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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宇文秋实接过松天硕递来的本子时,刘旸还在苦想他承诺的那一个。他是太忙了,一如既往忙得五花八门,在多个城市间辗转,讲完专场下台,剧院侧门口观众朋友夹道在等。工作人员护在身前预备开道,刘旸已经同索要签名的人左右腾挪地搭起话来,嗓子疲惫了,精神还撑着,听人许愿,听人还愿,一番忙乱,人群散去,终于宾主尽欢。

走几步,路对面是他叫好的车。他一看,宇文秋实和松天硕不在车里,都站在不远处步道的岔口。

“走啊,上车,还杵着呢。”刘旸叫他俩。

松天硕还朝他挥挥手,大概意思是再等等。宇文秋实却把抽了半根的烟掐了,快步走过来。

巡......

巡得不远,还在北方,不过眼看着就要南下,松天硕随意挑拣了一个监工的借口说要来找他,把宇文秋实一道叫来。刘旸翻了翻日程说干脆官宣你俩做我的飞行嘉宾,给大家一个惊喜,又埋汰松天硕怎么不早点讲,松天硕说得了吧,单口飞行嘉宾是不是还得我俩挨个上台说一段,宇文秋实说票都沽清了,你这惊喜不是给观众的,是给黄牛的,等人赚得盆满钵满吧就。刘旸说那你俩这趟就是纯来折磨我的是吧,赶紧找个班上好吗,松天硕说,让你说话不算话,哈。

就是在剧院对面,在分道扬镳、逐渐散去的各种人潮以后,宇文秋实接过松天硕递来的一份剧本,白纸黑字,拿透明文件夹包好,订书机磕两个针。夜风已经开始变暖,他就着斜角的路灯翻开第一页,上面只写了句唱词:桃花马,双利刃,与她不差半毫分。

夜风起了点温和的涟漪。宇文听到松天硕在旁边同样温和地说:怎么样,你看看,提提意见,然后,演一演。

2.

他后来想,如果这算邀请的话,可能是有点草率。但就是这么回事,况且松天硕也没说这多要紧,没和他约定什么准确的时限。宇文秋实就着这行字抽了半根,上了车脑子里仍云遮雾罩,把剧本卷成一卷松松垮垮地抱在怀里,刘旸热热闹闹地讲他今晚的现挂,嘴瓢了,节奏差点救不回来,吓得脑门上有汗如泪水一样密密地渗出来,然而有惊无险。

讲着讲着他又忽然说:宇文,虽然我的本子现在还啥也没有,但你放心,我保证,肯定给你写个女装的角色。

刘旸兴致勃勃。宇文秋实想,怎么又绕到这儿来了。

刘旸指着后视镜,宇文秋实抬眼,和自己的目光撞个正着,刘旸说,你没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眉尖若蹙。

松天硕插嘴说,什么眉尖若蹙,他啊,林黛玉?

刘旸说,也不知道刚刚想什么呢,那么惆怅。

听过两耳朵梨园事的人都知道倒仓是怎么一回事,倒也不是就此就断了生路,但无疑前程紧缩,一派灰败,武旦还能扮一扮,只是从穆桂英倏地降作孙二娘。宇文说,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松天硕说,哎,其实是长姐如母。

哑谜就猜到这儿,宇文秋实揣着半道没解的题,打道回京。

他继续翻剧本。雁卿坚持搭了两年武戏,不能唱,不再唱,也许他心气高,猝然落魄的确憋屈,终于干脆决定全部拗断,放弃演员身份,转而去做行政小事,写写材料,跑跑腿。原本指着他一鸣惊人的,在少年时期就押宝他的资深票友唐冶湖,于剧团多有襄助,也为他操心不少,不仅工作上,甚至个人生活。

雁卿十八九岁的某一天,唐冶湖把一个孩子领到他面前。也许是孤儿,也许乱世里同父母亲人走失,总之眉宇间许多惶惑凄楚,唐冶湖说,这是小玉儿。

原来是这样的长姐如母。宇文秋实把剧本合上,揣测接下来的情节走向,雁卿与小玉儿,不是相爱便是反目成仇,唐冶湖又是否打野狐禅?他看过,松天硕也提溜他和刘旸演过那样式的戏,穿白大褂,整套裤缝笔挺的银灰西装,金丝边儿眼镜,白日里是一种面孔黑夜里又是另一种,像麦克白,又像亨利·诺尔曼·白,他很明白这种给情节设色作画的方式:人的面孔总是不止一种,有一款富含浪漫主义因子的戏剧里,人总是善恶鲜明,却又易如反掌,全凭情字所钟。

松天硕畅通无阻进门的时候,宇文秋实已经睡着,手压在被子外面,按着剧本。导演轻手轻脚地避开这块区域逡巡,屋里有暖气,靠在地上活动自由,钻进被子里睡也简单。睡着的人头枕一个小朋友,一只山羊,长着弯弯的棕色小角,它是一只结实的玩偶,棉絮扯得紧实、塞得饱满,能托住人的脑袋。

宇文,宇文。他试探地喊两声,手上套着刚收缴来的钥匙圈,伶仃几个,缀了小小的镰刀红星。不知道得是多不操心的人,才会开门忘了拔钥匙,又进门读了几页书就悠然自得地陷入睡眠。宇文当然是不醒,松天硕根本没诚心喊他,他带着平板来的,里面塞了若干份新鲜出炉的小孩资料和唱段视频,是他掌过眼和心属的小玉儿,都是有童子功的好孩子,本来今天登门,就是打算和宇文秋实一块儿先看一看挑一挑,因知道对方横竖也记不得,又没别的要紧事,他连招呼都没提前打。

结果就是,宇文秋实也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阖眼深眠,眼皮粉粉的,没刮干净的胡茬青青的,素净的一张脸。松天硕举着手机,就拍下了这样的画面。

3.

宇文秋实的睡颜被广泛传播。

其时刘旸、松天硕和他仨人正坐在东华门那家四季民福里,不知捞着什么好了,座位窗外就是故宫,绿瓦红墙。刘旸说点只烤鸭吧,鸭子上了桌又没人吃,松天硕一边一点一点地揪那个松鼠鱼吃,一边说什么家庭条件,你点完就晾在这儿啊,刘旸说,阳光真好,阳光太好了,我看宇文又要睡着了。宇文在阳光里眯着眼睛说,我没睡,又说,都赖松天硕。

松天硕虚心,说怎么都赖我了;松天硕又心虚,嘿嘿笑了一串。松天硕的确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把照片发送至因特网,没忘了在剧本上贴个小贴纸,不出所料,一石激起千层浪,观众朋友们一顿妈妈姐姐宝宝老婆乱叫,美得好比西子捧心。再者即便不知道剧本叫什么,又是讲的什么故事,总晓得要有新戏上演,于是再狂喜一番。刘旸说,了不起,松天硕连饥饿营销都学会了。松天硕说,你这样讲,就好像我在利用宇文一样。刘旸说,剧本我又不是没看过,你不就是在利用宇文的美貌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松天硕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刘旸你真是嘴上没把门的,迟早有人治你。说着松天硕又去看宇文秋实,宇文不讲话,在旁边光顾着笑,笑得嘴巴咧成方形。松天硕说,不过宇文真是不能再女装了,再装下去,怎么看他都觉得好看。刘旸说,你看着吧,你看我俩谁先放弃。

连刘旸看了后半截剧本都咂舌。叶雁卿自此和小玉儿相依为命,说是称作没有血缘的兄弟,实际上被捶打厉害的十七八岁少年已是成人形状,雁卿一心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不让这孩子再沾梨园行,给他取了大名叶玉罗,打定主意要送他去念书。既要把孩子托付给教授文化知识的学校,雁卿也要改变身份,一个更合宜,更像来自于“家庭”内部的身份。

雁卿想,从此,我便假扮他的母亲。

读到这里,宇文秋实哑然失笑,却又止不住浮想联翩。他起身去倒掉桌前一点残酒,拿汽水儿和伏特加随便兑的,溶不好,喝在嘴里先发甜后发苦,然后浮起一股冷冷的酒精气味。

接下去松天硕的心思就有点昭然若揭,非要叫叶雁卿扮一个实打实的女人不可。也不奇怪,他花衫出身,且小学的是花木兰、穆桂英、双阳公主的爱恨情仇,能文能武,做惯了美娇娥,再者他十二三岁时,唐冶湖也是变着花样宠他,只要戏好,不害他的东西什么都愿意给买,连这孩子他也有说法,说:小雁儿,我怕你孤单。宇文秋实原本轻轻揭过这句台词,现下又匆匆翻回头看一遍,悚然在想:这不知来处的孩子,既然是礼物,也就没有随心所欲的道理了。

春往深处走,松天硕筹备建组。宇文秋实给他发消息,罕见地约见,细想一想,地点定在中戏门外他常去的、熟悉的咖啡厅。松天硕说他穷折腾,就在家门口不行吗,但人还是拖拖拉拉来了,穿个趿拉板儿,背个双肩包,一来就说忙,但把剧本散页和技术资料摊了一桌子,然后说:得亏太阳还没下山。

宇文秋实不急不慢的,拣要紧的瞧,松天硕的字像小乌龟爬,写急了是小乌龟张牙舞爪地爬,难看。松天硕解释说,这回唯一的大改,是把雁卿和唐冶湖的感情桥段删了,审查的空子不好钻,即便是女装扮相,也得删,好在剔干净了也不错,倒少了一些枝蔓。又碎叨叨地说,小玉儿两个小演员总算都敲定了,确实还想再加两个平行卡,只是场次不够,没这个必要,经费也不允许,孩子是好的,透灵了,你得空得来风雷见见,磨合磨合。再问,我这里有戏校的青年演员,条件不错,但他们都是一个毛病,演起话剧来一板一眼,程式味儿太重,一时半会儿还磨不掉,所以还想着给青年的小玉儿空一个B卡出来,你忖度一下,还有谁合适?

