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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老康:《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

一部名为《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的书,近日悄然走红。作者老康是重庆人,他在书中以亲身经历传授着发财的“笨办法”。在某网上书店,该书每天销售高达近2000册。据出版方透露,该书首印30万册。

老康说,忽然有{yt},落魄的他开始静静思考,并靠着“最笨发财之道”,在3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一名百万富翁。2008年年底,他在网上把自己的发财经历晒了出来,迅速蹿红,并在读客图书的说服下,出版了这本《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

一个网友看完《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后给老康留言:“老康做的事,都没有难度;老康遇到的机会,是我们天天都碰到的机会。我曾看过唐骏的《我的成功可以复制》,看完觉得,唐骏这样的{dj0}CEO我们怎么可能复制呢?重庆老康的成功才真的xx可以复制。草根们要向老康学习!”

新闻面对面

为书名,差点和出版方撕破脸

记者:你当真是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么?

老康:我理解的“最穷”,更多是对自己心态的一个描述。我当初的状态,可能比有些人好一点,至少比乞丐强一点吧。最穷的说法是指一种心境。

记者:你觉得这书名是否起得太夸张了?

老康:书名是出版社起的。关于这个书名,我是有意见的,甚至差点和出版方撕破了脸。说我是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虽然夸张了一点,我也能同意,但把这书命名为“发财日记”,我不同意。要说发财,很多人都比我发财,我根本不算个啥。我和出版社斗争了几个回合,还是屈服了。出版社坚持用这个书名,大概也是为了吸引眼球,把书的内容传递给读者吧。

记者:怎么会想到写这样一本书的?

老康:2008年年底,当时经济情况特别萧条。有一次我无意中上网,发现网友们怨天尤人,抱怨声很多。我想,有空发牢骚,不如干点实事,这些文字说是日记,其实是回忆。

记者:你目前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否进入富豪行列?,

记者:该书记录的都是真人真事么?

老康:不能xx说都是自己的真实经历,而是糅杂了自己和朋友的共同经历。这是一本自传体小说,有真实的部分,也有虚构成分。我本来没想过出版,觉得自己不太好意思出这样的书。现在既然出来了,觉得这书对年轻人确实有它的价值。

记者:你所说的最笨的发财方法是什么?这些方法管用吗?

老康:发财之道其实没有办法传授。我写这书,不是教人发财,我想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本事。我写这本书是让读者去感悟,我传授的应该是一种精神,而不是能力。

语录节选

一个人的出路,是在工作中寻找的,而不是坐在那里想出来的。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昂着头走路时,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趴着。

一个人要做出来点成就,最终得靠自己。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能替代自己的努力。

最困窘时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昨晚10时,记者辗转联系到“老康”时,他正在沙坪坝宽敞的家里陪孩子。

“老康”是梁平人,毕业于万州一所中专的机械专业。之后来到主城,在一些汽配企业做业务员,一干就是10多年。

“老康”回忆,当业务员的日子,收入极不稳定。买不起房,30岁了还拖着老婆、儿子,寄居在丈母娘家里,过着非常潦倒的生活。他穷困潦倒的时候,“经常都吃不饱饭,早晨,就吃一碗面条。”不仅是自己,老康说现在自己身边很多有钱的朋友,一开始真的都超级惨。“比起现在很多抱怨自己买不起房的白领,不知道要惨多少倍哦。有个朋友穷困时,连一碗重庆街边的小面都吃不起,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别人吃。”

6年前,“当够了业务员”的他,想着自己干点事,开始从事建材销售。从身无分文到百万富翁,老康仅仅用了三年,这段经历足以刺激所有想发财的年轻人的神经,而老康却一直自嘲发财靠的是“最笨发财之道”,因为够笨,所以才确保了自己的发财之路。

老康说,“最笨”是希望年轻人放弃一夜暴富的幻想,踏实做好每一件事情,财富是慢慢积累的,不会一夜之间降临。而且,“行行出状元”,有人捡垃圾都可以成为百万、千万富翁,所以不要看不起工作。最不起眼的工作,你做好了,也能给你生财。

2006年,“老康”终于摆脱了“穷小子”的命运,买了13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又买了车,他笑称自己终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很低调出书连老婆都没告诉

采访中,“老康”很低调,拒绝透露姓名等详细信息,他说这都是拜《发财日记》这个书名所赐:“我最初的书名定为《一个穷男人的生存史》,但出版商为了多卖书,坚持把书名改为《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为这个,我差点和出版商撕破了脸,说我是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虽然夸张了点,我也能勉强接受。但说是‘发财日记’,我不同意。要说发财,很多人都比我发财,我根本不算个啥。我和出版社斗争了几个回合,还是没办法屈服了。”

尽管屈服了,但“老康”很怕身边的人知道是他写的《发财日记》。他说,估计别人知道后肯定会笑自己没有自知之明。所以,目前为止,他连老婆都没告诉,身边几乎没人知道他出版《发财日记》的事。

正文

我是全中国最穷的穷光蛋

2005年7月30日星期六阴

我30岁。

我没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煮一大碗面条,狠狠地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yt}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论坛,或者打打小游戏。

如果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总之,我会躲开人们的视线,和所有熟人玩“失踪”。

老婆在一家国有运输公司停车场上班,每个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以各种理由找老婆要个三两百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开了一家“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我在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地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每当我向弟弟开口要钱的时候,弟弟总是尽力满足。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偶尔也买几块钱的足球彩票。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两千多元的赌债,于是我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儿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基本不怎么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为什么我会穷?

2005年8月2日星期二阴

我认为我的穷困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

我1975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读了个中专,我算是家里{wy}的文化人了,因为三个姐姐都只读了个小学,而弟弟也只读了一年高中。

中专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翌年,企业破产了,我一下子变成了游民,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那时也很穷,但因为年轻,我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来到C市,先是在一家机械电子企业打工,后来经过几次过渡,三年后成功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并出任该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这是我打工生涯当中混得{zh0}的一个职位,但收入一般,号称年薪8万元,实际上一年下来,我只存了两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报销。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岁,城市独女,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使得她有些娇生惯养,还有些颐指气使,但是她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落不到点子上,比如,本来是说东边的事,可能两句话过后就扯到西边去了。

刚结婚那阵儿,我对她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头,但随着我的处境日渐衰落,渐渐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气了。

我的衰落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时,我刚从那家上市公司离职。

一个小中专生能够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负责人,让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时,这个职务对我今后的意义在于,当我找不到类似工作的时候,我会很怀念这个职务,并且心里很失落。

谁都希望混得好一点儿,混得越来越好,但没有人规定后一个职务就一定要比前一个好。

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先后找过几个工作,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掉价,也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宁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颇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终于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时候,才发现连次一点儿的工作都不好找了,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穷困潦倒。

所以,一个人走背运,并非命运有多么不公,多半是不满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自暴自弃造成的。

时至如今,我对找到一个好工作已经绝望了,就像锅底的那只青蛙,已经被煮得有气无力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心里总是有很多怨气。

所以我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对不住自己,于是不和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里面xx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关心别人,也没有人来关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气一样。

不行动,就会永远穷

2005年8月30日星期二多云

这个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我虽然潦倒,但自认为还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故我参与。

我看超女就是这样的心态。

渐渐地,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这比看一个电视连续剧有意思,电视剧的结局是固定的,但这个节目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发短信,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虽然明知是圈钱的。

15条短信就是15块钱啊!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15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会有一种快感,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听听自己的意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我已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了。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钱说话,这叫穷开心。

超女比赛结束了,但我却没有从超女的热潮中走出来。每天,我仍然在网上闲逛,间或到贴吧看看超女的新闻。

我行吗?

应该说,一个人思想的转变往往源于一次也许很小的事件的触动。超女就带给了我这样的触动,这也是我看超女{wy}的收获。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其实,我从来都没停止过对未来的考虑,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动力。

这一次,我决定先行动起来。

就像那些变成了金凤凰的超女一样,她们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们去尝试了,去行动了,这就是她们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动。

2005年9月1日星期四多云

我行动的{dy}步就是戒网。

不是不再上网,而是不再进网吧。

网吧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地方,一个无聊的人进了网吧,就会把无聊变成有趣;同时,网吧也是一个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堕落的场所,当你手中摸着鼠标的时候,你就已经被鼠标打败了。

做出戒网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网吧门口,到了门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经决定戒网了。

逡巡了好久,挣扎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网瘾,比烟瘾好戒。

2005年9月6日星期二多云转阴

我决定去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儿的也行,先练练手。

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

首先,我没有专业技术;其次,我没有过硬的xx。

我想去找个要求相对低一点儿的,比如业务员之类的工作,但大多招聘业务员的单位都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

对于一个求职的人来说,30岁,假如你又没有什么专长,就真的已经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星期四阴

今天,我看见一家单位招聘销售人员,招聘启事上写着“特殊情况年龄可适当放宽”的字样,便去填了一张表。招聘人员端详了我好一阵儿,拿着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终把表还给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员推销我自己,并厚着脸皮说我曾经当过总经理,有一定经验。

招聘人员是个小年轻,他犹豫着问:“你真实年龄到底多大了?”

