在这座小岛上,我谁都遇见了,就是没能遇见你。你甚至都不来我的梦里,或许那样也好。就像那日我去迪化街,路过霞海城隍庙,街市的人告诉我,城隍爷管辖城池阴司,我向他求一支签,却怎么也求不出来,我想那或许是好事,至少证明你大抵还是活在这世上的,我便可以凭着这一点毫无根据的希望来活。后来的事,和你说过,我在大稻埕遇到了林家,他们一家是好人,帮衬着我,让我来了辽宁街,有了天波楼。

餐馆看起来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里头全是心酸事。那些曾经的贵人,喝多了,就在酒桌上又哭又笑,哭如今落魄,笑当时风光。他们说当年南京上海,秦淮河畔、十里洋场,衣香鬓影,何等繁华。

我不是不怀念的,但不为当初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开遍的泡沫幻影,毕竟这旧河山总要改头换面,我只是怀念你。那时我独自出门应酬时——尽管是极少的情况,留你一人在府上处理大小事务,有时也是这样下过雨的月夜,你总担心再落雨,拿着伞到巷子口等我,清凌凌的月色像雪一样笼在你身上。生意场上我往往不胜其烦,见着你,才是到了家。

傲天,这月照遍千家,是否依然照着你?你要保重,你身子不好,这些年一定比我更辛苦。我很喜欢辽宁街,错认月色为雪色,便把他乡作故乡,我觉得像是回到了北方,可以耐着性子接受你不在的时日。我选了台北最好的白菜和猪血,阿青说我要做赔本的买卖,可挣多挣少无所谓,我只是想守着这里,把名声打出去,等你哪天想吃酸菜血肠,来这里,就能见着我了。

1954年农历十月十五是夜月圆

于台北市中山区辽宁街184号

刘波

龙傲天将泛黄的信纸折好抚平,放回那个没有填写地址的信封里。刘波的箱子里还散落着同样信封所装的其他信件,还有那张旧照片和那包旧龙井。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陈旧的味道,掩盖了院子里由海风送来的热带水果的甜味,龙傲天在书桌前执着那些信,一动不动。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他们都说,刘波是全上海滩最懦怯的少爷,王世昌要砍他两成利,欧阳要夺他生意,他都不敢真和人硬碰硬。可只有龙傲天最清楚,少爷明明是最善良的人——事实证明命运终究回赠了他的善良,他只是不那么在乎利益,他只在乎他想在乎的人,这一点他从第一次相识就明白。

就算真的懦怯又如何?龙傲天曾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反正他总能护着少爷,面对欧阳,一道疤都不会让刘波留下。可时代的洪流推着他们走,把他们冲散了,他们被迫在惊风怒涛的海洋上浮沉漂流,却无法得知洋流的终点是否指向对方。等他们再相遇时,他面对善变人世在刘波身上留下的千疮百孔,束手无策。

那日他在码头等刘波的船,七天,他慌得差点跳海,幸好,只是晚了一些。可如今他在想,刘波当初在基隆港等一艘永远也到不了的船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于是龙傲天明白了,刘波才是全上海最勇敢最坚强的少爷。他跌跌撞撞地推开成百上千个命运的门——哪怕走错一扇就是不同的分岔路口,从而义无反顾奔赴一个未知之地,摒弃声名与财富,甚至无谓生死,只因为那里“可能”有一个有他存在的未来。

他的少爷破釜沉舟般与荒腔走板的命运上了赌桌,只为博一个无法估算赔率的重逢。

南洋的月亮也升起了,照遍世情的月光穿过芭蕉树,影影绰绰落在刘波的旧箱子上,也照见龙傲天眼底的潮湿。那同样是上海的月,是重庆的月,也是胶州的月。久远的往事,如今已经变成一个注脚,被定义为无法避免的离散与苦难来临之前,他们日常生活里的一点亮色。多年过去,故人漂泊四海,想起他们曾经共同在一趟开往海边的列车上真心实意地欢笑过,也是一种命运的回甘。

龙傲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去拆下一封信,因为他听见少爷在门外喊他,“傲天,干啥呢”,竟还是那样带着几分天真的乡音。

“傲天。”

“少爷,您回来了。”

全文完

后记:

不论能不能获得喜欢,辽宁街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我相信不论是鑫仔和哲华的作品里,还是各位太太创造的三千世界中,龙傲天和刘波依然还会以千万种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奔赴彼此的生命。

2022年11月26日晨

于出差的列车上

*全文3.7w+一发完

*这是一个如何成为人的故事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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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如果你因为爱而痛苦,那就更狂热的爱吧。为爱而死,便是在爱中永生。"

壹.

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上一段的记忆还是雨夜逃亡,陷入重伤的我和姐姐躲避着范海辛的追杀,我的胸口应该被银子弹击穿了才对,然而现在衣服上的血污都不见了,好像被什么人...

上一段的记忆还是雨夜逃亡,陷入重伤的我和姐姐躲避着范海辛的追杀,我的胸口应该被银子弹击穿了才对,然而现在衣服上的血污都不见了,好像被什么人清洗过,仔细闻闻还能闻到残留的洗衣液味道。

我正疑惑,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却瞬间让我精神紧绷,一个箭步蹿到墙壁和衣柜的角落中,生怕进来的是一个拿着枪的猎人。

“你醒了?”

拿着菜刀的男人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我听不明白的车轱辘话。

这个人类太奇怪了。

我仍是警惕地盯着他——或许这人只是不清楚情况,把我当作一个普通人类对待,我应该让他清楚我究竟是什么生物,人类都是一样的,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之后都会因恐惧而疏离,或许还会将我们驱逐:“可能你还不明白情况,我是吸血鬼。”

“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把我想要说的话全都怼回了肚子里,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就差把真诚两个字直接刻在脑门上了。我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犹豫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听我这么说,了然地啊了一声,两手一拍道:“你姐姐不就是吸血鬼么,那你肯定也是啊。”

“我姐姐……我姐姐也在你这儿?”我有些怀疑地盯着他,他告诉我说我姐姐上集市买东西去了,马上就能回来,让我先暂时在这里待一会儿,其他的事可以等姐姐回来再决定。这套说辞我在别人口中也听到过,只是那个人最后把我们姐弟俩都出卖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

“等等,你伤还没好透,你都昏迷一年了,一年没吃东西你哪儿有力气出门。”他好像完全不怕我似的,拉住我的斗篷指指旁边看起来像是砖块垒起来的石台让我坐下。我的手刚接触到那个东西就被吓了一跳,他好像很清楚我为什么被吓到,轻轻地拍了我两下道,“别怕,这是炕,不是什么会把吸血鬼烧死的处刑台,你可以把它当床,很暖和的。”

我有些不习惯,紧张兮兮地贴着边坐下,把斗篷从他手里抽出来——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我不进食的话,身体情况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类,别说找姐姐,可能走不出这个村子就又昏过去了,但是我没办法信任人类,无论如何都不行。

“你姐姐叫玛丽,你叫傲天,你们都是吸血鬼,因为躲避范海辛的追杀跑到这里,你们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就摔在村子头那边的菜地里,那天我正好有事去一趟菜地,赶巧就把你俩都带回来了。”这家伙突然说起这些,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你姐姐没受什么伤,休养了一周不到就没事了,只有你伤得很重,我们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们的事都是你姐姐告诉我的,这回你能信了不?”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我心里总是有芥蒂:“我姐姐跟你说这么多,她没告诉你把我放在棺材里可能会恢复得更快吗?”

“她说了,我觉得不太好,万一你有幽闭恐惧症呢?”

我有些无语。

“我是吸血鬼,吸血鬼怎么可能会有幽闭恐惧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他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一会儿,别偷摸走啊。”

这家伙确实是个傻子。

“酸菜和血肠,我没放蒜,炖得也很烂,你吃了不会伤胃的。”他递给我两根长条木头,好像是告诉我可以用这个来吃。我试探性地用那两根木头扒拉了几下,那东西闻起来确实是血,他没有骗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说什么。

或许可以尝尝,就尝一口。

我稍微咬了一口,味道有点奇妙,是血的味道,但是和我们平时会喝的血味道又不一样,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腥臭味。只是闻了这香味,胃里的饥饿感就更加明显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半盆,那家伙就在旁边看着,表情好像有些心疼,他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猛地抬头,嘴里塞得鼓鼓的和姐姐对视上了。

她好像变了很多,穿着和从前完全不相像的衣服,我清楚地看到她瞪大双眼流了泪,连手里的菜篮子也不顾了,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我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醒了……一年了,都一年了……”

我急忙把手里的血肠放到一边,拍了拍姐姐的后背,她只哭了一会儿就冷静多了,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兴奋的模样让我不忍心打断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像个人类一样,但她这个状态又证明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是刘波,咱们姐弟俩的救命恩人。”姐姐说到最后,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声道,“记得跟人家说声谢谢。”

我侧头看向刘波,他也没靠近我们姐弟俩,好像是特意为我们留出足够的空间。把最后一口血肠咽下去之后,我开口道:“这一年麻烦你了,也谢谢你救了我们,我和姐姐一会儿就离开……”

“傲天。”姐姐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攥紧我的手认真道,“傲天,姐姐想留下来。”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地把手从姐姐的手里抽出来:“姐,你忘了妈妈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了吗?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或许……或许这个刘波是好人,但是你能保证这个地方其他人是吗,你能保证那么多人不会有人出卖我们吗?”

姐姐沉默了一阵,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可能说错了话,这种时候我不应该提及父母的事。许久,她低下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傲天,姐逃不动了。你陪姐姐在这里待到过年,就三个月,到时候你要是不能接受,姐姐跟你走。”

据我对姐姐的了解,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我思考片刻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天气好的时候,村子里会弄个小型的篝火晚会,说是篝火晚会,实际上就是村民围着小火堆跳秧歌,我姐姐也在其中行列,看得出来,她确实很高兴,只是我还不太习惯火焰的温度,坐在人群的外围扒着苞米粒。

刘波那家伙原本坐在篝火边,或许是发现我不愿意掺和在人群中,便特地从他们中间钻出来凑到我身边坐下:“不用扒了,家里那些够了。”

“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干。”我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秧歌队,“你们人类怎么总喜欢这种蹦蹦跳跳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

“这叫秧歌,这是劳动人民淳朴快乐的娱乐方式,你们这些洋吸血鬼说得那么吓人干什么。”

“因为我上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我们一族的人被架在火上烧成灰烬,那些巫师也是像这样围着火架跳舞,只不过伴随的不是这些音乐,而是我同伴的惨叫。”

"你……"刘波一时语塞,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心情低落,话题一转道:“诶你看你姐,跳得多开心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说的没错,我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见到姐姐这么开心过,自从父母离开后,她永远是愁容满面,永远是惊慌的,如果是从前的她,也绝对不会这么毫无安全意识地跟一群人类混在一起,更别提围着火焰跳舞了。

“你喜欢我姐姐?”