噼里啪啦一顿说,熟悉的工作人格。宇文秋实一般不大条分缕析地搭理,因为松天硕提是提,问是问,实际上心中早就有了成算,也不再设想对方会拒绝。他唯独想了一想,喝掉最后一点咖啡,说,小苗行不行?

松天硕恍然,说哦,在脑子里模拟一番,拍板说:可以。

宇文秋实又问,唐冶湖是谁来演呢。

当时松天硕正把他乱七八糟的大背包搁在膝头,从里面掏东西,掏出一堆散碎无用的家伙什儿,纽扣、小票、一根手指长的小手电,两撇小胡子。宇文秋实不防他把小胡子粘在上唇,忽然抬起头问:我这样,像不像?

宇文秋实说:像啊,像高俅。

4.

当然松天硕最后还是没亲自上阵。剧团前辈里,尚有形象比他更贴合唐冶湖这个人物的,加之这戏布景和服装都多,迁场任务繁重,实在难以分心。叶雁卿光是裙装就挂了十几套,挨挨挤挤地在服装间的衣架上,看着都有些不堪重负。宇文秋实穿梭在这些鲜亮的衣服里,松天硕把一根中性笔别在耳朵上,手里还攥着手机发语音,也陪着他挑,一副三头六臂的模样。宇文秋实说,这都太打眼了,我站这堆衣服里就是一灰扑扑的大爷。松天硕一边给舞台监督说门帘的尺寸和花样,一边拎出一件缃色的倒大袖旗袍说,拿着,不就欠捯饬吗,你试试这个。

倒大袖,娴静,平敞,好活动;缃色,明丽,又不张扬。到底是导演,眼光这样毒辣。宇文秋实坐在镜前,化妆师给他试戴假发套,先试了带大卷的,又试了童花头,甚至翻出一顶结了麻花辫子的。像女学生,招人疼,化妆师说,宇文秋实把手机对着镜子,他说,年龄感是不是还得上来点,化妆师看着他的手机镜头笑了,说,是的,这造型有点太稚嫩了,不过宇文老师是不是也挺喜欢的。

宇文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放下,没拍。他羞赧,但承认,的确在更接近女性化的舞台形象时感受到无需多言的美。这种美真的属于他吗,这件事使他时常地困惑。当离开角色,他在自己心里是自满得意的小王,在冰雹夜心灵受创的小孩,不太正式的散漫恶童,不苟言笑的不正经人,没作假过,全凭自己心意,那么一定混沌、肆意、张牙舞爪,不太好看。这种整洁、浪漫、富于艺术性的美真的属于他吗,只能说,很显然,并不完全属于他,他是某一颗机芯,但光彩的能量不全是他的心脏泵出的。

但他也参与创造了,的确很美,而且这美附在了他的肉身上,大可以不吝细看。宇文秋实偶悟:我正儿八经地把自己当做客体了。

这样想他反而松了口气。至于松天硕,那是个在中心制里如鱼得水的导演,他是完全该把演员的角色当做客体来审视的。

想到这里,化妆师出言打断他,宇文老师,这个发型您看是不是好一点?我刚问您呢,您没听见,走神了。

宇文秋实看向镜子里,原来是低低的小发纂,八字刘海儿,像林徽因。

您稍等,他说,我照一张儿。

他注视着镜子,并没抬起手机,不知陷入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记忆遗迹。

5.

叶雁卿绝大多数的戏都并不难排,因用不上什么身段唱法,这是一个业已对梨园心灰意冷的人,连日常挎着菜篮子上街买菜,都刻意叫自己只哼芭乐歌。那两个演小玉儿幼时的孩子练了四年多,也登过台,比过赛,亮相时的样子熟得不得了,大家为表亲切,也不叫这俩小孩本名,就按年龄和个头给人家排了,大的叫大玉儿,小的叫小玉儿。大玉儿来得少些,松天硕还偷偷背着人讲,说人小孩来了一地的“大玉儿”声,像在叫孝庄。小玉儿又格外黏着宇文,爱往他身上猴,连打瞌睡时都贴着他,宇文自己靠墙根倚着,旁边一团睡得扭股儿糖似的小孩,他隔着软毯子轻轻拍一会儿小孩的背,给小孩哼《大花轿》,母慈子孝,但是好笑。

轻手轻脚路过的演职人员都爱上这幅岁月静好的场景,偶尔还有人打趣,宇文老师挺喜欢小孩儿啊。闻言,宇文看一眼睡得一头口水的小孩:还是孩子呢,孩子,就没有不像小狗小猫的。他跟来人笑:还是喜爱小猫小狗略微多些。

不过小孩的专业素养,不用说。松天硕也是特意挑拣了,选出这么两个基本功够用的孩子。谁叫叶雁卿接下来的人生,几乎是一种因果报应不爽的具象,他一心预备培养着上完小学上中学,就算考不上大学也能念个职校的小玉儿,偏生爱听戏,爱唱戏,放学放假都往戏园子剧场里跑,别说做作业了,上课光顾着打瞌睡,被拎出门罚站了半堂课,老师一打眼,见他自动自觉地在走廊上压腿。叶雁卿鞠躬尽瘁,斗智斗勇,软硬兼施,舍不得对这个心肝儿肉一样的宝贝下狠手,终于还是迎来班主任叫家长的一天。

宇文穿了倒大袖配背心的上衣,改良过的马面裙子,站在班主任办公桌前,老师叹了一口又一口气,说,孩子的志趣不是不能引导,但实在不能硬掰,学校也容忍了这么久,您看这孩子有起色吗?有哪怕一分心思在学习上吗?《孔雀东南飞》他倒是背得,只可惜背的不是“五里一徘徊”,而是“奴每日在机房穷心尽力”。叶女士,您还是把他送到戏校去吧,别耽搁了好苗子。

那小孩儿便在他崩溃边缘的、尖利而心碎的质问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哀求。唱机里反复放着窦仙童出阵前的唱段,小玉儿痛彻心扉地且哭且唱着,“哪家的女子有本领,居然也有上阵的人,兄长为何败了阵”,恰在此刻,唐冶湖踏进了门。

小玉儿排得动了真情,真哭了。松天硕赶忙叫停。小孩一旦哭便难停下,抽抽搭搭地打嗝儿,宇文松松垮垮地把他揽在面前安抚,又说他唱得好,可自己的眼神还飘着。于是松天硕又走上前来,先蹲下给小玉儿递儿童纸巾,把这孩子轻轻地从宇文的怀抱里扒拉出来,把他沉甸甸的小头面也顺手除了,交给场下的爸妈去安慰,然后给宇文递了瓶水,叫他去一边坐一会儿。

宇文秋实沉默地坐着,松天硕沉默地坐在他旁边。宇文身上还是那件格正的裙子,软平底鞋,松天硕不知怎么还在想着戏里的事,说你这裙子还得换一条,这条够端着,不日常,裙角扫着个鱼缸都能给掀翻了。宇文秋实也在想戏里的事,只不过不是同一桩,想了半晌,说了一句,最后还要我唱一折,可真是献丑了。

松天硕说,就一小段,又没有武打,能练的,我给你好好调调。总不能就最后唱戏的时候找个人替你,那多可惜。

宇文秋实说,哦,这会儿不要童子功了。

松天硕说,你要正经演个什么旦角,那肯定还是得啊!

算了,大约在松天硕看来,这大半篇幅仍是过日子戏的前花衫,还是该属意一个有舞台功底的话剧演员。下辈子吧,宇文秋实说。

松天硕乐了,你一个苏维埃小战士说什么下辈子。

宇文秋实答非所问地说,下辈子吧。重复一遍,像上个词的余温。

6.

把和小玉儿的戏都差不多顺过一遍,苗若芃也进组了。他还有别的工作,并不是每次都来,但挺喜欢这个故事,爱在排练场问这问那地乱窜。在熟人局里,松天硕更松弛些,不再被导演的角色感束缚得那么重,笑嘻嘻地看着苗若芃蹬一双绣花高筒快靴,试图翻跟头。红色的靴筒上绣了几只喜鹊,衬得小苗喜兴得很。

松天硕说,要把张呈也叫来,他俩能马上把这房顶掀了你信不信。

宇文秋实变了个发型,把刘海抿了,发髻上插了根钗子,扮相更像个操持家务的妇人,改穿三折领的深色衬衫和半身裙,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松天硕还惦记着袖子得改,也许带点松紧的七分袖更好,不至于叫他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太扎眼,宇文没理睬他,半阖着眼默词儿。

小玉儿长大成叶玉罗后,就是第二幕。其时秘密逐渐揭开,唐冶湖的戏份多起来,大段对白,大段独白,节奏轻重缓急,松天硕卡得很严厉,亲自用电子锣鼓经慢慢地敲,把韵律感一点一点敲得严丝合缝。饰演唐冶湖的前辈在戏曲舞台上打磨多年,十分熟稔,但宇文秋实得把这些叮叮咣咣的声音嵌进心底的节奏,反而多了一道工序。

蛛丝马迹浮出水面,叶雁卿千难万难想阻挠的小玉儿学戏之心,原来始终是唐冶湖在帮他实现。这老狐狸借了钱,向他指了学童子功的师傅,还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叶雁卿虽然不再唱戏,心里却始终为自己倒仓而憾恨,所以他无论如何,要做叶雁卿没做到的事,要弥补他的憾恨。

