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田涛,著名管理学家,华为高级顾问,华夏基石e洞察智库撰稿人;易翔,华为中东非洲片区总裁、中东地区部总裁
访谈人:田涛
被访谈人:易翔
01
“兄弟们能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
谁阻挡,谁下课。”
田涛:看你的经历很全面。
易翔:是的,您当初写了《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华为》,我就对徐总(徐文伟)他们说,实际上华为有很多故事,田总下一个可以写故事去,采访我们。然后您果然就写故事了。华为就是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激励着我们前进,我讲的不是我本人的故事,当时我就说我可以讲老板的故事。
田涛:本人的当然也可以讲。
易翔:当然是融入其中。我跟老板之间的交往比较少,就是少数的几次印象就非常深刻。
田涛:把你跟他之间几个印象深刻的故事讲一讲。
易翔:好,我就直入主题。2006年8月我们巴基斯坦代表处拿下了一个全球最大的项目——Ufone项目,那一个项目是5.24亿美元,15个月交付,关键那个是Turnkey(交钥匙)项目,我们没做过,什么都不懂。
田涛:Turnkey项目具体谁负责?
易翔:2006年公司层面的Turnkey管理部的负责人是王诚,我记得拿下这个项目后还没签合同,老板就过去了。当时我是在亚太(片区),之前我在巴基斯坦,我们在一个会议室向他汇报,老板当时就提出项目管理的核心三要素——计划、预算、核算,然后他说项目组没有汇报清楚。老板有一句话我记得,甚至他现在有时候在会议中也提,他说:“看你们汇报了怎么做,我看水平都不行。”然后他加了一句话说:“水平不行,但华为也是这帮水平不行的人干起来的。”老板的意思是要我们不断加强学习。
田涛:15个月一下子交付这么多?
易翔:对,2007年初,中国春节的时候,老板就收到一封投诉邮件,老板经常举例说的大年三十收到投诉就是指这个项目。
田涛:巴基斯坦投诉的?
易翔:是巴基斯坦客户集团的主席写的投诉信,我们当时确实不知道怎么交付,项目开始几个月,都不能按计划交付,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2007年下半年,巴基斯坦2007一2008年相当困难。
田涛:是巴基斯坦电信投诉的?
易翔:是阿联酋电信(Etisalat)集团主席。
田涛:阿联酋是投资方。
田涛:两次被炸开是什么样的炸开法?
易翔:第一次是挪威大使馆爆炸,我住的别墅刚好在它旁边,周边的玻璃、门全部都炸开了,幸好家里没人。我们在伊斯兰堡全是住别墅。
田涛:就是你住的房子?
易翔:对,就是我跟大家一起租的,我们那个别墅住了六个同事。
田涛:玻璃什么的都碎了?
易翔:玻璃全碎了,锁着的门被炸开了。第二次是2008年万豪酒店爆炸,9月份爆炸以后,10月份老板要去,我要讲的就是这个故事。2008年9月份万豪酒店爆炸,死了几百人。Ufone项目签下来之前老板就去看过,是跟巴基斯坦的总理一起监签的那个项目。当时巴基斯坦天天发生爆炸,还是非常危险的。再往前追溯,2007年发生红色清真寺事件,到处打仗,办公室旁边也打仗,我们的Ufone交付队伍一百多号人被困在战区里面,困了两个星期,就是出不来。
田涛:一百多号都是中国员工?
易翔:都是中国员工。万豪酒店爆炸以后,很多外资公司都撤离了,都不敢待在巴基斯坦,老板说要来巴基斯坦看看兄弟们,大家就邮件来回说了很多理由,从各个角度劝老板不要来巴基斯坦,因为确实很危险。最后他就写了一个邮件,别人就不敢说话了。
田涛:你的邮件还在不在?
易翔:可能在,要在历史邮件中查一下。他写的什么呢?我一直记得原话,老板去了以后,我还把原话念给同事们听,他写的是:“兄弟们能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谁阻挡,谁下课。任正非。”
田涛:精彩。
易翔:这句话说完以后,谁也不敢阻拦他了,他自己就来到了巴基斯坦。然后还要到阿富汗喀布尔去,阿富汗也经常发生爆炸,条件非常差,非常危险,他说要看兄弟们。他说去,那就得去,没办法阻拦了。
田涛:去就是看员工?
田涛:那是酒店,对吧?
易翔:酒店。在阿富汗,有一天早晨老板说:“易翔,我要出去转转。”把我们吓一跳。后来我们还是搞了两部车,每部车上左右两边坐着保安,他不干,把我骂了一顿,说不要保安。我说:“老板,这个我们不能听你的,我也不敢保证路上的安全,你不同意有保安,我们就不出去了。”结果我们就到郊区去,到郊区去以后他就知道了,每隔一百多米就是美军悍马车在巡逻,一直到一个湖边,基本没有什么人或者车辆,都是美军的车跑来跑去的。
田涛:这一段我听他说过,在阿富汗一个湖边。
易翔:我们在一个帐篷下面喝茶,我现在还有他的照片呢。老板坐在那边说:“阿富汗就只搞首都喀布尔算了,首都外面你们别搞了,人身安全第一,我们首先是讲安全,弟兄们的安全。”我觉得这就是他,老板首先想到的是兄弟们的安全,因为他刚开始不知道,要感受一下。当时郊外没有什么人,全是美军悍马车在荒漠的道路上跑来跑去。
田涛:你们跑到离喀布尔多远的郊外?
