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先生孤身深入敌国,本人特地表示敬意。
高:余以为中日两国长此战争下去,总非善策,若日本有意结束战事,而且其条件为中国所能接受者,余以为双方应速想办法。但余此来,既非和平之使节,亦非代表政府或个人,仅以我自己个人自由之立场,欲明了贵国之态度。你把我当作战时敌国的情报员看待也可以的。
板垣:日本自想结束战争,但非蒋介石先生下野,国民政府改组不可。日本之作战目的,在求事体之根本解决。
高:何谓根本解决?
板垣:彻底消灭抗日亲英美之国民,但并非侵略中国。
高:此语余殊不解。先生在中国多年,对中国事情想必极清楚。但先生未到过南京,未与现在政府之主要人及青年接触,亦一缺点,日本若以为中国之抗日情绪,由蒋介石先生而来则误矣。中国之抗日情绪,乃日本数十年来侵略政策之所致,先生对此中因果略加研究,则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板垣:本人不承认对华有侵略行为,此皆英美人之离间政策,切不可信。
高:此非英美人之宣传与离间,实中国人所亲自感觉者,先生须知今日冒天
下之大不韪,我不远千里而来与君面谈,实亦感觉日本侵略政策最深刻之一人。问题是日本侵略政策有无止境,率直奉告,我不敢希望日本不侵略,你也不必和我解释这一层。
板垣:先生亦作此言,甚为惊异!然中日问题只要中国有决心,则日本不侵略之态度甚易表明。
高:请问如何则可谓中国有决心?所谓决心者,中国决心做日本之朝鲜乎?“满洲国”乎?
板垣:先生欲先得条件而归乎?若无决心,而先谈条件,则根本错误。
高:你问中国有无决心,则我先问日本之决心如何?不然我人即有决心,亦无用处。现在日本有几十万大军在中国领土上,中国并无一兵一卒在日本领土上,日本若无决心把军队撤退,则中国即有十二分决心,亦无济于事。贵国军人从前也曾对我说过日本在满洲无领土野心,日本政府对世界上宣传之政策,亦说对满洲无领土野心,试看今日情形,谁敢相信?
板垣:日本决无把中国变为第二“满洲国”之意,去年日本在华北之某要人(他并未说明是谁,大概是指寺内大将)曾有此提议,余力反对,此点请完全放心。日本政策之核心,乃在求亚洲人与欧美人之绝对平等,而后方有资格与欧美讨论其他问题。总之,日本政策之对象,是欧美不是中国,日本不容许欧美任何国家有任何特权。
高:日本欲与欧美绝对平等,此固日本之合理要求,余亦同情,但请问先生亦知中国人欲绝对与日本人平等之心理,日本是否有以绝对平等对待中国之决心乎?
板垣:日本在精神上绝对对中国平等。日本对华政策军事上为共同防共,共同排斥苏联,经济上为经济合作共同打击英美,经过此次大战后,日本深感中国军队作战之能力,若将来能与日本分担防御亚洲之任务,则实属理想之事。即三民主义,日本亦不反对,不过三民主义中之民生主义,似应设法修正。对于北平及南京之组织,亦无坚持到底之意。
……
接着,我又去见近卫文麿公爵,会见是在他家中。他在东京有两处住宅,一住在Megico,一处在萩漥(Ogikulo),这次会见是在萩漥。陪我去的是犬养健,谈话的时候,只有我和近卫两人,犬养健在外面等着。近卫与我谈话的要旨现在尚能记忆:
日中战事至今尚未结束,我个人对贵国及国民实在遗憾至极。四五年前,蒋作宾先生任驻日大使时,曾间接托人来访我,嘱我为两国邦交努力,并与蒋介石先生交好。当时我在贵族院担任院长,对日中国交虽感兴趣,但非我之责任,故无法顾问。未料我的内阁时期内,竟演此空前巨变,此皆我过去对中国问题欠努力,欠注意,若过去多努力一点,多注意一点,或不致如此。但日本有一句谚语:“雨后地固”,经过此次巨变后,两国民族互相认识,今后互相合作或较容易了。在过去,日本人以为中国人不爱国,不肯为国家打仗;中国人以为日本作战六个月,即会财政破产,或者国内发生革命,现在彼此均可相当了解。先生为了解日本情况最深之人,今日不妨坦言,日本的确因战事感受极困与痛苦,但决不会引起革命,尤其是日本人有一种特殊性格,即越遇困难越会奋斗,而此次贵国作战之勇敢,亦使日本人心折,或者非经过此次试验,彼此无从知道,故国交亦无法改善,经过此次教训后,一切比较易办,虽属悲惨,但前途并不悲观。
日本在战事发生后,天天想收拾残局,我每次晋谒皇帝陛下,都命我从速结束战争,尤以皇太后陛下对两国国民无辜受累,屡次向我表示遗憾。但两国多年积怨,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一切都要靠我们去努力,方可做到。
当时我问:“日本报纸常有‘日满支’字样,这是中国人最不痛快的!中国的东北四省,日本人故意叫他做满洲,我在日本做学生时,看见日本报纸上有满洲等字样,最初我不甚了解,因为我在中小学地理教科书上,从来没有发现过满洲的字样,这完全是日本人分而治之的毒计,请问先生也认为‘满洲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