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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那对戒指的存在纯属偶然。太宰治在衣帽间里翻他要在今晚庙会上穿的浴衣,没找到,拽出来一件,一瞥那衣服花色就知道翻错了衣服,结果塞回去时平整的衣襟一歪,一个小小的黑绒戒指盒就这么从浴衣袖袋里掉了出来,砸在了衣帽间的地板上。

“我已经在高架桥上堵了四十分钟了。”中原中也说,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耐烦地敲敲...

“我已经在高架桥上堵了四十分钟了。”中原中也说,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耐烦地敲敲打打。话落前车挪动了四五米,中原中也眼疾手快踩下油门,及时补上了那个空缺,截断了旁边车道上那辆宾利想要插位到他前面去的念头。

“又不是要赶飞机,有什么关系。”太宰治手里还拿着那件拿错的浴衣衣架,他偏过头,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然后捡起那个陌生的戒指盒,一边打量一边坦白:“反正我刚刚睡醒洗完澡,头发都还没吹干。”

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眼角余光就看见一旁那辆想插位却未果的宾利将对着他这一侧的车窗落下。车主是个染着黄毛、打着鼻环的年轻人,他在车里冲中原中也的帕加尼嚣张竖了一根中指。

中原中也:“…………”

太宰治听到这声冷笑,眨眨眼,猜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他把中也的浴衣塞回衣柜里,换了只手拿戒指盒,随后才把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的手机拿下来,同时漫不经心地提醒:“不要砸别人的车,中也。否则我们今晚去庙会玩的计划就真的可以取消了。”

“要你多嘴。”中原中也哼了声。他阴恻恻地又看了旁边的宾利车主一眼后便收回目光,没好气地从置物箱里拿了烟盒出来:“又不是十几岁的小鬼了,因为堵车插队这点小事和别人打起来,要是传出去我的颜面放在哪?”他单手从烟盒里晃出一根烟咬在齿间,因此后半句话说得略显含混。中原中也把烟盒放回去,拿出火机点燃了烟。

“现在说得这么好听。”太宰治佯装抱怨:“明明中也昨晚还因为我吃了你的布丁生气。”

“我已经说了那是我洗完澡后要吃的吧。而且不仅趁我洗澡时候偷吃、吃完后还把空布丁盒拿胶水重新完美封住的无聊的人是谁啊。”

“欸,因为觉得拆开空布丁盒的中也,表情会很有趣嘛。”

“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晚饭怎么办?”太宰治单手把玩着自己偶然发现的戒指盒,随口问了一句。

“你前两天不是还说,想吃庙会上那家味道特别正宗的炒面?”中原中也说:“还是说你想吃别的,从庙会回来后找个居酒屋或者拉面店也都可以。”

“啊,那个炒面。”太宰治记起来了。那家炒面似乎很有名,在侦探社的几个年轻社员——谷崎兄妹和敦君他们——的聊天话题中出现过好几次,他也是因此才知道的:“就吃那个吧。好像很好吃,偶尔也尝点新鲜口味。”

他这样想着,把这件浴衣挂在一旁,然后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来,中也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庙会玩?”

中原中也这套房子是间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公寓,由于地段原因,上下邻居几乎都是各大企业的高管或者老总,也因此这间公寓的步入式换衣间里挂的、放的西装、大衣、配饰以及古龙水大多都是中原中也上班时用的,更具个人喜好特征的衣物和收藏品都在另套房子里。太宰治来这里的次数不多,通常他和中原中也见面都是去那边。那是套无论周边环境还是户型都令中原中也无比满意的独栋别墅,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太远了,倒是离武装侦探社所在的位置很近。

“别得寸进尺。”中原中也说:“说得好像你是上门服务的牛郎一样,每次都要玩很过分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明明是中也更喜欢被我过分对待才对。”太宰治说:“不过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确实不像是上门的牛郎,这更像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吧?”

“开什么玩笑。”中原中也想也不想:“你哪有小白脸乖?”

中原中也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的,像被包养的小白脸这话不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吗?但他听到太宰治有意懒洋洋拖长的嗓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怎么样?”

“——我就去港口黑手党的大楼下面,”太宰治轻轻转着手上的黑色绒盒,淡定道,“告诉往来的所有人,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中原中也对我始乱终弃,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无聊的混蛋!挂了,你记得换好衣服,我还有半小时到家。”

听筒里传来通话被挂断后“嘟嘟嘟”的声响,太宰治轻笑了一声,跟着收起了手机,翘起嘴角翘着哼了一段小调,自言自语:“说两句就挂,好没有耐心。”

“……”

绒盒里不出所料,是枚放在天鹅绒垫上的男戒。太宰治将绒盒微微托起来一点,迎着灯光眯起眼细细打量了几秒盒中物,然后放了下来。

果然,他想,这是中也会选择的风格,是中也会喜欢、同时觉得自己也会喜欢的戒指。

太宰治把盒子重新盖好,往怀里随手一塞。他抓过旁边巨大的长条抱枕,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这还不算完,接着他又在懒人沙发上有限的位置里打了半个滚,直到挑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和长条抱枕一起深深陷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中也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呢?

他想。虽然只是迎着光的简单一瞥,但从重量、颜色和净度综合来看,即使是粗略鉴定也能察觉到这枚戒指的价值不菲,更何况抛开宝石成色,戒指本身的设计便已经足够独特,显然是私人订制,并且恐怕不是光有钱就能做到的,大概要花上一番精力,才能找到这样高明的宝石切割师和珠宝设计师。

那么,这样一枚花了很大心思的昂贵戒指,是中也打算送给谁的?

这次太宰治不用想都能知道。他想到中原中也昨天忽然发了信息问他,要不要今天一起去参加庙会——听说这次的庙会规模很大,而且最后结束时还有不小的烟火表演。太宰治本以为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时常会有的那种心血来潮,就好像之前中也问他要不要久违地一起去打街机;就好像再之前,他问中也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水族馆——就是上次小爱丽丝去过一次的那个。他在社交软件上看到小爱丽丝发的照片,心想偶尔去一次好像也不错。至于中也,逛水族馆当然还是再叫上一个人比较有意思,买冰激凌都能买双份吃到不同的口味,孤零零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

但是这一次,中也心血来潮下的产物……好像并不止去逛庙会这一件事。

太宰治有点啼笑皆非,心情微妙。意外撞破了中也的小计划,他手上拿着戒指盒,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算怎样,好像并没有一般人收到戒指时的惊喜——认真的吗?中也真的打算这么做吗?不管是突然打算改变他们之间的现状,还是将地点放在点缀着夏日灿烂烟火的夜空下,也都太过于老套了吧。

但又有一种顺理成章和理所当然——嗯,这戒指就该是他的,不然中也还能打算让谁戴上一枚精心准备好的戒指?至于两人的关系,那是更简单的事情:他和中也那纠缠不清的七年到了现在,这中间的事情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说清楚,是没有这枚戒指的话他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是假如出现了这样一枚戒指,又会觉得“嗯,差不多也到了这种时候”的程度。

话说回来,中也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才突发奇想,去定做这么一对戒指……这里有一枚,那另一枚在哪里呢?不得不说,戒指的式样确实好看,以至于让他更加好奇中也是在什么情况下、想到了什么,才下了这个决定。

啊,不过是不是要把这个放回原处,看中也会等到什么时机再拿出来;还是说,就放在自己这里,看中也因为找不到东西而暴躁的时候,再由自己拿出来、做中也本来想做的事、说他本来想说的话更有趣一点?

“……算了,等中也回来再说吧。”

太宰治翻了个身,把陷在沙发里的姿势调整得更加懒洋洋。他心宽得很,也实在不觉得这个新出现的戒指会对他们两人之间的生活造成什么巨大的变化,只是有一点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的好奇和期待。不过仔细想想,他和中也之间一直是这样子,从十五岁,他们在擂钵街相遇的那天起就是如此。过去发生过的事那么多,却没有哪件能改变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想吃炒面……”太宰治把脸埋在抱枕里,喃喃。

时针指向七点,太阳开始落山。太宰治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一边等着中原中也,一边在柔软织物的包裹下,抱着怀里的长条抱枕,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最后他续上了下午的午觉,脑袋一点一点,眼睛撑不住地慢慢闭上。在意识沉浸在黑暗中之前,他还模糊不清地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时钟,心想中也好慢,怎么还没到家,他都快饿死了。

随后他便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即使是太宰治也没能预料到,出门前不小心睡着的这一觉居然没有被任何人打扰。他趴在中原中也公寓里的客厅沙发上,搂着年初中原中也从宜家买回来的格纹长条抱枕,披着条小毯子,直接睡了一整晚。

而本来说好半小时后就会到家,要和他一起去逛庙会的那个人——

第二天的侦探社,明明是充满朝气的早晨,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大家泡茶倒水,小声聊天,然后在路过某张总感觉有丝丝怨气扩散开的桌子时都下意识绕过了那里,基本上只要是有着最基本判断能力的社员都能看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宰先生今日恐怕是不大愉快。

“早上好。”敦和镜花两人拿着当早饭的三明治和盒装奶,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居然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太宰治时小小吃了一惊。中岛敦的办公桌就在对面,他拉开椅子坐下,观察着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小心地开口打招呼:“……早上好,太宰先生?今天真早啊,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早,敦君。”太宰治面朝下趴着,嘴里含着一块不知道谁递给他的奶糖,声音含含糊糊、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只是对于今早睁眼时看到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这件事,有点不能接受而已。”

中岛敦没听明白这里面的逻辑,表情有点困惑地挠了挠头发:“啊,是没睡够……醒太早了吗?”

“是,国木田先生。”

“真过分啊国木田君,我可是在认认真真地苦恼哦?”太宰治说道。他终于坐起来支起手臂,掌心托住了下巴。

“反正你也只是在苦恼一些没用的琐事吧。”国木田独步毫不留情地说。他扔过来一份文件:“如果你有那种闲工夫,不如和敦一起去工作!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从一早开始委托就很多。侦探社常常聚餐的那家家庭餐厅的店长和他的妻子,还记得吗?”

“记得,樱井先生,妻子是一位温婉娴淑的漂亮女性。”太宰治说:“怎么了?”

敲打键盘的声音渐小,国木田独步工作的速度慢了下来。

“发疯了?”太宰治意外道:“怎么回事?”

“说是醒来后起床洗漱,然后就开始哭喊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一个六个月大的小女婴。”国木田独步复述时的语气有些疑惑,似乎也颇感不解。

这件事听起来处处透着诡异,然而太宰治还是敏锐察觉到了这里面最大的违和之处——

“樱井夫人的孩子……”他微微皱起眉,探究地看向国木田独步:“小菊丢了?”

国木田独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更加疑惑的鼻音,和太宰治对上视线,反问:“谁是小菊?”

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对视,国木田一脸莫名其妙,于是几秒后太宰治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一耸肩。“啊,没事,”他说,“是我记错了。”

国木田独步怀疑地看着他。

然而太宰治已经在低头翻看国木田独步放到他桌上的文件,看上去漫不经心,心里则在盘算这件奇怪事件的起末。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柔软的小婴儿——小菊——出生的那天,侦探社的社员们还分批去探望了经常照顾他们的樱井先生一家。当时他和国木田、与谢野以及乱步先生是一起的,国木田的礼物是一本婴幼儿早教读物。他不可能记错。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圜,太宰治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接着问:“樱井夫人是怎么说的?”