易翔:大概有三十公里,哪有什么外国人去?当地人都很少有在郊外活动的,劫持是很正常的事情。
田涛:全世界五百强的老板,像这样的,就他一个吧?不会有第二个。
易翔:是,不可能有。2008年10月份,老板到那儿去以后,把家属都请过去座谈,还请大家吃烤全羊,我当时就给他们念了一下老板的那封邮件,大家都非常感动。这就是老板,以身作则,这就是教育人,这就是华为文化。
田涛:很精彩,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访谈。
田涛:你在巴基斯坦那段那么危险,员工情绪怎么样?
易翔:这个我要多讲一点,从头开始讲。我是2002年底到巴基斯坦的,当时我在中国区武汉办事处工作了三年半,我是大学毕业以后进入华为的,1998年毕业。
田涛:哪个学校的?
易翔:武汉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华为,先在GTS干了几个月,然后就到客户线,在武汉工作了三年半,也是自己申请到的海外。
田涛:你自己申请去的?
易翔:对,因为当时自己业绩不错,那时还是季度打考评,好像是连续四五个季度都打A,考评很好。公司刚开始要推荐我去中东北非片区的一个大T(大运营商)系统部当副部长,因为我在国内也是一个电信系统部的副主任。我没去,选择到巴基斯坦,从高级客户经理做起。我当时说我的英语不好,当什么副部长,下面也不会听我的。那时候巴基斯坦还归亚太片区管,我记得是2002年的10月份北展的时候,他们安排丁少华面试我,丁少华是中东北非片区的总裁,我到巴基斯坦以后才知道,2001年的时候,听当时代表说,代表处几乎都要从巴基斯坦撤离了,主要是因为阿富汗战争,巴基斯坦是反恐前沿阵地,几乎所有外国公司都撤离了。那时候资讯没这么发达,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去了以后才知道。刚去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国内形势还比较稳定。2005年公司就把我提拔到亚太片区,到王胜利手下管整个亚太的销售。
02
高管亲述:我参与华为全球化的故事
田涛:你这三年提拔得那么快,什么原因?
易翔:还是“多打胜仗”。
田涛:讲讲你印象深刻的。
易翔:2003年的时候海外没多少单。那时候巴基斯坦属于大代表处,2002年做了两千多万美元,2003年的时候我就做了一个CDMA的单,八百多万美元,是大单。那时候我们只有三个客户经理。
田涛:当时八百多万美元是很大的单?
易翔:对。2004年又做了两个单,一个多亿美元,其中一个CDMA项目就八千多万美元。那时华为的CDMA和友商相比没有明显优势,但最后我们拿了大份额的,我们拿了八干多万美元。另外签了一个终端合同,两千多万美元,加起来一个多亿美元,那时候是相当大的项目了,而且是Turnkey项目。两个项目拿下以后,加上我本人在国内业绩就比较好,在那边做得也不错,2003年底2004年初公司就把我提拔成巴基斯坦的销售副代表,2005年的时候,公司就说要我到亚太去管销售管理部。
田涛:现在英文怎么样?
易翔:和客户交流没什么大问题了。
田涛:原来怎么解决的?
易翔:刚开始不行,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人少,我们就两栋别墅,一个是食堂,我住的地方和食堂在一栋,我那栋别墅住六个人,另外一栋别墅,我们代表王伟军那儿大概住十几个人。2003年元月,王伟军带我去见客户,要我记会议纪要,我哪能记下来,一句话都听不懂还记会议纪要,压力非常大。我记得有几次睡觉的时候就用头撞床,说国内这么好,出来干吗,太受罪了。后来就学英语,看报纸,跟老外交流,硬着头皮学,看合同、标书,一个个看,一个个读,去和客户谈判。
田涛:谈判你就不怕语言不行,谈出问题?
易翔:不怕,熟悉了。我当时号召大家一定要看标书、看合同,看标书、看合同当作学英语也好,都是这么厚的,要啃。
田涛:这倒是一个挺有趣的学习英语的办法。
田涛:一个标书读多少遍?
易翔:至少五六遍,读了以后你就知道里面有没有陷阱,有哪些问题我们要澄清。
田涛:我觉得有意思在哪呢,你英文不行,然后你读英文标书,其实这个也很不容易。
易翔:刚开始有点困难,但是因为在那个环境下面没办法,我们还负责其他几个小客户群。
田涛:你们有没有翻译呢?
易翔:没有。
田涛:在海外都这样吗?
易翔:都这样,我们现在中东地区部的总裁,刚开始学的时候,每天六点钟起来学英语,学两个小时,学到八点钟。逼出来的,你要靠这个吃饭,实际上老外还是比较尊重人的,你英语讲得差一点,但是你讲就行了,知道你啥意思,通过翻译就可能漏掉东西。
田涛:邹志磊英文怎么样?
易翔:他也学,他应该没有问题了。老外知道你英文会差一点,没关系,但是你要敢于去交流,你话说不清楚,就用几个单词说,因为人与人之间除了语言,还可以感应你想说什么,你想表达什么,你什么意思,慢慢地就熟了。
田涛:很有意思。这些细节恰恰是很多中国企业在国际化中所忽视的问题。
易翔:对,公司给我们的主要是一个宽松的环境。
田涛:你觉得是怎么样一个宽松的环境呢?
田涛:有没有人待了一年之后还不能用英语去工作交流的?