好像是被我这句话吓了一跳,我第一次看刘波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连忙摆摆手:“哎呀可不敢,只不过你姐来得突然,为了方便我们都跟村里说我们是两口子,但是可没你想的那层关系。”

我勉强信了他的话,只是这样的话我又有其他的疑问了:“既然你不喜欢她,你对我们这么好是为什么?”

“就不能没有理由吗?”刘波伸手从我旁边的簸箕里拿了一棒苞米,跟着我一起弄苞米粒,“或许我只是单纯的真心想帮你呢。”

听到他这句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真心?人类的真心能值几个钱。”

“上一个这么口口声声说会帮我们的人类,还是在爱尔兰,那群家伙表面温和善良,转头就联系上吸血鬼猎人,如果不是那个农场的管理员忘记了关后院的栅栏门,我跟姐姐早都死在那里了。”

“那是那群人混蛋,他们辜负了你们的真心。”我没想到刘波会这么说,抬头看他,他却只是低头继续弄着手里的活儿,“真心,可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我看他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刚想说点什么,却正赶上换歌的间隙,秧歌队领舞的大爷趁机过来拉着刘波的胳膊道:“刘波你平时不最能跳了吗,咋今儿个不跳了呢,走走走,跳一会儿去。”

刘波听他这么说,想到什么鬼主意似的目光游移了一圈落在我身上,他拉住我的手腕,小声笑道:“别扒苞米了,正好,哥带你玩会儿。”

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了起来,我被他拽了一个趔趄,跟着他穿过人群站到了秧歌队的队伍中间,这里可比刚刚坐着的地方喧闹多了,我叹了口气道:“你……”

还没反应过来,两把扇子就塞进了我的手里,刘波站在我身前,因为周围声音大,他就拢着手凑到我耳边稍微大声些道:“你要是不喜欢火,就看着我,我教你怎么跳!”

他说完又笑呵呵地转过身去,我对着手里的扇子发呆了一会儿,新的音乐已经响起,围坐在一起的村民们拍着手唱着歌,那都是我从未听过的歌谣。舞蹈的人们也都笑着,跟着唱着,我听不懂,也不会唱,视线避开燎眼的火焰和嘈杂的人群落在刘波的背影上,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和脚步,别扭的总像要把自己绊倒。

“傲天儿!看我!”我正低头走步,刘波那家伙突然转过身喊我,他可能是看我不熟练,一边倒着走一边摇头晃脑地走了一个秧歌步,末尾还把俩扇子在脖子处一横给我展示了他灵活的脖颈动作,“咋样!好玩不!”

可能是他那几个动作做得确实好笑,配上他那个表情,我憋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破了功,笑着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他看我笑了,一拳轻轻打在我肩膀处:“你这臭小子这么多天终于肯笑了哈。”

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差点被后面的人踩掉鞋子。

这时候已经接近初冬,奇怪的是,他那一拳留在我肩膀处的温度,好像比身边的篝火更无法忽略。

刘波家的衣柜早就被我霸占了,虽然他总说衣柜没有外面的炕暖和,但毕竟我是吸血鬼,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后来他一直说这样家里头放衣服不方便,我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把炕头的大柜子给我腾了出来,这样我也有个专门的住所,衣柜里的衣服也能得个安生。

“来傲天儿,我按你姐说的尺寸去村头给你打了条棉裤,试试。”刘波那家伙拎着那条一看就很臃肿的裤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眨眨眼睛,假装没看见地钻回了柜子里。刘波在外面轻敲了几下柜子门,继续道,“这玩意儿一斤呢,老暖和了,你试试,总不能让你一冬天都穿我的衣服啊,你看你那脚脖子都露出来了。”

我拉开柜门和他大眼瞪小眼,看看他,又看看那条棉裤。吸血鬼不怕冷几个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一人一吸血鬼僵持了一会儿,我还是一把扯过那条裤子关上了柜门。

“好像有点大。”刘波上下打量着我。

他好像没发现我都快皱成一团毛线的表情,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棉裤上,经过他炉火纯青的缝纫技巧修改后,我还是穿着那条棉裤被刘波拉出门了。

讲真的,我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厚重的有些走不动道。他好像觉得我没见过雪一样拉着我跑到一片雪白的田里头,像个面饼一样把自己盖进雪里,留下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形状:“快来!傲天你没玩过雪吧?”

我刚想说你是不是傻,我可是全世界跑过的,怎么可能没见过雪。却转念想到,好像每年的冬天自己和姐姐都疲于奔命,从来没什么机会停下来像那些普通人一样真正的去欣赏雪景。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刘波看我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那儿,已经爬起来在地上滚起了雪球,没过多久已经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雪球,他拍拍那个雪球顶示意我,“快弄个小点的雪球过来。”

我模仿着他的样子在地里搓了一个小一点的雪球,只不过没有他滚得那么圆,按我的话来说,也是有一些不规则的美感在的。他用手给雪人画了一个笑脸,又从地里刨出几根树枝给雪人做手,做完这一切他转头跟我显摆:“咋样,大雪人。”

“还差点,我能让它活过来。”

听我这么说之后刘波一把拉住我已经伸过去的手,好像有点哭笑不得:“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让它活过来。”

“你不相信?”我挑眉。

“我相信,我特别相信你。”刘波真诚地点点头,“咱那点法力省着点用吧。”

看他不说话的样子我继续道:“是人血。你不是说什么真心想帮忙吗,不然你给我吸点你的血,也成全你的善心。”

我都做好了在他脸上看到慌张神情的准备,结果他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行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笑着从背后掏出一个雪球朝我砸过来,我一动不动地被砸了一个正准:“不过那得等真的有用的时候,不然我一个人也扛不住你吸多少次啊!”

“看招!”

我还没开口接茬,又一个雪球直冲面门。

我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耳边还环绕着刘波那家伙挑衅的声音,这要是还能忍我就不姓德古拉了。下一秒我低头从脚下抓一把雪朝他扔过去,他转身就跑,我就追在他后面到处捏雪球砸他,时不时还要躲他丢过来的袭击:“刘波!你别跑!”

我们几乎是一路追逐回家的,到家门口刘波实在是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说休战。姐姐看我俩玩得浑身是雪笑得不行,我们简单地换了衣服之后,刘波去做饭了,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学着刘波的样子搓小雪球,心情莫名其妙的好,甚至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但可能是我太过专注,居然没有注意有人推开了栅栏门:“天哥!”

我抬头发现来人是村长家的女儿,村长好像还为了她来这里说过媒,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但是她好像是来送东西的:“二叔跟二婶呢?”

我有些膈应这个称呼,但还是平静地回复道:“在屋里做菜。”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这些鸡蛋是我跟我爸送给你们家的!”小姑娘脸冻得红扑扑的,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那一瞬间手指突然接触到了什么东西,一股炙热的灼烧感带来的疼痛让我下意识松手,那一篮子鸡蛋就这样都掉进了雪地里。

“天哥你怎么了!”

小姑娘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我看着手上被烧掉一层皮的地方,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对手镯:“你这是什么!”

“这个,这个吗……这个是我爸爸给我的银手镯,我戴好些年了呀。”

她好像看到了我手上的伤,想要过来帮我看看,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将那些还没碎掉的鸡蛋捡起来,忍着剧痛道:“没事,谢谢你们的鸡蛋。”

进了房间后那股灼烧感减轻了些,我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那姑娘已经离开了。姐姐还在后院,正在做菜的刘波看我表情不对,放下铲子跑到我身边,他拉过我的手看了一眼,皱着眉问道:“咋回事,你碰什么了?”

“村长家的闺女来送鸡蛋。”我把手里的鸡蛋先放在了一边,刘波盯着我的手吹了一会儿,好像吹吹就能让它恢复一样,“她带了一对儿银镯子。”

“银的啊,难怪……等会儿,我给你弄点雪敷一下,这样好得快。”

我没有反驳他,只是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等着他给我敷伤,其实这点伤我能自己痊愈,冰敷其实起不了多大的效果,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我没有告诉他。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我这是在享受他的关心吗?

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了。

天刚黑下来,我便透过窗户看见刘波抱着一堆红色的盒子回来。我匆匆忙忙地跑到院子里接过那些东西,他却告诉我说不用拿进屋里,就放在院子里就行。我嗅了嗅那些东西,皱眉头道:“火药的味道。”

“什么火药,这是烟花,集市上买的,今晚带你们放烟花。”刘波有些无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拍了拍我让我把我姐姐叫过来。我姐姐正在盛饭菜,不知道是不是跟刘波那家伙商量好的,今晚的饭菜异常丰盛,连血肠都炖了两大盆。

“怎么啦把我叫过来。”姐姐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披上外套跟我来到院子里。看到刘波一脸得意的样子跟地上摆成一排的烟花,姐姐瞬间就明白了,她笑着道,“干嘛浪费这钱啊。”

“就当庆祝傲天在家里过的第一个节了,多少算点心意。”刘波划火柴点燃烟花,随后飞快地跑到我身边站着。

感觉手边传来一丝热度,我转头看向刘波,他好像被烟花炸开的那一下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常态。那家伙总是一脸兴奋,好像对什么事情都能保持乐观,即便只是看烟火,也能在他脸上看出不同平时的喜悦神色。

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人类吗?

那时候,我在一片荒野中圈定一小块自己的安全区,那里很小,只能装得下我和姐姐两个人。周围大雾弥漫,看不到尽头,也没有声音,那长达三个世纪的寂静折磨着我的精神,在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世界的荒凉时,一个人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雾中,他点起烟火,绚烂的火光破开迷雾落在我眼中,是从未见过的景色。

姐姐先走出了那个圈,然后是我。

这么想来那个人从未踏进这片领地,是我自己走出去的,是我自己要去见他的。

姐姐和刘波两人像是没听清我说的话一样,天上的烟花绚烂,他们却纷纷愣在原地。我有点尴尬,正想着要不要改口,却看到我姐姐捂着嘴又哭了起来,刘波倒是坦然地笑了,他长舒一口气,好像眼睛也有些泛红。

姐姐自然是懂我的意思,她用手擦着眼泪不停点头,说好。刘波那家伙好像也明白,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看着烟火道:“没事,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可能你们吸血鬼命长,但是只要我还在……三百年不行,三十年我还不能陪吗?”