国木田独步摇了摇头,说:“所以说她是发疯了——樱井先生和她刚结婚不到一年,怎么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据说樱井先生问他的妻子‘那个孩子是谁’,但是樱井夫人自己也说不清楚,既说不出来孩子的名字,也说不出孩子是具体是哪一天出生的,只是在今早醒来后就忽然开始到处寻找,说自己有孩子,一个六个月大的女婴。”

樱井先生前几天,应该刚过了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吧?太宰治默不作声地想。结婚纪念日的当天,为了庆祝,餐厅里所有菜品都有折扣,樱井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笑容满面,是十分幸福的一对年轻夫妻。

原本也没打算这么做的,毕竟以中也的能力,能悄无声息将他带走的敌人应该没有几个。他们也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要知道对方在哪里、做什么的黏糊糊的关系。但在刚刚听到国木田所说的樱井夫妇今早遇到的事情后,他不得不将中也一整晚的失踪与这起奇怪事件联系起来。这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只是现在还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太宰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

“不。”太宰治笑眯眯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哦,国木田君。”

国木田独步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仍然是怀疑地看着他:“……如果你发现了什么,记得告诉我们。樱井先生对我们照顾颇多,现在他们遇到麻烦,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竭尽所能帮助他们。”

“当然。毕竟樱井夫人做的猪肉生姜烧和咖喱饭是这附近最好吃的嘛。”太宰治点点头,完全看不出一点异常。

就在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咔哒”一声,侦探社的门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

“太宰已经来了?”与谢野晶子拎着包,从外面走进来,在看到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身影后扬了扬手中的一个信封:“喏,那正好。有你的信。”

“情书?应该不是那种东西吧。”与谢野晶子先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放下,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她走去饮水机前接水,路过太宰的位子时将那个信封放在了桌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因为送信的那个人是黑手党的成员。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这么早,在听到我说你恐怕是还没来时他也没有说别的,只恭恭敬敬地请我一定将信封交到你手上。”

“港口黑手党。”反常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国木田独步干脆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来椅子开口道:“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那谁知道。反正只是顺手,对面的态度也算礼貌,我总不能一刀将人砍回去。”与谢野晶子耸耸肩,拿茶包给自己泡了杯茶,随口开了个玩笑:“也许就像太宰说的那样,真的是情书也说不定,不过那样的话你就该去问问太宰,他是不是在黑手党还有着什么老情人了。”“什么——情人?!”国木田独步眼角抽动。

“不是哦。”猜测间太宰治已经拆开了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出现了又一个不能理解的地方:“这是……葬礼的请柬?”

“欸??”

“什么,谁去世了?”

听到这边谈话声的社员们纷纷围过来。

“是认识的人吗?”镜花也过来了,她睁大眼睛,站在太宰的桌边,澄澈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这位年幼的前任杀手跟着皱起眉:“但是……为什么会专程送过来?”

“小镜花也觉得奇怪吗?”素色的信纸整整齐齐地折了两折,太宰治歪过头,没有贸然打开这封信看上面的姓名,而是先将正反两面都看了看,确认没有别的内容:“按照常理来说,对于我这样的背叛者,就算现在是两社休战时期,他们也应该对我敬而远之才对。”

“除非那个人和你有某种渊源。”泉镜花轻声说。

其他的社员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都安静了下来,看看这封由港口黑手党专程送来的葬礼请柬,又看看太宰治。

位于目光集中处的前黑手党干部倒是泰然自若,除了一些疑惑,并没有其他的情绪外露出来。太宰治用另只手摸了摸下巴,赞同了镜花的说法:“对,除非去世的这位是我的熟人,否则不会专程过来邀请我去参加葬礼。”

说得没错。其他人心想。那么究竟是谁死去了?

太宰治接着说:“可如今的黑手党,我认识的也就只有那几位了。”

会因为葬礼通知他、能有这种关系的人,广津、红叶大姐、森先生、芥川……也就这几个人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太熟的后辈——哪怕是银,他也只是在教导芥川时,顺带指导过一些暗杀的技巧,并不算是她的老师。银的老师另有其人。

当然,还有一个人。太宰治在心里想。假如中也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在他之前死去了。到那时,他想红叶或者森医生,应该会用那种他所讨厌的、无趣的眼神,将中也的讣告送到他手上,请他去参加中也的葬礼。

“但并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很显然泉镜花也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她表情略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表示如果是那样的大人物去世,他们不会在收到正式的讣告后才得到消息。

太宰治回过神,注意到她有些复杂的神色,于是笑起来。他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究竟是谁,看一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打开了那张折了两折的信纸,先入视线的是千篇一律的「太宰治様お世話になりました……」,快速略过前面礼貌且毫无意义的废话,太宰治看到了去世者的名字。因为没有丝毫准备,所以十分难得的,太宰治睁大双眼,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同样看到了那个名字,但因为不熟悉,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泉镜花在看到后同样怔愣了一下,小声喃喃:“怎么会是他?”

太宰治手里捏着那张有些厚度的信纸:“……小镜花也听说过他吗?”

“等等。等下,小镜花。”太宰治越听越不对劲,不得不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确定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镜花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我想是的。因为说起这个名字的话……我想黑手党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啊,小镜花,”太宰治啼笑皆非,“这个男人……讣告上所说的男人,应该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哦?死在我和中也的手中。因为背叛了黑手党,所以他被曝尸荒野整整一周,最后葬在乡下,一处位于海边悬崖上的的公共墓地——不过当初那个事件,也有很多其他内情就是了。”

镜花瞪大了眼睛,用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太宰治。

这时其他人也都在提示下,或多或少地“啊”了一声,记起了这个男人。与谢野晶子皱起眉,疑惑地看着太宰治:“你在说什么啊,太宰。这个男人——”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信纸上的那个白底黑字的名字。

“兰堂”。这个名字,用黑色的墨水写在纸上,像一束无悲无喜的目光,透过素白的纸面,冷冷地看向太宰治。

纵使有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太宰治此时此刻的心里也只剩下了“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个想法。他忽然意识到了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因为觉得太荒谬了,所以甚至没忍住笑出声:“那么……中也呢?兰堂居然还活着,才刚刚死掉。那么现在的五大干部都有谁?”

兰堂,本名为兰波的强大异国能力者,当年为了追查荒霸吐制造出了一连串的事端,伪造并传出了“先代是因为‘荒霸吐才得以复活’”的谣言,为的是完成最初他没能完成的任务,得到“荒霸吐”的力量,恢复记忆,最终找到他那失踪搭档的下落。而在那之后,在他们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由兰波一直追查的那位搭档、也就是魏尔伦引发的“暗杀王”事件,魏尔伦出面,引爆了有关中也身世的秘密。最后他们历经了好一番波折才将那个强得不像话的男人打倒,之后是另一番隐情,活下来的魏尔伦接受了森鸥外的秘密协议,从此长居在黑手党地下深处的隐蔽之所里,是港口黑手党最后一位、也是最神秘的五大干部。

兰波、魏尔伦、中原中也。如果兰波没有死,那么中也和魏尔伦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从很大程度上来讲,正是兰波的死成为了中也加入黑手党的一个契机:“羊”的孩子们以为和自己联手解决了先代复活传言的中也背叛了他们,所以先下手为强,和GSS取得合作,想要狙杀中原中也;

至于魏尔伦则更加直接,在当年的那种状况下,如果兰波没有死,他就会死——兰波在死前以自己的异能制作出一个勉强用于替代的特异点,在一年后填补了被中也彻底打败的魏尔伦身体里的空缺。所以虽然残酷,但在发生过当年所有的那些事之后,兰波和魏尔伦之间,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人。[2]

然而与谢野晶子接下来的话,坐实了太宰治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同那位“发疯”的樱井夫人感同身受了。

“所以说,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提的,‘中也’、‘中也’的……”

与谢野晶子抱着手臂,所有人都担忧地注视着太宰治。

向来冷淡的女医生平静问道。

“太宰你所说的‘中也’,究竟是哪位呢?”

[1]好H:一种俗语说法,H为日语「変態(Hentai)」的首字母,和エロ是近义词。

[2]均为《太宰、中也、十五岁》与《STORMBRINGER》中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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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木对今天愚者写完了吗

本来想稍微多画一些可是懒惰了

天人3+1衰工作现状

前来更新啦

有的是配上乱七八糟音乐和特效搞成视频投自制啊,恶劣一点的是直接拿去发表说自己画的,那这些很多啊。一直都很多,只是我懒得管而已。最近到我耳边的就五六个了,没人看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首先谢谢大家来私聊告诉我!

我这么做不是说我很愿意被人盗取劳动果实啊,更不是说我大方、别的不让转的作者小气。......

被转发其实是很尴尬的,并不会带来什么流量和名声,就算标注了原作者,对原作者也不会很有帮助。人是懒惰的。他在某音刷到了图,即便再好看再喜欢,也很少会立刻下载一个lof,查到原作者,提供支持,追更新。传播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我允许跨平台转发,只是我觉得:

②人类是让人很失望的生物,他要真想发,千方百计都会发。世界上那么多人,我一个个的也拦不住,还很累

③反正我也懒得在各个平台发展账号,随便了

接下来是盗图这部分

Q:为什么不开作品保护,这样就不会让别人随便存图了

A:①网页版截个图就可以存了,拦不住

②我以收藏为目的存别人图的时候存不了,很痛苦,我不希望再传播痛苦

Q:为什么不加水印不签名

A:①创作本就没有水印

②简单的水印容易去掉,复杂的水印影响观感。我看有的人图一堆水印,特别是失去一条颜色那种,阿呀,真的非常非常痛苦,那么好看的画感觉就缺了一块,而且永远看不到完整的画面。我不希望再传播痛苦

③我写字丑

Q:发现有人盗你图

A:谢谢你告诉我,真的。就是那种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感觉,你懂吧,真的是十分感激,还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好的。

转发大多是没有流量的,盗图的也大多没有。所以我也不在意那些损失,但是这在道德上是不正确的,需要阻止的。

小孩是会长大的。人人都会犯错,我也愿意给一个机会,删掉就可以了,不追究什么。

而后,毕竟会看我这篇文字的人,肯定不是盗图的人,而是善良的正常人。虽然很感激,但我希望正义的你也不因为花费过多的精力帮我纠正盗图的人,过分影响到你的生活。

其他说明

Q:为什么不接受送礼和打赏&为什么不接稿

A:①我做饭只为自己开心,不为钱。你觉得这样蹭饭不好,那就算我请你的,无所谓

②除非一张画卖到七八百,否则按耗时计算不如我工资高。那首先开这种价格肯定会被人挂吧,我也没画那么好啊,然后万一小朋友太喜欢了偷家里钱来约,岂不是罪过。不开了

③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能休息,别再赚钱了

④打赏啥的一块两块的,像乞丐要饭

Q:为什么禁止做成视频、配音等改编二创

私下临摹、自己改自己看等等我随便、也管不着,就是别在任何平台发布。我是个作者,我对自己的作品负责。虽然做的还没那么好,非常业余,但我依旧是花费数个小时来反复推敲一段漫画里哪句话排在哪个画面更合适,怎样改动构图会顺畅,哪句话会画蛇添足,怎么样才能言简意赅地表达清楚故事。我的作品是完整的。不需要声音,不需要配乐,不需要动态,它已经完成了;就算它可以有声音、配乐、动态,那也应该由我来决定,因为这是我的东西。这个画面切换到下个画面用淡入淡出还是直接出现,停顿多久,这个角色的声线、那句话的语气,同样是伤感的故事,应该用那首钢琴曲还是这首哼唱……为什么我们需要电影导演?影视牵动了那么多东西,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毫无技巧地改编只会毁了原作者精心设置的一切。

任何改动只会扭曲我的原意,也是对创作的不尊重。所以如果我看到此类改编会比看到盗图更无语,但是同样的,人人都会犯错,删掉就好了。

Q:什么时候画完上次的点图

A:喵喵喵

小中也555

骨孝子来啦

*小宰x首领中

*年下养成系

*太宰治第一人称叙事

*请确保你毫无雷点,可以无条件接受一切。

BGM:Mama'sGun-GlassAnimals

00

中也教我的第四十二件事是哥伦比亚领带的打法。把人的喉咙割开,舌头从裂口拽出来,新鲜地悬挂在胸前,这就是哥伦比亚领带。如果割开喉咙时巧妙绕开动脉和气管,这个人就还能保持着这副样子,活上个把小时。

01

中也教我的第十六件事是训练狗接飞盘。但是我讨厌狗。我也讨厌出汗,讨厌周而复始地奔跑与弯腰,讨厌狗的吠叫。中也站在树的阴影下,而我站在草坪上,所有植物都在烈日下爆发出尖锐的香气。那条狗完成任务叼了飞盘回来,殷切地冲......