易翔:那蛮少,除非年纪很大,又不想学。我们在国外没办法,又没有国内电视看,天天看BBC(英国广播公司),反正刚开始听不懂,慢慢听,能够听懂一些单词,慢慢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田涛:好,接着说。
易翔:我到亚太片区以后,2006年Ufone项目签下来,公司就要选代表过去。但大家都不敢去,因为一个五六亿的项目拿下来以后,其他人再想超越就很难了,那时候我们还是以销售为中心,巴基斯坦代表处2006年整个订货达到七八个亿美元,2007年、2008年就很难超过八个亿美元。我就申请到巴基斯坦,我跟王胜利说:“你们万一选不到人,干派脆我去算了。”因为我在巴基斯坦待过两年,我比较了解巴基斯坦,我也不怕吃苦。
田涛:从亚太又到巴基斯坦去?
我当时没有这么想过,我很感恩这个国家,我第一次出国去的国家,艰苦是艰苦,但老百姓对我们还挺好,没人愿意去我就去。当时刘江峰对我说:“你选择去了,如果你做得好,你在华为的职业生涯会发展得好,你做不好也就完了。为什么做得好会发展得好呢?因为这个Ufone项目没人搞得定,没人干过这么大的全Turnkey项目,这个项目就是老板项目。”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就觉得我在巴基斯坦干过,对这个国家有感情,确实想得很简单,没想过这么难,就去了。当时我的太太和女儿都在马来西亚陪我,马来西亚的条件很好,实际上她们也就去了不到一年,我就又重回巴基斯坦。
田涛:她们也跟你去巴基斯坦吗?
易翔:她们后来也跟我去了巴基斯坦,是晚了几个月去的。我是2006年9月份去的,但是任命是在2007年,现在我觉得巴基斯坦这个项日最大的意义,是给公同输送和培养了无数的干部以及总结出来如何交付Turnkey项目的流程和管理办法。华为的Turnkey大项目的交付能力就是从Ufone等几个海外项目开始培养的,那时候Ufone项目基本上把公司所有能拿得出的资源都投进去了,最高峰我们有两三千人。后来GTS很多干部都来自Ufone交付项目组。
田涛:之前没有大规模的Turnkey项目?
易翔:没有,全球我们没搞过,全网的大规模Turnkey项目没干过。而且Ufone项目被投诉以后,紧接着三月份,Ufone的主席、Etisalat的副主席又带队到公司来见老板。和客户开会的过程中,我记得最后老板拍桌子就走了,当时他右边坐的是胡厚崑,左边坐的是梁华,还有李杰,那时候梁华是集团CFO,胡厚崑是销服的总裁,老板跟客户说这个项目我们如果交付不了,交付不好,不能让你满意,我就先把这两个人的头砍掉,老板说完起身就离开会场了。
田涛:一个是胡厚崑,一个李杰?
易翔:一个是胡厚崑,一个梁华。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翻译一翻译完,客户也大吃一惊。
田涛:是直译,kill
易翔:他做了比喻的,老板用手比画着,在他们两个人的头上砍了一下,然后起身就离开。客户一听吓一跳,不作声了,觉得华为确实是认真的。从那以后,每个月胡总(胡厚崑)、梁华、李杰都要跟客户开一次会,有时候在阿联酋开,有时候在巴基斯坦开,有时候在北京开,有时候在深圳开。那时候压力很大,特别是2007年4月29日,Ufone项目的图片被人发到网上,现在网上都可以查,因为当时我们站点没搞过,不知道方法,站点管理比较混乱,对手拍照后,就攻击我们。我们签这么大的项目,在巴基斯坦很多人也嫉妒,对手也嫉妒。
田涛:是多少亿美元?
田涛:负面的?
易翔:负面的,本地有个媒体炒作我们的事。因为这个客户群有百分之六十几的股份是巴基斯坦政府的,另外百分之二十几是阿联酋电信的,然后政府就说当时决策错了,不应该选独家,要把那个项目分掉,分一部分给诺西或者爱立信。
田涛:已经成为新闻事件了。
易翔:对,本地客户压力也非常大,紧接着四月份客户就把胡总、李杰、梁博(梁华)叫过去,说我们Ufone开董事会,要你们列席。列席完了,他们的董事会主席说还要找胡总、梁博单独谈。谈完以后,梁博就跟我说,客户说要我们开一亿美元的履约保函,这个项目要求2007年底交付完,如果没交付完,没按照合同履行,直接把一亿美元的履约保函兑现后把钱拿走。一亿美元啊。当时我们压力非常大,加上媒体炒作,政府又要分一部分份额给西方对手,然后客户又要我们开保函,压力非常大。
田涛;最后开保函定下来没有?
易翔:当时决策,我们肯定不同意,我们肯定要顶住。我们那次项目经理换了很多。
田涛:这个项目是王海暾去的是不是?
易翔:王海暾没有去,他是去埃及三牌了。埃及三牌跟Ufone项目几乎是同时签的,都是阿联酋电信的子网,而且条款都一模一样的。但是到最后,大家只记得埃及三牌。巴基斯坦这个项目比埃及三牌项目大多了,有很多故事,可歌可泣的。Ufone项目的验收条款在2008年我们就通过重新谈判,彻底改过来了,将整网验收改为按照20个站一个cluster小网验收,验收和回款在2008年就解决了,结果非常好。
田涛:把这个故事讲细一点,很有意思。
易翔:可以。这个项目对我个人来说,是作为代表最大的挑战。当时还有一个挑战,2006年巴基斯坦代表处签下这个项目以后,就从亚太划到中东北非了,这对我个人和我整个团队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为什么呢?