说完,他又恢复成那副憨笑的模样。烟火就快放完了,姐姐说屋里还弄了很多好吃的,赶紧回去,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刘波也附和着点头,他们俩搂着我转身往屋里走去,姐姐好像突然间放松了很多,搂着我的胳膊不停地说着话,刘波在旁边搭茬,两人你来我往的——很奇怪,明明我很不喜欢吵闹,可是现在却忍不住跟着他们笑起来。

“傲天往后退!”

刘波飞快地把我挡在了身后,可能我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村长和几个人带着一个西洋打扮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枪口的白烟道:“死人血加银弹,一枪毙命。”

“就是那个人,他之前突然出现在我们村子里,前一阵子我闺女跟我说他碰到银镯子手就被灼伤了。”

我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几人,开枪的那人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就是导致我昏迷一整年的罪魁祸首范海辛。而刘波还是死死地挡在我身前,他朝门口几个人大喊道:“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连人血都不喝,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刘波,我念你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之前肯定是被这俩东西骗了,你现在过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村长朝刘波招招手,希望他站到他们那边去。

这场景有些熟悉。我记得那次在爱尔兰也是这样,我们总是会被人类背叛,以前因为背叛失去的是父母,是同伴,这次我和姐姐恐怕都要死在这个地方。我看向刘波,他听了那些人的话也转过来看我,我原以为可能会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妥协,然而他只是十分坚定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他们没有骗我,我是自愿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猛地拉着我跑进近在咫尺的房门,门口的范海辛见势不对又开了一枪,幸运的是,那枪并没有打中我。刘波嘴里不停念叨着后门什么的,他一边拉着我跑一边喘着粗气:“傲天,傲天你的能力呢,现在是需要你的能力的时候……”

“没用的。”我没有灵魂地跟着他跑着,“我剩下的力量根本瞬移不了多远,很快我就会被抓住的。”

“那他妈的也要先用了才知道!先用!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刘波带我从后门跑进空旷的大地,身后的那群人早就闯进了屋子,很快就能发现我们两个,这时他转过头拍拍我的脸道,“我能保护你,相信我。”

我抬眼看着他,可能是被刺激地出现了幻觉,以至于感觉他的声音都变得微弱了许多。我听他的话闭上双眼,用尽我最后的那点力量,将我们两人瞬移到了一片荒芜的雪地中,即便是在这里,我还是能看到远处村子的亮光和他们挂着的一排排红灯笼。

果然没有多远,这么算一下,用不了十分钟范海辛就能找到我们。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就这样摔在雪地里躺着不想动了。刚刚我好像马上就能拥有一个能被称为家的地方了,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告诉我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这么想着,我苦笑道:“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心存幻想,我就应该强硬一点拉着姐姐一起逃跑。”

刘波并没有回复我。我感觉到一点不对劲,空气里好像弥漫着一股我许久未闻到的味道。那些血液已经将他身下的雪地融成一片殷红,即便如此他还喘着气想要发出些声音。我用尽力气爬到他身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范海辛的那颗子弹究竟击中了哪里——人类终究是脆弱的,并不是只有心脏中弹才能让他们迎来死亡。

“不要。”我挣扎着想要逃开,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直按着我,本身就脱力的我更没办法挣脱。

我只得伸手抱着他,不知道是他在发抖还是我在发抖——可能是太冷了吧。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发,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不这么做我也会死,还不如让你逃走,尝试去做个普通人,这样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还能拥有一个家。”

“没有了,不会有了,不可能再有了。”我收紧双臂,却又不敢收得太紧,他的血早就浸透了我胸前的衣服,我们拥抱着,我很清楚地能够感觉到他下降的体温和逐渐微弱的呼吸。我有点慌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对,我可以转化你,我可以把你变成吸血鬼,变成吸血鬼的话这些伤早晚能够恢复,你会没事的……”

“不对不对,按理来说你应该能够被转化,你应该能的……”当时的我可能已经不太清醒,或者说我就是在自欺欺人,转化的过程漫长且痛苦,刘波本身将死的状态就证明这注定是徒劳无功,而我也不过抱着那一点不可能的幻想在安慰自己罢了。

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尸体,他的表情很平静,只是他越平静,我越慌乱。

不远处传来人类的脚步声,冰冷的空气中已经能闻到他们的味道,我迷茫地环视了一圈,抹了抹嘴边的血渍,移开视线,跌跌撞撞地向着被大雪覆盖的另一片苍茫中走去。

贰.

“妈妈!他醒了!”

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看书的小孩大叫一声,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老远,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士便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她看到我醒了也是很欣喜,坐在床边想要触碰我的额头,却被我警觉地躲开了,看我这副模样她摇了摇头道:“可怜的孩子。”

据她所说,我是在开春的时节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最开始大家以为我死了,胸口上都是血,体温还低得要命,就像是一具新鲜的尸体。可检查后却发现我仍旧有微弱的呼吸,他们对此表示震惊:“我看你那身衣服,应该是东北那边的孩子吧,怎么会到北平来?还弄成这样。”

我不愿意回答。

她也不强求,觉得我应该是受到了重大打击,把汤放在床边告诉我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房间。

我记得自己当时走了很久,走到精神已经恍惚,不知道在何处的冰面上一脚踩空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就在他们说的北平了。之前自己割开的手腕处突然生出一道痛楚,那道疤并未如以往的伤口一般愈合,而是狰狞地留在那里提醒我,那过去的短暂时光并不是梦,像一个标记,也像一个烙印。

我陡然生出一股迷茫来,这种感觉是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不曾有过的。如果不是身体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血液提醒我,我可能会以为我在来生。

说起来也是好笑,吸血鬼怎么可能有来生。

我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身体好些便离开了救我的那户人家,那家的女主人好像有些心疼我孤身一人漂泊北平,送了我一些她丈夫的旧长衫,她坚持要我收下,我只得感谢她一番收下了那些衣服,至于我原来的那身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北平。

北平城的人类很多,凌乱的气味让我不是很舒服。

普通人类会做什么?我兜兜转转,在某家小店里找了份工作,老板见我不要住处也不要工钱,很高兴的就收下了我。

打最初在夜里我都是在店里找个柜子钻进去睡觉,按理来说在这种封闭环境我应该得到更好的休息,但我现在只要一钻进去,手腕处的疤痕就会发疼,脑子里就会重复那些画面,我会看到那场烟花,姐姐的尸体,还有他安静的表情——记忆枪林弹雨般轰击着我的思维,把我的大脑搅得一团乱。

后来我再也不在柜子里睡觉了。

我学着那些乞丐的样子住在天桥下,住在胡同里,他们没见过像我这样穿得体面还来睡大街的人,偶尔在闲暇时他们会跟我聊两句,也会在我回去比较晚的时候给我的位置垫上两张报纸。我好像接受了他们这种无声的帮助,于是在我饿了去酒楼的后院里偷鸡吸血充饥后,剩余的肉便当做回报送给了他们。即便如此,等天气冷起来时,还是有人一夜过去再也没睁开眼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没熬过那个冬天。

简直是吸血鬼之耻。

春去秋来,从北平到天津,再一路向下,我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一样徘徊,装作普通人的模样混进人群,见过家庭离散,战火纷飞,只是我从未如同他当初所说,找到第二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原本我以为三百年很长,五十年够短,可自从那一天起,我感觉这五十年的每一天,都是三百年。

上海近来的天气不算好。

我拿着那封信站在窗前,犹豫半晌才打开,那里面是我十几年前曾经跟着学习过的老师寄来的信,我们虽已多年未见,却时常保持着书信联系。只是这次我拿到的信却有些不一样,那里面是一封推荐信,信上写他最近已然病重,多年来他一直在刘宅做管家,现如今刘家少爷迁家去上海,他无法伴随左右,便想起了我,他说若是我需要工作,可以拿着那封信去刘家在上海的居所。

那封信后面的内容并没有多引起我的兴趣,我便没有再读下去。只是刘宅两个字太过刺眼,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别不过自己心里的那股劲,弄了身合适的西装便拿着那封信敲响了刘宅的大门。

刘宅里下人很少,招待我的是个丫鬟,她看了老管家的推荐信之后招呼我去厅里等待,他们少爷出门办事去了,此时还要等少爷回来再做定夺。我点点头走去厅前等候,冷静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是很合理,仅仅因为一个常见的不得了的姓氏就跑到人家做管家未免有些过激,做了管家就意味着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很久,这不是什么好事。

正当我还在思考时,一道人影背着光从走廊那头投了过来,他步履匆匆,在离我不远处站定了脚步,一身长衫站得笔直,应该就是那位刘家的少爷了。

原是背对着光少爷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我向前迈了一步正准备开口自我介绍,却在看清他的那张脸时哑了嗓子——虽然过去了五十年,但是那张脸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位少爷长得更年轻一些,还戴了一副陌生的眼镜。

手腕处的疤无端疼了起来,身体中那股特别的血液不安分地翻腾着,在推搡着我向前。我知道那些血液是属于谁的,它在逼迫我开口,让我开口喊出那个名字。

那少爷的脸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或许是我愣神太久,他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就是新来的管家吧?”