中也教我的第十六件事是训练狗接飞盘。但是我讨厌狗。我也讨厌出汗,讨厌周而复始地奔跑与弯腰,讨厌狗的吠叫。中也站在树的阴影下,而我站在草坪上,所有植物都在烈日下爆发出尖锐的香气。那条狗完成任务叼了飞盘回来,殷切地冲我摇尾喘气,我不得不假装爱抚它。

我讨厌这样。

我也讨厌中也。

可笑的是,我最厌恶的训狗工作,起初被中也当成是了不起的奖赏。他告诉我有奖励的时候我很高兴。一本书。一顿大餐。一台游戏机。一双新皮鞋也不错。中也收藏了许多洋酒,但他是不可能奖给我酒的。那时有很多我想要但中也绝不会给我的东西。中也把那条狗牵出来时我失望至极——它是中也养了些日子的,没有品种,并不好看,曾流浪过,毛皮倒是被喂得油润。中也指示它蹲下,引导我去摸它,我感到它的骨架在黑色毛皮下如山峦一般涌动。它别过头用热乎乎的舌头舔我。我一阵恶心,并且说不清让我恶心的到底是狗的舌头还是我正在从中也那里领赏的事实。

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很叛逆,不再愿意从中也那里理所应当地接收所谓“如何成为一个优秀黑手党”的必备知识了。

说白了,成为黑手党对我而言,就与世界上所有其他事情一样了无生趣。我会呆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是个被黑手党捡回的婴儿。在我九岁之前,他们把我放在一间郊外的别墅里,由一个管家和一位家庭女教师抚养我长大,屋子里还有几位女仆,经常更换,不是每天都来。中也则是一个星期来一次,固定是礼拜天,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束硕大的白玫瑰,像游乐场的棉花糖一样蓬松,遮住他整个脑袋和小半个上身,我几乎以为来的是一位戴帽子的玫瑰花妖。但很快中也就对我公布了身份——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我目前的合法监护人。

“合法”二字如此堂而皇之地从一个黑手党首领的嘴里说出来,有些好笑。

中也掏出一份文件,厚厚一沓,用质感极佳的纸张印制而成,里面是我所谓的教育计划。我粗略翻了翻,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上面写,十八岁那天,我要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我指着文件某页的某个地方。

“嗯。”中也点头。

“但你——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想成为什么呀。大多数我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想要成为科学家、宇航员,或者快餐厅店长。”

“黑手党不会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它只会通知你我们的安排。”中也说,“你有任何其他想法,都先成为首领再说吧。我可以告诉你,港口黑手党就管理着很多家连锁快餐厅,甚至还有高级餐厅。”

“那要是我做不到呢。”

“不会的。以你的资质,计划中的每一项你都会完成。”

中也的声音强势而沙哑。我看容貌会猜他只有二十多岁,但他的声音却像被腐蚀数十年的古董银饰品,看得见的地方,已经全都发黑了。

中也教我的第二件事,是枪的用法。他把给我的枪从皮套里取出来,手把手教我如何握枪、上膛、开保险、瞄准、扣动扳机。枪比我想象的沉重得多,枪声震耳欲聋。我还没来得及看子弹打中了哪里,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一个耳光。

有皮革和火药的味道。

“开枪时永远不要闭眼。”中也看着摔在地上的我,这是他少有的能够居高临下的时刻,“你以为你是在接吻吗?”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迅速道歉吸取教训,然后端起枪,对准中也湛蓝色的两眼之间扣动了扳机。

咔。

“你以为我会傻到给你装两颗实弹吗?”中也第一次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不怎么优雅,倒像是真的很开心似的。

02

我兴味索然。

中也吩咐一个部下记录我套出来的情报。他拿着录音带一遍遍倒带重播,以确认那个倒霉蛋到底说了什么。我听着那些反反复复的求饶与哀鸣,混杂着部下在电脑上输入的敲键盘声。

我不禁心想:用上什么样的刑罚才能让中也求饶呢?

恐怕今天用过的这些都是无法奏效的。

中也给了我一把属于我的手枪,以及应有尽有的弹匣。但我却再也没有尝试冲他射击过。第一是知道我不可能打中他,我亲眼见过他用单手轻而易举挡下狙击手射来的步枪子弹。第二是,若我打中他了又怎么样?

我的人生都被他安排好了。

我如此想着,将我的手枪拿了出来,用白衬衫袖口擦了又擦,让它变得乌黑锃亮犹如吃饱喝足的乌鸦羽毛。我拉开保险,举着枪在审讯室里环顾一周,发现实在没什么我可以射击的东西——我承诺过那个倒霉的敌方干部说出情报就饶他一命,而那个正在敲键盘输入的部下人还不错,我不想杀他。

我将枪口调转过来对准自己,深深地凝视进枪管内部,仿佛要窥探什么秘密。而这时我的余光突然瞧见,在入口处抽着香烟的中也,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我屏息静气,将扳机上的食指扣得再紧了些。

中也如我所料地疾步朝我走来,他顺手用拇指摁灭了刚吸不久的烟。我看着他微皱的眉心和抿起的嘴角就知道他一定想对我说什么。

于是我赶在他说出来之前,将手枪好好地在桌子上放下,保险栓也拉回去了。

仿佛我只是在研究这把枪的构造。

中也闷哼一声,突然转了方向,在一处墙边背过身,重新点上了烟。我觉得中也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十分有趣——他是如此不擅长伪装。我趁中也看不见我的时候,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微笑:

原来中也害怕我死掉。

死掉。

这或许是我唯一可以用来拷问中也的东西了。

03

中也教我的第六十五件事是街机游戏《灵魂骑士》的玩法。我上手得很快,和中也打得有来有回,可惜到底是新手,最后还是中也赢得更多。我们从游戏厅出来时云霞低微,华灯初上,年轻的情侣在甜品店和商场之间肆意流淌。我们两个都一身黑衣,和这轻松欢愉的气氛不太搭调,但大家都不在乎。中也从游戏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汽水,其中一瓶递给我,冰凉的碳酸液体滑下喉咙,我分辨不出里面究竟是哪一种果味。

意大利血橙,我转转瓶子,标签是这么说的。

一辆黑色轿车在我们面前停下,驾驶座上的黑手党成员下车,毕恭毕敬为我们拉开车门。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中也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把手机递给那个黑手党司机,说:“给我们拍张照吧。”

“诶?”

“给我们拍张照。”中也指了指身后的游戏厅。他朝我靠近半步,我能闻见他帽子上的古龙水香味。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长得快和中也一样高了,就会超过他。于是我偏过头小声问:“中也,是要给能平视我的最后机会留个纪念吗?”

他狠狠踩了我的脚。

后来中也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装在相框里给我,还摆了一张在首领休息室的台面上,真是够老派的做法。不过他本来就比我大了二十一岁,只是长了张娃娃脸罢了。照片里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在思考什么别的事情——明明是他提议拍照的。被带上的我态度反倒认真许多,不仅看了镜头,还面带微笑,是对年长女性专用的得体笑容。

如何得体地笑,是中也教我的第九件事。

04

中也教我的第三十三件事是如何运用我的异能“人间失格”——说是运用,其实根本无法主动施展,只能在他人使用异能力时予以牵制。但由于我发动能力需要直接触碰对方,所谓的异能力训练最后又成了我最讨厌的体术练习。

我讨厌出汗,我讨厌剧烈运动,我讨厌心跳加速。

我讨厌体术练习时那种,我仿佛永远追不上中也的感觉。

我仰躺在训练场的地上大口喘气,中也拿了两瓶冰水走过来,把其中一瓶直接拧开来倒在我脸上,另一瓶则松开手,用他的重力异能让它漂浮在半空中。

我伸出手,握住中也的脚踝,水瓶掉下来,正正好砸中我的额头,我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抓它,却扑了个空。

仰头一看,水瓶又回到了中也手里,他笑嘻嘻地俯视着我,说以我这种反射神经,在战场上连小命都会丢掉,想喝上水简直就是妄想。

“与其这样艰苦训练,还不如直接丢掉小命。”我一副委屈模样,耷拉着眼皮望向中也求情。

“那可不行。你的异能力十分重要,你至少得有能在战斗中触碰到我的体术水平。”中也拧开瓶盖肆无忌惮地喝着,“否则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在战斗中双双毙命。”

“那就是殉情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也明显呛着了。我看准时机,抓着他的脚踝突然一扯,再屈膝一勾,一个翻身,竟然将中也按在了身下。

“这么看来,也许是大意的小矮子首领先战死哦~”我拖长语调,欣赏着中也惊愕而气愤的表情,“而我独自活下去——真可惜啊,这种时候,按照小说情节,一般是活下去的那个人更受折磨吧?”

中也怒目圆睁,帽子掉在地上,露出蓬乱的橘发。他大喊快放开我,并试图用膝盖攻击我的腹部,被我挡下来了——我知道我胜之不武,中也擅长的是用来杀死对手的格斗术,而他绝对舍不得杀死我,动作难免束手束脚。我压制得更加用力,望着他形状好看却不断吐出难听字眼的嘴唇,出神的瞬间,竟然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他安静了下来。

“可惜”我松开中也,说,“我才不会受任何折磨,要是中也死了,我要放烟花庆祝的。”

他安静地打了我结结实实一拳。

05

中也教我的第一百三十七件事是如何开游艇。那次我们一起暗杀了一个南美来的毒枭和他的情妇。他们的别墅坐落于一处地图没有标记的海岛上,共有三层,第二层的露台花园上种满了罂粟和大麻,赤红花朵随风摇曳,生生不息。男女主人都死在同一张洁白的大床上,鲜血一路顺着真丝床单流进羊绒地毯里。我们把他俩连铺盖一起裹起来踢到地上,像某种在他们故乡很受欢迎的卷饼小吃。然后这张床就属于我和中也了,我们在上面尽情做着两具尸体临死前也在做的事情,只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断我们。床单上有未干的血迹和浓郁的腥味,但我们都不在乎。

我已经十七岁了,再过半年我就十八岁了。

我希望未来永不到来。

最后我的任何一个祈愿都没能成真,中也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简单的晚餐,煎虾仁、通心粉和白葡萄酒。我们决定第二天再离开这里,权当是难得的度假。我躺在中也身边,很晚都没能睡着,听见窗框微微震动,是外面的海在呼啸。我想象着翻腾的海水,浅寐了一会,在天快亮时下床,走到了海边。

太阳还未升起,雾的味道将一切溶解进苍茫的蒙昧里,脚下的沙子粗糙而冰冷,海浪是黑色的。我赤脚走向大海,潮湿的沙子在趾缝中流动,潮水周而复始地抗拒我又迎接我。不知何时,海水已然淹没我的腰际,我快要踩不到底下了。不知道当淹过头顶的时候我会不会挣扎,兴许我届时已经误踩了有毒的水母或海星,会全身麻痹直挺挺地沉下去。

据说这片海域有长着黑斑点的橙色海蛞蝓。

我听见有声音在后面喊我的名字,一声一声,急躁不安。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中也,我才不听他的。我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像远方的白昼那样,动荡而闪耀地朝我奔来。

当海水淹到我胸口的时候,中也紧紧拽住了我的手臂,指关节捏得发白,我有些被他掐疼。低头一看,中也大海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我,海面波光粼粼,十分刺眼。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别墅和沙滩,突然一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游艇吗?”我指向那里,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中也,我们上去玩玩吧!”

“你想干什么?在海里把自己淹死?”中也抱起胸,狠狠地瞪着我。我努力搜寻自己的大脑,想要找出一句俏皮话,既能滴水不漏将事情蒙混过去,又能噎得中也无法回嘴。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平日里那股巧舌如簧的机灵劲不知道跑哪去了。

也许是昨晚没睡好。

也许是中也拉住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要退潮了,强壮而冷酷的水流簇拥着我们,邀请我们去大海中央。中也见我不回答,啧了一声,扯扯黏在身上的湿衬衣,拖着我一步步迈回岸边。我找不到我穿来的鞋了,或许已经被浪卷走了。中也走在我前边,嘴里一直嘟囔着些骂人话,总是老一套,都没有新的。

顺着沙滩上比正常男性略小一些的脚印,我看见他走上了那艘游艇,在驾驶台前摆弄了片刻,突突的马达声响了起来。他冲我比了一个拇指,咧嘴一笑——他就这么喜欢游艇、机车之类的东西,以至于迅速地原谅了我疑似投海自杀未遂的行为。

游艇在海面上平稳行驶。中也教我的第五十件事是如何根据云朵的形状判断天气。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大晴天,称得上风和日丽,别说地震海啸火山爆发,连阵雨都不会有。中也心情不错地开始教我如何开游艇,指点我每一个拉杆、按钮和表盘的作用。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但是都记住了。中也的白衬衫逐渐被海风吹干,领口里敞出的锁骨洁白发亮。他说这海水要是再浅些,就能在船上用肉眼看见很漂亮的珊瑚礁,如果有潜水设备就更好了——说着,他进到船舱里四处翻找,将驾驶台留给了我。

如果我把燃料在返程前挥霍一空,结局会是我吃掉中也,还是中也吃掉我呢?还是我吃掉中也吧!他饭量那么大,要是吃光了我,结果还是饿死了,岂不是很不划算?

“你自顾自笑个什么,怪渗人的。”中也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除了几瓶不冰的苏打水什么也没找到。他不满地喝着水,伸手将航速调低,又转了转方向盘。

“开那么快干嘛,想直接开回横滨,好赶着看你的八点档电视剧?”