我说:“今年30岁,还没满。”

小年轻笑了,他直言不讳,说我不够诚实,“你肯定不止这岁数。”他说。

我简直要晕倒了,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就那么苍老吗?我本来想把身份证拿给他看一下,又怕他怀疑我在身份证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间,在镜子里左瞧右瞧,发现自己看起来真的很老。非但老,还很憔悴,两鬓间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白发,展示着岁月的沧桑。

可是,我才30岁啊。

看来,这些年来,我的日夜忧思,全都被这一张脸记录下来了。

人才市场,是荟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于是我不再去。

买空卖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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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9月12日星期一阴-

我虽然决心改变眼前的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有决心而已。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每天焦躁地寻找着机会,却又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下{yt}的来临,以为新的{yt}会发生奇迹。-

但是,涛声依旧,没有奇迹。-

2005年9月13日星期二阴转多云-

今天,周媛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玩,本来我想避而不见,但实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头皮陪着他闲聊。-

我叫他老李,其时他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大。-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他运输,中间吃点儿差价。-

这相当于一个掮客,买空卖空。-

我把这个思路说给老李听的时候,老李表态说没问题,但同时强调这个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果在以前,当我确定一个思路的时候我会仔细推敲,希望万无一失后再行动,结果等我想透彻的时候,要么机会丧失了,要么越想越怕,最终一事无成。-

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上班”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以前,我总是骗周媛说我上班去了,却总不告诉她我是在哪里上班。现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尽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很踏实。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刨根问底,问我到底在哪里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星期四多云-

2005年10月12日星期三多云转晴-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见,毕竟这个公司是靠他一个人在支撑,我这个哥哥,靠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生活。-

但我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同时也觉得这是条好路子。-

我决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联系业务。-

其实这种方法我一开始就想到过,但到工地要坐车,那时我包里常常连10块钱都拿不出。再说,{yt}又能跑几个工地呢?-

经常找弟弟拿钱,我实在是羞于开口。-

但现在,我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绘了这条路的前景,并表示赚了钱也是我们两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许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前景,凑了200元钱给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单位名称是我随便取的,叫某某渣土运输队,我是业务联系人。我下决心,用这200元经费来承揽{dy}笔业务。-

2005年10月17日星期一晴-

苍天不负苦心人。在200元经费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dy}笔渣土运输业务。-

这是一个学校的工地,我和包工头讲定200元一车,我承包给周媛的亲戚老李是190元一车,整个工地大约需要5辆车(由老李组织车辆,每车每趟他抽2元钱的酬金),每车每天跑十来趟,预计要拉一个月才能将渣土拉完。-

我预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我大约能赚一万多块钱。一万多,现在,在我人生{zd1}谷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

业务谈定那天,我破例买了一包8块钱的烟,以资祝贺。8块钱的烟和2块钱的烟相比,抽起来的确要舒服些。-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喝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他工地,滚动发展。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老李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时,我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简单地招待一下。-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想花钱的人是我的亲戚,想挣钱的人是我的同伙

2005年10月19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dy}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zh1},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dy}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05年10月20日星期四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渣土运输业务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对手有资源优势,我没有

2005年11月20日星期日阴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现在这样

2005年11月22日星期二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急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妈的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wy}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zh1}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导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有到日夜忧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星期四阴

姜姓女人又来找我要过一次钱,我以不凑巧没带钱在身上为借口继续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好几次,我都准备让周媛找她母亲帮帮忙,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从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费后,在接下来和周媛一家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气息。

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穷?”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么,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对我的耐心。

我觉得实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有钱了回头再给她。

我感到我{zh1}的一点儿颜面正在随风飘散,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太无能。

我开始考虑我和周媛的关系。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带给周媛任何希望。头两年也还罢了,特别是近三年来,日子过得{yt}不如{yt}。周媛和她的父母口里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的失望已经表露无遗。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透露他们的态度了。在我困顿的时候,他们没有对我表示不满,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在给儿子买保险的事情上,又是一种态度。

我已经被边缘化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核心过。

我会被放弃吗?不知道,主动权不在我。像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还能掌握婚姻的主动权?

只是儿子让我揪心。我不希望儿子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不管他是跟我还是跟周媛,都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创伤。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很多事情,该承受的还得承受。

周媛没有回短信。

身体是发财的本钱

2005年12月28日星期三阴

我仍然游走在各个土石方工地之间,没日没夜地奔忙。虽然明知拿到业务的希望很渺茫,但心里仍然有一丝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个馅饼,马上做成一笔业务,先缴纳了保费再说。

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到目的的。

在这些天里,为了节省车费,我基本上以走路为主,饿了就找个路边店吃一碗小面。有时候连吃小面的钱也没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星期五雷雨

我终于病倒了。

贫病交加,自古如是。

医生说我因劳累伤肝,命令我住院xx。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找人借的。他给人修电脑时,结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xx一滴一滴流进体内,心里竟然xx地轻松。

我们常常会以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逼向我们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表示我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但因病无法xx,以不可抗力因素来争取对方的理解,从而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我在医院的轻松,就带有这种心态。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应付一个晚上。

临近春节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弟弟仍然冻得发抖。好几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来,但弟弟仍然坚持来陪我,大约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医院无聊,有{yt}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来,教我打游戏。

兄弟情,就像苏打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病房。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

医院可使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周媛一家为我做的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忙碌着,日渐消瘦。

按医生的嘱咐,我不能断药,所以尽管不再住院,但药费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有几天,弟弟给我买了药后没了生活费,我和他喝了两天的稀饭。直到弟弟帮人修电脑挣了70块钱,才去买了点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岁,原本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强装笑脸,独自承受着生活的艰辛。

当然,有时候他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没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才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总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我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我感觉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有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他总是说没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说。

我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然感到身上无力,但活动已经无碍了。

我问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过去帮帮忙。

这是客套话,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代表我的一点儿心意。

弟弟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说:“你说过,等我身体好起来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现在咱俩说说。”

弟弟说:“以后再说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问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说,弟弟总是不吭声。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只是他见我身体还没恢复,不想说而已。

在我的追问下,弟弟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这与我猜想的一样。

分家分什么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财产就是一个空架子“公司”,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弟弟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我们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这意味着弟弟没有帮我的义务了,但同时这是一个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问我还需不需要利用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个人承担房租。

其实在这之前,也是弟弟一个人在承担办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一分钱的效益。

我想了想说,不管我利不利用这个办公室,我都承担一半的办公室租金。也许我暂时付不出租金来,但账要记在我头上,只要我有钱了,我会还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象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情蛮复杂。

多年前,弟弟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把他带到C市,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们却要各自飞了。

挣钱的方向在哪里?

2006年1月27日星期五多云

春节快到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临绝境,无处可去。在我和周媛没有正式讨论婚姻是否存续之前,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回“家”。

我曾跟周媛说过,在我回家的时候我会把保费带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没有提保费的事情,岳母也没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2006年1月28日除夕星期六多云

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将到岳母家来,其中有周媛的两个表姐夫,一个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除我之外,他们姐妹的老公都不错。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有几次想过去帮帮忙,岳父都示意让我自己休息。

我感觉我像一件多余的家具,不管摆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像客人一样。

岳母提议让周媛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还这么旧,还说新年新气象,图个好彩头。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来客人了,我这一身旧衣服会杀风景。

我承认我很敏感,自从我的处境衰落以后,我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大约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给了我300块钱,让我自个儿去买。

我拿着钱,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热闹的情景。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而我,却是太阳下那片最明显的阴影。

街上挂满了灯笼和彩灯,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我却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120块钱的烟花。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周媛,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感谢他们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轻轻地嘘了口气。

2006年2月3日正月初六星期五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和民工比一比

2006年2月7日正月初十星期二多云

春节{yt}{yt}地过完,我的惶恐{yt}{yt}地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了解,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拉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支撑到下一个工地业务的来临。

我没钱,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还可以勉强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现在不行了,一是他们没钱;二是即便他们有钱,我也开不了口。

另外,病后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没钱,身体还不好,并且连挣钱的方向都没有,我对生活绝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也为一个男人的名分。

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去当民工。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知道了我在当民工,会怎样看我?