那个名字我还是没说出口。我冷静片刻,开口道:“是的少爷。”

那少爷点点头,甚至没有多问我一句话便道:“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老管家选的人我信得过。”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相信。这刘宅现在是多缺人,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我留下了,是不是不太妥当?这少爷一点没有警惕心的样子……还真跟那个人有点像。

“对了,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傲天,少爷叫我傲天就行。”

我微微点头,少爷听到我的名字后目光挪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的名字很特别,不多见。”

“少爷见笑了,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名字罢了。”我和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或许是我内心深处还是对那个问题好奇,于是我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我相信少爷的名字才是不同凡响。”

那刘家少爷听我这么说,做了一个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尴尬的表情,轻声道:“我叫刘波。”

我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即使是在我那些噩梦里,我都好像选择性地不去提起他的名字。好像只要忘掉一个人的名字,就能连带着他带给我的所有生活所有记忆一同忘却——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事实上,那三个月的烙印,哪怕我再等上三百年也无法消除。

“很特别的名字。”

少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好像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是我确实是没有说谎的,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是无比特别的。

“傲天你就叫傲天吗,你姓什么?”少爷兴许是来了兴致,慢悠悠地散起步来,我就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曾经是有的,但在下已然忘记了。”

毕竟我现在人在中国,顶着一个英文名到处招摇也不好,那简直就像是在和范海辛的后人大喊向我开炮。更何况当初姐姐和刘波总是一口一个傲天的叫我,我早就无所谓什么姓氏不姓氏的了。

少爷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做出一个像是文人念诗一样的动作:“你说龙傲天这个名字如何,听起来像是话本里的人物。”

龙傲天。

那群不知道活了几十个世纪的龙族要是知道我一个小吸血鬼拿他们当姓起了这么一个猖狂的名字,还不把我整个吸血鬼都扬喽。不过看刘波一脸期待的表情,我退后半步欠身道:“少爷喜欢的话,那便这么叫吧。”

我原以为少爷会欣然接受,可没成想他却突然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道:“算了,还是叫你傲天吧。”

我不清楚他是哪根弦搭错了,或许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吧。

自那天后,我便留在了刘宅做事。

刘宅跟我所认知的几乎一样,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下人,除了我也就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年纪大些的厨娘,厨娘那家伙身上喜欢戴银饰,就算干活也总是戴着,据说是她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人求来给她辟邪的。我得知这个情况后便总是绕着她走,因为只要看到她我就会想起那个拎着鸡蛋的姑娘,手指就会泛疼。

少爷不知何时注意到我总是绕着厨娘走,便问我是否与厨娘生了嫌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说,我拗不过他,只得编出一个我对女人过敏的理由,听上去好像有点扯,可那个傻子少爷就这么信了。

直到那天丫鬟与我商量府中事务被少爷撞见,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和丫鬟两个人,一开始我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直到闲暇时候少爷跟我提及此事我才想起我曾经编出过这么一个离谱的理由。

我的脑子运转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发现我好像对她不过敏,然而就是这个更为离谱的解释,少爷又信了。

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丫鬟,若是喜欢,他可以帮我问问,正好我们年岁也合适。

我心想哪里合适了,按年龄来说我做人家太爷爷的太爷爷都有余。我礼貌地拒绝了少爷的提议,他听我这么说却好像松了口气,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舒畅了。

少爷也是个十分没有边界感的人。兴许是宅子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丫鬟和厨娘又是从小陪着少爷一起长大的,少爷时常会在晚饭时叫她们一起上桌吃饭,最开始他也招呼过我,只是那时候我仍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层障壁,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伪装成不介意的样子,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他见我不愿意,倒也不强求。

就这样,十月份初的某一天,我出门替少爷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事关刘家王家的一批货物,少爷和王家的这笔生意若是能谈成,那刘家少爷才算真正在上海滩立了足。只是最近这笔生意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上海的大家欧阳家横插一脚,少爷原本谈成的两成利润被欧阳家用一成利润压制。王老板本就是个商人,也自然是知道哪一方对自己更有利,少爷也因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我作为他的管家也确实应当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吸血鬼的语言其实是有魔力的,不是心想事成的那种,而是在注入力量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更像一种心理暗示。所幸王老板并不是什么心智坚韧之人,我当年残存的那些力量没用多少便摆平了这件事,甚至用四成利的价格谈下了这笔生意。只是使用力量后我总有些乏力,想着回去后可能要睡上很久,却在刚走到刘宅门口时,闻到里面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先发现我回来的是丫鬟,她好像奉了少爷的命令在门口等候我,一见我回来,便夸张地大声说管家回来啦,生怕少爷听不见。我跟着丫鬟往平日里吃饭的地方走去,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那股饭菜的香味也越来越清晰。

而当我走过最后一个拐角时,少爷和厨娘都在饭桌边等我,看到我来,少爷手忙脚乱的跟厨娘对视了一眼,两人毫无默契地开口道:“祝傲天生辰快乐!”

两个人能每一个字都说的不在同一个节奏上,也是蛮厉害的。

我低眼看向桌子上的那些饭菜,那些菜大多是东北菜,而那我一直觉得有些熟悉的香味就来自放在桌子中央的炖血肠。少爷见我不作声,先开口介绍到:“这么久了你都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看你是从东北那边来的,我就跟厨娘准备了这些,厨娘说你都不怎么吃有蒜的食物,这次我们可一点蒜都没放。”

“我也没怎么做过东北菜,味道不对也请多多包涵。”厨娘点点头,也看向我。

“少爷从何处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一时哽咽。少爷说他是从老管家的推荐信中得知,甚至也是在信上得知我来自东北那边,我心想原来如此,那生辰不过是我随口编来骗人用的,时隔几百年,我还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早就把自己真正的生日忘到脑后去了。

看我愣神,少爷过来拉着我就把我按到他旁边的座位上,甚至为了照顾我之前编出的荒谬的对女人过敏的借口,厨娘都被安排在离我最远的位置。等我们四人落座,他们三人都不动筷子,一双双眼睛就盯着我,意思像是先让我尝第一口。

我拿起筷子,这个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当初我第一次从刘波家醒来,而他递给我一盆血肠让我吃。只是现在的我学会了使用筷子,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狼吞虎咽。我夹起一块血肠,在大家的注视下咀嚼,说实话,味道并没有那么正宗,但是我还是微微一笑抬头道:“很好吃,谢谢。”

这下其他三人都舒了一口气,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我恍惚间在少爷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刘波。

彼时天气渐冷,他和姐姐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血肠进屋,我就坐在那儿等晚饭,看到我把筷子当叉子一样用,姐姐忍不住笑了我几句,刘波看我吃得开心跟姐姐摇头,我看看姐姐,又看看他,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刘波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后来的日子他时不时会在饭桌上把着我的手教我用筷子,最开始我嫌弃他,义正言辞地说人类不要随便碰我,他就只是傻笑着说行行行,不碰你,然后又不厌其烦的教我,直到我学会的那天为止。

真的很奇怪,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饭后我随少爷在宅子后的小花园散步,和他提及那笔生意,他有些惊喜地看了我一眼:“傲天,你不经商真是屈才了,这都能让你拿下。”

我说不敢,能帮上少爷的忙,我很开心。少爷说不用这样,既然来了刘宅和他们一起生活,那就是朋友——说实话,我对朋友和亲人这种字眼已经产生了一些没由来的恐惧,感觉只要我对这种东西产生了眷恋,下一秒它们就会在我的眼前被撕成碎片,怎样都寻不回来。

“少爷,您对谁都这么好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爷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了看我,摆摆手道:“也不是,我要是对谁都这么好,那我还经什么商,直接散尽家财做慈善家去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说到这里,少爷后退一步和我并肩,带着些好奇的神色问我:“诶对了,能跟我讲讲,你怎么说服王老板的吗,那可是四成利啊,直接要了王世昌半条命呢。”

他凑得近了些,我微微向旁边挪了一小步:“我就是真心地跟他谈了谈,坦诚布公要四成利,王老板就答应了。”

“啊?你忽悠鬼呢,还真心谈了谈,用真心就可以吗?”少爷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嗯。”我确实没有骗他,我的确就是那么说的,只是删减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语言魔力。“真心,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又是一年初冬,上海下了场大雨。

我抬眼看他,他的心思实在是有点好猜。

我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合上账本道:“我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孤僻的弟弟。那个弟弟讨厌家里所有人,总想要离家出走,但家里人还是对他很好。长大后,他家里的仇家寻到我家来,我家里人为了保护这个弟弟,都被弟弟的仇家杀死了。”

少爷好像有些被震惊到了,他愣了一会,开口道:“啊,这样……你那个弟弟……”

“也死了,我杀的,我恨他。”我一脸平静地说道。少爷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你居然讲故事诓我,这不是话本子上的那种经典复仇戏码吗,你这人胆子大了啊,都敢忽悠少爷了。

我跟着他笑了笑,说这都被少爷听出来了,看来我的火候还是不够。

但我也确实恨这个“弟弟”,恨了很久很久。

自那之后少爷便很少提及我的家庭了,反倒莫名其妙的对我照顾了起来,有时候我都有些好奇,明明我现在是管家,我才是那个负责照顾人的角色,但是在很多时候,却好像还是他在照顾我呢?

冬日的那个下午,少爷坐在房间里喝茶,我就站在他旁边候着。

这时刘家大门突然被一群人踹开了,我的视角一眼便看到那群人手中拿着的枪,我手疾眼快冲过去关上了房间的门,急忙喊道少爷蹲下,紧接而来的便是不知多少声枪响。过了一会儿,枪声停了下来,门外的人喊道:“刘家少爷,或许您还不知道咱们上海滩的规矩,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只是这么久以来,敢跟欧阳家抢生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活着走出上海滩。”

欧阳家在上海属于大家族,传闻他们在军方和警方都有路子,才在多年来一直在上海滩横行霸道,这次和王老板的合作也不知道触碰到了他们的哪个底线,竟然就这么直接的杀到人家家里来。

可能是听枪声停止了,少爷从书桌边露出头来,额头上有一道被子弹燎过的擦伤,那一点鲜红有些刺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荒芜的雪原上,殷红的血不停地蔓延,交叠的枪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似乎听见少爷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并没有理会,无端的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人群,人类的枪支打在身上虽然很痛,但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实际的伤害,我能感觉得到手指略过鲜血的温度,也能感觉到周围逐渐变弱的枪声,等到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我才慢慢回过神。欧阳家那些打手的尸体都倒在地上,不知道他们还是我自己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喘着气,双手有些颤抖地抬到眼前,我正盯着手上的血出神,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响。

我猛地回头,却发现在我愣神时,一个还活着的欧阳家的打手正举着枪对着我,而他倒下后,我才看到站在房间门口举着枪的少爷。少爷好像也很慌乱,略过他我能看到他房间里撒了一地的钱和没有合上的箱子。少爷一直觉得没有人发现他把钱藏在地毯下这件事,然而我和丫鬟早就在一次打扫中发现了那些钱,只不过我们都默契地选择当做没看见。

少爷见那人倒下,好像烫手一般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想也没想地朝我冲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摸了摸我身上那些血:“傲天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我们去找个医生……”

“刘……”我差点开口喊出那个名字,视线挪到他的额头上,那被子弹擦过的伤痕已经不流血了,但那道疤还是刺眼的让人不舒服,“我没事,少爷枪法不错。”

“只是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少爷拿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血,见我好像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他说他那点伤本就不算什么,反倒是我快要把他吓死了,什么都没说就像丢了魂似的冲出去和欧阳家几十号人打,他都差点以为我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吧,欧阳家家大势大,很快就会继续派人追杀我们的,我们先离开上海滩去外面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们再想办法回来。”