“中也。“我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我可从没看过任何八点档电视剧,中也纯属捏造事实血口喷人。我说:”你知道吗?你刚刚差点就要被我吃掉了。”

中也白了我一眼,说:“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如果我们用完了燃料,被困在大海中央,我会为了保命吃掉中也——虽然个头有点小,好在肌肉还算多。”

“你打得过我?我吃掉你还差不多。我会像昨天晚上那样,把你吞吃到精疲力尽。”中也不屑一顾地说,径直走向阳光普照的甲板。他用手搭了个遮阳棚四处张望,澄净的天空中连一只海鸥都没有。

“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真落到那种地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轻易死掉的。”中也突然说。

“嗯?”

“平日里每天念叨自杀,在绝境中却总能找出一线生机。”中也站在强烈的阳光中回过头,冲我呲牙咧嘴地笑。“那才是你呀。”

海面颤动着嶙峋的白光,仿佛正被迫对太阳昭告它的一切秘密。

06

中也教我的第二十二件事是如何点烟,我那时还没到应该抽烟的年纪。到了第一百零八件事,他才教我如何品酒,并从酒柜中取出了多年珍藏,看样子就价格不菲。但中也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品尝过酒的味道了,是医院楼下便利店里便宜的易拉罐啤酒。

那天晚上,为了对抗俄罗斯来的异能者,中也第一次在我面前使用了他异能力的真实形态。敌人召唤出一头怪物——据说为此动用了至少三十名异能力者的全部力量,一部分为它创造肉体,一部分赋予它异能,一部分充当能源。在各种枪炮武器及普通异能的攻击统统宣布无效后,中也摘下手套,露出因甚少暴露在阳光下,而格外白皙的双手。暗红发黑的纹路逐渐在手背上浮现,像火舌般慢慢舔上他的脖颈和面颊,仿佛有什么力量要撑裂中也的躯壳,横行于世踏平一切。

“如果我失控了,你要用你的异能力把我拉回来。”他对我说,“就像在训练时那样。”

事实上,中也的这般姿态是我前所未见的。我们准备了几个杀招与暗号,但在如今的绝望状况下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没有退路,没有选项,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殊死一搏。而我不会让中也死。

至少在这心高气傲的小矮子向我求饶之前,他和我都不能死。

“别担心,中也。”我说。

我不知道中也到底有没有听见这句话。眨眼间,他的身影已经跃向空中,如一道黑色的利刃劈开层层迷雾,直冲向那头俄罗斯异能者召唤来的怪物——严格来说,它的外貌更像典籍中描绘的“天使”,只是更为畸形怪异。它六只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整个夜空,每一根羽毛上都生着一颗半腐烂的眼睛,流着泪水一般的脓和血。只是那浑浊的泪珠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已在怪物天使周身的高温中化为了水汽。

滚滚浓雾中,午夜的天空竟然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粉红色,犹如整个横滨都已被传说中的巨兽吞吃入腹。

我的肩膀中了弹,血已经止住了,但依旧很痛。我找到一处掩体,忍着痛楚抬头看,试图在无边无际的粉色烟雾中找到中也的蛛丝马迹。我看见烟雾在炽热地翻腾,偶尔有强烈的光线迸射其中,仿佛要将空气都撕成碎片。中也刺耳的大笑声和嘶吼声从地上也听得到。

要是让我站在完全理性的立场上分析,这场属于两个怪物的战斗,我毫无任何插足的余地。但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中也一定会赢并且他一定不能死。

我如一个着了魔的狂信者般,在交战的残垣断壁间奔走。附近的几栋楼房和一座体育馆都被波及,毁得一干二净。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响声,我循声望向西南方的一角,那里原先伫立着一栋大厦。只见在烟云低微之处,雾气的颜色逐渐变得像血液一样红。

我拼命奔向那里,耳边风声呼啸,头顶的浓雾开始抽搐着散去,露出纯黑而宁静,水洗过一般的天幕。那头怪物天使已经消失了,那中也呢。

所有雾气都集中在了一处,变得鲜红浓稠,像一轮落日般不堪重荷地滴落下来。当我终于赶到那里,用双手接住垂死的中也时,我已经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我的伤口早已撕裂,鼻腔里有血的腥味,但我知道当我抱住中也时,将我的绷带和衣袖都完全浸透的,绝对不是我自己的血。

我身体里哪有那么多的血。

路面被毁坏严重,港口黑手党的车子绕了一个大圈,停在我们面前。我将中也抱上车,命令司机立刻以全速开往医院。

中也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脱离生命危险。与我一起在医院等待的下属从便利店买来了啤酒。我一听一听地喝,感觉酒有时候喝起来像血的味道,有时候喝起来又像是没有任何味道的。

07

中也教我的第七十一件事是包扎伤口。那天我和中也连夜处理完任务,在十字路口等待来接我们的车。我看见街边新开了一家店铺,正浮夸地招揽顾客,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中也走了进去。那是一家沐浴用品店,整个店面都充盈着甜腻的人工水果香气,中也一进门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鼻子说要在门外等我。

我诡计得逞地窃笑,中也的嗅觉一贯灵敏得出奇,他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冷酷的黑手党首领,更像条炸毛的小狗。

一个女店员来迎接我,她的嘴唇饱满闪亮得仿佛吞食过这家店的商品——一个个满载色素亮片与香精的浴球,扔到热水里会像泡腾片那样炸开,染出一大汪香喷喷的颜料水。她热情洋溢地介绍各种当季最新香氛,将那些亮闪闪香喷喷的香膏浴液与润肤露一个接一个涂在我的手背上。

就在三小时之前,这双手曾揉捏遍一个女人小肠的每一寸,为了找到被她吞下去的保险箱钥匙。

那个女人就和面前的女店员差不多大。

“不要橘色的。”我对女店员说,“也不要个头太小的,不要带黑色的,最好也不要柑橘味和红酒味。”

她夸张地点了点头,又拿出几样给我挑选。门外的中也则不耐烦地踱着步。

“有完没完,该走了!”他催促道。

港口黑手党的车子早已等候多时,中也摇下车窗,恶狠狠地冲我竖了个中指,然后往他旁边一指,示意我快点上车。我乖乖遵命,并在坐上车子之前,让那张纸条飘进了下水道口。

对不起,莉可小姐。其实我觉得臭脸的小狗更可爱一些。

车子没有开回港口黑手党,而是停在了中也的公寓楼下。他说他实在是太困了,得先找张像样的床好好睡一觉。

我笑了,说:“这么容易累,中也果然已经是糟老头了。”

“那等会老头子睡觉,年轻人在玄关站岗如何?”

“不要啊——人家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再不让我睡可是虐待未成年人!”我夸张地打了一个大哈欠,顺带用高中辣妹的做作语气恶心中也。

最后总会是中也妥协。他不但在床上加了一套枕头被子,还被迫答应与我一起泡澡,用刚买回来的那个浴球。我接了满满一盆热水,将浴球放进去,只见它珍珠白色的外壳一点点溶解,露出宝蓝色的内里,像一片阿司匹林,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能止痛的药也能治愈一切疾病。浴水慢慢被染成了一片夏季海水般的温暖湛蓝。我和中也面对面挤在狭小的浴缸两端,四条腿交叠在一起。水汽暖暖地蒸着,整间浴室弥漫着薄荷与洋甘菊的清香——这个浴球有个“雪原之歌”那之类的名字,我记不清了。

中也线条流畅的身躯上遍布陈旧的伤痕,有不少枪伤和割伤都令人惊疑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是在水里触碰到他的腿时,触感却十分光滑。我多摸了几下,中也竟没有挣扎。他低垂着眼睑,用湿漉漉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湿润的橘色发丝贴在脸颊上。

这是难得什么也不用考虑的悠闲好时光,我一动不动注视着中也。我意识到,我千挑万选的不是橘色不是黑色也不是柑橘味的浴球,泡出来刚好是中也双眼的颜色。这令我有些丧气。但我只是屏息凝神,默不作声,等待中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浴室里的气味越来越像是一只企鹅被开膛破肚在茫茫冰原上。

中也突然双目圆睁,倏地站起,水珠稀里哗啦从他身上滚落。他惊讶、愤怒且有些恶心地瞪着我——只见澄净的宝蓝色浴水里飘满丝丝缕缕的猩红。放在浴缸边上的剃须刀不见了。

我趁中也放松的时候割了腕,他老早就泡在了血水里。他狠狠地把我拽出来摔在了地上,用脚踩住我那条流血不止的胳膊,在柜子里翻找急救箱。

我侧过头——先按压远心端止血,再擦去多余水分,用酒精消毒,最后用绷带和消毒纱布包裹。我已经全部记住了,下一次,我会吓完中也之后自己包好的。

中也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我,但我脑子晕晕乎乎的,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中也摔的。我只听见他很暴躁地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我咯咯直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中也啊,巴托里伯爵夫人用少女鲜血沐浴以夺取她们的生命,我把我的生命给你,你代替我承受这世上的痛苦吧。

我意识朦胧,拉扯着中也的头发、手臂、腰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把他海水色的眼珠子也扯下来,那样大海就会永远都离我这么近了。紧贴着我,包容着我,亲吻着我。

中也教我的第七十二件事是如何在进入他的时候不弄伤他。

08

中也教我的第八十四件事是如何埋葬尸体。被港口黑手党杀掉的那些人,他们的尸体有专人去处理,方式从硫酸溶解到沥青密封不等,总之不是什么体面的下葬方式。同伴的葬礼我倒是参加过几次,只要是为港口黑手党而死的人,无论生前地位如何,中也都会为他们举办葬礼,并亲自在棺材前献花,脱帽默哀。要是死者还有亲人健在,他们还会收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默哀时我低着头,和所有其他人一样表情沉痛,但心里想的却是我绝对不要为港口黑手党而死。到时候中也像个失魂落魄的寡妇似的给我默哀,我会恶心得在地底下也无法安眠的。

但即使如此,即使中也对每一个黑手党成员的死亡都报以无比真挚的悲痛,他从来不曾亲手埋葬过任何一人的棺木。他带着我两个人一起去埋的,是一条狗。

我九岁时,和我一起玩了一下午接飞盘的那条狗。我时常看见中也在偌大的首领办公室里,蹲下身轻柔地爱抚它。他甚至会脱下手套,让狗热情地舔他的手指。我听老资历的部下说,那条狗是中也从郊外捡回来的野狗。刚来的时候有皮肤病,瘦骨嶙峋,见人就凶。许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中也那么精致一人看上了这么条又丑又病的狗。

但是没办法,中也把那条狗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头啦。那个部下无奈地笑着说,我们只好听命找来兽医为它治病、好好养着……

中也亲手将那条狗瘫软而冰冷的尸体放进车里,甚至不是后备箱,而是后排车座。汽车发动的时候,他告诉我那条狗是老死的,它活了整整十八岁,在狗里面算得上老寿星,并且在后半生没生过任何病。

“比我还大两岁呢。”我说。

“它可比你强多了。这种野狗和宠物店里的货色可不一样,一两岁就得和其他狗拼命,互相撕咬茹毛饮血才活得下去。”

“我就喜欢宠物店里的狗。”我反驳道,“尤其是吉娃娃那种长不大的,一辈子是小狗的。”

车内陷入长久的寂静,我有些奇怪,要是在平时,我说了这样的话,中也非得气得跳脚朝我大吼大叫不可。但今天他一直沉默,表情也波澜不惊,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壳,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外面下起了小雨,雨刷刮去前窗的水珠。我们已经开到了郊外,周围人烟稀少,树木郁郁葱葱,在雨中晕开一片深绿。中也和我一起抬着狗的尸体来到一处林间空地,然后去车上取了铲子,一人一把。土壤被雨水浸润得柔软,挖起来十分容易,天气也凉爽宜人,周围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湿润微苦的香气,一切都比森严的黑手党大楼感觉要好。中也突然啧了一声,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不幸的蚯蚓被我拦腰铲断了。

“哎呀,真可怜。”我说。

“没事,它不会死,只会变成两条一模一样的新蚯蚓。”中也弯下腰,捧起断成两截的蚯蚓放到一旁的草丛里。我心底突然涌现起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杀人如麻的黑手党首领,居然会心疼一只蚯蚓的生命,居然会为死去的狗真心哀悼。

我们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看起来足够埋一个人而不仅是一条狗。狗尸在它巨大幽深的墓穴里显得非常小,黯淡下来的黑色皮毛与黢黑的泥土融为一体,仿佛它一下葬就腐烂在了里面,连白骨都没有剩下。

中也挥铲,将泥土铲回坑里,好似在填补一个巨大骷髅空洞的眼眶,让它重新长出肌肉血管与会流泪的眼睛。当一切完成,土地恢复到我们来之前的平整样子时,中也十分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用自己的重力异能。

当黑手党的成员死去,中也总会在葬礼的末尾说一句“愿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再会。”

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默哀结束后,便径直离去了。

09

中也教我的第一百五十件事是如何给领带打埃尔德雷奇结。准确来说,他并没有教会我。我擅长对付绷带,但领带的材质太光滑了,又怕起皱,我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要么绕错方向,要么弄错正反。我将第五条被我搞得皱巴巴的领带随手丢在桌上,说:“就不能打个普通的领结么?比如温莎结之类的。”

“还自诩智将呢。这点事情都搞不定?”中也揶揄地说,“今天可是你正式就任首领的宣誓仪式,不正式点不行啊。”

“我记得温莎结和艾伯特王子结都是适合正式场合的,这两种我都会。”我耸耸肩。只见中也如我所愿地拿了一条新的领带,绕在我脖子上,开始娴熟地为我打结。

“中也,你手头这可是勒死我的好机会啊。”我善良地提醒道。

“要不是所有备用领带都被你浪费光了,我一定至少把你勒到口吐白沫,眼球暴突。”中也恶狠狠地说。

“那你就得为我做人工呼吸了——哇哦,这不会正是你的如意算盘吧!”