不知是因为唐冶湖狡猾,叶雁卿嘴笨,还是因为唐冶湖陌生神秘,叶雁卿却和小玉儿朝夕相处,总之,孩子把姓唐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对于不要他听戏看戏唱戏讲戏的叶雁卿,倒是十分叛逆。那一点一点枯燥严苛的苦,小玉儿也熬过来,阴差阳错还是接了叶雁卿的衣钵,扮穆桂英、花木兰、双阳公主,唱窦仙童,《棋盘山》。十四五岁,出落得清秀,身形颀长,叶雁卿为他捏了一把又一把汗的倒仓之事,也有惊无险地过了。

唐冶湖重振旗鼓地开始捧小玉儿,过了凶险的关窍,他只觉得万事大吉,又容光焕发,提着礼物和雁卿一道为小玉儿庆祝。不多时,雁卿却病了,病得蹊跷、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什么显明的症状,就是面颊酡红,没有力气。

你是嫉恨吗?饰演唐的演员念白道。

叶雁卿说,我只是没有指望。

唐说,你分明只差一步就功成名就,我正在筹措新的演出,攒上几个好戏班子,几折当家的好戏,再捧小玉儿唱一出《棋盘山》,你看他现在的模样,一如窦仙童唱词里说的,桃花马双利刃,与你不差半毫分。等他一炮打响,你的生活又和从前一样了,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小玉儿是你一手养大的,孝敬你是应当。

叶在病榻上挣扎起来,我一手养大的?倘若我养大的孩子能听我劝,就不会今天还在戏园里挣命,我不准他做这行,他想孝敬的恐怕也不是我,而是捧着他的人。

唐说,你还是那么骄纵,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胡乱猜忌。我也是为你好,这孩子一颗心也是向着你的,你怎么都不明白。

叶玉罗就在这时候端着一盅汤走进来,叶雁卿看着他说,小玉儿,我问你,现在我要你抛下梨园里这些虚名喝彩、蝇头小利,和我一起远走高飞,你愿不愿意?我养得起你,不会少你一口吃的,也不要你成大事,光宗耀祖,只想我们一道过平凡日子。

松天硕喊了暂停,说这里节奏掉了。

苗若芃揉了揉脸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怎么忽然这句就转到我了。

宇文秋实一骨碌起身,做了几个拉伸。

唐不过是外人,在雁卿的心里,他再怎么掺和,都不如你的态度重要。松天硕讲,你在这里停顿是必要的,但不能是空白的停顿,仅仅惊讶、惊慌,太苍白了,小玉儿是带着预感和答案进门的,也许他已在门外偷听了一段,并已经想好要继续唱戏,拒绝离开梨园——他们二人之间的冲突才是这场戏的本质,用诗意些的话来讲,也就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宇文秋实说:用黑格尔的悲剧冲突理论来说,就是两种片面的伦理实体彼此对立,双方各有辩护理由,却因此把对方否定和破坏掉。

松天硕说,不知道人还以为你刚下戏剧理论课讲台。

苗若芃在一边摸摸下巴,反射弧长长地说,这也能算个双关,小玉儿要唱戏,就肯定负了雁卿。

宇文秋实玩笑说,谅你也不敢。

说实话,还轮不到他负呢,松天硕看着苗若芃,笑着补了一句,我是说在这个本子里啊。

7.

其实吧,苗若芃手里掂着一柄雁翎刀玩,我觉得这里一直挺扯的,交代不清楚。叶雁卿再怎么扮女人,他生理性别还是男的,况且平时他要工作,只在小玉儿学校那里假扮成一个母亲,但小玉儿上了戏校以后,回到知根知底的生活环境,他又没必要再扮了,小玉儿肯定没错觉过他是女人,至于是不是妈妈……要看他内心深处是不是渴望吧。

应该会吧,那个男生说,毕竟小玉儿听的磁带,都是叶雁卿十二三岁的时候唱的。他应该心里和他很亲近,只是因为叶雁卿太别扭了,小玉儿越长越大,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苗若芃挽了个刀花——这是他这几天学会的新技能,他表示同意:是啊,叶雁卿太别扭了。

那个男生说,宇文老师和叶雁卿完全不一样,我总觉得他是个什么都能看得明白,活得很舒服的人,没想到他演起叶雁卿来也没什么违和感。

因为他是很优秀的话剧演员。苗若芃说。

那个男生说,不全因为这个,我后来又想,什么都能看明白、活透彻的人也不适合演戏,演戏的人心里都需要有欲望、有执念。

苗若芃说,你这个刹那,真像小玉儿。

他自此把这个小玉儿讲的这句话记在心里,然而再怎么琢磨也想不通宇文到底有什么无法廓清的欲望,想着向宇文旁敲侧击一番,又不好意思单独开口邀约,只能借着吃盒饭的机会,抱着餐盒坐到宇文秋实旁边。那儿本来松天硕坐着,天赐良机,吃一半他被道具老师叫走了。

宇文见他坐过来,说:这天儿都变热了,干嘛一个个挑我旁边坐,排练出的汗还不够多呢吗。

苗若芃说,老一个人吃饭容易得胃病。

宇文说,这个知识点很新鲜,没听说过。又说,也不知道刘旸什么时候来看看这个倒霉催的剧组,老吃松天硕这儿的饭,吃得面有菜色。

苗若芃说,哥你觉得,叶雁卿这个角色好演吗?

宇文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啦,他说,角色揣摩上遇到困难了。

没有,苗若芃说,揣摩你的角色遇到困难了。

你揣摩我的角色干什么,宇文笑,看到苗若芃的神情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改口道,你俩一块揣摩呢?但小玉儿和雁卿之间的感情,没有定法,但凭各人的理解。包括他们到底是兄弟,还是母子,其实都混在戏里戏外,拉扯不清,叶雁卿本来就是个糊涂的,但倔强的人,他也妨害了小玉儿,因为爱他,阻绝了他的自由意志。

松天硕这时候回来了,见到苗若芃,招呼了他一声,站在当地把自己最后两口饭扒完,末了叮嘱宇文:下午两点开始啊。说完就又准备走。

不早点儿吗?宇文说,今下午不说要试试连一下勾脸吗。

差点忙忘了。松天硕说,那就一点半。

小苗,我都有点儿紧张了。宇文说。说着,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带着饭盒出去了。

看着他悠悠然的背影,苗若芃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没有。

8.

叶雁卿的重头戏,实则还在更后。

那是一折堪称华彩的段落。宇文为之和松天硕你来我往地讨论过多回,宇文的意思是为什么非要让小玉儿也落难一回,就为了叫叶雁卿拖着残躯回来唱戏?松天硕则坚持要保留这个结尾,他说京话剧最核心的冲突是明明白白摆着的,就像文艺复兴时人渴望做万物的灵长,古典主义作品中无法摆脱对荣誉的追求,所有关于唱戏的故事里,有一条不成文的守则,戏开场了,就一定要唱完。

松天硕说,所以一定有什么敦促戏开场,阻挠戏进行,也一定会有什么天降神兵,充满神性的人,像以身补天的女娲一样,把这出戏完完整整地唱完。

唐冶湖筹措的演出顺利开场,除却要唱一折《棋盘山》外,小玉儿还与他人共同搭演了一场《虹霓关》,半小时的小戏,他演东方氏的丫鬟,说白清脆,年轻活泼,已经赢得不少喝彩,谁知道就在准备走去后台改妆扮窦仙童的时候,小玉儿一个不防,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踩到了一堆废旧的木料,摔在了一堆粗粝的木刺上,还挨木条砸中了腿。连前场的观众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坏了。唐冶湖急忙叫人去看,搀出来一个小玉儿已经半脸满手的鲜血淋漓,无论如何,大轴是不能唱了。

唐冶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拿这出《棋盘山》做了重点宣传,唱段经典,还在海报上绘了小玉儿的剪影,许多人就为听这一折来的,要是临场取消,这场子非被砸毁了不可。

一拍脑袋,他只有去求叶雁卿。

多年不曾登台的叶雁卿;早早地在变声期倒仓的叶雁卿;对梨园心灰意冷的叶雁卿。

宇文秋实晃着剧本说,这儿,你看,理想得简直有点荒谬。想想他这一把年纪,一把嗓子,叫他救场?叫个随便什么别的演员都比他强。

松天硕说,那你现在能唱了吗。

宇文秋实跟着他吊嗓子半个月了。

松天硕说,那你想唱吗。

宇文秋实纠正说,你是问叶雁卿想不想唱。

他们没有威胁彼此,只是无言对垒。过了半晌,宇文秋实想了想说,那,让他唱吧。反正谁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他唱不了。

排练室里那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高高的排窗斜射进来,把松天硕的头发弄得金灿灿的。宇文秋实盯着他几乎呈麦子色的头发想,他太明白了,松天硕就是这么一种人。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而自己最终还是不忍心在每一个这样的问题后面,添上一个否定的答案。

9.