当时对我个人而言最大的挑战是这个。我下面的主管好多都回亚太了,我就从下面提干部,那时候提起来的干部现在都是非常出名的,像史耀宏,后来接替我当中东地区部总裁。我当巴基斯坦代表的时候,史耀宏连UfoneCTO级别的客户都见不到的,因为客户要见华为级别高一些的主管。
田涛:他级别低。
易翔:级别低,那时候他进公司才一年多,当时才13级。他是2005年进华为的,进华为以后就直接到了巴基斯坦,那时候的代表见客户都不带他。我接手以后压力非常大,他们这些干部太年轻了,都还没有做过客户线主管。同时Ufone那个项目,确实好多也不懂,什么站点获取、电力引人、土建……真的不懂。
田涛:就是过去这方面都不懂,也没有经过任何培训?
易翔:没经过培训,都是在干中学的,在干中总结和积累。那时候李杰管Turnkey,他就直接到那里(巴基斯坦)去。
田涛:管Turnkey,李杰也不懂吧?
易翔:他也不懂,就是在那里学的。那时候李杰到巴基斯坦去,他什么时候来的,到哪里去,我都不知道,到了我也不会给他安排单独的办公室,他一直也找不到办公室,就是在项目组的办公室和兄弟们一块工作。我们总共是几千个站,每次承诺这个月交一百个站,到月底的时候只交了两三个站,每次承诺都兑现不了,几个月下来,客户就不相信我们的承诺了。
田涛: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不懂业务,还是站点获取困难?还是其他原因?
易翔:那时候我们不懂如何交付端到端的交钥匙工程,也没有那么多专家。当时见客户,李杰坐这里,我坐这里,史耀宏坐那里,因为我们没有按照计划交付,问题一堆,客户一上来就开始训我们,唾沫都溅到李杰的脸上,会上李杰也不讲,开会开到下午四点多结束,李杰说:“走,我们回去开会。”回去的路上,李杰说:“我在华为这么多年,没哪个客户把唾沫都搞到我脸上的,我们太无能了。”然后他就组织项目组开会,在一个封闭会议室,从下午四点多开到晚上十二点多,晚饭都忘记吃了。当时会议气氛很紧张,那个会上,李杰相当于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给我们与会人员一个个安排活,我印象很深刻,当时李杰跟我说:“易翔,你负责电力引入。电力引入很难,你搞不懂,就去找电力局。”
田涛:电力局?
易翔:对。我说:“杰总,这个我不懂啊。”他说:“你不懂,怎么当上代表的?”那时候确实搞不懂。当时就是这样,大家都不懂,但大家都努力去学和去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打出来的。那个项目每天晚上大家都搞到凌晨两三点、三四点,甚至就搞通宵,很多人坚持一个月就不行了。为什么这个项目这么多人?为什么两三千个中国人?没办法,就是一个月换一次,整个网络覆盖全巴基斯坦,分区域,南一区、南二区、中一区、中二区,有区域经理,区域经理就是冲一个月,冲完了,赶快回去再换一批人上。
田涛:刚刚有经验,为什么要换掉呢?
易翔:他身体搞不动啊!
田涛:割接完大概都两三点了。
田涛:每批大概换多少人?
易翔:每批总的我忘了,我们分几个区,每区轮换,有些人能坚持,一直坚持下来的也有。
田涛:大致能有多少人?一个月一换?
易翔:一个月一换,至少换掉一两百号人。
田涛:真是跟战场上打仗一样,冲上山头,然后一批顶上去,再换一批。
易翔:那是高峰期,大概搞了几个月,本地员工就上了,慢慢起来了,刚开始搞不清楚。我们都有照片,那时候是巴基斯坦的雨季,通过马和驴子拉板车把站点设备拖过去的。
田涛:几十公里、上百公里的。
易翔:拖过去的,拖到山上。2007年红色清真寺爆炸的时候,人心不稳,很多友商都撤走了,就我们没撤,当时我们有一些主管其实也坚持不下去。我每天早晨八点钟就开始组织大家开会,分析安全形势。那时候战斗机经常在天上盘旋,我们的一个客户在办公室,腿都被流弹打中了。因为红色清真寺就在伊斯兰堡的中心地带,很多员工,当时都在那里面住的,在战区里面出不来。那时候有些主管就说“每天晚上换个宾馆,换个招待所去住”。
田涛:每个晚上换一个宾馆?
田涛:你当时在哪儿?
易翔:我都是在现场,在伊斯兰堡,我家人都在那里。Ufone项目负责采购的周宇,从Ufone项目办公室出来加油,加完油刚走两分钟,加油站爆炸,爆炸把Ufone项目组办公室的玻璃全部都震碎了,挨得太近了,我们办公室的人也是刚离开办公室去食堂吃晚饭,如果当时在办公室,肯定会受伤的。那时候一爆炸,胡总、杰总神经都很紧张,害怕巴基斯坦爆炸,因为我们人多。
田涛:那是2007年?
易翔:2007年。
田涛:当时这些信息每天都给公司报告?
田涛:前前后后有两三千人?
易翔:是滚动的,有两三千人投入进去。每次遇到一个人,他就说自己是哪一区负责什么的谁谁。
田涛:有没有可能把Ufone那个项目,你认为有代表性的人找在一起聊聊天呢?