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我闹出这么大的事,那些吸血鬼猎人也不是没可能闻讯赶来。少爷给丫鬟和厨娘都批了无限期的假,她们俩一开始还不太乐意,尤其是丫鬟,哭着说舍不得少爷,少爷只得安慰她说没事,等风头过去,他回到上海滩,还会给她们写信叫她们回来。有了这个保证,那两人才勉强点头,那天我们两人登上火车,她们还偷偷地来火车站帮我们送行,给少爷塞了一大包吃的。

“傲天哥,你一定要保护好少爷。”丫鬟扒在窗口,眼圈刚哭红,却还是认真的看着我,“你答应我。”

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为如何安置那些食物而发愁的少爷:“我会的,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他的。”

看着两人在窗外挥手告别,少爷好像也有些舍不得。

我说都可以,少爷要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他点点头没再作声,好像在心里盘算着去东南亚之后的生活怎么办。没过多久,他便靠着窗子睡着了,我把西装外套盖到他身上,靠着椅背假寐。

对我来说,这种生活好像才是常态,我带着他四处漂泊应该也不是难事,在路上,吸血鬼猎人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找到我,而普通人类又不可能对我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列车在不同的车站停下了几次,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下,列车驶进山中。我休息够了,起身去寻一些热水,或许少爷醒了之后可以喝。打热水的位置在车厢尽头,我时不时观察着少爷的情况,却恍惚间看到车厢的另一端好像有一个奇怪的人影掠过。

一股不安的情绪从我心底蔓延开来。我将打来的热水放在少爷身前的桌子上,刚刚那道黑色的人影应该不是我看错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厢的另一端,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果然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裹得严实,似乎就是在这里等我,见我走来,他猛地撩开衣服,腰间绑着一圈炸弹笑道:“去死吧,刘家的狗东西。”

我反应过来要去夺他手中遥控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

遥控器按下,火光乍起,炸药仿佛就在我耳边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和火焰将我炸飞,我只感觉周围地动山摇,整个人狠狠地撞在某处,然后便是一阵长长的耳鸣,变形的火车将我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就像一口棺材一样。

我咳了两声,睁开双眼,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黑暗。

我慌了,我害怕被困在黑暗封闭的地方,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想要逃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枪声,烟火声,尖叫声又在我耳边萦绕,好像要把我逼疯,我受不了那些声音,大声叫喊着想要逼退它们,只是那样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恍惚之间,那些快要把我逼疯的声音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那声音像是从雪山深处传来,绕过所有的喧闹,传进我的耳中。我渐渐停止了叫喊,那声呼唤却依旧在,好像就在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渐渐地,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他的声音,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

循着方向,我用尽力气推开了压在前方的一块铁皮。

我半截身子探出去,却已经能摸到冰凉的铁轨,灰烬飘在空中,就像一场大雪。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正看到躺在不远处的少爷,他也被压在一块铁皮下,额头正流血不止。刚刚好像就是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见我从那鬼地方爬出来,他笑了一声,被烟熏的嗓子早就变了调:“你可真能叫唤,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幽闭恐惧症啊……”

“对不起少爷,我失态了……你等等,我马上就救你出来……”我用胳膊使劲想向前,大腿部却传来钻心的疼痛,我一拳砸在地上骂了一句,回身想要去扒那块弯曲着插进我腿里的铁皮。少爷说别费力气了,说完又话题一转,虚弱的说道:“傲天,你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手上动作一僵。

“我可能有时候是不太聪明,但也没傻到那种地步。”他这么说着,不知道压迫到了哪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过几十个拿着枪的打手吧。”

我没有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到那股视线,一滴温热的泪水不知从何处坠落在我的手臂上,我咬牙硬生生把那块铁皮从我的血肉中拔了出来,那副模样有些惨烈:“对,我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我是个吸血鬼。”

少爷念叨着这就说得通了,我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忍着剧痛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经过的地方都拖出两条长长的血痕。我感觉自从我遇见他之后,整个世界都在跟我开玩笑,他们在我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光中留下一粒微光,让我生出希望跟着它奔跑,随后又毫不留情地掐灭它,看着我绝望,当我绝望到没有方向时,它又将那点星火丢到我眼前,让我重新站起来,追逐那点光芒前行,而现在他们玩够了,看腻了,又要把他从我眼前带走。

我努力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他垂在外面的手:“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求求你了少爷……”

“我求求你,你自己说过要陪我三十年,哪怕只有三十年……”

大雪,鲜血,同样的那张脸。我的记忆仿佛在那一瞬间错了位,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嘶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少爷似乎是听见了我的那句话,他瞪大了眼睛,不顾身上的疼痛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好像在试图把我的模样永远记下来,我听见他轻声说道:“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的耳边又恢复成了一片平静。

没有呼吸声。

没有血流声。

没有心跳声。

什么都没有。

叁.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还在我们身边。

记忆里我们居无定所,路过人类的村子也几乎不会靠近。夜晚我们窝在山洞里休息,我坐在洞口望着村庄的方向,那里热闹,温暖,闪着温和的光芒,那些人类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围坐在火堆前唱着歌,歌声能飘得很远。

母亲搂着我和姐姐,她悲哀地看着我们说,我的孩子,不要靠近人类,德古拉家族不能和人类产生联系,人类很脆弱,都是喜欢作出承诺却又食言的骗子,无论是恨还是爱,最终都只有你会被这份痛苦折磨一生。

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

当父亲和母亲被人类出卖,被捆在火刑架上烧成灰烬时,我还是不明白。

我只是固执地开始憎恨人类,和以前一样远离他们,在姐姐想要寻求安定时斩钉截铁地拉着她逃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相信人类,人类都是骗子,于是我们不停地在半个世界里游荡,以为这样就不会产生那些所谓的联系。

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德古拉的血,也是我不可能躲开的必然。

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坚持着要去东南亚,兴许是因为那个人最后的愿望。

全新的国度,完全陌生的地域,我趟过雨林深处,穿过嘈杂的集市,眼看着街边的小贩从少年模样到白发苍苍,一切都在变,没变的好像只有我,我不知疲倦地走过无数个朝阳到夕阳的距离,烈日烤在身上原是会疼的,只是现在我的灵魂早就飘走了,肉体上的疼痛,也仅仅只是疼痛而已。

有时候我会想,我现在太像人类了。

直到那天,我在海边捡到了一个男孩的尸体。

尸体应该是被潮水冲上岸的,男孩很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他放在海边的盒子里装着很多东西,身份证明,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些杂物,还有一封遗书——他是自杀的。我无力深究他自杀的原因,只是拿着那份写着“德肖恩”名字的身份证明时,我萌生出了一个卑劣的想法。

也许我是真的累了,我像那时候的姐姐一样,没有了继续远行的动力,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世纪,我却总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他说得对,或许我真的应该如他所言,停下来,过他想让我过的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于是我窃取了男孩的身份,像个寄生虫一样盘踞在他的家中,拿着那封录取通知书去了那座东南亚警校。

人类的世界变化的总是很快,我在那群学生中总是格格不入,他们几个人总是打趣我说我像个老古董,思维跟他们的爷爷奶奶一样。我也懒得跟他们争辩,毕竟我也是个快五百岁的老怪物了,无所谓他们怎么看我。

我第一次摸枪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其他人看我这样有些不解,他们说你这家伙什么都那么厉害,结果短板居然是枪,这可不行啊,你要是开不了枪,怎么当警察啊。我没怎么理会他们,但不出意外的,我这门课的成绩成了垫底。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学校里的训练靶场,这时候靶场里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人。我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一个人练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总会让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强装冷静地开枪,可每一枪都打到八百里开外,看着干干净净的靶子我有点烦躁,摘了耳机和眼镜正想休息一会儿,却看见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刚刚练完一梭子,下意识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我后退两步避开视线,但那人却一脸平静地重新上膛,端好动作扣动扳机,一气呵成连开十枪,完后挑眉看了看自己的靶子,似乎是不怎么满意自己还有两枪没有正中靶心,摇了摇头。

我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最好离开这个学校,再也不要回来——这是我的大脑告诉我的。

但我的心脏却好像有别的主意,我清晰地感觉到它跳动的频率,逐渐加快的速度像是要振破胸腔。它说,不要走,我还想见他,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为什么不能靠近?

“你的枪法真好。”

我还没想清楚,这句话便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听见了,他转过头拿下一边的耳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像恍然大悟般开口道:“诶你是那个……新一届里特别厉害那个德肖恩吧,抱歉刚刚光看枪和靶子去了,没注意你。”

“你居然会说中文,我之前总听我宿舍兄弟提起你,看你那名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好像看我表情有点尴尬,这才想起来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上一届的,叫我刘波就行。”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目光游移到那只手上,犹豫再三还是握了上去,我现在明明都不会恐惧太阳的温度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像是能把我烫伤:“师哥叫我傲天就行……龙傲天。”

刘波明显愣了一瞬间,然后突然笑出了声:“不是,你这名字不是忽悠我吧,龙傲天……怎么听着那么像小说人物名呢?”

我含糊道是我家里人取的名字,师哥说,那你家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的人生像小说主角一样披荆斩棘走上巅峰。我哈哈两声没接话,他倒是很热情,说很少在这边见着中国人,看到我觉得怪亲切的,非要和我交换联系方式。

我告诉他说我没有手机。

你这是活在哪个世纪的人啊。刘波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倒也没多说什么,安静片刻后,我抬眼看他,我问师哥你能教我开枪吗。他倒是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当然可以啊,跟你说你师哥我可是警校打枪最厉害的,今天你小子算是捡着了。

我先给他演示了一下我的枪法,说实话,我挡子弹的能力不错,开枪的能力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看我打完一梭子,眉毛都揪成一团,说:“这挑战可不小,傲天你这手也太抖了。”

“以前受过一点小伤,可能是后遗症。”听我这么说,师哥脸上露出了一丝心疼,他一边念叨着你这孩子以前过得是啥生活啊,一边过来把住我的手,用他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手稳下来。这让我的脑子更乱了,但是他在身边后,那种拿起枪之后的心慌感变轻了,我这样顺势开了几枪,虽然还不怎么准,却已经不至于歪到八百里外去了。

“砰!”