紧锣密鼓的合成期间,售票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推进,久旱逢甘霖,刘旸总算来慰问贫穷文艺工作者,关上车后备箱,他提着大包小包,kana举着手机录他。

我们现在来到的是风雷孤儿院,我是热心捐助人刘旸教主,刘旸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我们非常高兴地得知,再过几天这里就要整体搬迁到国家话剧院小剧场,通过卖力演出的方式,改变入不敷出的处境,我们更高兴地得知,《花衫》演出票已经售罄,只剩下海鲜市场的黄牛还在猖獗,我对黄牛的艺术眼光非常好奇啊,哦对我前两天问松天硕有没有多的工作票,你们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你去问问黄牛手里还有没有,要不我帮你问问国话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在过道给你支个小马扎,我说天硕你知道吗180的票现在闲鱼卖双倍黄牛都要沉吟,得亏不是我自己要这张票,不然就这态度谁看你的,哎,松天硕未富先拽,松天硕耍大牌……

看到松天硕本人了,刘旸遂收了声,开始提起另一个话题。

宇文在哪儿呢,我不想看你,刘旸说,给我看看扮上的宇文,这是我vlog的流量密码。

松天硕大笑着往镜头前面挡,说刘旸,美得你,凭什么说看就看?想现在看你就答应我,首演先给我订俩花篮撑场子。

在闹成一片以前,宇文秋实慢吞吞地走近,他没扮上任何行头,甚至还没化妆,戴着口罩,鸭舌帽,眼睛亮亮的,看不见他的下半张脸,但知道他在笑。

10.

正经首演那天,朋友们人到礼到,热热闹闹来了一大串。松天硕硬是又挤出十分钟出来寒暄,挂着工作证戴着麦,刺啦刺啦,一边还监听着剧场里的工作流程。花篮挤满半个走道,他分心辨认,一对金灿灿的花篮,左边写着“努力的人就是最棒的”,右边写“这出戏的导演是最烫的”,不用说,是刘旸这厮送的,又往前走了一段,他注意到一个单独的花篮,大约是因为没署名,被人冷落着,也没人合影。拿起那张埋在鲜花丛里的卡片,松天硕看到上面写着一行诗: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

怎么有人自己演戏还送花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忽然眼眶一热,返身向剧场后台走去。

全长108分钟。剧场不大,一共五百来个座位,松天硕前半场一直在二层控台后面,全场最高的地方,盯着灯光,盯着音效,抿着嘴一言不发,既是害怕打扰专业的工作节奏,也是害怕自己失控,影响整个剧场齿轮的流畅。第二幕时他得上后台去了,他要去给宇文秋实勾脸,《棋盘山》,窦仙童,凤冠云肩,绣了牡丹,缀着丝绦,窄袖紧腕,扮上是个俏女将。宇文秋实刚从下场口走进二道幕后,满脸汗水,一言不发,他已经在那里等,坚定地握住宇文秋实的手,把他拉到靠椅上坐着,宇文秋实闭上眼,任造型师给他扮上行头,任松天硕在他脸上勾画,松感到自己心里几乎升起一阵所向披靡的豪情,台上的每个鼓点都和他心里默念的那一版相合,在最后一串急急风结束前,他拍了拍宇文的肩膀,近乎凑到他耳边说,“好了。”

他看到宇文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

紧张。有什么理由不紧张呢,他自己的作品,自己写了,自己导了,劳心劳力,巴心巴肝,第一次他把一整个自己全盘认可的东西攥在手里,有任何父辈和人生经历的影响都无所谓了,人不就是靠记忆堆叠至如今吗,这个作品是他的,完全属于他的,至少。宇文,完全没尝试过的新角色,新的挑战,他大概也难以忘怀。松天硕站起来,从侧幕条后看宇文秋实。他走进舞台,像跳进一个金色的梦乡,不再为自己担忧。

这一刻,除了这个,松天硕什么也没有想。

-fin-

傅卫军×隋东

心血来潮产物|造谣|狗血

年下|私设巨多|人物微ooc|含婴儿车/ntr(其实也不完全ntr)

chapter.01

"军儿哥。"

傅卫军皱眉,这破助听器用了许多年,最近越来越不好用,不过通过同样许多年的相处傅卫军知道隋东在叫他。

隋东一脸得意的笑,但瞩目的是脸上挂的彩。傅卫军拿手去碰隋东嘴边的人伤,隋东疼的后缩了一下。傅卫军走进卧室穿上衣服,隋东明白傅卫军是以为自己被欺负了。隋东打手语和他说

[我没事,你猜我今天拿到什么了。]

[什么。]

隋东笑呵呵的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助听器,新...

隋东笑呵呵的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助听器,新的。对比一下,傅卫军的那个缠着胶带又不太好用的助听器显得有些心酸。

[给你的。]

傅卫军想了一会儿,也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脸上的伤也随着就解释明白了。

[钱哪儿来的。]

[我偷的。]

隋东面对他哥很坦诚,毫不避讳。面对他哥的疑问,他还很骄傲的说

[那你被打了,助听器怎么还在你这儿。]

[偷..偷了俩,我内个...个攥手里被拿..走了,还有一个揣兜..里的,他们没发现。]

傅卫军看着手里新的发亮的助听器,和旁边看自己的隋东,他带上了新的助听器。隋东说"哥,好用吗。"傅卫军笑着回答

[特别清楚。]

不过过了一会儿傅卫军就把他摘下来了,左看看右看看,给了隋东,让他还回去。傅卫军去拿来了药,准备给隋]东擦,看着隋东不开心的表情,打手语说

[这个好用,还没坏,不用新的。]

[你看看你那个上缠了几圈胶带。]

[我就喜欢我这个。]

其实傅卫军老的内个也是偷的,只是,他和隋东装的久了,自己也就渐渐当真了。

傅卫军拿药酒给隋东擦伤已经是常事了,当然反过来也是。药酒擦过受伤的皮肤,灼烧感一阵又一阵,傅卫军实在不温柔,好在隋东习惯这种不温柔。

忽然想起的是他们初次遇见的时候。那时是傅卫军最低落的时候,离开了沈墨后去了桦林的人家里,结果人家有了孩子后还是不要他了,傅卫军像是没人要的垃圾被丢进了福利院。很古怪,福利院里的孩子并没有什么阴郁的,有也不多,算起来几乎只有傅卫军和隋东。

隋东当时过瘦,又结巴,还不乐意剪头发留着一头齐肩的长发。隋东似乎成了孩子们可以发泄的对象,因为他奇怪啊,奇怪当然可以成为理由,小孩子当然也可以成为理由。福利院的人权当看不见。傅卫军其实因为又聋又哑也被他们嘲笑过,不过因为他面相比较凶狠也只是嘴上笑笑。傅卫军不喜欢这种人,看他们恼火,就想着为了内个怪人报复一下他们。

傅卫军帮隋东出了头,那帮小孩脸上全挂了彩,不过福利院那帮子人还是当看不见,倒是公平。傅卫军和隋东当时是彼此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像两只孤魂野鬼在人间相遇了。

傅卫军和隋东不常给对方讲自己的过往,因为他们清楚,其实孤儿的过往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稀奇的。傅卫军只和隋东讲过自己还有个姐姐活在世上,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隋东心里酸酸的,因为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傅卫军就说

[没事,你现在是我第二个亲人了。]

[那...那你是我的第一..一个。]

隋东没系统的学过手语,只是以前因为不说话被送去过聋哑学校,加上和傅卫军相处太久自然而然就熟悉了手语。

和傅卫军成为朋友后,隋东就很少再挨过打了,除了有时候他活该的傅卫军就回给他出头。隋东虽然本身性格就怪但是有了傅卫军后像是背后有了老虎的狐狸,有恃无恐,狐假虎威。那时两人原生的自卑仿佛已经消失,剩的只有凶狠。

但自卑被刻在了骨头上,凶狠只是给他们附了一层人皮,但这层得来不易人皮,别人也要扒下来狠狠撕碎。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傅卫军变得不那么攻击性强,而隋东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要凶狠..狠些才好,要凶狠些..些才好。"隋东怕傅卫军不在凶狠,因为他觉得凶狠是一层护甲。

傅卫军没问过隋东的身世,只记得是无意中从隋东嘴里得知过隋东父亲很不是人。隋东父亲是个人渣,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有个姐姐比隋东大三岁。

父亲对隋东和姐姐做过恶心的事,那时候他小,事后觉得疼,刺骨的疼。父亲身上的刺鼻的烟草味变得令人作呕。父亲时不时就打他们,从那时隋东说话就变得结巴,因为如果他说"错话"父亲就会打他们。

恶人有恶报,父亲在某天出车祸了,那天姐姐和隋东也在车上,隋东是姐姐推自己,爬出来的,而姐姐和父亲葬身火海。出事前姐姐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她手心的汗很多,热热的。

"东,很快要结束了。"随着一声爆炸,姐姐死了,隋东活了。长大后关于姐姐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只是记得姐姐说过:

"要凶狠一些,才能不让别人欺负你。"

大爷大娘留下了姐姐把自己丢下。桦林那家人一开始兴致勃勃,自己被全家瞩目的对待,还给自己取了名字[傅卫军]。他后来长大也是用这个名字,因为叫惯了。

那时是他被叫名字最多的时候,那是他最像小孩子的时候,那是他最可以有恃无恐的时候。但是随着养母怀孕,生下孩子,他从珍贵的钻石变成一袋垃圾,被丢到了福利院门口。

[我有那么差么。]

傅卫军自己问自己,想着自己除了是个聋子,哑巴,也没啥太大毛病吧。怎么没人要自己,爱自己呢。后来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不需要被爱,end。从那时他变得很冷酷,每天挂着一张死妈脸,一看就像一个反社会分子。这种脸能交到朋友才怪,不出意外傅卫军被孤立了,也是他孤立了所有人。而隋东是一个意外,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温暖的疙瘩。

chapter.02

隋东打手语让傅卫军笑,傅卫军看着隋东耍宝也不笑就静静看着。

[我不爱笑。]

傅卫军在隋东面前是一只大老虎,更准确来说是一只铁皮老虎。他像是不会受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隋东认识傅卫军的前几年从未见到他哭,笑也很少,时常冷着脸除非是打人时会瞪着眼,咬着牙。