但很快我就释然了。除了当民工,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读过书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与他们为伍。

但是,民工有饭吃,有衣穿,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安宁,这些我有吗?没有,所以我连民工都不如。

本来就已经比不上民工了,还有什么怕当民工的?

所以,我决定去当一名民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静,就像一只气球,我已预见到它将被吹破,现在,它终于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还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样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后,我一贫如洗,决定去当一个民工。

这就是人生,波峰浪谷,汹涌澎湃,没有一马平川。

我原来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后来听说C市比较大,机会多,我才单枪匹马来到C市。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C市的情景。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提着简单的行李,在街头茫然四顾。最终花十块钱在一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在C市的寻梦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没啥钱,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电子企业做销售。

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摩托车电子配件的公司,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六个人做销售,主要是到摩托车配件市场联系业务,让那些摩配门市到我们这里拿货。

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yt}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wy}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xx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从五块钱开始-

2006年2月9日正月十二星期四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zh0}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zh0}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正月十三星期五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dy}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正月十四星期六晴-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xx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正月十八星期一晴-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dy}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xx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2006年3月14日星期二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xx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dy}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zh1}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遇见一个上了大学没脸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星期一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xx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2006年3月26日星期日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wy}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wy}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我应该有个像样的事业

2006年3月28日星期二多云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2006年4月10日星期一晴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星期五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2006年5月8日星期一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星期四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星期日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只要你不放弃机会,机会就不放弃你

2006年9月18日星期一多云转晴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桥架厂的两个人正在和他谈桥架,数量不大,但规格很多。

他们差不多已经谈好了,我听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讨论合同了。

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立即插了句话。我说:“我也是做桥架的,可不可以参考一下我的。”

我承认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机会。

也许,那家桥架厂已经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像一只饥饿了很久的猫,突然闻到了一点儿腥味,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哪怕那里是油锅。

桥架厂的两个人先是惊诧,然后是愤怒。按照常规,即便是我想撬他们的单子,也得等到他们走了以后。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论,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诧异,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报价表,仔细比对了一下,对我说我的价格高了。

桥架厂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来我说的话让毛主任迟疑了,我说:“我的桥架都是标准厚度,我不会专门将桥架边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过桥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桥架虽然看起来很厚,但只是边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钢板厚,而同规格桥架价格的高低,与钢板厚度是分不开的。

毛主任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假如毛主任以前和这家桥架厂合作过,那么我这句话也足以勾起毛主任对他们的怀疑。

毛主任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对我转变态度,是猎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说是窥私心理在作祟,并不代表我获得了他的好感。

不过,我只需要他对我感兴趣。

接着我和毛主任交流起来,我给他讲了很多桥架里面的猫儿腻,怎样分辨钢板的好坏,热轧板和冷轧板的区别等。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于一个陌生的客户来讲,销售人员要做的就是吸引客户的注意。客户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卖出东西吗?

我和毛主任谈了半个小时,对于那笔桥架业务,他未置可否。

从毛主任办公室出来,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先前桥架厂的那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等着我。

我想回避,但无处可避。

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被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昂着头走路时,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趴着。

我理解他们。他们不是暴徒,他们仅仅是需要发泄。

在毛主任的办公室里,毛主任说愿意和我合作,但价格得降点儿。行,我稍微降了点儿,基本上谈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规公司签合同,我的是经营部,毛主任不愿意签。

我只得又去找赵均,想借用他们厂的名义。一来二去,第二天才签订合同。

其实合同金额并不大,总计才四万多块钱。毛主任他们公司的工地在F县,所以我还得送货到那里。

照例,我是在赵均厂里拿的货。眼下也只有他能赊货给我。

在老家的母亲,一直以为我混得很好

2006年9月28日星期四多云

送货去的F县是我老家,我曾犹豫着是不是顺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还是在2003年春节的时候。那时,我的境况虽然糟糕,但还没到极处,在父母面前还装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后来便不敢回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装不出来了。

你们看到过电视镜头下那些沉默如山的农民吗?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导演的指令来扮个笑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表演的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我是在父母他们面前表演。

但我想他们。

一想起他们,我就想到我的现状。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没这个能力。这份落差,让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尔想起,也立即转过念头。只不过心里那一丝悸动,牵扯着我的神经。

这次到F县,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县城交了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站在了进村的路口。

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似乎还回荡着我和童年小伙伴们的笑声。

那些欢乐,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阵阵地触动我的灵魂。

而今,我这个游子,我这个落泊的游子,就站在浓郁的乡情里。

母亲在路边的菜花田里割猪草,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佝偻的身躯像一张弓。

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声“妈”,可是在喉咙里滚动着叫不出来。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母亲回过身来,片刻的诧异后,脸上灿烂如菊。

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镰刀,帮着割猪草,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几年来,这是我{dy}次落泪。这份对母亲的愧疚,再多的泪水也冲洗不尽。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陪着父母说话。

当母亲听说我是送货到F县时,高兴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县来了?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母亲说。

我苦笑了一下。

我宁愿母亲骂我,骂我没出息,骂我败家子,即使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也没关系。

我害怕母亲夸赞我,那些夸赞我的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你本来就是个混子,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别人看起来却很美。

其实,我们的匆忙,无非是给自己的一点儿心理安慰罢了。

我也一样,所以明天我就决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星期五阴

我没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都在广东打工。

他是事实上的孤老。

堂伯父弥留之际,只有我和父亲在他身边。咽气的那一刻,他眼角挂着一滴恋世的泪。

谁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么艰苦。活着才有希望!

听说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里的乡邻们都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帮忙,将堂伯父的遗体抬到堂屋,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后事。

这好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每个人都热情地发表着见解。他们只想给死者{zh1}一点儿安慰。

很快推荐出一个总管,是村子里的牛二叔,他负责统筹安排堂伯父的后事。

在我们农村,红事白事,都有这么一个总管。

但人手实在是个问题。基本上,村里一个壮年劳力都没有。我们村原来人挺多的,有一百多号人,但现在只剩十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在家,还有三四个勉强可算壮年的妇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芜,野草在疯长。

我很为堂伯父的丧事担心,因为凭村子里现有的人力,连棺材都抬不上山。

2006年9月30日星期六阴

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了。这些善良的人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个堂叔在一个煤矿挖煤。他说,耽误{yt}要少收入一百多块钱。但他们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怨言,在他们看来,村子里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钱也不能挣,他们得回来帮忙。

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忧伤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热闹。

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钱。而谈到钱的时候总会有人扯上我,说我在大城市里成了家,老婆又是城里人,肯定有钱。

我表面上xx自若,心里狼狈万分,如果他们了解到我真实的生活,这将对我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是个彻底的颠覆。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肥皂泡破灭带给他们的惊诧。

那么,就按照他们的想象来设计生活吧!

堂伯父的遗体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块菜地里。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抢地,涕泪横流。

最亲的人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从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许多复杂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神情凄凉,仿佛苍老了很多。

父亲老了,快70岁了。我心里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害怕那{yt}过早地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这{yt}迟早要降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父亲和母亲享过{yt}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惨啊,居然亏了

2006年10月4日星期三阴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回到C市,继续着我的乡邻认为的“风光”生活。

堂妹呼天抢地的情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强烈地期望着早日把父母接到身边,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zd0}的快乐是什么?是父母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孩子看着父母慢慢变老,在这个过程中,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始终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万一他们有个三病两痛,谁来照顾他们?