“你以为我是你?我警告你,等会不准在黑手党全体成员面前做出任何出格举动。”中也吼道,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却收效甚微。

“中也总是这么固执。”我赌气地一扭脖子,中也手中一滑,薄而软的丝绸领带像水一样散开,使他前功尽弃。他气得大叫一声,狠狠地踢了我的小腿一脚。

“呆着别动!否则有你好看!”中也骂道。

“今晚过后,你可没有威胁我的资本了。”

“那我们走着瞧,即使你当上首领,我也有一千种办法治你,我就是这么了解你。”

“这一千种中有任何一种,能阻止我从这座大楼的顶端跳下去吗?”

中也的手停住了。埃尔德雷奇结已经打好,呈现出精致的松果形状,与此同时他戴着黑手套的双手颤抖起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也此刻竟然在发抖!我兴奋得呼吸急促,像是在流沙中淘到了难得的碎金。我一把抓住中也的手腕,感受他血管近乎癫狂的奔涌搏动。

“中也,你要我必须打这个式样领结的原因——”

我慢慢凑近他,他蓝色虹膜中央的瞳孔急促缩小。中也害怕极了。

“是因为’太宰治’就任首领的那一天,打的是埃尔德雷奇结吧?”我俯下身,微笑着问。

一个月前,我借口找出泄密叛徒,拷问了那个老资历部下。

在连续二十天的睡眠剥夺之后,他告诉我中也之所以挑中了那条又病又丑的狗,是因为它吃掉了中也的前任首领兼多年搭档兼地下恋人跳楼自杀摔成一滩肉泥的尸体。

而我的名字、长相、性格和能力,都与那具尸体生前一模一样。

10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中也教我的第三十八件事是跟踪的技巧。那天我们一起在一家商场行动,那时候我只有十四岁,对自己既定的命运十分抗拒,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任务丢给中也,找机会偷溜去玩。商场里满是新鲜事物,我一进门就浏览了扶梯旁的楼层指南——一楼是珠宝和化妆品柜台,二楼至四楼是服装卖场,五楼是餐厅影院之类,六楼是游戏中心还有个畅销书作家的签售会,七楼主要是奢侈品专卖店,还有一家米其林旋转餐厅,也就是我们和跟踪目标待着的地方。我们坐在相距很远的两张桌子上,中也给自己点了牛排和好酒大快朵颐,给我点的却是一份儿童套餐。

中也说,这是因为预约时他声称我是他的小侄子。

我用叉子绕着蟹肉意面,百无聊赖,感觉楼下的每一层都比这儿有意思。那个跟踪对象已经和他的同伴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兴致高昂滔滔不绝,感觉就算商场突发火灾也不会停下来。而我和中也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我实在坐不住了,凭什么我必须乖乖听中也的话呢?没有他我就会在襁褓中死去,这不假。

但我本来也没那么想活着——活到十八岁,然后当港口黑手党首领。我宁可在一开始就死去。

“我要去厕所尿尿!”我突然大声说,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中也那么好面子的人,一定会被我幼稚的措辞吓一跳,然后他将不得不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惊愕目光,这个空档足够我跑出餐厅。

中也绝对不会追出来,否则跟踪目标就无人监视了。

我一边奔跑,一边露出得逞的笑容——无论如何,就算中也之后会惩罚我也好,我赢得了一段自由自在,可以在商场里尽情游玩的时光。我先买了个双球冰激凌吃,再到游戏中心玩了一圈。跳舞机和投篮我都不太擅长,好在抓娃娃运气还不错,用最后一个硬币抓到了一只圆鼓鼓的小企鹅。

小企鹅眉头紧锁,怒气冲冲,我一想到旋转餐厅里的中也估计也是这副表情,就不禁哧哧地笑了起来。我揪着小企鹅的一只翅膀走出游戏厅,偶然望见不远处的作家签售会。虽然我从来没读过这位作家的书,但心情大好,就也兴味盎然地走过去凑热闹。

“抱歉,签售会已经结束了哦。”工作人员弯下腰对我说。

“真的吗?好可惜哦。”我露出委屈的表情。

“织田先生签售了一个上午,已经很累啦。”

一旁的长桌后,坐着一个穿米色毛衣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看起来的确累坏了。他听到我们的谈话,从桌边走来,微微屈膝与我视线齐平。

“这位小读者……”织田有些局促地开口,“请问,你是横滨人吗?”

“我家住在青森,专程赶来这里参加织田先生的签售会的!可惜带我来的舅舅一路上磨磨蹭蹭,还是迟到了……”我低下头,手指头捏紧小企鹅的翅膀,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伤透了心的十四岁小男孩。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来,我给你签名。”作家连忙从一旁的纸箱中拿出一本书,在扉页上签好名递给我。旁边的工作人员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织田先生你怎么老这么干,你这样我们很难统计数量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打着哈哈连连道歉,“顺便,别叫我织田先生那么正式嘛,读者一般都直接叫我织田作的。”

“谢谢你,织田作!”我举起书,笑得灿烂,“你肚子饿了吧?我请你去楼下吃点心吧~”

中也教我的第十三件事是如何阅读别人的微表情。

我觉得,这位姓织田的作家见到我时有些惊讶,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令我好奇。

尽管织田作很不好意思,但他明显是一个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滥好人。我最后还是成功把他拽进了楼下的咖啡厅,请他吃了点心。他对着黑森林慕斯有些拘谨,说自己常吃日式点心,不过偶尔尝尝鲜也不错。

他吃了一口就直夸好吃,眼神却总瞟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在观察什么新奇事物。

“怎么了?”我问。

“不不不,没事,错觉而已!”他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连连摆手,“只是你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长得有点像。”

“真的吗?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呀!没准你见到的就是我本人呢。”

“不可能。”织田作十分果断地说。

那时候我心中就有了异样,我早该意识到的。

“为什么?你看我这外貌,应该不算是路人脸吧!”

“因为那个人死了。”

我突然有点尴尬。

“抱歉。”我说,“是你的旧友吗?”

“不是,我不可能和那种人当朋友。但我们曾经在一个酒吧里有过一面之缘——他主动和我打招呼,想必是把我认成了别的什么人。但我可不想和他那种人有任何牵扯。”

“诶?为什么?”

“年纪轻轻就当上黑手党首领的,能是什么好人呢?”

我愣住了,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小说家看。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久远的废墟里传来的。

“我当时直接没搭理他,但是不久后就听说了他的死讯,好像是从黑手党那栋大厦上跳下去的……虽说是黑手党,但好歹也是条人命,还很年轻。我对一个将死之人露出了那种表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见到你时,我才要送你书。“

织田作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刚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妥,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像黑手党啊!你们只是长得像,几乎一模一样那种像……但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就算假死活下去了,时至今日也该是个我这样的邋遢大叔啦!“

就算他是有财有势的黑手党首领吧,但人怎么可能变回少年呢。

人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

11

我终于知道中也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中也教我的第一件事是如何接吻。也许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却是他第一天见到我时做的第一件事。那时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戴帽子的玫瑰花妖。他的手套上沾着白玫瑰的花瓣,他的领口有红玫瑰的味道,他的口腔有粉玫瑰的色泽。

他也许不是有意要教我,但我确实是在他的唇舌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接吻。

12

中也教我的第二十七件事,是如何收集并分析情报。那次他使用了污浊,并险些丧命的战斗结束之后,我仔细调查了那头怪物的来历,发现俄罗斯人所使用的战斗技术,竟然是从港口黑手党的异能研究部窃取来的——将多个异能力者的能力集中融合,施加在同一个个体之上,发挥出质变的作用。

我起初以为,那个小说家的话只是一个有趣的巧合,或者他创作间隙奇思妙想的产物。但是,当我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牢中找到三个被剥夺了全部感官和行动能力,用电击和药物控制,强制发动异能的能力者时,我彻底明白了:原来我和那个全身嵌满腐烂眼球的怪物天使,是一样的东西啊。

中也力气很大,我必须同时用上两只手才能制服他,于是那把枪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羊毛温暖地包裹住坚硬的金属,让它束手就擒,无能为力。我将中也按在桌上报复性地入侵他,每一下撞击都满怀恶意。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呼唤声,忠心耿耿的部下们喊着“首领”,提醒我们是时候出席仪式,在全体成员面前致辞了。但是首领现在正在下任首领的身下辗转哀鸣,他这副难堪的样子一定会被部下们看到——但是那也没有关系吧?他们一定会保密的。毕竟连我是前任首领的复制品这件事,他们都能守口如瓶。

我停下动作,让被我折磨得乱七八糟的中也得到一丝喘息机会。

中也教导过我,拷问的诀窍并非一味施加痛苦,因为纯粹的绝望只会触发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多巨大的痛苦都会变得麻木。关键是要在施刑的同时永远提供一线生机,诱惑受刑者主动求生。这样才可以将“死亡”这一最终退路阻断,让痛苦变得永无止境。这就是为什么水刑如此有效——许多人可以被殴打一夜而不发出一声呻吟,但没有人可以忍住在露出水面的一刻不大口呼吸。

就像现在的中也,一边狼狈地喘着粗气,一边语无伦次问我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一切。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捡起地上的枪,一时陷入了无比的混沌,仿佛过去使我引以为豪的智识、谋略和判断力都从我身上剥离,像鸟飞向山一样,回到了某个盘旋不去的亡魂那里。

我不知道是应该杀死中也,还是应该杀死我自己。

茫然间,我注意到,在刚刚的粗暴动作中,一直放在休息室台面上的那张合照跌了下来。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扑过去捡起相框,将照片扯出来,揉在手里细细地看。

照片上的两人手里拿着的是柠檬味的汽水,而不是意大利血橙。

13

我终于发现了那件昭然若揭又毛骨悚然的秘密:

中也从来没有叫过我“太宰”。

14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手中从来都没有任何可以逼迫中也求饶的筹码。他是一艘被囚禁在茫茫大海上等死的船只,所有燃料都早已被照片上那个和我容貌异能性情都一模一样的男人消耗殆尽,无计可施无处可去。而我是他赖以生存的一具尸体。

无论他想不想活,他都必须吃掉我来活下去。

赶来查看情况的下属在敲门了,他们很快会推门进来,看见我们如丑陋的野狗般撕咬交缠的样子。但是没有关系——中也给我打好的埃尔德雷奇结并没有散开,我随时可以登台,正式接过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身份,而中也到时候会成为我的最高干部。

我已经做好了选择——我不会杀死中也,因为我杀不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也不会杀死自己,因为我杀不掉一个从未活过的人。

我只能选择爱中也。因为我被创造出来,就是一件用来爱中也的工具啊!