最后一枪开完,我的室友都有些愣住了,他一脸不信地盯着我:“你小子进步也太快了吧,这才一个多月,你是谁,你把之前那个一枪打不中的室友还我。”

我放下枪,说只是最近练得多罢了。事实上从那天我请求刘波教我开枪后,每周的周末两天我们都会去训练场,一练就是一天,其实我本身也知道,我手抖的原因和受伤没关系,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一种因为他产生的应激反应。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我和姐姐,他还将全部的耐心都倾注在我一个人身上,然后因为我的靠近,他死在了大雪之中。后来,他的身边换成了丫鬟和厨娘,却依旧为我留下特殊的位置,可我却食言了,没有保护住他。现在,他的周围有很多人,有他的好兄弟,有他的家人,站在人群中央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有很多人爱他,我才是最不起眼的那个,甚至能够成为他师弟的这个身份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这么说来,我当了一个世纪的窃贼,我所有所谓的幸福生活,都是从他的生命中偷来的。

夏初的夜里,那天他没有来训练靶场。我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完成我的日常训练后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却正看见门口处刘波探出一个头来,朝我招招手,嘴里还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师哥,你逗小孩呢?”我走过去一把拉开门,他因为我的动作差点没站住,两只手按住门框才稳下来,我挑眉到,“怎么了?”

“这不是怕别人听见吗,里面有我熟人。”刘波尴尬地越过我扫了一眼靶场,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走,我问他做什么,他却只是回头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任由他这么拉着往前走,他所说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馆,餐馆人不多,店面也挤在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如果不是很熟悉可能很难找到。而师哥一看就是这里的熟客,刚进店就把我按在一个位置上,跟老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还贴心的问了我的口味,得知我不吃蒜之后还咂咂嘴说那可太可惜了。

“这唐人街上就他家做的味儿最正宗,之前我总是一个人来吃,好不容易逮到个能和我有共同话题的,怎么能不让你尝尝。”说完,他还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耳边道,“你师哥我是熟客,老板还能送啤酒,你要是想喝就随便喝。”

我点点头应下,不过我其实并不怎么喝酒,我一直觉得酒精有股腐烂的味道。只有百年之前,刘波那家伙给我包了一顿血肠饺子,而我当时看他倒了杯白酒,有点好奇,趁他转身去厨房拿醋的功夫偷偷摸摸地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辣得吱哇乱叫,就因为这件事他还取笑了我好几个星期。

想到这里我又不作声了,师哥看我忧郁的模样,开口道:“诶,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更像个师哥,之前我老师也说,我什么都好,要是能像你那样稳重点就更好了。”

我说师哥现在也挺好,我还得感谢师哥这么久以来教我练枪。他说这都是小事一桩,以后出了警校遇上什么事,也都可以找他。

“师兄,总是当好人不好,你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好人。”

“咋的,你不是好人啊?”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见我不接话又继续道,“我这人吧,有点英雄情结,我当警察也是,本身就是为了保护别人。”

“我以前也这样想。”老板端了刚出锅的饭菜放在我们两人身前,白茫茫的水蒸气让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强大得不行,以为没有人能伤害我要保护的人,后来才发现,是我太自大了。”

“那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你别这样。”不知道师兄在脑子里都脑补了些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我想表达的那些,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的说,“以后你真遇上危险了,师兄保护你。”

我恍惚间好像感觉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已经记不清了。我看他的动作有些滑稽,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师兄打算怎么保护我啊?”

“这样,师兄我做诱饵引诱敌人,你就从另一边逃跑,然后我再掏出手枪啪啪啪几枪把那些犯罪分子都毙了。”他说得兴奋还用手比了一个枪的形状,假模假样地吹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枪口,“怎么样,帅不帅?”

我笑着点点头,捏着筷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那万一对方人太多了怎么办?”

“那也没事,你就跑,不用回头,还是师兄做诱饵把他们都引走。”

“那你呢?”

刘波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认真地看着我:“当警察的早就准备好有这么一天了。”

警校课程繁忙,那日之后我们虽然还会偶尔一同跑出去吃东西,却也还是聚少离多,也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师兄弟关系。那天晚上我正在操场上夜跑,一扭头却看见刘波正在看台上朝我挥手,我走过去问他来这儿干嘛,他神秘兮兮地叫我上去,我听了他的话上了看台,却发现他拎了一个背包,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师哥?”我拿起他放在我身边的毛巾擦了擦汗,却看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递给我,我一脸疑问地看着他,他却告诉我自己打开看,我拿过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转头看他,“手机?”

“毕业快乐傲天!这是师哥送你的礼物。”

我做了个怪异的表情,说师哥我现在还有一年才毕业。他呃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拿过手机一顿操作,又塞回我手里说,“就当提前送你了,师兄快毕业了以后也不能常见面,我把我手机号给你打在备忘录里了,以后想找我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谢谢师哥。”我看了一眼那串号码,在心里默念几遍将那些数字铭记于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今天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像他一直有什么话想说,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和我一起坐在看台上吹风,他不说话,我也不接话。

我们两个一直在看台上坐到操场上空无一人,师哥这才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太晚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师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没过多久,他就消失在了学校里。

最初偶尔还有人提起他,好奇他去哪儿了,不过人类总是健忘的,这事不过三四个月便没了消息,大家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产生什么改变。

只是我更少同别人交流了,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想法,但那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自他离开后,那部手机我只是一直带在身上,备忘录里的号码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从来没有被我打开过。室友总吐槽我神龙见首不见尾,像个幽灵一样抓不住,他们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孤僻。我其实有些意外,我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也得是几百年前。

那时候是在爱尔兰的那人家,我和姐姐都受了伤,在姐姐强烈要求下,我们暂居在人家的农场里,彼时我还是副小孩模样,那一家三口对我们笑脸相迎,为我们准备了食物和休息的地方,姐姐试了那些食物并没什么问题,便喂给我吃,我本就不太开心接受人类的施舍,又一言不发,那农场主脸色便不太好,笑着说这孩子可真有点孤僻。我姐姐只是笑笑,说我可能是刚刚在外面遇到了野兽,受惊了才会这样。

我固执地不愿意住在他们准备的房间里,姐姐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农场熄灯之后,带我钻进农场的窝棚里睡了一晚,农场后面有个管理员,那家伙特别粗心,窝棚里多了两个人他也没有发现,甚至每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忘记关后院的栅栏门,因此农场里还跑出去不少羊。

大概住了两三天,我跟姐姐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打算离开。姐姐郑重地感谢了他们这几天对我们的照顾,那一家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强行挽留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留下来再吃最后一顿饭,我们俩答应了。

我跟姐姐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那股味道姐姐比我更清楚,他们在晚餐的食物里掺进了大量的圣水,那东西对我们来说与硫酸无异,我恍惚间已经能听见房子外范海辛的脚步声,就意识到这家人把我们骗了。

所以说人类有的时候,真的是很残忍的生物。

一次出警的路上,我们想要抓捕一整条销赃链,却意外打草惊蛇,我们可不能等他们醒神,既然错过了大鱼那就只得将下面的马仔抓捕归案。只是毒蛇帮的人跑得挺快,一片混乱中我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身影转头跑进了巷子,我想也没想就提枪追了上去,他的体能不是我的对手,巷子只有一条长线,他在拐角之前无处躲藏:“站住!举起双手!不然我就开枪了!”

他应声停了下来,我端着枪慢慢朝他走去,听我的话他举起双手转过身,但面对面的那一瞬间我们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留了胡子,喘着粗气流了不少汗,整个人看起来比离开我的那一年消瘦了许多。他可能没想到见到的会是我,表情有些错愕。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还是放下了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像是也明白我意思,很快便跑进了一旁的巷子里了无踪影。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也不是我们应该的会面。

我回去后告诉其他人我跟丢了,他们好像很震惊,没想到我也会跟丢,这应该是我几年的警察生涯里第一次滑铁卢,居然败给了一个普通小混混。

人总会失手。我这么说道。

回到警署后我坐在位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知道第一反应是庆幸他还活着,还是难过他简直变了副样子。那部手机被我放在左手边数第三个柜子里,和他的警服放在一起,我拿出手机,翻开拨号页面,手指在那几个数字前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键。

再等等吧。

我想。

我端着水杯,只是微微笑了一声,说我很开心,只是表现得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激动。听我这么说,小伙子来劲儿了,他说署长你才多大,三十多岁也不老,怎么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我闻言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你才看破红尘,去一边玩去。那小伙子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说了声那署长你忙便又扎进庆功的人堆里去了。

后来刘波的那份材料被交到了我的手上。

“你现在都是署长了。”

我转过身去给他归档,听他这么说我只是低头不语,将他的警服和警用装备都交给他,他虽然仍有些下意识害怕那些东西,却还是接下了。

“师哥。”

我说这不是正好,这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我认成你师哥了。

后来他再说的那些话我便都没有再听,也是,他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生活也步入正轨,在大家心里也是个好警察,巡逻的时候还会有人给他送一些小零食……我这十几年所做的事情,拼命用最快的速度除掉毒蛇帮,帮他回到安稳的生活中去,可能都是为了这些吧。那天下班后,我带师哥去了一家他应该会喜欢的小店,他一边吃一边感慨我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我就只是笑,笑过了,我才缓缓道:

“师哥,我可能要回老家去了。”

他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你去呗,需要我陪着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回去,就应该不会回来了。”

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拢共不过百年的光景,被困在名为生和死的绳索内,绳结的头是生,转过一圈来,却发现死也是绳结的头。而我却跨越了那些绳结,像小偷一样偷走上面的线,将它们织成一个相似的绳结,却骗自己那东西叫幸福。到头来那绳结断了,我偷来的东西也没了用处。

其实早在师哥仍在毒蛇帮的时候,有个家伙便又一次追到了我的身边。我现在再看到他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毕竟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那么久,他迟早会找到我的。他说他是范海辛的后人,是来追杀我这个吸血鬼的,我也不反对,我说那好呗。这年轻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他举着枪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有点疑惑地问,你不反抗吗。

我说,我活累了。看他迷茫的样子我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纯种吸血鬼了吧?他犹豫着点点头道,知道。我继续道,那你杀了我之后,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说帮我个忙。他却好像有点生气了,说你要干什么,我都放你走了。

帮你找点你能做的事,就算赎罪了。我笑着说。

我坐上火车离开的那一天,师哥来送我。

他说,要记得经常联系他。我说没事,不过我老家信号不太好,有空我会给你写信。他就笑着拍拍我说,还写信,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你这什么老古董。

临走前我抱了抱他,抱了很久,我是一个不怎么喜欢用拥抱来表达情感的家伙,但此时此刻,我确实是只想着拥抱他的。或许是我体内的那些血液作祟,它们仍旧翻涌着永不停歇,不愿意让我离开他,我们相隔越远,便越感觉那股拉扯的痛楚。