易翔:那可以,你可以采访一下万学军、秦华,周宇、张东旭、周青魏、孙虎、周小华、李鸥等,好多人。
田涛:当年那可以算是场战役了,有两三干人卷进去,把这一段复盘一下,因为它是第一个大的Turnkey项目,另外又是处在一个很严酷的战争环境下,把当年怎么去谈合同的,合同获取后怎么去履行合同的,履行合同过程中怎么去勘探的,怎么去获取站点的,怎么去铺设管道的,怎么去安装设备的,过程中怎么跟客户去谈判的都复盘一下。
易翔:复盘的话要好多人啊,而且会很精彩。
田涛:对啊,这本身就是个案例,一个公司全球化的案例,我们把这个单独做一个项目。
易翔:这里面还有好多精彩的事情。
田涛:我都可以去巴基斯坦跟他们交流。
易翔:现在还在巴基斯坦的不多了,现在巴基斯坦的交付副代表张东旭就是原来Ufone项目组的。他以前是华为大学搞培训的,当时是去写案例的,因为项目缺人,就把他抓来,说你来负责项目的计划管理。
田涛:这跟打仗一样,本来是上面搞宣传的人,结果到了战场以后,战场上紧急缺人,把搞宣传的就抓了去。
易翔:是的,就是您说的这个情况,他搞计划,人很认真,原来搞培训,慢慢地跟着项目组学习,成长很快,后来他就当项目经理了。后来把他派到沙特阿拉伯去支持,最后又让他回巴基斯坦做交付的副代表。他和他的老婆是在项目组时候结的婚,他老婆也是华为的,后来到巴基斯坦去陪他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从华为辞职了。这些都很感人,他是当时的见证人之一。
还有好多故事。大家压力太大了,有一次秦华和几个人开车跑到巴基斯坦的北部去了,开了十六个小时。北部山区没有站点,联系不上。第二天客户发现人不见了,我和史耀宏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客户就开始一个个基站跟踪,最后客户就判断他们跑到北部去了,靠近中国边境的山区。原来他们是去放松一下,压力大嘛。
他们回来以后,我还是该处理就处理,全部通报批评,抄送给公司高层领导,纪律上要求很严的。下去的那批人,到Ufone项目组的时候级别比我高,但是到那里了全部归我管,归代表管。那时候像秦华和公司的几个五级专家,除了王海暾到埃及三牌,其他的都在Ufone项目组,只要能抓到的,五级、四级的都在Ufone项目组。这个项目因为前期跟Etisalat签的条款不行,也不能怪客户,要怪我们自己不行,我们自己谈判水平不行。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全网验收,以为很容易的,全网几千个站验收,你想几千个点遍布全国,一个点验收完以后,过了两天东西被偷,又坏了,再去的时候就说你这个又坏了,全网验收同时通过理论上完全不可能的。
2008年的时候,我把史耀宏、秦华召集过来,我说Ufone这个项目,我们必须推动客户修改合同条款,给我拿到PAC(PreliminaryAcceptanceCertificate,初验证书),必须给我回款,必须给我按照一二十个站验一次,小批量验收,必须给我改合同。他们刚开始都不作声,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就是修改合同太难了,客户董事会也不会同意。我交代下去了,一个月没动静。然后我拍了桌子,说我们必须搞定,到时侯出现什么问题,我带头跟客户去谈。我说如果Ufone项目是我自己开的公司做的项目,我早就破产了。你把它作为自己公司考虑的时候,跟客户将心比心地谈,客户他会认可。刚开始客户强烈反对,最后我就对容户说,我们没有钱付分包商了,分包商不干活,不给站点加油,我们就不得不停站了,要分包商撤走,我谈完后就出差飞走了。但是我也不敢报公司,因为停客户的站点,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田涛:就不做了?
易翔:当时我要陪另外的客户回国。走之前我和客户谈了,客户最后一看,分包商确实走了,不给油机加油了,那时候巴基斯坦隔两个小时停次电,天气又热,没法搞。客户说你来真的?其实我们关系比较好,我们付出很大代价,他知道我们的人在健康、精力、安全方面付出了很多,巴基斯坦发生打砸抢的时候,其他公司都撤走了,我们还在那里给他坚守做工程,在全国宵禁的时候还在跟他们干活。然后Ufone客户就说这个事情我们还要报政府,还要报Etisalat总部决策。我说我不管,我就要收回项目款,不然破产了。我们几方做工作,结果硬是把几千个站的全网验收合同改成二十个站一个组验收,验收完了,Etisalat该接管就接管,二十个站有什么问题很容易整改,这样就容易拿到验收证书,拿到验收证书,就可以拿到回款。
田涛:如果出问题你再付我维修费?前面验收过的。
易翔:那就维修呀。关键是拿了PAC我可以确认收入了,要给我钱了。Ufone的董事,以前每次见面都说,在巴基斯坦外部环境最困难的时候,华为从来没离开,所以Ufone从2006年到现在我们都是百分之百的市场份额,做了二三十个亿美元了。
田涛:通过这件事情跟Ufone的关系搞得更好了?