我心里充满强烈的负疚感,我还不具有和父母团聚在一起的物质基础。

我得好好挣钱,为我,也为家人。我带着急迫的心情到处寻找着业务,寻找着可能产生利润的机会。

因为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了些,他说我是个老实人。

这实在是一个美妙的评价。这个社会上聪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欢同老实人打交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社会上寻找安全感,那么则可以在老实人身上找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而那些一脸猪相的人总能得到实惠。

基于这种评价,以后我见到他时,总是尽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开始向我咨询一些价格,各种各样的都有,有时连水泥、河沙都要问我。

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价格,之所以问我,无非是想证实一下他的价格的水分。

报价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很多东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对应的实物,以免弄错。

我不能出错,以我当时的接触面,他已经算是有决定权的人了。

我报了很多价,但他基本上没有到我这里购买过。

2006年10月10日星期二多云

日子{yt}{yt}过去,生意并没有什么起色。

我只是别人询价的一个工具,等成交时,别人轻易地就迈过了我这座桥。

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东西能够遗漏到我这里。

我也期待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别人向我询价成了习惯的时候,我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所以,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熟悉只要问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给我发了一个清单,说他的一个朋友要装修一个机房,准备承包出去。

拿到清单我就傻眼了,什么隔热、屏蔽、防水、防雷,这些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但我说过我熟悉,只得硬着头皮到市场上去询价。

很多东西市场上根本就没有,价格都询不出来。

我就去找专业的装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装公司,对这类工装业务,基本也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搞工装的,看了一下单子,说做过。

我心里很高兴。我当时的心态,是不去想有没有可能赚钱,而是对毛主任有个交待。既然说了,就要xx,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

这家搞工装的公司给我报了一个价,原封不动,一分钱没加,我就转报给了毛主任。我只是向毛主任证明,他找我并没错,什么事我都能搞定。

这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价格报给毛主任后我没有再管这事。反正我不是搞装修的,就是给我,我也做不来。

2006年10月13日星期五多云

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去之前,我恶补了一下装修方面的知识,其实也就是记几个专业名词,好让对方不至于觉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刘,在一个大型国企的后勤部当主管。

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机房装修,也就是维修翻新一下,现场看了看,我觉得应该不是太复杂。

我说,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回头我再把技术员带来看一下。

于是我回来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现场情况描述给他们听。他们要去现场看,我不干,我得和他们先谈好分成。

他们也不干,非要看了现场才给我承诺,事情就僵持到那里。

不得已,只能当小人。我私下找了他们公司的一个懂技术的,叫陈大明,承诺做好后利润四六开,他四我六,他答应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签了一个类似于协议的文书。

专业就是专业,陈大明看了现场后对老刘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老刘很信任我们,表态说:“没问题,就由你们来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签合同是个问题,因为我只有个建材经营部的章,而陈大明是我拉出来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签合同。

我只有跟老刘说实话,希望以建材经营部来和他签合同,不签施工维修,签成材料采购,变通一下。

当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讲实话,也撒了谎,比如说这类工程我们做得多,一般几万块钱的生意我们都是这么操作的。

陈大明也在旁边帮腔,并随口举了一些例子来佐证。

老刘居然同意了。呵呵,这是我这个建材经营部签的{dy}个合同,但与建材无关。

2006年11月10日星期五阴

另外,我发现陈大明的水平还停留在纯技术层面,他的动手能力很差,理论和实践结合得不那么好。整个施工我们走了不少弯路,{zh1}还是另外请了一个人,才把这件事情勉强搞定。

原来我们预计这笔生意会有一万多块钱的利润,最终做完,我们倒亏了四千多元。

陈大明认赚不认亏,这四千多元的亏损我只好一个人承担下来。

损失了钱,还丢了一个重要的客户,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几天,我都无精打采。毛主任从此不会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个大客户,就因为我的贪欲而葬送了。

我这是贪欲吗?

一声叹息。

儿子,希望你是强者

2006年11月13日星期一多云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过那里对我来说,其实就像一个旅馆,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觉而已。

不是不爱这里,而是,它毕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经试图把它当成我的,但最终没有做到。

凳子搁在东边好还是搁在西边好?我没发言权。

只有儿子,才能激发起我回到这里的热情。

儿子在幼儿园上中班了,以前开家长会,能不去的,我总是推托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儿子的外公外婆代劳。

我不喜欢出现在公众面前,不喜欢出现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调,而是有些自惭形秽。

大约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欢紧紧地包裹自己。

我总认为任何聚会,都是为混得好的人开的,家长会也一样。

我承认我的心理很阴暗,但我走不出来。

我常常期待着有{yt}我能衣着光鲜地成为聚会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缩在聚会的角落里,舔着自己失落的伤口。

我也尝试着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来憋屈的生活,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谦卑的角色。

所以,这一次家长会,我依然沉默着。

老师建议家长注重对孩子特长的培养,并推出了绘画、英语、珠心算等课外辅导班。

说实话,我对这类的课外辅导不太支持。孩子,还是让他自然生长的好,过多的培训,只会拔苗助长,到头来一事无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长,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发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xx无缺。

所以很多家长在老师的训导下,都给孩子报了课外辅导班。我们楼下的一个家长,也就是我的邻居,一口气给他的女儿报了三门课。

我没有报。幼儿园老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旁敲侧击地说:“希望家长多考虑孩子将来的健康发展,小的时候不多学,长大了什么都学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师的观点。我认为,孩子在幼儿园,应该学规则,学做人,磨炼性格,而不是学技术。

请原谅,我把所有的课外辅导都归为技术。

我们今天可以教给孩子很多技术,但这些技术你精通吗?自己都不精通,又怎么能教好孩子?他以后能用得到吗?如果用不到,岂不是浪费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吗?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欢,强迫孩子学,有好处吗?

所以,我对打着开发孩子智力的旗号,叫嚣着“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各类课外辅导兴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长或一门或多门,都给孩子报了。

见我实在没有报名的意思,幼儿园老师开始直接问我:“准备给孩子报哪一门课?”

我讪笑着说:“还没想好,要不我和儿子商量一下?”

我那邻居凑过来说:“孩子懂什么呀,随便给他报一门嘛。”

我靠,你当是买玩具吗?

其他家长见我没报,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地撺掇着让我给儿子报名,那阵势是假如不报,好像我就是虐待儿子一般。

有脾气暴躁,更兼极爱抱不平的女性家长,甚至在旁边抱怨说:“什么家长哦,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培养,挣钱做啥子嘛?”

我的脸红了。我想给大家解释我不给孩子报名的理由,但这样又未免会拆老师的台。

正尴尬的时候,我听到我那邻居悄悄对老师说:“听说他经济条件不太好,不报就算了嘛。”

这话像瘟疫一样传开了,家长们马上就调整了气氛,由不理解转变为同情,甚至怜悯,不断说一些开导我的话来。

我宁可被大家责难,也不愿听一些同情怜悯的话。

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种平等的对立,后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师开始打圆场,说:“不报没关系,自愿嘛。大家别围在这里了,家长会结束了,可以散了。”

我说:“老师,我想给我儿子报两门,珠心算和英语。”

又是一阵惊诧,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伤感。

儿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他还小。过不了两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别人的爸爸干什么工作,有多少钱,开的什么车,他都会在心里拿来和我对比一番,然后就是对我的失望,再然后是自卑。

也许还会因此而自闭。

我要做的,就是尽早让孩子明白,有钱固然很好,但有时候也得接受没钱的现实。

但对孩子来说,这是个深奥的话题。

我问儿子:“儿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给他报了珠心算和英语,我希望儿子的答案能与这两样东西沾点边。

我心里很鄙视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太实际了。

儿子想了想,说:“想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文不对题,他妈的。

再问,儿子说:“想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

我心里便有些异样。我从来没陪儿子去过动物园。

从来没有。

因为过得潦倒,心里老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却忽略了我最亲爱的儿子。甚至,连去一次动物园,也变成了他的愿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经有些暮色苍茫,我决定马上带儿子去动物园。

我已经等不及了。坐在去动物园的公交车上,和儿子亲热着,却恨这车开得xx的慢。

到动物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售票处的人下了班,我和儿子只得隔着大铁门往里看。

我指着铁门里的一大片夜色,跟儿子说,哪里是老虎,哪里是孔雀,哪里是他最喜欢的长颈鹿。

儿子使劲地睁大眼睛,随着我的手指看着,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样。看着儿子的神情,我感觉我就是个骗子。我仅仅是为了完成陪儿子去动物园的任务,求得一点儿心理安慰。事实上,儿子什么也没看到。

我对儿子说:“星期天爸爸再陪你来,让你看个够。”

儿子高兴地点着头,在动物园外的广场上跑个不停。

入夜,儿子在我旁边睡得特别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迹。我用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大约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无忧无虑的年龄,快乐得像花儿一样。

我希望儿子不要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不用体会生活的艰辛和社会的险恶,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奋斗。

但他最终得长大,最终得承受社会带给他的压力。如果他是强者,他会战胜压力,获得他应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许,他会过得像我一样窝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希望,希望他是一个强者,希望他什么都好。

2006年11月16日星期四多云转晴

我的现状不允许我再犯错误。我就像一个身体孱弱的病人,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另外,我觉得我还应该调整一下心态。我常常有一种突然做一笔大买卖的期待,实际上就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马改变自己的现状。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还不具备做大买卖的基础,机房装修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我极力按捺自己急于想发财的念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挣生活费的角色,让自己满足于挣每一分钱。

我算了一下,我每个月的硬性支出实际上只有分摊到我头上的300块钱办公室租金,其他的都是软性开支。也就是说,我每天除了日常开支之外,还得有10块钱的利润,这样才能继续支撑下去。