隋东有次很突然的问傅卫军。

[你心里有没有很重要的人。]

[我姐。]

[第二个呢。]

[我。]

福利院的孩子剩下的没有几个了,傅卫军渴望的家源源不断却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那天是傅卫军的生日,隋东不知道。傅卫军那天很衰。他很多年没过生日了,像是从离开姐姐那天,他的生日就成了祭日,是他最没精神的一天。因为其他人过得太好了,显得自己更加惨,而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那天又有一个孩子被领养了,那孩子又笑又哭,脸皱在一起,鼻涕眼泪一起流在脸上。傅卫军嫉妒了,他和隋东就像往常一样偷偷上街。街上有个蛋糕店,傅卫军没吃过蛋糕,他连鸡蛋都仅仅只吃过三四次,他饿了。他偷偷偷了一个草莓蛋糕,隋东给他放哨,结果是被发现胖揍了一顿,两个人都鼻青脸肿的灰溜溜的回家,哦,福利院。

隋东本睡着了,却被很细微的声音吵醒。傅卫军哭了,豆大的泪水随着因为瘦而有些崎岖的脸颊留下来。傅卫军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会吵醒隋东,所以隋东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头和他"说"没什么。

隋东其实很聪明,这一天他也能隐约猜到了。他贴近傅卫军的耳朵,虽然没有助听器但他知道傅卫军能听到一些东西。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五音不全加上结巴的隋东,竟意外的唱的还算能听。自那天后,傅卫军就把隋东当成了亲人,他挤过了自己排到了第二位。

chapter.03

那个时候坏事就像泥石流,挡都挡不住的向他们涌来。傅卫军都快忘了那群桦钢工人是什么时候和他们俩结的仇。

那天是一个胖子先来店里找事儿,傅卫军学会了忍,他让隋东去买烟。然而却来了一群人,一群面熟的人。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腰上已经挨了一脚,他感觉自己腰断了,痛的像是他已经听到了脊椎从骨髓到骨质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傅卫军得不到反抗的机会,脸颊到小腹没有一个地方没挨上重重的拳头。嘴里的血腥味像是从心脏里出来的,他咳嗽着,血水吐到水泥地上,却一声都没有哭喊。他庆幸着自己让隋东去买烟,又祈祷着隋东慢些回来。

让他人生过得那么悲惨的上帝当然无视了他的请求,隋东不久就回来了。隋东刚离店只有10米远就被那群人发现,狠狠地揍了一顿。隋东一阵眩晕,他感到很不安因为他担心傅卫军会被这群比他们两个疯子还疯的人杀死。

隋东被丢到已经成为血人的傅卫军的面前。半死不活的挚友,半死不活的爱人被丢到傅卫军面前。傅卫军的眼泪不值钱的掉落,那些疯子看到傅卫军的眼泪像是兴奋了。两三个人围着隋东打,傅卫军努力的想发出声:"啊啊...唔啊..!"沙哑,闷沉的喊叫声在所有人耳边想起。

"哈哈哈结巴...巴要被打..死了。"

不久他们不打了,又过了一会有人拿了一个烫的火红的炉钩子来了,走向隋东。傅卫军好像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抱起了那群人的大腿。"啊啊...啊..啊啊啊..!"傅卫军在向这群人求饶,隋东已经看不清傅卫军哭崩了的脸了,但能看到傅卫军蜕下来的自尊。

隋东嘴角被烫出一道火红的印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傅卫军不敢看不省人事的隋东,不敢抬头看那群人的眼睛,他只有也只能抱着他们的脚一个个磕头求饶。

那个领头的把磕头的傅卫军按在地上,连撕带扒,衣服堆在一边。傅卫军忍着恶心并没有反抗。他们放过了隋东,隋东就被晾在一边,见证着这场恶心又暴力的戏剧,主角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异物感让傅卫军很难受又恶心,他们掐着他的脖子,掐到快要窒息脖子上留着一圈红色的痕迹。在这一次次的进出中,他的灵魂也像是被顶碎了。

他们逮着傅卫军发泄着。尤其是那只领头羊。他的表情幸灾乐祸,像是一只饿了很久的鬣狗遇到了一只落难的兔子。它发疯着啃咬着兔子的血肉,骨头上都狠狠刻着他恶臭的撕咬的痕迹,内脏被狠狠碾碎,镶嵌在土地里。而傅卫军能做的只能是迎合着令人作呕的鬣狗,扒开自己的自尊来取悦这个恶心的疯子。

隋东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姐姐,想到了当时的自己。他的自尊,也被蜕下来了。像傅卫军的衣服被撕碎,撒了满地,而他一片都抓不住。

他们善心大发帮傅卫军穿了衣服。那只领头羊再次穿上了衣服,从鬣狗变成了人。他把地上的助听器戴在傅卫军耳朵上,又贴近了他的耳朵。"傅卫军,听好了,桦钢不是你们待的地方。"从兜里掏出了300元,一张一张塞进了傅卫军的运动服里。

这时,傅卫军才算是被彻底ba光了。

chapter.04

隋东在旁边不省人事,小腹的疼痛都让傅卫军无力的咆哮着。仿佛这叫声可以唤醒沉睡的心爱之人,可以从新开始,可以让自己腐烂的人生从新向阳而生开出鲜花。

隋东不知道何时会醒来,傅卫军就天天去看他。他与往常不同,他会牵起隋东手,吻上去,仿佛隋东会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被自己吻醒。但是如果他们是童话,一切就不会如此了,要是是童话就好了,可惜,他们不是童话,而是现实是最悲哀的最现实。

沈墨杀人了,和自己还有王阳。那时候傅卫军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要让姐姐好好活下去,也要让隋东好好活下去。自己已经是一朵烂在泥里的垃圾了,他想发挥自己剩下的价值,当别人的养料。

在傅卫军入狱那天,隋东因为受伤太重抢救无效死亡。

2016年的冬天太冷,傅卫军死在2016年的监狱里。

「从来的话,我们能披上人皮,向阳而生吗?」

end.

造谣

隋东第一人称

你说你天生是个聋聋子,上哪说理去。

我在他身后大喊。傅卫军在柜台前收拾东西,动这动那。录像厅光芒下,他那脸和棱一样,腰板硬挺着,斜靠着手里翻看盗版碟。反正他什么也听不见,由着我说,我说一辈子,他也听不见,自然也不会烦。

“他真听不见啊?”王阳搓了搓自己的牛仔外套,搓了搓鼻尖。

“真的。”沈墨坐在桌子那儿,手里拿起王阳那小子带来的一本书,叫个什么《阿橹之死》,认真地读。跟读圣经似的。

“谁谁谁是阿橹?”我问。

“给你说你也不知道,诗人。”王阳抓了抓头发,斜着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眯起眼睛。我知道我就只能用这种表情对他。我说:......

我笑了,眯起眼睛。我知道我就只能用这种表情对他。我说:

诗这破玩意谁没写过似的。

咱俩在福利院一天写十八首。

是吧,军哥。

我嗑瓜子,笑呵呵给他一把。

“咱军哥也会,上上次还拿手语写了一一首。”

永无宁静的尸体平原上,

一个结巴对一个哑巴,

说:走投无路了吧

军哥,吃口列巴。

沈墨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王阳却大为震撼,品来品去,说这就是他的《打个响指吧》后缺失的四句。军哥,你也先锋诗人啊。

傅卫军不明所以过来,胳膊突然搭我肩头,手结了几个印:

「你们说啥呢?」

「夸你帅。」

2015年,斜挎着包,站在铁西,按照指示七拐八拐去领诗歌奖。也不记得写的什么,就获奖了。我隋东在什么先锋诗歌上获奖了。

头发一日比一日长。

倒是先锋了起来。

我举着保温杯,喝一口,看一眼报站。

对于火车、铁路、线路,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在桦林长大,对铁属性和硬配件的敏锐,顺嘴的东西,在这些什么奖来看成了一种诗意。这些年,我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也知道阿橹是个猛人,能从松花江游过去,只为了看一眼喜欢的女的。

我专门从铁西回桦林,坐在监狱里,只为见到了一个男的。

傅卫军。

他坐我对面。带着手铐的他颤巍巍给自己戴上助听器。

十七年了。

我好几次在诗里把他写成尸体。

松河的火爆炸熄灭了我的脚,

桦林的水喘息握住了我的手,

我站在煤的山川上,

十八年前诗页落下一撇,

至今也没有划下完整一捺。

我们无声地对谈。

四只手。

我是想把眼前的玻璃砸开的。

傅卫军说自己在监狱里挨了打,对我比划的时候,他的神色越发夸张。狱警也看不懂我俩说什么,在旁边溜号。

我说你他妈真倒霉啊。

你怎么就是个聋子啊。

「因为是个聋子,我才能遇到你。」他竟然露出这种不寻常的笑容,很浅。

我笑着笑着就捂了脸。我和他说,时代变化太快,我现在都不是混混了,他们叫我诗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和铁轨注定有缘分,和斧子注定有缘分。

「你怎么成诗人了?」

害。

还不是因为你。

有你在一天,我就就就诗性大发。

军哥,我现在踩在你的镣铐上跳舞。都舞成诗人了。

他也笑。

我回到沈阳。回到那个押一付三的小房子里,小区很小,绿化不好,一个月一千三,我就在门口便利店上白班。我每天都挂念着傅卫军。

反正除了我就没有人记挂他了。

“关关东煮买一送送送一,大哥,要不要来一串。”

“谢谢。”对面结账男的挺斯文,抬头看见我时一愣“哎,你隋东吗?上次诗歌颁奖我们见过。”

谁啊。

“我双雪涛。”他突然握了握我的手,“你的那首诗《他叫傅卫军》我觉得好。”

“哦还还还行。”

“你住附近不?晚上吃烧烤?”双雪涛还挺自来熟。

我摇摇手里的扫描枪。

我每天都在想。

想起九八年的一个下午。我和傅卫军在吃快餐,他吃得表情夸张,两碗大米饭,被他干完四碗。我坐在他对面,吃红烧肉。一群人进来要揍我们,我被人踢得连滚带爬。傅卫军从厨房抄来菜刀,砍向对方。对方求饶说不要我们偷的摩托车了。傅卫军非要给人家三百二十五块钱。

一百块上印着四个老人头。

我舔了舔齿间的血,“他他叫傅卫军,记住了吗?”