我捧起中也苍白如纸的脸庞,虔诚又满怀柔情地吻去他脸上的血泪与脏污。

15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中也从来没有教过我的事情是如何爱他,因为这是我自一诞生就懂得的事。而中也教我的最后一件事是他永远不会爱我,因为他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在我出生之前就死去的人。

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就这样,我学会了当一个黑手党首领所需的全部课程,从今往后港口黑手党首领将履行他的职责,永不止息地折磨最高干部余下的生命。

END

《带你深入了解港黑著名周刊的制作幕后!!!!》

下次更新可能推到星期六

*太中xJOJO石之海,补充了一些内容,对于没看过石之海的朋友们也不影响阅读

*异能者在本文中被称为替身能力使用者

*监狱paro

“他说话的口吻像在开玩笑:一个吻,我就让你杀了我。”

《逃离良夜》

Chapter01.

今天上午,我又抓到一名企图越狱的逃犯,他的编号是[MA28051]。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他令我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有张好看的脸,而是因为这是我第不知多少次抓到他企图越狱。他没有一次成功脱离这个魔鬼一般的水族馆监狱,但他不仅没有放弃,反倒越挫越勇。他将此当成一个游戏,并且乐此不彼。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服刑期已经因......

今天上午,我又抓到一名企图越狱的逃犯,他的编号是[MA28051]。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他令我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有张好看的脸,而是因为这是我第不知多少次抓到他企图越狱。他没有一次成功脱离这个魔鬼一般的水族馆监狱,但他不仅没有放弃,反倒越挫越勇。他将此当成一个游戏,并且乐此不彼。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服刑期已经因为多次越狱未遂增加到了……一百二十年?又或者一百五十年……总之是一百多年,如果他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的人物的话,肯定要在绿海豚监狱里寿终正寝了。

今天我去抓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中庭的门前等我。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他想离开,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可他却总在这里——监狱的尽头——停下来等待着。他第二十二次越狱失败之后,我拿了根烟给他,按规矩来讲,这里的人都是禁止抽烟喝酒的,但总有犯人能讨得这些东西。只是这家伙穷得很,连个钢镚都掏不出来。

没关系,我从不接受那种贿赂。

在抽烟的间隙,我问他的名字。其实我好像记得他的名字,可他又告诉了我一遍。他叫太宰治。接下来轮到他发问了,但他是囚犯,我是守狱人,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我没告诉他我叫什么,那混蛋说我耍赖。

我将他送回了监狱,他的服刑期又增加了五年。我劝他安分点,没准还能减减刑。

“你不会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吧?”我问他。

他没回答我这个问题,戴上他的眼罩就准备睡了。

其实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名字。

我的过往是一片空白,我唯一记得的是我的身份,我在这水族馆监狱工作,掌管着每一位犯人的信息。

今天是周日,我在路过狱房的教室时看见那家伙哈欠连天地混在囚犯中,他们在接受神父的教诲。这名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神父是自我有记忆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他虔诚地信奉着神,坚持要借用上帝的力量将这个世界上所有恶人感化。很奇怪,我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他在监狱里行动自如,没有人会阻拦他,包括我,这也是因为大家都很敬重他。听说他拒绝了很多有名的教会的职位邀请,选择留在了这所监狱教导犯下过错误的囚犯。

我经过那扇打开的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而那家伙仿佛有感应似的,也正巧抬眼看向了我。太宰治,我在回想他的名字,那是个来自东方国度的男人。

他对我笑了一下,我没理会,面无表情地,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

我一向认为这世界上的某种定律,有些人该遇见就还是会遇见。比如今天,我就又分配到去看守严正惩罚隔离房间里的犯人,当然,目前这个房间里只有太宰。他的皮肤苍白而透明,让人觉得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消失。

在我去严正惩罚隔离房的途中,我遇见了神父,他给我下了一道指令。我不知道原因,但我需要听从他的命令。

我看见一本书盖在太宰的脸上,完全遮挡住了他的五官和面部轮廓。他就坐在那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整个身体往墙面倾倒。那本书的名字整整齐齐地摆在封面上——《完全自杀手册》。真是荒谬,前几次明明都没收了他的书,怎么他妈的每次没收完他都还能拿出来一本新的。

在这狭小的昏暗的肮脏的房间内静静,唯有一小扇正方形的窗,天空被栅栏分割成一个个纤细的长方形,人走进去的时候,总会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的棱角,那不是拥有希望的地方,死亡的味道从角落里散发出来。

污浊在我的旁边。他会靠近太宰,然后用虚无的手将他的心脏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我隐约记得在和太宰几次并不愉快的交谈中,他总说要死得清爽漂亮,我不知人该如何死得清爽漂亮。这男人长得好,连死都要讲究。死都死了,还说个屁。

但我确实不想让这个男人的死相太难看。

就在污浊的手迅速靠近太宰的时候,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污浊根本触摸不到他。

下一瞬,太宰治睁开了他的眼皮。

“哦?你来了。”

他并不惊讶,但我知道他其实能看到污浊的存在,因为根据他的资料显示,他也是一名替身能力使用者,替身能力使用者能看到彼此的替身,而且会彼此吸引。但迄今为止,没人知道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我抿了抿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他想让我打开门,他说你进来吧。我口头上拒绝,但事实上我当下很想问问,为什么污浊触碰不到他,但这应该与他的替身能力有关,我想他也不会轻易告诉我。

那个人又和我说,你进来吧。

Chapter02.

这个房间里有张极小的桌子,小到什么地步,如果我和他的双手同时放在桌面上,我们就无法避免地会触碰到一起。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问我今日天气如何,我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看窗外,他说外面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我说如你所见,就是阴天,他诧异地“咦”了一声。他说他以为会下雨,我说没有,下雨了你会听见雨声。

然后我又补充道,“也许一会儿会下雨,这里的夏天常常下雨,你应该知道。”

我不明白缘由,到这里明明是来杀他的,现在这阵仗倒像我是来慰问他的。

“我其实并不喜欢潮湿的地方。”他说,“但我倒是来自一个靠海的城市。”

他并不属于这片土地,他的故乡在更远的地方,在太平洋的另一头,这是资料上写的。而我也不属于这片土地,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我盯着眼前的人,神赐予了他完美无暇的皮相,让我几乎找不到他的破绽。可他明明杀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里被人逮捕,又被关进这个一辈子都出不去的牢笼里。

理论上讲,他是死有余辜的。

正在这时,太宰忽然起身,他撑着桌子凑向我。

“我们做个交易吧。”他说。

“什么交易?”

他的面孔一下子在我眼前放大了许多。他身着囚服,和其他人一样,但他干干净净,甚至有股好闻的味道。香水,从哪里弄来的?古龙水的味道吗?很熟悉。

他笑:“一个吻,我就让你杀了我。”

“你在说什么?”我皱眉。

他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但他也不想阻止我,相反,他跟我谈起了条件。一个男人,提出的条件是另一个男人的吻。他的性向问题真是让人头疼,每天说着和美女殉情,哄得女狱警差点信了他的鬼话,另一方面,狱外同样有不少给他花重金请律师争取减刑的名媛夫人,我还当他是什么大众情人。

“我说了,我在和你做交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什么资格,只不过你杀不掉我,你就无法完成你的任务。”

他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他伸出手,大拇指划过我的眉毛。力道很轻。

“你怎么知道……”我疑心地开口。

“嘘,”他用食指贴着嘴巴:“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捧着我的脸吻了下来。那是一个很热切的吻,我后知后觉地挣脱。我们离得这么近,我能看清他的瞳孔。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种鼻子一酸的感觉。

有一些时刻,我内心建起的墙比这四周的铜墙铁壁要脆弱许多。比如此刻我隐约听到一些雨声,我想起此时是雨季。我方才说,也许会下雨,意思是一定会下雨。我没看天气预报,但那样雾蒙蒙的天,我的判断是不会出错的。雨声滴滴答答的,一点也不安静,在这阵雨声里,我分不清我听见的是我的心跳,还是太宰的心跳。

接吻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但后来他睁开了,我也睁开了。他看着我,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这家伙在想谁?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

我企图回忆我空白的过去。

以前我从不怀疑神父给我下达的任何指令,这一刻我实实在在地动摇了。他妈的,难道是因为美色当前,我也未能免俗?

和别人交班的时候,我匆忙走出了严正惩罚隔离房。

身后响起太宰治轻轻的笑声。笑个屁笑。他一定觉得我是落荒而逃,该不会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没见过世面没接过吻的人吧。后悔了,后悔跑得那么快,连过来交班的小鬼都诧异地盯着我!

啊,这能怪我吗!他神经病啊!突然就……就亲了!

我应该讨伐他!我应该杀了他!

我想了一万个理由去杀他,想不出一个理由不杀他。

那日下了一场蛙雨,外面的空地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等到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神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他问了我有关太宰的情况,我如实告诉他,任务失败了,污浊触碰不到太宰的身体。神父若有所思,他说,“我明白了,那么你不要用替身能力去杀他。”

他觉得我不应该想不到这点,我该怎么告诉他我是被太宰亲了之后头脑一热我就转身走掉了的事情。

我说,好,我再去杀他一次。

Chapter03.

囚犯在监狱里也需要工作,太宰也不例外,但他那个人能做些什么?实在很难相信,这家伙竟然主动提出去农场勘查现场的事情,现在谁都知道最近农场囚犯失踪,于是我的上层就决定给剩下的囚犯们一个机会,协助警方找到失踪的囚犯。我很难以置信的是他到了现场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干什么,他先去仓库晃悠了一圈,然后居然跑去喂羊,他还拿梳子给羊梳毛,那羊还很怪听话地冲太宰叫了两声。什么没骨气的羊,给你梳一梳毛就听话了。

“真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羊。”我抱臂站在他旁边真是忍不住要呛他两句。

“啊,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羊哦。”他冲着那只羊微笑着说。

“……哦。”

“顺便一提,”他直起身子,表情却逐渐冷了下来:“我最讨厌的动物是狗。”

“是吗?”我不以为然地说,“这点也很奇怪。”

“不过我曾经养过一只狗,虽然那只狗总觉得自己是人。”他闭了闭眼睛,说,“后来我和他出了趟远门。”

“后来呢?”

“后来我受伤了,被困在一个地方,他也走丢了。”

我开始有了点兴趣,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我提起过往的经历。

“然后呢?”

“然后啊——”太宰治转向我,眯起眼睛:“然后不告诉你!”

我干,这人怎么跟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

过了好一阵子,我忽然发问:“其实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是可以离开的吧?”

我甚至觉得,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

“啊,”他盯着我眨眼:“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是,我觉得你有很多机会离开,不管是走什么途径。”

他又抬头望向那雾蒙蒙的天:“嗯,也许话是这么说,但现实中不一定做得到哦,我的狗走丢了,我不可以不管他。”

我纳闷:“既然你说了那只是一条狗,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他听到这话居然笑了:“养了那么久,总归是有点感情的,虽然厌恶大于欢喜,虽然恶心大于舒心,但一想到跟在我身边那么久的——属于我的所有物——被别人拐走了,一想到他信任的依赖的是别人,我就觉得不行哦。”他看着我笑眯眯地,一字一句地说,“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发、生、哦!”

莫名其妙,谁管你觉得行不行。

我翻了个白眼,问他还记得来农场的目的吗。他好似无辜地说,我当然记得啦。

“但囚犯为什么失踪,你不是很清楚吗?”他说,“那个神父不止有你一个手下吧?你们杀人之前不会互通消息吗?”

我眯起眼睛:“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是啊,就是因为我知道的不少,所以他才想灭口。”太宰治愉快地承认。

“哦,那我确实不能留你的活路。”

他点点头:“可以,我那天说过了,一个吻,我让你杀了我。”

他张开双臂:“但在杀我之前,我很想问问你,你记得你杀过多少个人吗?”

我摸到腰间别着的匕首,模糊地回忆了一下:“二十九个吧,算上你,刚好三十个。”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又或者,为什么要杀我?”他问:“你有想过吗?”

我想过,但是想了也没用,我心里有个念头,我只能听神父的指令办事,我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十分清楚,违背了神父,迎接我的是比死亡还要令人绝望的结果,但我不知道那具体指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我抽出匕首,倏地上前将他逼至墙角,那时我的刀尖贴着他身体左侧的第五根肋骨。

他的目光很柔和,那片鸢色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我想起方才路过的这农场里的一片湖,眼前这家伙的眼睛就像那片平静的湖泊。

他又笑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笑得出来。

他说,“以前我说你是我的狗,你那怒不可遏的样子看起来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把我杀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解。

他问我,“你记不记得你叫什么?”

我告诉他的是真话,我很早以前就和他讲过:“我没有名字。”

“你有的,”他摸着我的头发,我感受到他的指尖很冰。

我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你有名字的,中也。”

“你从前很爱戴着你的帽子,虽然我总说那顶帽子的款式俗不可耐,但你从未摘下过。”他说,“但为什么你现在不再戴了?”