“再见了,师哥,祝你幸福。”

这趟火车之旅很漫长,却没有让我感觉到烦躁和厌恶,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轻松和舒畅。从东南亚回到上海,再到北平,一路上我只顾感慨景色变换太多,已经和我曾经所见完全不同,而我这趟旅途的终点便是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我当初狼狈逃跑的地方。

来时正遇上大雪封山,不过那东西是拦人的,对我这种吸血鬼来说只不过是要绕一些路。范海辛家那小孩在山脚下等我,看样子是错估了天气,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冻得发抖。我说你这样冻死了可不怪我,他倒是嘴硬,硬跟着我往山上去。

“诶,我还没问,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啊,冷得要死。”他不停的用手搓着自己的衣袖,兴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要那么冷,开口和我聊起天来。

“来这里归还我偷走的东西。”我瞥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远处白茫茫看不见尽头的雪地上,“因为我自己是个傻子,也因为年轻,我害了一个本应该幸福的人。”

转念一想,我还是忍不住给旁边小孩的后脑勺来了一下,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瞪着我说你干嘛啊。我说,“那个人死也有你家祖宗一份,我想起来有点生气,既然你家祖宗没了,我只能拿你撒撒气了。”

他听了我的话到也没反驳,只是嘟囔了两句。

“而且,我累了。说实话,我早就应该听我母亲的话,或许现在我还跟姐姐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游荡,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就到这里吧,麻烦你了。”我拍拍他的头,指了指房子的方向,“做你该做的事情,别忘了我们约好的。”

那孩子表情十分复杂,他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我转过身去,望着那个方向慢慢前进,身后那孩子咬着牙举起了手里的枪,枪口对准了我,缓缓扣下扳机。

他好像在跟我说:

回家吧。

尾声.

我叫刘波,算命的从小就跟我说我注定有一份没头没尾的孽缘。

我爸妈自然是不信那些邪的,俩人都是纯正的唯物主义战士,顶天立地不信鬼神,于是我也没跟着放在心上,只是觉着没头没尾这个形容词太过抽象,怎么会有缘分是没头没尾的呢。

家里唯一在乎这件事的就是我太奶奶,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她老人家总喜欢念叨一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甚至还会看风水,只不过她脑子本身就有点不好,年纪大了犯了阿尔兹海默症,说话总是东一撇西一撇的,没个连贯性。但她安静的时候也会给我讲故事,好像还把我当成四五岁的小孩子。

她讲的那些故事里最好玩的就是关于来生。她说我们刘家人祖祖辈辈上,是真的有人见过来生的,只不过见来生总伴随着一道无端的孽缘,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时我应着她的话嗯了两声,就只把这当了一个故事。

然后在我进警校的第二年,我遇见了那个有点奇怪的师弟龙傲天。我们一见如故,他身上有股奇怪的魔力,总让我觉得我们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我的朋友有时候跟我提起他,用来形容他的词语都是孤僻。我就反驳他们,我觉得傲天那孩子不孤僻啊,还挺贴心的。他们就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说刘波你不对劲。

我挠挠头,心想难道傲天不是个挺成熟乖巧的小孩吗。

只不过他好像不太愿意麻烦我,哪怕我跟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他也只请求过我教他练枪。提起练枪的事情我还有些心疼他,这孩子不知道以前经历过什么,总感觉精神上留着一些抹不掉的创伤,还常常坐在原地发呆,看向我的眼神也总是无比哀伤。

后来我跟太奶奶聊起过他。原本只是无聊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她却好像正清醒着,听完我的话后轻声念着他是个骗子,他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我只当太奶奶被什么刺激到了,没在意她说的那些事,只是安慰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又安心睡去,才离开房间。

夜深时我还会想起他,想起他看向我那哀伤的眼神。后来毒蛇帮被剿灭,我也回归了警队,招待我的就是龙傲天,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到成了警署署长,却在见到我时还保留着曾经的那个孩子模样。

我跟着他学做基础警务,空闲时警署里的新人都好奇的不行,跑来问我跟署长是什么关系。我有点不理解,说我们以前是师兄弟,怎么了吗。他们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然后悄悄地跟我说,他们来这儿的时候,对署长的印象都不太好,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当年端了毒蛇帮的事情,署长可是占了头等功。那几年你不在,听署里前辈说,署长当年特别不要命,遇见事儿冲得比谁都前,天天就想着怎么把毒蛇帮连根拔起,从来也没见他对谁这么有耐心。

这还是和我印象里的龙傲天不像一个人。

而我也确实有了这个打算。

那天傲天带我去了一家不错的饭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正打算开口问问傲天愿不愿意,毕竟人家看起来还跟二十多岁的黄花大小伙子一样,万一有小姑娘追求,我也不好意思这么把人拐走。而当我正要开口,他却突然先说了话。

他说他要回老家了。

我说那你去呗,用不用我陪着。

结果他告诉我说他是要回老家,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就这么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不知道太奶奶经历了什么,就只是难过。

龙傲天离开后不到几个月,我家附近搬来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有点毛手毛脚的,人却很热情,很快就跟我的家人熟络起来。我们时常会坐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兴许是孩子年纪不大,憋不住事情,有时会难过的跟我说,他家里祖祖辈辈承下来的工作在他这儿断了,他人生的目标都没了。

我说,那你得找到新的方向。

他眨眨眼睛看看我,安静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勉强算找到了,他一个朋友让他替祖上的人赎罪。我问,让你赎罪,那你朋友人呢?他说,那家伙回家了,照他自己的话说,跟他的家人们葬在一起呢。

我连忙说对不起,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的,对你朋友的离去我很抱歉。

他说不用抱歉。只是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跟我谈论起关于朋友的事情了。

当时的我甚至萌生出一个想法,要不我去他东北的老家找他算了,结果细细思索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并不知道他老家到底在哪个位置。那个小孩还是会时常来照顾我,为此我还打趣道,到时候我死了可没财产留给你。他就白我一眼也不说什么,继续帮我打扫卫生去了。

大概六十多岁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熬不住了。

估摸着是早些年做警察的时候太过放肆,落下了不少病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突兀地想起来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命中有一段孽缘,可人都行将就木,我却并没想到我那孽缘在哪里。想到这里,我还笑着对那小崽子说,看来算命的说的还真是不准啊,我哪有什么孽缘。

他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轻声道,可能是那人自己亲手把孽缘断了吧。

我当时没有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也没有机会再开口去问了。

我死了。

不过说实话,自己说出自己死了这种事还是有点诡异。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有一点残留的意识,我在意识海中看到了一束亮光,脚步不受控的朝那个方向迈去,直到触碰到那股炙热的温度,我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进了亮光的另一端。

现在我相信我太奶奶说的话了,这世界上真有来生这种东西。

只是这来生总有一股往生的味儿。我出生在一座人丁兴旺的大宅子里,家里人都叫我少爷,名字也和上辈子一样,叫刘波。说实话,我总觉得我这个名字才是孽缘,能跟着我两辈子。而且我还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从小跟我一同长大的丫鬟名字和我太奶奶一模一样。

好尴尬,这种尴尬一般人不能体会。

然后我又一次遇见了那个人。那时我二十多岁,自己搬到上海滩学做生意,不太喜欢陌生人便只带了丫鬟和厨娘,原本从小陪伴我的老管家也不堪舟车劳顿,无法陪我来到上海滩,他告诉我他找了他当年一个不错的学生,应该过几天就能来我府上帮忙打理事务,我虽应下了,心里却已经盘算好怎么把人撵走了。

结果我没想到我会看到他的脸。

原本心里打的小算盘早都丢得没影,嘴比脑子先应了下来,想也没想就把他留在了我的府上。只是蛮奇怪的,他说他叫傲天,却不曾提起姓氏,我试探性的问他,他却说他的姓氏不重要。这可让我犯了难,我装作打趣的样子说龙傲天如何,他却只是很冷淡地说随我做主,那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凉了一半——这家伙应该不是龙傲天吧。

但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他对女人过敏时,我还是有点绷不住。看他严肃的表情我又不好意思表示怀疑,我原来那个师弟就怪得像个战神,或许这个傲天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毛病也是正常。因此当我看见他和丫鬟相处甚欢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坏了,他不会是喜欢我太奶奶吧。

我突然想起我太奶奶曾经无意识念叨的那些话,什么骗子,什么没有回来,难道我太奶奶是在说这个负心汉当年离他而去吗?这么想着,我对傲天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而后来他向我证明我想的故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人家对我太奶奶没那个意思,两个人是正直的不得了的的工作伙伴友谊。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结果后我还放松了些。

厨娘将信将疑的看了我一眼,说自己不是很擅长东北菜。我说没事,重点是心意,管家来咱们这儿这么久了,给咱们家做了那么多事,咱们也得接纳人家是不是。于是我便跟着厨娘弄了一桌子丰盛的东北菜,虽然她极力阻止我下厨,却还是抵挡不了我因为好奇而跑锅里划拉两下的决心。

当那家伙回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万一他不是东北人呢,我这样一腔热血地搞出来会不会搞了个乌龙?结果却让我有些意外,他竟然还真是东北的,只是他问我如何得知时,我只编道是老管家推荐信里说到的,他也并没有怀疑——正是这种时候,我反倒更能意识到他和我师弟的不同之处。

他虽然看起来更加拒人千里之外,却也更容易被感化,即便是丫鬟和厨娘,也从来没有人说管家“孤僻”,他们俩只觉得管家有边界感,是个假装冷漠的好人。

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同意。

枪响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不免吓了一跳,听见傲天让我躲在书桌下,我的反应倒也还算快,却还是被子弹擦过了额头,有点火辣辣的疼。这件事果然还是惹到了欧阳家的头上,他们这群家伙在上海也算横行霸道贯了,想要捏死我这么一个还没扎根的刘家少爷简直易如反掌,我本想告诉傲天我们可以从后门逃跑,却没成想他看到我额头的伤口却突然愣住了,表情是说不出的愤怒,眼睛里的血丝红得吓人,我试着叫他的名字,他却没听见似的转身推门冲进了欧阳家的人堆里。