易翔:搞得更好了,我们的应收账款有几年都是负的,负的是什么意思,是客户先把钱给你了。所以这个客户全网一直是我们做,对手一点机会都没有。
田涛:后面做的也都是Turnkey
易翔:只要新增的都是Turnkey,那就容易了。
作为一个主管,在关键时候的担当相当重要。2007年12月27日,巴基斯坦总理贝布托去世,那天我在哪里呢?我在拉哈尔。下午我就坐飞机从拉哈尔回伊斯兰堡。
司机去接我,正常情况下从机场到宿舍就半个小时,但那天堵车,车不动了,而且好像在放鞭炮。我问司机:“怎么在放鞭炮?”他说:“不是鞭炮,前面是枪击,在打仗。”我说:“是谁打谁?”他说:“不知道。”司机带着我从小路走,两个小时才回到我的宿舍。
我是提前一个多月就订好那天晚上的机票飞北京,因为十二月底、元月份要回公司开会,我想请几天假。那天晚上我到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怕堵车就马上到机场来。我换好登机牌,进候机厅以后看电视,就看到贝布托遇袭身亡的新闻。我马上把登机牌退掉,回去。当天晚上,整个巴基斯坦都开始发生打砸抢事件。
我回去后,第二天就开始上班。那时候有一个小伙子,他现在应该是在意大利或者我们总部上班,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他说又听到我爽朗的笑声了。我要回来振奋军心。
田涛:真不容易。
易翔:又待了几天,等全国局势平稳后,我才走。大家都知道我提前一个多月订票要走。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主管你一定要带着你的团队,能够以身作则。当时巴基斯坦很乱。
田涛:非常严酷。
田涛:一方面要大家冲锋,另一方面遇到危险了就让他们去休息一下。
易翔:我们命大,是老天保佑,也是老板的福气好,老板造德,解决这么多人就业,功德很大,我们在那么艰苦的地方没出事,爆炸就在我们身边。万豪酒店爆炸的时候我的女儿在洗澡,一爆炸,那个声音很大,玻璃都震碎了,我女儿吓得跑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真正打起仗来还是非常可怕的。
田涛:你小孩现在回来了?
易翔:回来了。再说回业务,回想起来,在合同更改这方面,史耀宏应该是感受最深刻的,他们被我压着,说必须给我搞定,不搞定我们就不干了,跟客户谈了一整晚。这个项目最经典的方面是条款能够谈回来,在那种艰苦的情况下能够验收回款。
03
想要业绩好,必须提前半年挖机会
田涛:再聊聊你后面的经历。
易翔:从巴基斯坦出来以后,我就到中东去了,在中东地区部当总裁,待了几年,然后再到财经,在财经还待了两年多。
田涛:在中东那边有些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易翔:中东地区部刚开始的经营很差,压力还是比较大的。我到中东以后,重点就抓几件事情,一个是战略方向,一个是战略格局,另外就是客户群系统部的建设。我当总裁都是跟一个个客户群的主管直接沟通,越过代表的,直接让客户群主管向我汇报,代表也可以参加。我不强求代表参加,代表处好多事情,代表有空就参加。他们向我汇报经营、收人、客户关系,一个一个来,坚持了两年,整个经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以后,利润好了,也出了不少干部。
田涛:你走了之后是彭中阳?
易翔:我跟彭中阳是同期,他是北非地区部总裁,我是中东地区部总裁。
田涛:那时候分中东和北非地区部了?
易翔:那时候片区已经拆了。我走了以后,Ufone的客户群主管接替我当地区部总裁,他以前在我手下当过下属,Ufone全流程的项目他都参与了,把中东的整个格局打开了。我在中东的时候,中东那几年做得比较好,包括这两年都做得比较好。我一直有一句话,我们作为主管、一把手,就是要思考,要学会十八个月做十二个月的事。
田涛:为什么要十八个月做十二个月的事呢?
易翔:这就是我们中东地区部成功的一个原因,是最近好多年业绩都比较好的原因。现在来讲,如果说一个主管、一个地区部总裁、一个代表处代表,到七月份还在思考今年能不能完成今年的任务的话,已经晚了,你一定要思考明年你的粮食在哪里,开始为明年布局你的资源投入,为明年的市场机会去拓展,提前半年。
田涛:那就是十二个月思考十八个月的事?
易翔:十八个月思考怎么把十二个月的事情做好,如果我今年七月份还是当地总,我思考的是2016年全年中东能够做多少?该从哪些地方拓展?目前还有哪些问题?我多半年去布局,布干部的局,布机会点的局,布客户拓展的局,因为如果从一二月份开完公司市场大会以后再去搞,你今年很多单子都落不到地了。
田涛:对,其实7月份就要开始布局。
易翔:7月份就已经布局了。我经常跟他们讲,一个代表如果在当年的7月份还在告诉我他今年的任务能不能完成,明年都还没开始思考,那我相信他不但今年完成难,明年也够呛,我一直要求他们把这个传统继承下去。
田涛:这是你总结的?
易翔:是的。很多地区部一想到中东就觉得中东人有钱,一句话总结:中东石油多、有钱。这一总结使得大部分兄弟们的努力就没有被注意到。别人有钱怎么不给竞争对手,为什么给你啊?为什么要多给你钱?那真是掘地三尺,真正把客户的需求挖掘出来,每次都是提前半年去挖掘机会的。我每年的七月底八月初就跟大家讨论明年有哪些机会点,别跟我讨论今年,讨论明年的机会点的时候,你该找哪些?现在就给我找,现在就要开始找合适的人去拓展,现在就要开始排兵布阵,构建能力。有哪些困难?既然你看到困难,现在就动手,不要到明年你业绩起不来才跟我讲困难,你半年前干吗去了。
田涛:客户需求的机会点是客户已经有这个需求了,还是你们去发现的?
易翔:那是两种,一种是客户有需求,第二种是客户没有。
田涛:重点听听第二个,你怎么激发客户的潜在需求,把它变成机会点?