“中也,”他又叹了口气:“中也。”

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全然陌生的,我不知道他在叫谁。

他的吻再一次落了下来。

我失策了。

这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

这混蛋囚犯偷走我两个吻,并且那一天,我没有杀了他。

Chapter04.

后来我和神父坦白,我杀不掉他,那家伙太狡猾了。神父思虑了片刻,用十分亲切的声音说没关系,我会另作安排。于是我问出了一个问题,我将这些话问出了口,我本意并不是那样,但我这话说出来就好像在质疑他,我问:“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不可?”

神父一听到这话目光就又转向了我。他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又十分和蔼地笑着说,“你不是知道的吗?他从前是名黑手党,杀人无数,无恶不作。”

“我知道,”我缓慢地抬起眼:“我还知道,他有个搭档,是在他之前被关进来的,但是之后又莫名失踪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所有的档案资料。”

神父若有所思:“你确实很清楚了。”

“那你更应该清楚,他是为了给他的搭档复仇才留在这里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明明有无数的方法可以离开,但是要寻找他搭档的记忆DISC,他还是不得不留下来。可是没用的,他永远也找不到。”

这是神父的替身能力,能将人的「心」抽出并制作成记忆DISC和替身DISC,这些DISC无法被人为地销毁,因此一直被他妥善保管在某个地方。

我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神父的笑如同平常,却又让我觉得诡异莫测。

“他去农场的仓库看过了,对吧。”神父笑着说,“但他没有找到,他在这里蛰伏了那么久,一定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我忽然本能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去看神父的眼睛,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杀人吗?”神父平静地,自问自答着,像在同上帝的每一次对话。

“我很需要收集罪大恶极的灵魂,你应该感谢我,这是你洗清血债,通往天堂的机会。”他说着有些激动:“放心吧,你不会孤单地上路的。”

那时我看见神父的另一个手下,这座监狱里的守狱人之一,将太宰带了过来。太宰的腹部有一大片伤口,但他的眼神如此平静,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只是早已预料到的一般。我在那时忽然明白过来,其实神父早就已经安排了另一个人去杀太宰。一开始他确实是想让我去杀了太宰的,但在我第一次犹豫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信任一旦有了裂痕,便不能再称之为信任。

“庆幸吧,你们都是罪大恶极的灵魂,你们都能为我助力。”

我知道神父有个他自以为伟大的计划,其中一步计划是去收集三十六个罪大恶极的灵魂。但我的灵魂在哪里呢?我的灵魂早就被他吞没了。我的记忆,我的……

我最终望向太宰。

他还是在看着我。

在那个人第二次冲太宰开枪之前,我冲了过去,一面操控着污浊对付神父。但我知道,这都是无意义的反抗,要我不反抗却是不可能的。哪怕有一丝机会,哪怕只让这个家伙活下来也行。

我的肩部中了枪,我只顾着检查太宰身上的伤。那么多血,怎么也洗不掉了。

“没用的,中也。”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说,“在预知的书里,我看见过这个结局。”

我只说,“我不信什么结局。”

信个屁的结局。

那时我只觉得我的脑袋沉甸甸的。神父抽走了我的「心」,他给我插入带有精神指令的DISC,以此来操控我,这是我这么久以来收集资料而得出的结论,但我无法不服从他的命令。我对于杀人无感,仿佛我从前就杀过很多人,杀人对我来说不过一挥手的事。

但唯独在面对我面前这家伙时,唯独太宰治,我很想记起来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害,这么说真恶心啊。可果然还是很想记起来。人如果没有心,怎么能称之为人。

灵魂被吞没的时候,我听见太宰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他在模糊地叫着一个名字。中也。我仅存模糊的意识,还在想这是不是我的名字。

中也。他对我说。不要紧张,不要担心。

Chapter05.

中原中也,你的名字是中原中也。

你原本属于横滨的一个组织,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之一。你和你的昔日搭档两年前来到佛罗里达州执行任务,目的是为确保一批价值超过十亿美元的货物顺利运出港口。就在这个时候,这里的海岸警卫队得到消息,货物险些被拦截下来,你命下属先走,由你和你的搭档留下来解决眼前的窘境。

一开始被捕获的就只是你,因为你遇见了神父,那才是你和他的第一次会面。只不过数秒,你的异能和精神就全部丧失,陷入假死的状态。后来当你再次醒来,你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的代号,成为了这所州立绿海豚监街重警备监狱的看守人之一。神父需要强大的帮手,他一开始就看中了你的替身能力。神父没有想到你的搭档会故意被抓,铃铛入狱。

而你失去记忆后,就再也不记得你还有这么一位搭档。

他数次企图越狱,你就去抓他。你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在引起你的注意。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一个人走出去,唯一的出路是带你一起走出去。

太宰治弄清楚了你失忆的原因:神父用他的替身能力白蛇抽走了你的心和异能制成DISC,随后又给你安入了带有指令的DISC替代你原本的记忆DISC,这就是你为什么听命于他,而他每一次让你杀人,你都没有犹豫。你以为你在做正确的,神圣的事情,因为神父让你如此觉得。

严正惩罚隔离房事件过后,你和太宰治在阴暗恶臭的狱房里接吻,你在那里过夜,你将此称之为不平等的交易。真是奇怪,和太宰治做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以前已经做过了很多次。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但是你无法违背神父的指令,它根深蒂固在你的脑海里,像插在你神经中的一个硬盘。

某个夜晚,你和太宰治挤在狱房里的单人床上,他非要抱着你,说床太窄了,需要抱着你才不会掉下去。你才不信他的鬼话,但你没有扯开他的胳膊。

月光从带有铁栅栏的窗户里倾洒进来,洒在太宰治闭着眼的侧脸上,让他的轮廓变得不真实,他的皮肤仿佛逐渐透明。

你想记起来,但是记不起来。如同你现在,垂死之际,仍然想知道,太宰治口中的中也是在叫谁。一定是在叫自己吧。你头一次看到太宰治的目光中透露出这样的神情。

说悲伤也许不是,说难过也许不是,说什么情绪都不是。你在想,是自己让太宰治露出了这种神情吗。预知的书里说了什么,结局会是什么样的,过去的记忆是什么。你和太宰治有过怎样的过去,你和太宰治都经历过什么,太宰治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离开,神父的目的是什么,太宰口中的预知的书里写了什么,在某一天,会不会有人来阻止神父,而那些人会不会成功,无数的问题都没有答案。

你的耳朵已经不再能听见声音,但是你看到太宰治在说话。

而我们,会在另一个时空,再次相遇。

END.

◆WB满fo点梗,教师宰x学生中

◇昭和年代

◆已完结

《种花的人》

昭和某年间,曾有一所私立学校,原本是为教育上流社会阶层的孩子们所建立,直到几多年后,才开始面向普通阶级的家庭开放招生。其校规十分严格,尤其禁止学生们在成年前谈情说爱。学校男女比例约为七比三,其中大多数人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学校开设外文课程,这在当时的年代是极其罕见的,值得一提的是,这所学校升学率极高,毕业后大部分都是奔着东京大学及早稻田大学等名流大学而去。

学校禁止学生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未免学生们沾染上恶习,每学期必定会安排演讲......

学校禁止学生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未免学生们沾染上恶习,每学期必定会安排演讲明确学校的校规。

然而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中原中也样样都占。

他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春日的一天清晨,七时过半,中原中也骑自行车路过小巷时见有一群小混混围着一男一女收过路费,女生看起来还是学生,男生——或者亦该称之为男人——则瘦瘦高高,看上去不太像会打架的样子。

这周迟到两回缺勤一回,今天再迟到恐怕要被班主任国木田老师约谈。

可中原中也还是将自行车停了下来然后往旁边一扔,书包摔到地面上,没拉严实的拉链中露出少年漫画的一角。

“喂,你们干什么呢?”中原中也冲那群人喊道,在这之前,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将制服外套脱下,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

那群人闻声回头,很多面孔瞧着都十分熟悉,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原来大多都是些“老朋友”啊,那便好办了。许多混混一见是中原中也,钱也不要了,扭头就跑了。是了,跑了的都是被中原中也揍怕的了,没跑的都是从未跟中原中也打过架的。

中原中也擒住冲过来的一个小混混的手臂,直接给人来了个过肩摔。只见那被撂倒的男的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混混都被赶跑了,中原中也才分出些目光到方才被困的男女身上。仔细一看,这女生倒是蛮眼熟的。黑长发,眼尾有痣,穿着学生裙,露出被棉质袜子包裹着的小腿,面容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她此刻眼里都是惊恐,一只手还在男子身后拽着他的衣襟。这是中原中也班上的同学,名叫谷崎直美,是教国文的老师谷崎润一郎之妹。班上的人总爱在背后八卦,有时嚼舌根子被中原中也听见,说兄妹二人其实是见不得人的关系,说得极难听,直美也经常因此被孤立。中原中也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是那些人捕风捉影,看直美长得好成绩也好,于是生了妒忌之心。

他有一张令人极难相忘的脸,典型的东方美人,一双眼睛生得风流而薄情。

“中原……同学。”

直美慢慢松开了抓着那名男子背后衣襟的手,她也认出了眼前帮他们赶走混混的人。

“你们认识。”男人出声道,从刚才起便在盯着中原中也看。

直美点头:“是同学。”

中原中也不想去细究眼前二人是什么关系,他一向多管闲事,问题解决了,他也该走了。

“以后别再走这条路。”留下这句话,他便捡起书包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中原中也未曾想过会如此快地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便是在新学期第一节英语课上,以学生的身份重新见到了他,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新任的英文老师是留过洋的,肚子里有洋墨水,英文讲起来流利自然,对于没出过国的学生们来说十分新奇。那是个极俊的男人,女生们芳心暗许也不是没有的,但也只敢默默将这份缠绵之意悄悄放在心里。班上大多都是男学生,都对这位先生心存敬重之意。

奇怪的名字,中原中也想。他没认识过姓太宰的人,这是个罕见的姓氏。

那日放学后,直美专程留下来同中原中也道谢。他接下这份谢意,尽管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一整条街上的混混和流浪汉他算是都领教过,所幸他有个会打架的兄长,因而他也擅长打架,否则不会这样多管闲事。

还没问起,直美便主动提到新来的英文老师,太宰先生,原是她哥哥的同学,刚回国不久就来这里教书了,是福泽谕吉校长亲自聘任的。

中原中也离开了教室。从教学楼走到学校门口的路上很巧合地碰到了别人口中的太宰先生。他从未叫过谁先生。

“要回去了?”太宰治始终维持着一副微笑的模样,这像一种伪善,中原中也总认为这个人像笑面狐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

当他抬起头,脚上半点动静都没有,此刻正是黄昏,光影落下来的时候,照在年轻教师的脸庞上极美。

他身后就是樱花,当风拂面吹过,就下起一阵花瓣雨。

“那天……”

“道谢就不必了。”中原中也抢先说道。

太宰治眼睛弯了弯:“随意打断老师讲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

中原中也摸了摸鼻尖:“其实那天我就算不出手你也不会让直美有什么事的,我听人说你会柔道术。”

“懂得皮毛,勉强够用。”太宰治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中原中也这人警惕心很重,不知道太宰治要做什么,就先避开即将发生的肢体接触。但先生身高腿长,伸出手臂就能够到他的肩膀,将散落在他肩上的樱花瓣拂去。

“但你看起来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中原中也发誓自己不是有意冒犯新来的英文教师,而是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太宰治闻言先笑。中原中也觉着奇怪,这人的表情一向极淡,仿佛不会有什么过分的情绪体现在这张脸上。

“你说得没错,虽然懂得柔道术,但我并不擅长打架。”太宰治垂眸望向中原中也:“总之,你那天确实救了我们。”

中原中也手一挥:“小事而已。”

两人在道别后,中原中也曾回头看过这个男人的背影。他十六岁,快十七岁,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朦胧的气质,他的周身总像蒙着一层纱似的,叫人看不清。

中原中也晚上跑去居酒屋喝酒,这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照理来说居酒屋是禁止学生踏足的地方,尤其是像中原中也这般年纪的人,但好在他与居酒屋的老板娘是熟识,因此他来的话便没有人阻拦。

老板娘名唤尾崎红叶,她正擦拭着杯子,见中原中也来了坐在角落里,笑着提醒道:“回头如果你哥哥知道了你总跑我这里喝酒,恐怕会不高兴。”

中原中也回答:“他人在欧洲,一时半会回不来。”

红叶回忆道:“从前你也是个乖孩子,不怎么碰酒的。”

“大姐头,那得是多久以前了?”中原中也接过泉镜花端上来的清酒,道了声谢。女孩尚未满十四,据红叶说是自己家里的远房表亲,父母早亡,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长大,尽管血缘关系淡薄,却是名副其实的妹妹。有红叶照顾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红叶看了眼他拳头上的淤青,一副长辈的口吻问道:“又打架了?”