我因为这件事写过一首诗,放那些不三不四的集子里:

《他叫傅卫军》

傅卫军

对于我来说

它已仅仅是一个名词

由词典回归词典

由来处回到最后的来处

我已很少提到它了

前天,在填写一份表格时

在紧急联系人一栏我久久踌躇

这是一个朋友的踌躇

这是孤儿面对第一份情谊的踌躇

这是哈尔滨的工人第一次面对三吨亚麻起爆的踌躇

我和沈墨他们不一样,他们离开东北乱窜,我一直在东北呆着。

我一直觉得东部三个省和其他省份没有什么关系。除了早些年供血,除了早几年沦陷,这儿和那儿,没有什么关系。就像福利院和托儿所不是一个东西一样。该被驯化的驯化,该被遗弃的遗弃。

不写诗的时候,我乱写过几篇小说,贴在网易平台上,讲得都是当年桦钢发生的那件事。这些事情,工人看不清楚,我看得清楚。

第一篇讲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叫王响,开白班,驾龄较长,经验丰富,人缘也不错,当年是厂里劳模,开火车的,儿子王阳很多年前死了,至今也找不到凶手。

第二篇是一个三陪的故事,忽然某天,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突然失踪,全辽宁在帮忙,发起寻找的行动,每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行动负责人二十四小时开机,分析线索,逐步排查,失踪一周之后,人在下水沟里找到了,已经死亡多时,被分解成许多块。这案子到最后也没有破,所有人都非常失落。

傅卫军出狱后,也看过这些玩意,还一篇一篇写评语:

好看。

对。他出狱了。傅卫军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提前出来了。一个正常人进了监狱再出来基本上废了,更别提一个哑巴。他出来后整天住在我家,他说自己也想做点什么,要出去开摩托送货去。可现在哪能和过去比。他在铁西连路都记不清,摔了几次就长记性了,他抬头看着那么高的金融中心,他的眼睛里满是反射的水光。

2015年。

成为边缘的边缘,一次边缘又一次边缘。

录像厅早没了。

当黑社会也没机会了。

我开着摩托,他坐在我身后,像初生婴儿般打量一切。家乐福。东北大厦。私人订制美食KTV。大连海鲜融合菜。

“军哥,咋样,是是不是跟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耳朵上是我新给他买的助听器。

他惊慌地抱紧我,头紧紧靠着我的后背,怕被我扔下。

现在早就不流行古惑仔了。

军哥。

回家了。军哥。

纪念回家一个月。

我今天没吃泡面,专门和夜班早点交接班,买了一袋子拌鸡架,准备回去照菜谱做了几个拿手菜,像以前一样,给我们煮面。

我刚回去。

傅卫军让我坐下,他打手语说:

「别动。」

「我来。」

你说你天生是个聋聋子,上上哪说理去。

他就像十几年前一样,什么也听不见,背影硬而瘦,在厨房忙来忙去,端菜上来。最后,他坐在我旁边,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比划自己的手,铿锵有力:

「我回来了。」

我低着头。

十几年来,不断地拒绝他的回忆,已经成为习惯,不习惯他真的活着了,只要靠写,只要靠乱编就能度过日子。小偷小摸,也没意思。录像厅,也没意思。活着,太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他妈的没意思。

人生没有军哥他妈的真没意思。

他突然又捏我下巴,转向他。

「隋东,怎么哭了?」

手指像当年打完架,检查伤口一样,指腹搓了搓我的脸。

我立刻抬起碗,把里头面条吃干净。

“我他妈要要不是为了等你你出来,早早不想活了。”

我把傅卫军抵在卧室,监狱让他迟钝,让他面容老去,让他精神脆弱,我解开他的腰带,脱掉他的上衣,我就像他进监狱这些年无数次我想象的那样,x他。傅卫军发出急促的呼吸,他推不开我,像多年前,我们一起分尸殷红那样,我很害怕,他很伤心。我为缓解精神高压不择手段。

和傅卫军做了。

他的手被我压着。

他还想打手语反抗,已经被我把手压住。

别让我看见你这幅窝囊的样子。

傅卫军一开始还在抵抗,后来好像突然愤怒了,像十几年前一样,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下。回忆隆起。一群混混里,我总是先锋者,第一个上去滋事。我是个结巴,却总想更广泛地占有所有事情的命名权,不退让。

「先锋诗人是不妥协的异化生命的敞开、洞察者。」那天,王阳夹着《阿橹之死》满头雨水,走向铁轨时,回头望我,声音格外清晰。雨水滴答滴答。

傅卫军脸侧汗水滚落到我的嘴唇上。

眼睛细得和刀尖一样。

眼珠子划拉看我。

他是个哑巴,本身就会提炼灵魂的话语。

在抽x和无声无言的喘x里,傅卫军彻底回来了,我无需再做什么傻逼诗人,我的诗回来了。

我想起福利院的那个午后。

我和他坐在一起,我发现他是第一个乐意听我这个结巴讲一下午话的人,直到我发现他是个聋子。而他回头,凶猛地捏住我的脸,我就学会了我生平的第一次傻笑,把手里面包给他:

哥。

吃吃口列巴。

「叫我哥干啥。」

你你你没爹,我没妈,咱以后就是一一家。

Summary:

他要的未来必定是,万山无阻。

这些热闹和安欣一毛钱关系没有,他对天降红包...

这些热闹和安欣一毛钱关系没有,他对天降红包不感兴趣,满脑袋想的是线索。老默失踪半年后总算露出踪迹,安欣把监控拍到的人像图片贴在地图上,企图串起这条深海鱼出没的路线。老默不再是过去的老默,躲避关键监控的身形显然经过训练,安欣熬了一个礼拜也无法确定他住处。

李响准备去门口小饭馆预定宵夜,他从审讯室出来直接拎着空饭盒。大年夜队长值班是约定俗成的事,安欣的值班表向来与李响同步。张彪打趣说值班表是队长的阴晴表,安欣和李队要是值班连着岔开一准是某人犯轴,李响默默地呷口红茶,某人抿了抿嘴唇小声狡辩:“没有吵架。”拒不承认一副扭捏样。

李响打开窗户问安欣吃不吃干炒牛河,安欣眨了眨眼,说自己晚上有事临时和小五调了班,言不由衷的憨笑挂在嘴角,撑得牙床拱出道别扭的弧形。李响愣了愣,绷着脸转身就走。

安欣趴在二楼看李响走在空旷的停车场,心里有点难受,他为数不多的特权全是从李响那挖来的。李响没问调班理由是对他任性的成全。幸好没问,他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当着李响面。

李响快走出大门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大楼,安欣心虚地晒出大门牙挥了挥手,李响点点下巴让他赶紧滚。

雨水在灯火中摇曳,一地碎影,银光一路铺向白金瀚夜总会,那里沸反盈天。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嬉笑,高启强在书房煮茶,不再年轻的身体扛不住大吃大喝,应酬的事交给弟弟,自己躲懒喝点普洱刮刮油水。

在菜市场杀鱼那会儿高启强就常喝普洱,碎茶末子要不了几个钱,谈不上口味,安欣站在菜市场里同他说话,身型消瘦挺拔,鱼腥味也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带着暖意的清苦,高启强书念得少,想不出如何形容。后来喝惯红茶的他在泰叔那喝绿茶,碧螺春的嫩芽嚼在嘴里,无端就想起安欣来。

发家后高启强特意在江南买了个小茶厂,也不卖茶叶,自己喝一点,剩下的做礼盒送送人。温水入杯,汤色清澈透亮,多一分绿发涩,少一分翠便没了甘厚,嫩芽裹在舌尖唇齿留香,嚼上去鲜爽生津。

高启强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茶叶罐,泡了杯碧螺春。一杯红茶一杯绿茶,两两相对,他举杯碰了碰杯沿:“安警官,新年快乐。”

尽管已经吩咐下去除夕别来烦他,敲门声还是骤然响起,小虎一脸鬼祟说有事,高启强喊他去找高启盛,小虎为难地扯了下嘴皮,褶子都堆到眼角去了。高启强示意小虎坐下,给他倒了杯普洱。弟弟没有亲自来那就不是大事,但小虎过来支声肯定也不是小事。

小虎牛饮水一口闷,高启强不动声色给他续茶。如今高启强一言九鼎,连高启盛也不敢咋咋唬唬,见了哥偶尔发怵,更别提手下当差的,老大不发话只能憋着。

一整壶普洱下肚小虎坐立难安,笑比哭还难看,高启强总算开口问,小虎忙说安欣来了。

“慌什么。”高启强倒完茶水擦了擦手,“给安警官送个果盘。”

小虎:“安警官他吃不了果盘。”

高启强:“那就送别的。”

小虎一脸哭丧相,高启强收起笑:“穿警服来的?

小虎:“便服。”

高启强:“那怕什么?”