于是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每天挣20块钱。其中包括5块钱的交通费,3块钱的快餐费,2块钱的烟钱,剩下的10块钱就是我的利润了。

有了这个目标,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些了。我坦率跟客户说:“你以前在哪个地方拿货,我仍然在哪里帮你拿;以前你是啥价格,我仍然给你啥价格;你可以把价格谈好后我去帮你拿,也可由我去帮你谈价格。总之,我只是想和你合作,不让你受损失。你给我一点儿跑路费,就像请个搬运工一样。而搬运工没我在这方面懂得多,我会帮你控制产品质量,搬运工就做不到这一点。”

我这么一说,愿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现在的人对推销员都提防,生怕上当受骗,但对于搬运工,就没那么提防了。

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有客户就把我当做搬运工。慢慢地,他们觉得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后,就叫我直接送货,有时价格都不问,我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当然,我销售的都是一些小额的东西,稍微上了点儿金额的我做不了,因为我没钱垫款。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我的目标本来就定得很低,只要能达到我制定的目标就可以了。如果碰上有客户找我买东西,利润值恰好又超过了我的目标,我就觉得这{yt}收获很大,很满足,很快乐。

对于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业务,我仍然尽心尽力帮客户解决我力所能及的问题,让客户感受到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标定得更低一些,那么快乐就会更多一些。

快乐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别人,更会感染自己。在快乐的心情下工作,感觉做事都会顺心一些。

遭遇资金瓶颈

2007年1月5日星期五多云

流动资金是个{zd0}的问题。

很多客户都要求我先把货送到工地,然后付款给我。有时虽然说好货一到工地就付款给我,但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及时xx,那么就意味着我得过几天才能拿回我垫付的钱。

这样的情况一多,我没有本钱的劣势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我千方百计和我的上游供货商搞好关系,没事的时候就到供货商那里去坐一坐,沟通沟通,以期获得供货商的账期。

在我的努力下,有几个供货商愿意赊货给我,使我可以勉强周转过来。

慢慢地,我和供货商之间达成了这样的默契:平时我拿货只给他们打一张入库单就行,每个月结两次款。为了不让所有的供货商都同时来找我结款,我特意把供货商分成两批:一批8号和25号结款,另一批12号和29号结款。

这就是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

在我没日没夜的努力下,我们的销量上升较快。到本月,我们的月销量已经达到了近五万元。

资金的瓶颈再次显现出来。

但实际操作却没这么容易,比如有时为了做成一笔生意,我不得不答应客户拖延货款的要求;另外,不是所有的供货商都愿意赊货给我。有的时候,我会用现金去购买材料,然后赊给客户。这样一来,我的销量越大,对资金的需求就越多。

好几次,供货商拿着我的入库单来找我结款,我却没钱付给他们。供货商对我的信任本来就很脆弱,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再也不肯赊货给我了。

2007年1月10日星期三阴

中午,七八个供货商挤在我们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唧唧喳喳吵着向我要钱。

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全身上下搜集起来不到20块钱。

弟弟也没钱,我低声下气地跟我的供货商们解释,希望他们宽限几天,一旦货款到了,我亲自给他们送去。

有一个供货商递过来一张入库单,说只有80块钱,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付给他,这次可一定得付。

我说下次来一起结,今天确实没钱。

那人就火了,说:“80块钱都付不出来,做个毛生意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不满和气愤开始升温,竟然有人嘀咕,说我是个骗子。

“煽动”这个词,我在那一刻开始体会到它的威力。

有人说我是个骗子,然后其他人就努力回忆我以前的种种不妥的地方,然后就真的认为我是骗子,一下就起哄起来。

有性子急的,为了保证自己不受损失,开始看我办公室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弟弟是帮人修电脑的,办公室里有三台待修的电脑,转瞬之间,这些电脑被人抱了个精光。

有的人我可能只欠他两三百块钱,也毫不手软地把电脑抱走了;有的供应商我欠他的钱较多,可能什么也没拿到。场面十分混乱,我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记住哪些人拿了我的东西。

弟弟报了警,等xx赶来时,办公室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就是那些还没收到钱的人,他们纠缠着我不放。

xx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说这是经济纠纷,又没出什么大的乱子。说完就走了。

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为这点儿钱把我打一顿吧?那样他们仍然拿不到钱。

供货商走了,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相对无言。

电脑是弟弟的客户的,现在被人抱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是善良人居多,只要我及时把钱还给他们,他们是会把电脑还给我们的。

我仔细想了想能借的地方,似乎没有。

我这几年和以前的朋友们几乎断绝了往来,突然找他们借钱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就是在我住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找他们借钱。

弟弟的那些朋友呢?自从我住院他去借钱后,他落下了一个不耿直的名声,也不好借了。

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更是不用想。

我突然想到了借xxx。

我岳母的朋友姜姓女人,也就是卖平安保险的那个女人,她在帮别人往外放xxx,我曾偶然听岳母讲过。

想到xxx,我心里激灵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旧社会。

她问我要多少,我说两万。

姜姓女人一口拒绝,她不放心我。

是啊,一个连三千多块保费都拿不出来的人,要借两万,谁会相信?我想请岳母给姜姓女人说说,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2007年1月13日星期六阴

早上,我让弟弟到原来约好的几个客户那里去拿钱,我到我的那些债主那里去说好话。

我得把弟弟的电脑取回来,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弟弟的生意。你想想,别人找你帮忙修电脑,结果电脑却被用来抵了债,这个事情传出去,弟弟吃不消。

我把债主分为两批,一批是拿了我电脑的,另一批是什么都没拿着的。

我曾经给没有拿到东西的债主表过态,三天之内把钱给他们,现在看来三天是没有可能的了。

我一家一家走访,向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再宽限几天。

我说:“假如我是骗子,我还会来给你们说好话吗?”

我算了一下,弟弟去收回来的钱足可以赎回电脑,还有点儿多余的钱,可以付一部分给他们。

其实这点儿钱对他们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他们只是怕被骗。

我理解,我要做的是打消他们的顾虑。

等弟弟拿钱回来的时候,我去找另外一批债主。

我跟他们说,欠他们的钱实在是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对不起他们,现在我的货款回来了,希望他们把电脑给我。

有两家把电脑还给了我们,还有一家耍赖,不给。他说他也欠别人的钱,电脑被别人拿去抵债了,现在在别人手上。

我操,我只欠他九百多块钱的货款,那电脑至少也值个2000块钱吧?做生意做到这份心上,我真是无语了。好歹我和他们还合作过几次,咋转脸就不认人了呢?

无论我好说歹说,这丫就是耍赖。

我看出来了,这是明着欺负人。他知道我是一个小掮客,就像河里的小鱼儿翻不起浪,故意刁难我,

说着说着火药味就出来了。弟弟说希望他们把电脑还给我们,不然到时大家都不好过。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句狠话。

屋里就出来了两个人,说:“威胁谁呢?”说着他们中的一个就推了弟弟一掌。弟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我心里的怒火腾一下就起来了,操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对着推弟弟的那人迎头就是一棒。那人慌乱中用手一挡,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就号叫着蹲了下去。

这几年来,因为穷,我处处憋闷,处处不顺心,处处被侮辱。所有的委屈,被我用这根棍子释放了。

弟弟个子小,被一个人按在地上,我赶过去,一脚踹开那人,把弟弟从地上拉起来。

真是打架亲兄弟啊,我们两兄弟抄起家伙,一阵乱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xx也随即赶来。

我们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那家店里的人有一个被送往医院。

弟弟也去了医院,混乱中他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起了一个血包。

派出所是个息事宁人的地方,xx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笔录当晚,我们各自回家,后来又到派出所去调解了几次,结果是电脑还给我了,我还清了对方的货款,双方各伤一人。对方的伤重一些,手臂骨裂,加上打烂了对方一些货,我们总共补给他8000块钱。

打了一架,损失8000块钱,我心里很痛,但却多了一点儿做男人的自信。

别看有的人平时声色俱厉,轮到动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乌龟。

年底的收益

2007年1月29日星期一多云

弟弟的电脑维修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基本上都是我帮他贴钱。

腊月初,我对弟弟说:“干脆还是合在一起做算了。”

弟弟有些犹豫。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在我生病刚出院不久,弟弟作出了和我分家的决定,而那时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我虽然理解他的决定,但他自己似乎有些负疚感。

分家后,我和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弟弟最终还是同意了合伙的建议,但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崩溃。

他说:“不是我想和你合伙,是你硬拉着我合伙的。”

我懂他的意思,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了,如果他主动和我合伙,显得他势利。

我笑笑,说:“本来就是我想和你合伙啊。别想这么多,想想我们俩和别人打架的情形。”