中原中也默默将手背在身后:“没,不小心磕着了。”

红叶摇了摇头,又无声地叹气。

此时,居酒屋里又来了客人,似也是与红叶相识之人,熟门熟路地同红叶打招呼,亲切地唤她一声红叶姐。中原中也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闻声寻到吧台的身影,竟与白天所见某个背影重合。

今儿就这样赶巧,太宰治回东京后也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倒霉学生。就是这样巧合,中原中也恰好也在看他。

目光对上的瞬间,中原中也心也明了,横竖自己是跑不掉了。本来也没想跑,他行事向来光明磊落,逃跑又算什么本事。

“学生能来喝酒吗?”

这先生是明知故问。

中原中也难免有点心虚,毕竟学校里的领导们在演讲中总说酒精是坏事的东西,本校学生严禁喝酒。

“哦……不能。”

倒是格外坦诚。

中原中也反问:“你也常来这里喝酒?”

太宰治坦诚道:“是啊,缺乏灵感的时候就会一直喝。”

“灵感,什么灵感?”

当英文教师需要灵感吗?

“一个人喝吗?”

“并不总是一个人,比如今天就不是。”

“今天不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太宰治看了眼对面的中原中也,将手中盛满清酒的杯子举起来,往中原中也手里的杯子去,酒杯的瓷身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后他一饮而尽。

“今天不是。”他看着中原中也,眼带笑意。

中原中也举了举酒杯,也一饮而尽。

“想抽吗?”太宰治问。

中原中也在思考要不要去接太宰治递过来的烟。他想起自己的年纪,又纳闷太宰治是怎样泰然自若地给他递烟的,这是为人师表该做的吗?他以为太宰治会像每一位长辈那样劝诫自己,但对方没有。

中原中也伸出手去接,太宰治夹着烟的手却往后撤了一步,而年长者的另一只手则伸出来环住了学生的臂腕。太宰治将中原中也的手抓到自己面前来仔细看了看,少年人指尖本是葱白,唯有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盖边缘略微泛黄。

这是一只年轻的手,有伤痕,隔着皮肤仿佛能抚摸到骨骼。太宰治只握了几秒钟就松开了,准确地说,是中原中也将手腕抽出了他的手掌心。

太宰治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安静地抽烟,偶尔和中原中也碰个杯。

这是个奇怪的教师,对面坐着奇怪的学生。

这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中原中也没有开口说,太宰治结账时却忽然对他说道:“十七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年龄哦,所以抽烟可以,喝酒可以,打架也可以。”

中原中也眼皮跳了跳,想来对方在入学手册上看见了自己的生日日期。而后半句话更让他心跳忽然快了一拍。所有人都劝自己不要碰的东西,这人却说都可以。

四月二十九,几乎要步入初夏了。

那日晚上,中原中也留宿居酒屋的二楼空房,听红叶说起太宰治,原来是其故人森先生的侄子,说到这里红叶姐未免一顿:对外都是这样说的,但他们二人并无血缘关系。

中原中也认识森鸥外是由于兄长魏尔伦的缘故,兄长在森鸥外的手下做事,现在打理着森在海外的产业。

话题转到几年前见过的森鸥外家的侄女爱丽丝,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喜爱洋装,曾经想赠予中原中也洋装以示友好,后者无奈但是依然收下了这份礼物。

两人交谈的时候,镜花在角落里默默地插着花,她性子极为安静,从见面那天到如今都不曾和中原中也说过几句话。那些花很美,虽然中原中也只认得其中的玫瑰。

红叶和镜花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

恍惚睡了会,又不大能睡得着了。

梦里有一个人模糊的侧脸,还有他的那句,抽烟可以,喝酒可以,打架也可以。

后来中原中也在居酒屋里也碰到过几次太宰治,对方总是同两个友人一起,但太宰治总是最后一个走,告别友人后就来他的对面坐一会。

他一点教师的架子都没有,出了校门就好像只是中原中也的同龄人。说起如何与红叶相识,太宰治谈到森先生,当年听爱丽丝说起过家里曾来了位漂亮的蓝眼睛女孩作客。太宰治轻笑说,那想必就是中也。

“你滚,”中原中也说,“那都是小时候了。”

“哇哦,你很讨厌被说像女孩子吗?”太宰治左看看右看看:“现在看背影的话还是很像的,毕竟你身高在这里——嘶。”他被对面的人狠狠踩了一脚。

太宰治故作委屈地说,“啊,学生怎么能对老师使用暴力?”

中原中也抬了抬下巴:“你活该。”

学校里,总有女孩子讨论太宰治。讨论太宰治的家庭背景,讨论他单身与否,许多许多,想不听到这个名字都很难。男同学偶尔会插嘴,他用满是轻蔑的语气说,哦,太宰治,那不过是个被女人包养的小白脸。女生们围上去询问情况,男同学就展开了讲,说得有声有色,说太宰治如何靠女人赚取去国外的留学费用,明明是个爹妈不要的孤儿,却能够去那么好的学校上学,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馅饼呀!

男同学还没说完,就被中原中也一拳打倒在地上。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中原中也揉了揉手腕,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人冷硬地说道。

中原中也偶尔会去红叶的居酒屋帮忙,有时遇见些喝得酩酊大醉的老男人,多是些疯魔了的文人,他们拥簇着女人,夜深了就同女人回旅馆里去睡,也想不起来家里还有等待着自己的妻子儿女;有时醉酒的男人搂着女人说爱,旁观者却懂得这爱只存在于醉言醉语里。前日说爱的男人,昨天死在了街头上;昨日说爱的男人,今天吊丝在了家里。等等说法,落在中原中也耳朵里。他只觉得矫情。

外语课上,中原中也在纸张上拼写下love,他知道它的意思是爱,默写的次数多了,便觉得这样的拼写也很俗气。为什么爱不是另一种拼写方式,他也曾想过这点,但他不是创造语言的人,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前人留下的东西。当太宰治走到他的桌角边,提醒他拼错了adore,那是中原中也写在love下面的一个单词,然而他总是忘了写最后面的e。班里有同学曾经问过太宰治这两个词的区别,年轻的教师说,前者包含的爱范围更广,而后者则更强调崇拜和爱慕。

于是下一回,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同出现在红叶的居酒屋里,中原中也听见有男人对他身旁的女人说爱慕。我爱慕你。比起我爱你,这听起来像某种更高级的词汇,绝不是四个字与三个字的区别。亲人也会说我爱你,朋友也会说我爱你,但爱慕则是不同的,唯一的,绝对的。

太宰治依然是在和他的两个朋友待在一起,中原中也已经知道了那两人的名字,不戴眼镜的叫织田作之助,戴眼镜的叫坂口安吾,他们都在中原中也所读的学校里工作,织田作之助教更高年级的国文,而坂口安吾则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远远听着,他们也谈论起这样一高深又矫情的话题,中原中也免不了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太宰治提出,爱的过程就像种花的过程,需要先埋下种子,种花者用水浇灌,而爱人者用心血浇灌。

那时太宰治抬头望了眼中原中也,后者正在擦拭酒杯。当他捕捉到太宰治的目光时,对方却收回了眼神。

那日太宰治说自己醉得不轻,不得不在红叶姐这里住上一晚,等清醒些了再回去。红叶转身对中原中也说,“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安心,不然你们挤一挤,一个房间完全够了。”

中原中也最终还是没拒绝,他和太宰治躺在一张榻榻米上,房间里静得出奇,只剩下旁边人轻轻的呼吸声,中原中也闭上眼睛,能嗅到还有股酒香。灯早就熄了,他乍一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过了一会儿,视线在黑暗中却渐渐清明了。他觉得太宰治的眼睛也是睁开的,否则他怎么会看见亮晶晶的东西。

太宰治往他这边挪了一点,只有一点点的距离,然后好半天没再有动作。过了片刻,中原中也往他那里靠近了一步。

两人挨得很近,再往前一点,中原中也的鼻尖就要碰到太宰治。对方的鼻息间有股酒气,传到中原中也这里来,后者今天一直在忙活,倒没怎么喝上酒。

“在今天进来这个房间之前,我有没有告诉过中也?”太宰治忽然开口。

中原中也:“什么?”

太宰治说,“其实我不是一个好人。”

这话引得中原中也发笑。

他说,“这我早知道。”

太宰治:“嗯?”

中原中也说,“我也不是好人。”

太宰治摇头:“不,你是。”

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有时候像一个温柔的大人,但他的内心深处总是知道,关于太宰治恶劣的心。

中原中也的鼻尖确实碰到了太宰治,而他稍微一抬头,上唇擦到了太宰治的嘴巴。

他漫不经心地说,“抱歉,不小心碰到了。”

太宰治摸到了中原中也的手背,他欺压在中原中也的身上,后者的骨骼这样纤细,像易折的花枝。他笃定中原中也是会忍不住的人,是会行动的人,于是他引导,他接纳,他不抗拒,他将一寸一寸地,抚摸花枝。

酒桌上,安吾提起前年向织田作之助递过情书的女同学,她现在已经进入大学,当时被织田拒绝后,她似乎是伤心了好一阵子。织田作之助只说,那还是个学生。言下之意便是他不可能会答应自己的学生发展一段关系。太宰治不禁感叹道;“啊,织田作可真是个好人哦。”

可惜我不是。太宰治想。

云层变厚,月光则浅了,还有几时便到黎明。

隔天不用上学,两人一道从居酒屋走了,下楼时见着了红叶,红叶昨夜听了一宿的动静,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中原中也到底年轻气盛,瞒不住什么东西,才被盯了一会儿心里便发虚,不像某人做了亏心事却不改丝毫面色。

走在大街上,太宰治问中原中也往哪里去。他的答案是家,自然是家。而太宰治还要到学校去一趟,两人就此别过。临别前,太宰治捏了捏中原中也的指尖,没想到竟被自己的学生说教:行了,这么大人,别这样矫情。

中原中也在树下抽着烟,他对面就是倚着树的太宰治。

“那什么对你来说有所谓?”

青年穿着衬衫,挽起纯白的袖子,露出一截子小臂,上面新伤旧疤都有,他下半身穿着深色裤子,是他的学生制服,左腿也是挽起裤脚,露出他的小腿。哦对了,他的脑袋上还贴了块纱布,那是太宰治给他贴上去的,说这样更有不良少年的味道。中原中也给他比了个中指,骂他傻逼。

“你呢?中也,对你来说,什么是有所谓的?”太宰治问:“或者,你对于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中原中也想了想:“好好活着,然后老去。”

太宰治接着他的话说,“啊,我想爱,然后死去。”

中原中也盯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捏着太宰治的后颈,迫使对方低头和他接吻。

太宰治离开了,没告诉任何人自己会去哪里,而中原中也毕业了,也没留在东京。

拿到入学通知书,在四月入学前,中原中也去了一趟红叶那里,因为红叶告诉他有人留了东西在她这里放着。那是盆蟹爪兰,现在连个花骨朵儿都还没有。这花娇嫩,也难养,不耐暴晒,不耐雨淋,怕雨水多也怕温度低。中原中也闷声说,那家伙怎么给自己留了个这么娇滴滴的东西来养。

听闻中原要去横滨,红叶忽而笑了:“那个人还真是什么都算得准。”

中原中也疑惑:“怎么?”

红叶便说,“鸥外大人有个旧相识在横滨,是那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你如果去了,就顺便替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搬到横滨已经是三月末的事情。那蟹爪兰定居在客厅中的窗台上,不过养了一阵子便开出了两簇橘色的大花球,花朵同中也长发的颜色一般,极为鲜艳。

最初是别人种下它的,后来成了中原中也来养。

种花的人曾对养花的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中也,我想爱,我想爱你,然后死去。

其实隐藏的结局是中原中也去武装侦探社见到了太宰治,但我比较喜欢现在结尾的这句话所以不想往下面继续写下去了。

?6.19太宰治生日当天下午4:29截止?

无料本宣《种花的人》

“我想爱你,然后死去。”

红心+蓝手揪两位朋友免邮赠送无料

原作:文豪野犬

CP:太宰治x中原中也

作者:温西(WB@虚廊夜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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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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