易翔:我举个例子,2009年7月份的时候,丁少华在中东北非当片总(片区总裁),他参加了我们中东地区部的那次主管会议。当时我们在酒店开会,说要搞代维,那时候代维还只是个方向,现在公司的要求是代维我们要赚钱。我记得当时沙特的代表刘琦说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因为代维以后,沙特电信是国有大企业,都要裁员啦,裁员国家就有压力。他自己在那里想,首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开放。
我当时很生气,以前在亚太片区刘琦还是我的领导,我拍着桌子说如果自己都不敢想,自己首先就关着门,那就看不到机会,代维现在是趋势。其次,现在客户网络的设备变化太快,客户是跟不上的,他没法自己管理网络,只能依靠厂家。我们以前在国内的客户,懂贝尔1240机器,懂朗讯、爱立信的机器,客户的工程师虽然参加了培训,但他可能一辈子就只懂这一个。现在客户的网络设备变化这么快,我们厂家不努力学习,都不一定搞得懂,客户能搞得懂吗?现在客户已经没办法,只能依赖你,而且在技术上是个趋势,不可能阻挡。结果第二年,从沙特电信就拿了八千万美元的代维项目,原来没想到。
田涛:这本来是没有的需求,表面没有这个需求。
易翔:对,表面没有这个需求,实际上有时候客户有潜在需求,你要去挖掘,你要去引导他,告诉他大的发展趋势。去年中东地区的服务的订货已经超过中国区,你可以去问梁博,他说中国区要向中东学习,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服务收入赶不上中东,而且中东的服务年利润是最好的。
我一直强调一定要提前去策划,我们公司每年的任务都是很重的,要有战略眼光。我到区域管理部后发现,总是做得磕磕绊绊的地区部,总是增长不起来的地区部,往往是战略做得不好,没有战略方向。我在中东和巴基斯坦的时候,给他们讲“九点一线”的案例,让他们连一下,很多人连不出来。那个题目给大家的感触,就是你一定要打破框框,不能把自己框住,自已把自己框住就不行。中东这几年,我认为经过几代人的努为还是做得不错的。
04
华为文化,是老板言传身教的
田涛:然后你从中东就到财经了,哪一年到财经的?
易翔:2012年。
田涛:为什么要调你回财经呢?你的专业是什么?
易翔:我的专业是计算机。
田涛:你是学计算机的,又不懂财经。
易翔:这里面有个事情,我们在巴基斯坦有一个客户,签单的钱一直没给我们,欠我一亿多美元。我第一个提出来要跟他打官司,当时梁博是CFO,徐总(徐文伟)管全球市场,梁博都感觉很惊讶,因为一般的地总、代表为了市场竞争都不敢跟客户打官司,打官司得罪了客户就很麻烦。客户最大的股东是阿联酋的高教部长,是皇室成员,他同时也是我们在阿联酋做生意的保人。
但是我就坚持要打官司,不打官司他不给我们钱,不给我们签融资协议。我去找各种客户,找政府官员,找Etisalat问这种情况能不能打官司。
然后在巴基斯坦就真的打了。我去找他们的高教部长要钱,部长每天四点钟前会见人,一个个跟他握个手就走了,我那天握完手就坐在他旁边。
田涛:高教部长,相当于教育部长?
田涛:而且找到皇室的成员。
易翔:对啊,皇室成员,他是大股东,他给老板写信说不再给我们担保什么的,我都不后退,我们做生意就要用做生意的观点来看。这个事情是2010年,梁博,包括徐总都参加了,我想这个事情应该给公司领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田涛:有原则,有立场。
易翔:很多人不敢打啊,打了以后我们阿联酋的生意可能会停下来,友商就进去了。我们在阿联酋的生意也可能没法做,他不给你做保人了,公司马上要关门了,但是我们还是要讲道理。我想可能是这个事情,控制管理的风险意识等几个方面的原因,促使公司调我到财经。
田涛:现在跟那个保人的关系呢?
易翔:打官司也是正常的,其实还能赢得客户的尊敬,关系还是维持得不错。
田涛:你到财经是担任二把手还是三把手?
易翔:做区域财经管理部总裁。
田涛:你在财经主要是管什么?
易翔:分管区域财经,管全球的地区部的、国家的CFO,包括中国区。在那儿做的两三件事情我认为是有价值的,第一件事情是把全球项目财务做起来。那时候我自己想把项目财务做起来,实际上后来老板也加上这一块了,我也没有提前向老板汇报,但是我想当时必须做,因为我做过Ufone项目,知道项目财务的重要性。如果每个项目的财务能做到合格,那么国家CFO就有一个很大的干部池子,而且每一个项目的经营搞好了,整个经营就起来了,有很多好处。我接手的时候项目财务的离职率都是百分之三四十,因为没感觉,最后在老板的支持下,把项目财务的职级等都提起来了。
田涛:项目财务这样的观点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实践中得出来的?还是你向西方学习的?
易翔:公司也有这方面的要求,但落实得一直不太好,结合在一线的实践需求,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的经营要求很严,最后直到项目层级,如果项目的预算、核算都搞不清楚,整个就不行。
田涛:过去就是按照一个国家、代表处总的管理,现在是项目核算?
易翔:对,项目核算。
田涛:这个是你到了财经以后开始的?