当时我吓得浑身一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听见枪响后我连忙爬起来,掀开地毯把钱都拿出来,我知道欧阳家其实只是恨我抢了他们的生意,我可以把钱还给他们,但是傲天那家伙万一出了事,我会觉得全都是我的错。然而我拿着那些钱冲向门口的时候,却被院子里的景象搞愣了,欧阳家的那些打手都躺在地上没了生气,而傲天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我来不及思考,注意到有一个打手好像还活着,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枪对准了傲天的背影。那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喊了傲天的名字,上辈子残存的那点属于警察的意识指示我飞速从地上的尸体边上捡起手枪扣动扳机。

一击毙命。

回过神来后我丢下手枪,跑到傲天身边,我好像还是会把他当成我的师弟,原本是我说好要保护他,现在却是他一脸自责的说没有保护好我。我见他并无大碍,当时只急着跟他说我们要离开上海,却没去想他是怎么从那么多枪下活下来的。直到他去换掉那身全是血污的衣服的时候,我才意外注意到那衣服上凌乱的弹孔。

我的目光从那件衣服游移到他收拾东西的背影上,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送别我们的那一天,丫鬟好像在和傲天说着什么,表情很是严肃。后来我很好奇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毕竟人家也没跟我说,我没那么好意思去询问。火车开动,我看着外面的景色,脑海里却想的是傲天,自从我发现那件衣服之后,我就总觉得他就是我师弟,却又隐隐约约有哪里不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起我太奶奶在我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些鬼故事,自我否定后又飞快地把它们都甩出脑子。

算了,他是什么都一样,人家又不会害我,我们这样流浪,还有点以前在一块的感觉了。

这么说着我又有些怀念在警校和警署里的生活,我装作不经意提起要去东南亚,他却没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没去过那个地方一样。师弟和管家两个人的模样在我脑子里转啊转啊,绕得我脑袋疼,我觉得他是我师弟,他却用各种行为告诉我,他不是。这么想着其中因果,我却越来越困,最后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了傲天在叫我,我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师弟,却只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朝我奔来,而下一秒便是巨大的爆炸和漫天的火光,不知道多少次冲击后,我大半个身体都被埋在破碎的火车内,我虽然看不到伤口,却也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在从我体内流失——杀千刀的欧阳家人,为了报复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炸药都用上了。

然后我听见不远处的一片废墟中传来傲天惊慌失措的声音,他好像很害怕,从里面不停撞击着,看起来他还活着,这倒是件好事。我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好像听见了我的声音,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许久,他推开身前的一块铁皮,半截身子探出来。

他的状况不比我好多少,毕竟他离爆炸那么近,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看他钻出来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说你可真能叫唤,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幽闭恐惧症。

他听我这么说也不反驳,只是摇头说他这就过来救我,咬着牙想要往我这边爬,然而他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主了,我看他拼命想要扳动那个东西的样子有些心疼,跟他说别费力气了。我自己能清楚的感知到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只是我庆幸他还活着,不过死到临头,我倒忍不住我一直以来好奇的那个问题了,我问,傲天,你不是普通人吧。

说完我便注视着他,他的身体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一瞬过后他却更用力地扳动插进腿里的铁皮,说对,他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个吸血鬼。

我求求你,你自己说过要陪我三十年,哪怕只有三十年……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么想着,我强撑着转过身体,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即便他的皮肤已经被灼烧的看不出模样,但我却还是看着,轻声念着:

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无端的孽缘啊。

我又死了。

说实话,这句话即便是说第二次还是很奇怪。

如果这是孽缘所导致的,那我这一辈子应该还会遇见傲天才对。我抱着这样的希望和期许等待了近四十年,然后在一片菜地中看见了那两个浑身是血的吸血鬼。我一眼就认出了傲天的脸,旁边还有一个人,她还残存着一些意识,朝我伸手,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昏了过去。

于是我弄来了平板小车,把两人顺着我们村子后面的大地里运回了家里,那个女吸血鬼苏醒得很快,但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安慰她说没事,我救你们回来就自然不会害你。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帮傲天处理伤口,取出了那颗卡在胸口的致命银子弹之后,他胸口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愈合,我抬头问她,他大概多久才能醒过来?

她摇摇头,说银子弹对他们来说创伤太大了,虽然侥幸避开了心脏,造成的影响却也不容小觑,可能需要一年,或者是两年才能从昏迷中醒来。

或许你们这儿有棺材吗,把他放在棺材里会好得更快。她这么说着,我却下意识想到困在废墟里的管家而一口驳回了,察觉到我太过斩钉截铁好像不太好,我便话锋一转笑道,在我们这儿放棺材不太吉利。她虽好像有些疑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跟傲天便在我家里住了下来,或许是出于恩情,她平时也会帮我做一些农活,我倒也不拦着她,只是她出现在我们家的情况太过突兀,商量过后我们暂且对外宣称是两口子,实际上却保持着相当礼貌的距离。

那天我正在喂鸡,看着院子里干活的玛丽,不由得想起师弟和管家,他们可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有个姐姐,况且他们都说自己的家就在东北某个地方,现在我也在东北,或许有机会可以去他的家里看看。于是我装作不经意间询问玛丽他们老家的位置,玛丽却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在罗马尼亚。

这下可给我整不会了。罗马尼亚可跟东北一点没有关系,那傲天那个家伙为什么总是说他的家在东北,这么想着,我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说你们没来过东北吗,没在这边住过?

她摇摇头,她说他们从小便居无定所,父母死去后他们便在地球上四处流浪,三百年,半个世界,最后这世界上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吸血鬼了,现在的这个地方,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那可就奇怪了。

虽然我很想告诉他可以慢一点吃,但总感觉他应该是饿坏了,我不由得想象他以前究竟是在流浪中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想象出来心疼的不行。只是这孩子现在对人类的警惕心高到一定的程度,他不愿意留下来,在他姐姐的劝说下,他才勉强答应陪他姐姐在我们家待到过年,过了年他不愿意留下,就带着他姐姐一起离开,对此我也没有太大的意见,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不过有时候面对这个还是一张白纸的傲天时,我总忍不住想要照顾他。他身上还保留着不少吸血鬼的习性,喜欢往我家柜子里钻,喜欢吓唬我家养的鸡仔和大鹅,然后被大鹅追得满院子跑,喜欢拿袍子把自己裹成一根柱子,天冷了我觉得这样不行,硬是把他那斗篷换成了大棉被。他虽然总是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眼神看着我,却也不对我做的事情有所反驳。

那次晚上村子里组织跳秧歌,他就坐得老远,没有灵魂地扒苞米,我看到这幅场景其实是有点想笑的,他这副模样总会让我想起管家,那家伙有时也会给厨房帮工,扒菜切菜的动作熟练地像是机器,让厨娘都有些自愧不如。我坐到他旁边陪他聊天,他总归对人类还是心存芥蒂,只是我没想到他语出惊人,竟然问我喜不喜欢他姐姐,我自然是否决,他便追问既然我不喜欢他姐姐为什么会帮他们。我犹豫了一下,心想是因为你,却又说道,我就不能是真心想帮你们吗?

我以为这句话他应该会相信,结果他露出了一个比当年的我还要疑惑和嘲讽的表情,念叨道,人类的真心能值几个钱。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确是一无所知。

短暂的安静过后,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困扰我的事情,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傲天的家,并没有那么难找。

这里就是他的家。

这么想着,管家的那句话却突然在我脑中回荡。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烟火爆炸,一颗子弹呼啸而过,精准无误地击穿了玛丽的心脏。

我本能的向前跨步,牢牢地挡在了傲天身前。屋子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都是村子里的熟人,为首的便是村长,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傲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姐姐的尸体,村长跟我说让我跟他们站到一起,我心想你是谁啊。转头却看见傲天已经心如死灰的模样,他好像觉得我会放弃他——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放弃他?

我咬着牙说我是自愿的,想也没想便拉起傲天的手往后跑。身后响起枪声,我突然感觉身上某个地方痛了一下,然后便是火热且麻木的痛——我中枪了,我很清楚。

我拉着已经没了魂的傲天往雪地里跑,告诉他现在是该使用他能力的时候,他说没有用,跑不了多远,最后还是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我骂了一句,说那也要用了才知道,但看到他那张脸又消了气,我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我几乎下意识就要喊出那声师弟,却还是忍住了,我说我能保护他,让他相信我。

我按着他的头,让他吸我的血,他挣扎着并不情愿。我跟他说,跑,然后做个普通人,去找你的第二个家。但这个时候的他的确还是个孩子,慌乱的流着泪,连转化我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失去意识后便是漫长的黑夜。

正当我以为这段孽缘应该到此为止时,黑暗之中却又出现了那道刺眼的光芒。

本以为的结束并没有到来,我反而又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还是老天的操作出了纰漏,这一生过得很平淡,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我六七十岁的时候,我还只是每天帮着农场主在农场里放放羊和牛。

然后我便在某个夜里,看见了两个受伤的小孩。他们警惕,恐慌,是我不认识的模样,但是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他们是谁,他是谁。

恍然间,我看见了坐在篝火边的傲天,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表情。

“上一个这么口口声声说会帮我们的人类,还是在爱尔兰。”

“那群家伙表面温和善良,转头就联系上吸血鬼猎人。”

“如果不是那个农场的管理员忘记了关后院的栅栏门,我跟姐姐早都死在那里了。”

那两个孩子逃跑的时候,甚至回头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跑进森林之中,我转身看向身后的主人家,他们带着一队吸血鬼猎人,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以后你真遇上危险了,师兄保护你。”

“师兄打算怎么保护我啊?”

“这样,师兄我做诱饵引诱敌人,你就从另一边逃跑,然后我再掏出手枪啪啪啪几枪把那些犯罪分子都毙了。”

“那万一对方人太多了怎么办?”

跑吧,一直跑下去。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泰然地将双臂一展,撤去所有的护体法力,迎向披靡而来的斧风。他的神色是那样安定平和,仿佛刚刚归家想拥抱母亲的的孩子,仿佛悬崖上一跃而下的雏鹰。唯愿三界安宁,众生幸福。」

(真的画不出天神的美啊!(暴风哭泣!!!

不提演员原作啥的,只看衣服感觉还不错。欧根纱的刺绣花+渐变色裙摆。阔袖似乎变成这一类剧的标配了。

知道周墨婉是反派,知道司徒颜哪怕怀疑周墨婉都没有怀疑骆少川后的我速速滚去看大结局。

还是很难过。第一部的时候三土和幼宁去了巴黎,留下乔楚生一个人。这次,司徒颜坐上东方列车,一个人回到北京,骆少川和邹静萱在一起。他们从车站开始熟悉,又要从车站分别。真的很难过。第一部我有多心疼乔楚生,第二部我就有多心疼司徒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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