白金瀚还真没什么值得安欣出警的地方,过年提前给莺莺燕燕派了红包,只陪唱不出台,高启强的心思在建工集团,今年京海优秀企业家的帽子志在必得,他得匀出精力全力开展泰叔那边的业务,明面上自然不会给安欣留下把柄,如今的白金瀚不过是一个歇脚地方。

想到弟弟,高启强问小盛在干什么。小虎说盛哥在陪赵立东秘书喝酒,高启强想了想,问小虎安欣在哪个包厢,小虎却说安欣在地下室。

高启强翻衣领的手顿了顿,地下室没有包厢,只有酒窖。

十数排酒柜在灯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晃得安欣眯起眼睛,高启强打开门的时候安欣靠着酒柜半坐半躺,挂着一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对高启强露出的傻笑。

高启强转身就踹了小虎一脚:“你给他吃什么了?”

“我真不知道啊!”小虎疼得龇牙咧嘴,“盛哥只说他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K粉还是摇头wan?”高启强怒不可遏,千叮咛万嘱咐场子里不许出现这种下三滥,今年是关键年,他不想被公安抓小辫子。

小虎三言两语交代了个底朝天,刑侦支队的脸白金瀚哪个不认识啊,高启盛在监控里一眼就抓到安欣,鉴于安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套路,随便寻个由头举报,这个年谁都别想过好。高启盛二话不说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白金瀚东面的自助餐厅改造后是舞池,安欣找了个座隐藏在暗处,舞台上跳舞的女孩子钢管当滑滑梯,倒挂金钩引起一阵骚动,口哨声此起彼伏,他往人群里随便一望就看见几张熟面孔,都是看守所常客。

安欣没有什么线索,办公室里的地图根据老默的活动半径圈了又圈,白金瀚也并非是几个圆圈交集的终点,他只是直觉老默会出现,因为今天是除夕。

老默确实来过白金瀚,但安欣算差了,夜场九点营业,老默七点同高启强短暂见了个面就走了,他是个懂人情的,拜年那是骨子里的执拗,他更懂世故,不给高启强添麻烦是分内事。

舞池里有人撒钱,气氛高涨,安欣被挤到角落,他刚侧过身企图避开酒保端着的洋酒杯,颈脖子就被一个手刀狠狠劈昏。

高启盛比起他哥来人更聪明下手也狠,安欣出现在白金瀚就是对他的挑衅,他才不管安欣死活,灌了药就吩咐手下给扔出去。原话是——扔远些,扔天桥乞丐窝去,还得扔雨里。小虎点头哈腰,直起背时猛然想起老大的脸,后牙槽一阵酸痛,扛着被高启盛穿小鞋的风险悄摸摸把安欣拖到酒窖。

高启强狠狠地撸了把头发,又朝小虎踢了两脚,叫他拿壶黑咖啡,越浓越好。

安欣这会儿在云海里飘着,手一挥,山后站着师傅,再一挥,是张江,他爬呀爬怎么都追不上。京海没有巍峨耸立的高山,可此时崇山峻岭,川川相叠。安欣自嘲虽知前路艰险,但也不用拿九九八十一难来考验吧,他又不是唐僧。山风吹在身上发冷,安欣离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近但始终无法追上,漫长的跋涉散尽热气,他觉着自己快被冻僵了。

酒窖的温度只有13摄氏度,这里红酒品牌众多,为了保持口感,高启强花了不少钱改造酒窖,用的是全进口恒温设备。安欣显然被冻傻了,加上药效发作腿脚乱蹬,高启强几次被安欣挥舞的双手打在脸上,只能拎起他衣领往卫生间拖。

小虎把黑咖啡放在斗柜就识相地溜了,高启强拍了拍安欣脸,安欣不情愿地睁开眼嘟囔:“李响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高启强气乐了,捏住安欣下巴:“钱就不还了,我请你喝饮料好不好啊?”

安欣稀里糊涂地顺着力道张开嘴,液体顺着喉咙灌进去,安欣的眼睛立马瞪圆了,上好的咖啡豆磨出的精华苦得食道痉挛。

安欣:“李响你王八蛋……你要弄死我啊……”

不管高启强手指再怎么使劲,安欣死活都不肯张嘴。高启强哄孩子似的把安欣圈在腿上让他平躺,安欣的梦里李响正在给他垫枕头,他把脑袋靠了靠,闻到李响身上的红茶味便听话地躺下,高启强眼疾手快捏住他鼻子,安欣喘气的功夫半壶黑咖啡已强行下肚,难受得他立时立刻爬起来抱着马桶怎么都不肯抬头。

高启强看了眼手中的咖啡壶,把剩下的一点喝了。“很正宗的味道,苦是苦了点,对你有好处。”他放下咖啡壶抚在安欣背上,“缓一缓我再给你拍背,你吐出来就没事了。”

几巴掌下去,黄的黑的一马桶,安欣胆汁都快呕出来,吐完了人还晕乎着,高启强又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漱口,水刚进喉咙安欣再次条件反射吐了个七荤八素。

高启强琢磨药应该吐差不多了,顶多睡一觉,就松开手洗了把脸顺便打开了排风扇。

此时的安欣乖巧得不像话,眼角湿漉漉的像被欺负过,高启强想安欣确实是被欺负了,但他活该,大过年的非得跑白金瀚找不自在,得亏自己今天人在,就不知高启盛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真的笑了出来。

高启强经常看到安欣狼狈的样子,从2000年到2006年,六年,起码有一千多个日夜安欣追着他跑,点卯出操似的膈应他,要不是单位还有其他工作,安欣敢一天不落栽进这个名为高启强的漩涡。

安欣有一本记事本,里面贴着的都是高启强的新闻简报。高启强也有一本记事本,里面贴满了马仔拍的安欣。瘦了,老了,降职了,生病了,翻开厚厚的页面,安欣的人生写画般活在他的本子上,横亘四季。

“你怎么不知道累呢?”高启强拍了拍安欣的脸,无奈地帮他脱衣服。

没被好好对待过的身体随着一粒粒解开的扣子露出高启强本子上记录不到的画面——刀伤、烧伤、擦伤。高启强的手停住了,他只知道安欣胳膊有个拇指大的贯穿伤,不知道原来如此消瘦的肉身也能千疮百孔,纵然他深知某人的天真,也料不到一个警察能把自己倒腾成这般惨烈。

高启强五味杂陈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珠子。

安欣的声音很轻:“高启强。”

两人大眼瞪小眼,安欣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高启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清醒了,事情复杂了。他故作轻松地伸出指尖抹掉了安欣脸上的晶亮:“安警官一身勋章啊。”

安欣软绵绵地抬起手指了指胸口,高启强以为他冷,探身把那件湿答答的工字背心也拽了。光裸的肌肤上两寸长的刀疤看得人一愣,蜈蚣状的增生突兀地长在心口。

安欣笑着说:“丑吧,我差点就死了。”

高启强面色难看:“怎么弄成这样?”

“15岁的小毛贼下手不知轻重,偷了老人钱不说还把人推下楼梯。”安欣的声音很庆幸,“幸好是新手,刀往横里滑,要是用刺的,我大概已经躺在公墓了。”

高启强:“道上专门有人找未成年的小孩做事,便宜还好用。”

安欣:“你用过?”

高启强瞪眼,安欣一脸小得意:“感谢新手。”

高启强冷哼:“活着是幸运,安警官千万珍惜,别把这福气弄丢了。”

安欣想了想露出沮丧的神情:“孩子还小,没有爹娘管教走错了路,可惜。”

“有些人天生是坏种。”高启强对安欣时不时冒出的同情心嗤之以鼻,他看见安欣那副悲悯的样子就烦。赤裸的疤痕一道道铺开在眼前,烫得扎眼,高启强脱下自己的衬衫强硬地裹在安欣身上。

安欣:“你呢?”

“什么什么?”高启强耐着性子把纽扣一颗颗扣上直到盖住肌肤,他比安欣身量大,扣到顶衬衫还是晃荡,淤青的锁骨挣扎着露在外面,怎么都挡不住。

安欣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了扯领子的人,冰冷的寒气激得高启强一哆嗦。

“你是不是天生的坏种?”

“我是。”

安欣安静地看着高启强:“你不是。”

高启强:“安警官,世事难料。”

“你曾经是个好人。”安欣倔强地握住高启强的手指,“哪怕是曾经。”

高启强沉默,安欣把那根粗糙的手指用力地团在掌心:“老默今天是不是来过?”

“来过。”高启强坦然。

安欣:“你不会告诉我他在哪里的是吗?”

高启强:“不会。”

安欣:“能不能不要再作孽了高启强?”