兄弟就是兄弟,但兄弟也是人,不能因为我们是兄弟,就不允许对方有一点儿私心杂念。

我仍然分给弟弟一半的股份,让弟弟负责联系上游商家,我负责销售。

没有任何库存,纯粹买空卖空。

好在弟弟和我一起这么久,对其中的一些门道也非常清楚。

有弟弟在后面支撑,我就专心到外面跑业务。

我们跑业务真的是跑,用腿;但又不是真的跑,是走,走路。

一般我都会坐公交车到一个大概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遇到有可能产生业务的地方,就停下来问一下。

这其实与一个乞丐没啥区别。乞丐是明目张胆地乞讨,而我们只是披了一件做业务的外衣,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2007年2月6日腊月十九星期二晴

转眼已到了年底,我开始盘点这一年的收益。

有一些应收款没有收回来,还有两个客户直接消失了。扣除所有的应付款后,我手上的现金有一万两千多元。

手里拿着钱,心里五味杂陈。

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没有节假日之分,没有上下班之分,时时小心谨慎,处处赔着笑脸,无非就是为了这几张纸而已。

可就是几张纸,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也决定了一人的地位和身份。

多少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多少人倒在了挣钱的路上。

钱钱钱,命相连。

然而,这点儿钱能用来做什么呢?买不了房子,更养不了老。说句不吉利的话,一场小病就有可能把这点儿钱耗费干净。

所以我的心里并不安稳。

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以前,我们还是进步了。

我提议找个餐馆和弟弟一起好好吃顿饭,算是团年。

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下馆子了。以前,如果我们要在外面吃饭,通常都是吃盒饭,或者在路边餐馆吃面条。

这次,我们点了四菜一汤,还要了一瓶泸州老窖,五十几块钱的那种。

我们边吃饭,边商量着我们的未来。

我对弟弟说:“现在,我们算是在悬崖边勒住了马。从明年开始,我们要让马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对于我们来讲,哪条路是正确的路呢?

我仔细分析过,我们这个建材经营部,实际上是一个搬运机构。我们赚的,无非是建材市场和使用单位之间的搬运费。

事实上,我们的生存空间是很有限的。

我认为,我们必须找准一个行业。先进入这个行业,然后再想办法站稳脚跟,慢慢发展。{zh1}要在这个行业内有自己的地位。

我给弟弟列举了许多知名的公司,都是在某一行业内专注于某一产品,然后慢慢发展壮大的。搞生产的有,搞经销的也有。

而我们现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别人要啥就卖啥,{yt}到晚累得不行,但最终只能维持个生计。

事实上,我们连生计都无法维持。

维持生计最基本的东西房子,我们有吗?

弟弟也清楚这一点,但苦于无法准确找到某个适合我们的行业。

不管哪个行业都需要足够的资本,而我们没有。

弟弟又列举了一些进入成本比较低的行业,我又觉得不合适。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我们还是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2007年2月15日腊月二十八星期四多云

春节,弟弟没有回老家,他不回去的理由是春运期间路上挤,并且车费也贵。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弟弟都快28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他不回家的原因,是逃避乡邻们的追问。

在我们老家,28岁已经是很不小的年龄了。

到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大家都会帮忙着急,轮流来询问,轮流帮忙出主意,好像这成了大家的事情。

而母亲也会不断恳求大家帮忙介绍介绍,她已经很担心自己最小的儿子找不上女朋友了。

弟弟对这一状况已经很了解了,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就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围剿”。

他当时就说:“明年春节一定带一个回来。”

弟弟其实也想带一个回去。今年年中的时候,弟弟曾交了一个女朋友,但只交往了两个月就分手了。

后来弟弟一直尝试着再交一个,但一直没有合适的。

有一次,弟弟在办公室赌气似的说,这辈子他不想再找女朋友了。他说现在的女人一个个现实得很,交往两天就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

在我眼里,弟弟是个值得女人托付的人,诚实,肯干,舍得吃苦。这些都是中国男人的优秀品质,但是,这些品质很多女人看不见,她们只看得见钱。

其实,不结婚又怎么样?等今后有了钱,还怕没女人来找?

只不过,弟弟需要给父母一个交待,给传统观念一个交待。

毕竟,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在他没法交待的时候,{wy}的办法只有逃避。

家里的事儿,还是坦然面对好些

2007年2月17日除夕星期六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岳母的家。

回家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些挣扎。我犹豫着是不是像去年一样,找个借口逃离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

但最终,我选择了面对。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里有了一点点自信;另外,我觉得很多东西,坦然面对比逃避要好。

就像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人,他可以选择用布遮住他的脸,但阻挡不住别人的议论:他之所以遮住脸,是因为他长有麻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议论,越来越凶猛,最终大家便怕见此人。

我现在的境况,就像一个脸上长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脸。

与其让别人背地里谈论,不如坦然承认自己的确混得不好。向他们展现一下我的真实生活,尽量麻木一些,习惯就好了。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岳父特地问了一声:“明天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到周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轮到他家了。”

我说:“没啥安排,一起去吧。”

儿子要去放烟花,我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去给他买。

周媛说:“去年的烟花没有放,就藏在床下面。”

我怔了一下,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

我默默地在床下搜出了去年的烟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过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

我拉着儿子来到楼下,点上烟,心里默默地祈祷:假如这些烟花还能燃放,那么我2007年一定很顺利。

我将烟头伸向引信,一阵青烟冒出,“啪”的一声,烟花冲了出去,在半空炸响。

我心里一阵欢喜,回过头,看见儿子捂着耳朵高兴地跳着。不远处,周媛也捂着耳朵,一脸的笑意。

我心里动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烟花递给周媛。她迟疑地接过去,牙关紧咬,眼睛眯着看向一边,听见烟花炸响之后,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欢笑着和儿子抱在一起。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周媛这么开心了,我心里有一点儿酸。

因为要看春节晚会,周媛玩了一阵后就回家了。我和儿子在楼下肆意地逗乐,空气中全是硫黄和硝的味道。

儿子在我的xx和鼓励下,终于也敢大着胆子放烟花了。每放一响,他都要激动地欢呼跳跃一下。

烟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儿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放,我许诺明天再去给他买一些,他才肯作罢。

这份肆意的欢乐,原本在去年他就应该享有的,因为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回到家,电视里正演着白云和黑土的吵闹,岳父母和周媛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阵,有时也跟着笑几声,笑过,心里有些空荡荡。

临睡前,我找到儿子的存钱罐,往里塞了100块钱。我对儿子说:“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你长大了记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这是我第二次给儿子压岁钱。{dy}次是2003年春节。

2007年2月18日星期日晴

正月初一。

大街上其实并不热闹,很多人都选择了窝在家里。

不知是我心态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我觉得春节越来越不热闹了,缺少一种过节的气氛。

我们坐车来到周媛的二爸家,屋里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招呼起来。

对于我,大家都是这样招呼:“嗨,好几年都没看见你了,稀客呀。”接下来就是问:“怎么样,混得不错吧?”

我用一种谦卑的神态回答:“一般吧,混口饭吃。”

大家落座,二十余人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客厅沙发不够坐,周媛二爸就临时找了一些塑料凳,大家凑合着坐下。

进入叙旧环节,话题很多,通常都是由询问某人过得咋样谈起。

大家似乎都过得不错。

我抱着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害怕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视。

这种担心很多余,大家都被两个高谈阔论的人吸引。

一个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岁,离过婚,据说很有钱。他算半个主人,他的岳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一个姓孙,周媛表姐的老公。他开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岁,也离过婚,据说也很有钱。

因为年龄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孙哥相称。

以前,周媛和我赌气时就常拿这两个人来挤兑我,说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只有她命苦,嫁给我这个没用的男人。

我就笑着说:“她们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装,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媛问:“以后你有钱了,会不会也离婚,再去找个年轻的?”

我就故意说:“我现在这么穷,哪敢有这想法啊。”

女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嫌老公穷,一方面又担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其实,又岂止是女人这样,任何人都是这样,即使不是感情方面,也是在其他方面。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高和孙在谈论他们的车。高开的是奥迪,他说他原来准备买宝马,太张扬,奥迪含蓄一些。

孙开的是凯美瑞,他说他没必要买好车装点门面,高是做工程的,应该买好车体现实力。言下之意是他要买的话,是买得起的。

我们都被他们二人的话题吸引。听者当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车开。

话题随后转移到身体方面,重心便转向了老人。这是老年人之间的话题,年轻人口是心非地嘘寒问暖一阵,有的借故上厕所,有的试图转移到自己关心的话题。

年轻人除了关心钱,有几个真正关心老人?