易翔:之前他们就在搞,但队伍不稳定,因为项目财务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工具,与业务也有关系。如果项目经理只管进度、客户满意度,不管成本,不管经营,CFO做很多事情就没有支撑,自己单独玩不行,还是要跟业务在一起,这是个大气候。我们强调项目经营,就一定要把项目财务这个队伍建起来。
田涛:项目财务你是专门有人,还是每个地区、代表处或者是国家的人?
易翔:我们要自己招人、培养。
田涛:直接就是做项目财务?
易翔:对,专职的,有几百人的队伍。
田涛:全球有几百个人?
易翔:对,那时候只要地区部CFO向我汇报,我就会问“你项目财务配了没有”,那时候很多区域的业务部门都不愿意配人。
田涛:项目财务直归集团财经?
易翔:归地区部CFO管,但是地区部CFO归集团财经管。那时候,每次地区部CFO汇报,或者地区部总裁汇报,我都问项目财务配了没有,天天问这句话,哪个场合都问这句话。
田涛:他们融为一体了。
易翔:参与项目分钱。还有的地区部是这么解决的,把钱拿出来,由CFO去给项目财务,那也可以。只有他们真正参与这个,他们才会去改进,去挤水分,去降成本,去优化方案,不能不让他参与进去。
田涛:项目财务管控,促进发展。
易翔:要是总想着有人会怎么搞假,从这个角度考虑,事情就没法搞了。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你怎么不看它有利的一端呢?
田涛:变革的理念问题。
易翔:到最后,现在项目财务有些人一年从项目中能拿个一二十万,以前从来没想过,所以有些人就愿意当项目财务。
田涛:他们在项目上获取奖金,但是在平台上的呢?
易翔:在平台上也获取一部分,这样他干起来就有劲了。
田涛:谢谢易总,讲得很精彩。
易翔:我上次还跟徐总(徐直军)讲,我说怎么没采访我,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想把老板那句话让大家知道,就是:兄弟们能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谁阻挡,谁下课。任正非。那个印象非常深刻。这些是老板在言传身教,什么叫华为文化。
05
华为干部,是在“打仗”中成长起来的
田涛:讲讲大胆使用干部的事。
易翔:大胆使用干部的案例蛮多的。巴基斯坦代表处从亚太片区划出来,划给中东北非片区的时候,很多干部走了,很多担子就要压给年轻的干部。
我记得史耀宏,他自已也记得,那时候CTO这些中上层客户不见他,因为他很年轻,客户都只找代表,找我。当时我管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两个国家,有一二十个大小客户,我跟史耀宏这样说:“我一个月不见这个容户,我不见,我敢于不见,我不见就你见,找我就找你。”只有这样客户才跟他去谈。
他有一次真是顶不住了,说:“我们一起去。”我把西服都穿好了准备出发,最后问他:“史耀宏,你再想想,这次是不是要我去?如果出问题了我来承担责任。”史耀宏说:“你干脆别去,还是让我去吧。”
那件事情挺过去了,从此以后客户就主要找他,除非事情再上升到我这里来,否则如果客户总是什么大小事情都找我,第一是兄弟们没感觉,第二,我的精力全贴上去,整个组织也有问题。客户为此还投诉到梁博那里去了。
田涛:他中间跟客户就隔了几层。
田涛:以前在你手下的现在做到中层以上的有多少人?
易翔:没统计过,太多了。
田涛:他们平均年龄多少?
易翔:有些年龄大一点,四十岁左右,有些年龄小。
田涛: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易翔:我是1975年的。
田涛:四十岁。
易翔:我当时到中东去的时候挺搞笑,沙特的代表刘琦是我原来在亚太的领导,是商务副总裁,有好多老同志,但大家都相处得还不错。
田涛:所以华为还是敢于用人,然后人都是在打仗中成长的。
易翔:史耀宏,他就是客户群主管,是我做巴基斯坦代表时的手下。他Ufone做得好,就让他去做Ufone,上面的母公司是阿联酋电信。他是1979年的,2008年去做阿联酋电信系统部部长,才29岁,代表都没当过。刚开始半年压力非常大,晚上有时候他都在办公室睡。后来领导找我谈过几次,公司领导也有,片区领导也有,问史耀宏是不是搞不定?Etisalat的客户不好搞。但关键时候我还是给他打气,我对公司反馈说,客户高层都没让他做,要完全交给他并信任他,慢慢让他全部承担起责任来,大概过了八九个月,他做得很好,越来越好。
田涛:现在他是阿联酋的一把手?
易翔:后来接我做中东总裁。
田涛:中东总裁37岁。
易翔:他是2012年接替我当中东总裁的,那时候才33岁。
田涛:1979年,现在是36岁。
易翔:是的。
田涛:33岁做中东总裁,相当于中层偏上的高级干部了,他做中东总裁的时候中东地区部一年销售额是多少?
易翔:中东的销售去年做到收人是三十几个亿美元,订货都是四十几个亿了。
田涛:才三十出头。现在北非的总裁也很年轻。
易翔:对,北非总裁是1982年的。
田涛:就是接邹志磊的那个?
易翔:对。
田涛:北非也是一年几十亿美元销售额对吧?
易翔:今年可以搞到二十几个亿,去年十六个亿,北非稍微困难一点。
田涛:他也是从北非成长起来的?
易翔:他是从西非的尼日利亚成长起来的。
田涛:应该是破格提了多少级吧?
易翔:应该是破格提了。这些年轻人给他们机会,给他们信任,不要犯贪污腐败、怠惰等错误,帮助他们正确地成长,他们都会给你惊喜。(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