吃饭的时候,我不幸和高和孙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着儿子和老人们一桌的,但被高硬拉了过去。我把儿子也带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见我专心照顾儿子而不去打扰我。

可恨的是小家伙只陪我坐了几分钟,就跑到他妈妈那里去了。

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桌的气氛其实还是蛮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说一些“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之类的套话。酒到酣处,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人都是好斗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种理由逼对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胜利。

开始时我尽量做到少说少喝,到后来,便逐渐放开了,管他娘的,谁怕谁啊。

高和孙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后来,火力就全部对准高了。

孙向高敬酒,孙说:“高兄,你那工作性质我清楚,要经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能和你硬顶,我喝一半你干了。”

高当然不干,扯了半天,两人一齐干了杯。

高见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他,自然不干,便说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离席,却被孙一把拉住。他说:“我们是老挑(C市土话,连襟的意思),几年不见,今天见了,不喝痛快不准走。”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我们今天放开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喝,钱没少花,可喝起来不够味,怕客人没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里,眼里得察言观色,怕客人不满意,得随时调节酒桌上的气氛。累,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重新入座。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动撤了出去,我们这桌剩下了四个男人,除高和孙外,还有一个是周媛的远房表弟,姓罗。我们对怎样喝酒一直达不成共识。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样喝;孙不干,强调随意。

我提议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喝。”

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其实很犹豫,高和孙都是经常混大场面的人,而划拳是街边粗汉的方式,毕竟不登大雅之堂。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乐意。

高先坐庄,一圈下来,高只赢了孙,喝了两杯。

接下来孙坐庄,也喝了两杯。

猜拳行令,气氛热烈。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过来围着我们,看我们猜拳喝酒。见谁赢了或输了,便哄的一声,在旁边起哄。

我刚从学校出来那阵,在工厂上班,闲暇时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颇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以我和高他们猜起拳来,赢的时候居多。

高输得惨不忍睹,说话舌头已经大了,兴致却高得很。他对周媛的二爸说:“再拿一瓶酒来,拿好点的,1573。”

1573是好酒,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喝过,所以酒拿上来的时候,我有意输了一拳。

的确是好酒,醇和、浓郁,带有一点儿黏稠。酒杯看似喝干了,过了一阵儿,沾在杯壁上的酒液又会缓缓聚积到杯底。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毕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经醉态毕现,说话结结巴巴的,不断重复地说:“今天喝得高兴,比和客户喝酒高兴,这才是真的喝酒。”说着说着就骂起客户来,说他虽然挣了两个钱,却长期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就是对普通的办事人员,也得随时赔着笑脸。

到后来,许是触动了心底的隐痛,他竟然当众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悲伤。

众人慌了手脚,急忙帮他洗了脸,扶他到床上休息。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时,也在被人俯视。

没有朋友,就意味着没有团队

2007年2月19日星期一晴

正月初一就这么过去了,我参加了一场欢乐祥和的聚会。今天,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家到了弟弟那里,去看他春节过得怎么样。

弟弟坐在那里发短信,短信音时不时地响起。

我也拿出手机,忽然感到非常失落。

这个春节,除了赵均和小玉,没有一个朋友给我发新年祝福的短信。而赵均和小玉都只能算是新朋友。

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经把我忘记了。

我突然觉得很需要朋友,这是一种精神需求。而在一年前,我不敢有这样的需求。连饭都吃不饱,还敢有精神需求?扯淡。

我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每一个名字都能带来一个熟悉的场景,这些场景好像就在眼前,但人却已经生疏了。

想了想,我决定给张鹏发一个短信。

张鹏是我的初中校友,现在是C市一个局的副处长。

当时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四个班,张鹏和我没在同一个班,但因为家庭条件等各方面都相近,又都喜欢打球,所以关系一直很不错。

初中毕业后,张鹏考了个师范,他的未来是教师。但教师不是张鹏的理想,他考师范只是跳出农门的一种手段。

但张鹏仍然当了一名教师,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我们乡的一个村小里。

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农民了,但仍然生活在农民堆里。

村小只有两个公办教师,张鹏理所当然地当起了副校长。隔年他当了校长,再过两年,又调到中心学校当副校长。

张鹏的人生大跃进就开始于当这个中心学校的副校长。

有一次,县委的一个领导到乡里面检查工作,顺便到中心学校去看了看,发现了张鹏这个人才。说张鹏是人才,是因为领导觉得张鹏年轻,更重要的是张鹏能喝酒。

有一年,张鹏和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喝酒,我们两个都没喝赢他。据他自己讲,白酒喝一斤他不会醉。

这样,张鹏就被调到县教委去做了一名办事员。

以后的发展轨迹我没特别留意,据说他在县里面换了几个单位,直到调到C市。

山鸡变成了金凤凰。我至今都不觉得张鹏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口才吗?他至今说话还有些口吃呢。但他就是混得好,比我还小几个月,都已经副处了。

原本几条平行运行的轨道,在某个地方不经意拉开了差距,一经拉开,差距越来越大。

张鹏他们那一批出来的师范生,只有很少的人在教书。其他的大都进了机关,混了个一官半职。

而我们始终行走在迷宫中,没有人给指明方向,全得靠自己去闯。偶尔,有人会给你指一条路,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对等的机会。

我刚到C市的时候,张鹏还在区县;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调上来了。

初来乍到,我们在C市都没几个朋友。到了xx,常常挤在一张床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就是在他的宿舍。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生活简单而快乐。

后来,有几个老乡也调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张鹏是这个圈子的中心。我租住的房间,就成了我们的俱乐部。

我们都是年轻人,谈论的话题无所不包。但钱和女人,是永远陈旧而又新鲜的话题。

或者,聚众打牌。“斗地主”,便是我在那时学会的。

其时我的经济状况还可以,比张鹏他们几个收入要高些,他们便变着法儿赢我的钱。有时,甚至明着耍赖。

我从没在乎过,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吃饭,也总是有人招呼着让我请客。于是我便真的掏腰包付账。

我的钱都是大家在安排,不过我很享受这种状态。

众星捧月是一种虚荣,和明星的感觉一样。

我承认我很虚荣,我的虚荣是用来掩饰自卑的。

我是个打工者,而张鹏他们,要么在政府机关,要么在大型国企,聚在一起,除了谈钱和女人,便是自己的未来。

似乎他们都有很好的未来,至少他们可以憧憬。他们可以憧憬着将来当个局长,或者将来当个国企的总经理,我能憧憬什么?

他们可以看清未来的方向,然后不咸不淡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机会的降临。即便没有什么提拔的机会,他们也不担心饿饭,反正有国家养着。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注定不是坦途。你现在拿着高薪,说不定明天你就失业在家。

这就是所谓的白领,光鲜着,迷茫着,也自卑着。

所以,和张鹏他们在一起,骨子里我是自卑的。

因为自卑,花钱才大方,花钱买面子。

后来,张鹏在单位集资买了房子,其他几个朋友也差不多先后享受了这种待遇。我和他们来往得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吗?你比人家还早到C市呢。

朋友之间,是需要平视的。别人在不断地进步,不断地提高,而你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视才见。

当你看朋友需要仰视的时候,你觉得他还是你的朋友吗?

最多,你会对另外的朋友介绍说:某某是我朋友。这是一种自豪,也是一种虚荣。

后来,我和张鹏他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有几次张鹏约我,我都避而不见,最终,便不再联系。

在准备给张鹏发短信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怕他认为我想巴结他。但昨天和周媛他们那一大家亲戚聚会过后,我觉得很多时候我是庸人自扰。

我心里这么想,别人未必就这么看。

这个社会,没有朋友,就意味着你没有团队。一个没有团队的人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所以,即便被认为是巴结,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下谁人不巴结?

当你自豪地宣称你和某某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巴结了。

所以,我还是按下了发送键,把我对张鹏的祝福送了出去。

张鹏没有回短信,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和这些老朋友恢复联系了。这不仅仅是精神需求,还有,如果我真的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我回避不了他们。

回避改变不了我潦倒的现状,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联系他们,或许他们能带给我一点儿帮助呢。

2007年2月25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正月初八,我们开始上班。

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中,规划着2007年的目标。

我说:“我已经想好了,今年想大干一番,挣一套房子,在过春节的时候就有自己的自由空间了。”

弟弟笑,说:“我经常听你说要大干一番,可你现在连买厕所的钱都没有。”

我也笑。

我对弟弟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还缺点什么。”

弟弟说:“缺的可多了,尤其缺钱。”

我笑,我说:“我们现在还缺朋友。朋友少,圈子就窄,圈子窄,就变成了井底之蛙。”

弟弟不以为然地说:“那些酒肉朋友有什么用?你以前不是朋友多吗?你混得差的时候,你的那些朋友到哪里去了?”

弟弟的话噎了我一下。顿了一下,我才说:“你不能这么说。很多情况是我自己的原因,不能轻易赖别人。”

的确,在我混得差的时候,我和很多朋友都疏远了。有的是我刻意疏远,有的是刻意疏远我。总之,差不多都不联系了。

但是,一个人要在社会立足,离不开朋友。

一个人的见识始终是有限的,而有几个朋友帮忙参谋,见识就提高了。

就拿我现在来说,我对2007年的路怎么走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走去年的路子吗?去年的策略是别人要什么就卖什么,这样的后果是我们必须了解客户的所有需求,并且做到每一样东西至少都要和客户同样了解,否则客户就可能不相信你。

按去年的做法,就是希望做尽天下所有的生意。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今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然人累死了,钱还不一定挣得到。

当然,在有具体策略之前,还得像去年一样,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努力去挣。否则又会回到2005年的窘境。

但我们得有一个改变策略的意识,否则最终的结局一定不好。

今年是什么策略呢?记得去年和弟弟一起团年的时候我们也探讨过,没有探讨出个眉目。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见识不够,还要开阔眼界。

要开阔眼界,就只有不断学习,结交朋友。

再说,朋友多了,对社会也会有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人有一个误区,以为通过网络就能了解社会的全部,大错特错。

社会通过什么来了解?不是网络,不是文件,不是电视和报纸媒体,而是朋友。一群朋友就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就是一个小社会,透过小圈子看大社会,往往看得更真切。

当然这是废话,与我的现状无关。

我决定去恢复和我的那些老朋友们的关系,不为其他,权当精神需要吧。

恢复旧关系的秘诀

2007年2月28日星期三晴

早上,我决定去找张鹏聊聊。

要放在以前,在我混得如此差劲的情况下,要我去找比我混得好的人,打死也不干。

但现在不同了,不是我混得好了,而是这一年以来,我在心态上有了一个重大转变。

以前,因为自卑,我总是在表面上把自己表现得强势一些。天下我{zd0},佯装自己很不错,后来装不下去了,便连朋友也不敢见了。

那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吓唬别人,忽悠自己。

我们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其实,很多时候,你是生活在自己的假想当中。

春节期间我和周媛那些亲戚的交往就是明显的例子。我并没有感受到他们的轻视,至少对我他们没有刻意地轻视。

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简单一些,自己就会过得快乐一些。

有时候,率性而为比刻意雕琢更有力量。

我找张鹏的目的是想把我目前的境况给他讲讲,请他帮帮我出出主意,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求教者的身份。

求教,其实也是一个托辞,我就是想恢复以前的朋友关系。

张鹏没有听出是我的声音。我报上名字,他感到很惊讶,这种惊讶也带有几分好奇。

他说:“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说:“春节的时候,我还给你发了条短信,可能你没看到。”

张鹏说:“收到的短信太多了,没注意。”

后来张鹏的语气便有些平淡了,也有些客气了,生疏显而易见。

但现在不一样了,始终找不到过去的感觉。

我对张鹏说:“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张鹏说:“你说嘛,帮得上的我就帮。”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到你那儿去一趟。”

操,明显有点拒绝的意思了。

我说:“我只想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咱俩谈谈话,拉拉家常,没其他意思。”

张鹏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值班。”

办公室不是谈私事的地儿。管他呢,见了面再说。

张鹏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中央空调,暖和着呢。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忙活,瞥了一眼,电脑上挂着游戏,好像是三国。

我知道张鹏怕我给他找麻烦,如果这时我真的有麻烦找他,我敢肯定他随便找个借口就把我打发了。

想想也是,现在这个生活节奏,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点儿累,谁愿意来分担别人的麻烦?

我想让张鹏放松,就随口杜撰了一件带有两难选择性质的事,请他帮我决定一下。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天气很热,我想游泳,但我不知是到江里游还是到游泳池游。

我杜撰这个的目的是让他有决策的快感。决策而又不担风险,是一种精神享受。

如果我一开口就说我这几年混得不咋地,指不定他心里会怎么想。以为我要找他借钱借米,或者找他帮忙介绍生意之类的,一下就会戒备起来。

我想起好多人去找人办事,进门就诉苦,希望获得人家的同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个社会需要同情的人很多,大家都司空见惯了,麻木了,也厌倦了。

但如果你是抱着求教的态度去办事,效果可能就不一样。

我能,我行,我比你行。这是普遍心态。

张鹏听了我的话,果然就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这点事也把你难倒了呀,这些年你真是白混了。”说着便给我指点起来,说应该如何如何。

这样一来,气氛就稍微融洽一些了。我坦率地告诉他我这几年混得不好,现在搞了一个买空卖空的经营部,做得也不好。因为他接触面广,脑子也活络,所以来请他帮我出出主意。

张鹏松了口气,用手指远距离地点着我说:“你呀你呀。”

如果说过去我和张鹏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的话,现在我把张鹏摆在了一个强者的位置,我甘愿以一个弱者的身份接受朋友的批判。

当一个人愿意以指导者的身份和你相处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安全的,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信任你了。何况我和张鹏以前毕竟是朋友。

下午,我和张鹏聊了很多。我解剖了我性格上的不足,他也给我指出了不少毛病,并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

一个滔滔不绝,一个虚心接受,谈话气氛其实蛮好的。

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找张鹏,进门就问是不是谈的机密事,需不需要她等会儿再过来。

张鹏说:“哪里,一个老朋友来聊天。”

那女人说:“你老朋友啊,我怎么不认识呢?介绍一下嘛。”

听她的口气,和张鹏是很熟的了。

张鹏说:“有几年没见了,现在他做建材生意。”

那女人立即说:“哎呀,我马上要装修房子,正想找个专家咨询一下呢。”

我笑着说:“我不是专家,只是懂点儿行情。”

那女人说:“懂行情说明就是专家嘛。”

张鹏给我介绍说:“这是毛梅,做生意的好手,女强人。”

说着他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毛梅。

我打量了一下毛梅,三十来岁,圆脸,大眼睛,不但漂亮,而且气质不错,颇有亲和力。

毛梅正经地对我说,她打算这两天装修房子,找几个装修公司报过价,感觉水分比较大,到时候想请我帮忙参考一下。

张鹏说:“可以可以。到时你抽空陪毛梅去转一下装饰市场,帮她把把关。”

我说:“没问题。”

因为马上要下班了,我估计毛梅来找张鹏还有其他事情,就向他们告辞。

张鹏送我出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要我帮忙?”

我说:“真的没有,就来聊聊天。”

他说:“遇到困难找我啊,大家是朋友,客气就生疏了。”

我点点头,说:“有事我一定来请教你。”

从张鹏办公室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张鹏的关系似乎有所恢复,虽然我并不指望他能带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的确没想过让张鹏给我啥帮助,我只是想恢复和朋友们的关系,xx而已。

是啊,这么多年来,朋友都不来理睬你,最终还得自己主动找上门去。原来都是平等的,现在则有些巴结的意思了。

唉,想开一些,谁不巴结人啊?有的人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很强势,说不定在领导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呢。

典型的自我安慰。

公司介绍:

联信塑料机械有限公司位于中国珠江三角洲商贸中心--广州市番禺区,水陆交通非常便捷。

本公司本着以xx中国挤出机发展为导向,以开拓进取,追求{zy1}的精神为动力,专业致力于塑料押出设备的开发、设计和生产。优势产品有:PET瓶、PE薄膜破碎清洗干燥回收生产线,单/双螺杆造粒机,各类片材、管材、异型材生产线,仿藤挤出机及全套成型工艺等。公司严格全面推行ISO9001:2000质量管理体系,并获得了欧盟质量体系的CE认证。健全完善的管理制度,求实创新的技术特点,使我司的产品在xxx方面能{zd0}限度满足广大国内外客户的需求。我司产品在立足于国内市场的同时,远销至东南亚、中东、西亚、欧洲、非洲和美洲等地区。今天的质量,明天的市场是我们一贯的经营宗旨;迅速、周到、xx的售后服务是我们公司{yj}的承诺。我们诚邀广大新老客户光临洽谈。

管理体系认证:ISO9001,CE等质量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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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别名:塑料藤条挤出机、塑料藤条生产线、塑料仿藤机、三色塑料仿藤机、多色塑料藤条挤出机、人造藤生产线、艺术塑料藤条机、塑料藤条机、三色塑藤生产线、塑藤挤出生产线、三色仿藤机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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