高启强发觉指尖的冰冷在打颤,他笑笑:“你猜。”

安欣低下头,灯光清冷地聚成光斑嘲笑着倒影里的自己,那里有许多个安欣,许多个高启强。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高启强坐在地上默默地听安欣念叨,从菜市场到旧厂街,从强盛小灵通到白金瀚夜总会,从菜肉水饺到猪脚面,他记性很好,一字一句的旧事往外蹦,排风扇嗡嗡作响把他微弱的声音都拍散了。

高启强莫名地烦躁,他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卫生间里顿时烟雾缭绕。

安欣的声线开始飘忽,沉重袭来,他定了定神,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想离开这里。

可他站不起来。

迷幻水有强烈的催眠作用,催吐只是降低了药物对身体的危害,咖啡因则带来了短暂的清醒,安欣来不及抗拒这种异样再次坠入梦魇。

高启强平静地吞云吐雾,烟雾在他和安欣之间筑起屏障,云山云海。

“人是会变的,安欣。”高启强看着昏迷的人喃喃道,“我撒了一个谎,然后是很多谎,你说一个谎需要好多好多谎去圆,很辛苦。我一直很辛苦,苦海不在乎多点水。”

安欣倒在地上呼吸声均匀,肚皮一张一弛,高启强掐了烟扔进马桶,盯着安欣裤腰里的皮带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他拽着皮带把安欣拖近了些,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瑞士军刀,刀尖在铜扣背后轻轻一撬,安欣的皮带里掉出块芯片。

“你也变聪明了,录音笔升级成了皮带扣,下次再去黑市买这种不入流的货一定记得打听清楚,我敢打赌你肯定被宰了千八百块钱。”高启强把皮带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捡回来。他把芯片贴在掌心,上面的电路方方正正,焊错一个点设备就用不了,倒是和眼前的人异曲同工,容不得半点差错。

芯片连着线仍在运转,高启强摩挲着皮带贴在唇边:“安欣,你让我多看书。书上说,良心是我心里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我没有做坏事,它便静静不动;如果我干了坏事,它便转动起来,每个角都把我刺痛;如果我一直干坏事,每一个角都磨平了,也就不觉得痛了。”高启强顿了顿,“我早就不痛了。”

洗手池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是高启盛回电,高启强看了看号码平静地按掉,主界面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此刻是23:59。

姹紫嫣红的花火绽放在夜空,炫丽挤入窗棱投在地下室的瓷砖上,高启强默默地看着时钟跳整,这是他和安欣第二次凑一起过年。

“我们真的很有缘份。”高启强对着灯举起手,小小的芯片迎着光落下影子,“可我不想要这缘分了。心软天真善良是褒义词,也是对你的诅咒。安欣,追在我后面跑是不是很累?别追了,你会累死在半道,在你拒绝我友谊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敌人,不死不休。”

梦中安欣仍在爬山,使出吃奶的劲也不过多走了几百米,山风凛冽刺骨,耳畔却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安欣抬起头,乌云密布的天空变成了暖色,火烧云舔着通红的天际,似要把这云海烧成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味,可安欣闻到了熟悉的红茶香,他大声呼喊李响,地上的藤蔓瞬间裹住腿脚将他放倒。

天上在下火雨,那是一种水火不容的奇景,熔岩从云端炸开冲向山峦,海浪乘风而起似礼花绽放擒住了火焰,京海的天空刺得安欣泪眼朦胧。

强光撕裂着视网膜,安欣觉得自己要瞎了,崩溃的瞬间,一把伞遮住了他。

“李响……”安欣彻底昏死过去。

雨水收起势头逐渐变小,凌晨一点的马路上还有放烟火的年轻人,高启强在天桥上踱步,默默地看着警车冲下土坡,李响一路小跑,他扒拉起安欣,跌跌撞撞,走两步摔一跤。

黑色的宝马SUV以20码的速度匀速跟在高启强后面,高启强碾掉烟屁股拍拍车门,车子马上停了下来。他上车连打了几个喷嚏,高启盛连忙递过抽纸盒。

“王秘书回去了?”高启强问。

“打点过了。”高启盛瞄了眼后视镜,“我办事你放心。”窗外路灯飞速后退,黄色的光晕被灯柱切割得晃眼,投在高启强脸上阴晴不定。

高启强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高启盛:“我看见你车不在,后来车回来人没回来,天寒地冻的,你感冒了我会心疼。”

“一个晚上够折腾的,我也心疼你。”家人是高启强为数不多的软肋,弟弟的发旋和小时候一样圆溜溜的,高启强摸了摸那发旋,“扔远些,扔天桥底下乞丐窝,扔雨里,满不满意?”

高启盛:“哥……那药弄不出人命……”

高启强轻轻地嘘了声,后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他对自己说,不怪弟弟不听话,安欣不识趣自有苦头吃,他只是不想上新闻,除夕夜白金瀚酒窖冻死人民警察那是自找麻烦。

他对自己说,他要的前程不仅是建工集团,要的人也不止是泰叔那帮老滑头,京海的繁华林立注定会有他高启强的名字。安欣住在他为数不多的良心里,一份野心换一点良心,不亏,不过是三刀六洞,剜心割肉。

他舍得。

“可你还是给了他伞。”高启盛开口的瞬间后视镜似乎闪过道寒光,再眨眼,凛冽的双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下次不给了。”

之前的,何九华奶奶,能不能过就看sh了

摸鱼

想看小明妈妈穿二三十年代的旗袍

1

我跟她认识得蛮早的。

那时候她文静,秀气,我以为她是个内向的小姑娘。

直到我搬去做了她同桌。

老师在上面上课,我俩在下面一人一句接话茬,最后两排被我们的相声办得热热闹闹。

好几次因为我没她接话快,我俩打起来,被老师发现,于是一起被罚站,罚抄写。

她自尊心高,每次被罚都委屈兮兮,要哭不哭的。

我:娇气包略略略。

她也好哄。

我请她吃方便面,她看一眼就丢回给我:这是鸡汁味,我要吃烤肉味儿的。

我:你这么挑食能长得高吗。

但还是去买了烤肉味儿的。

她个子很高,是班上最高的女孩,初中的我还矮她半个头。

后来我们抽屉塞满了方便面,前后桌都知道。

偶...

偶尔他们课间饿了,跑来摸一包,我把烤肉味儿的都塞她抽屉里。

我抽屉里的零食随便摸,她的抽屉不许人碰。

2

娇气包脾气差,说话毒。

男生们打起架来,吵到她睡觉,她随手抄起一个篮球,把两拨人都砸开:打打打打什么打,以为自己混社会抢地盘呢,十几岁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全班女男生都被她话里的“格局”震惊,抢地盘,是我们这群毛头小子只在长辈嘴里听过的世界。

我也没见过她打篮球,不知道手劲怎么那么大,硬是把其中一个人打脑震荡了。

我后来问她:来校队吗,我带你啊。

她的目光从漫画书上抬起,施舍般打量我一眼,又移向漫画,道:管好你自己吧。

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摸过篮球。

但我像每个青春期的男生一样,对篮球有着盲目自信。

我不死心,缠着她问:你手劲怎么那么大,天生的吗,来掰手腕吗。

她垂下眼合起书,看也不看我,照着我的头甩了一课本:闭嘴。

好的。

可是逗她太好玩了。

而且她冷冷嘲讽人的样子太美了。

她只和我说话。

我在心里窃喜着。

她只嘲讽我。

中考结束我问她志愿。

老师在上面给我们讲划线规则,她坐在下面依旧吃着方便面看漫画:西华二街哪个学校都行。

即使堕落如我,也知道该去市里读高中才有出息。

可她不。

我们就此分别。

3

大学再见,我去她学校找高中同学玩,她在二食堂吃饭,还和以前一样,低着头,腿上搭着一本漫画。

一张侧脸,苍白,干净。

我捂着胸口,年少的心此刻才姗姗跳动,剧烈地,要从嘴里蹦出来。

我过去跟她打招呼,她的眼神很久才聚焦,然后吝啬地露出一个笑:是你啊。

我顺势坐下来:没忘记我呢。

她又低下头:我所有同桌里,属你最烦人。

我傻乎乎地盯着她,没说话。

她忽然抬头疑惑地看我一眼,似乎被我的傻样逗乐,她又说:也最有意思,其他人都闷死了。

她的饭只吃了一半,就不吃了。

我帮她倒了餐盘,追在她屁股后面:你怎么只吃这么点,还吃方便面吗,我囤了一箱,下次来你学校给你带点?

她走在路上,嘴里敷衍地“哟呵”一声。

我说:你不是说我有意思吗,我来给你解闷呀。

她没说话,我当她默许了。

后来我捡了一只小狗,寄养在她房子里,每周末借着看小狗的名义去找她。

小狗就叫小明,是条小公狗,她偶尔也叫它“儿子”。

我也跟着悄悄喊儿子,试探着她的心意。

她家大概很不一般,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为了读大学,居然在学校旁给她买了栋房子。

她周末起不来早床,却不得不早早起来给我开门。

几次后,她就烦了,让我去配把钥匙自己留着。

有了钥匙,我去的更勤快。

大二那年,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我说:要不在一起试试?

她沉浸在漫画里,一手揉着狗头,不带脑子地接话:我呀,没听说过。

我说:就是……我俩确认下恋爱关系吧,我想对你好。

她头也不抬:这恋爱呀,狗都不谈。

小明抬起头,汪汪两声。

我说:那狗谈了,你谈吗。

她随手拿书打过来:骂谁呢你。

我第二天抱来一只小母狗。

两只狗满屋子撒欢,我举着花单膝跪地:秋实,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她接过花,漫不经心的笑着:那你可要努力。

那次,她没对我毒舌。

她永远抬着下巴,懒散轻盈。

我们在一起没告诉其他人。

我拉着她,我们一人设计了一条项链,作为给彼此的礼物。

我设计了一条玫瑰造型的送给她,她设计了一个苹果。

看得见玫瑰的不止我一个人。

她被其他人告白了。

我送她去教室,还没走远,听到了里面的起哄声,也听到了她冷淡的嗓音:老师快来了,收了吧。

仿佛大费周章的心思与她无关。

我爱上了玫瑰。

我拥有了玫瑰。

可惜我的玫瑰,好像没有心。

你看,我去不去,在不在她身边,好像都无关紧要。她有她生活的节奏,任何人都挤不进去。

我心急如焚,结束组会后打车去了她家。

却在她家旁边的小巷,听到一阵拳打脚踢。

那个在班级向她告白的男生,匍匐在地上,她双手抱胸,眉色比月色更冷:告诉过你,离我远点。

染着彩发,穿着背心短袖的混混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她:二当家的,再打,可就出事了。

她纡尊降贵地点点头:散了吧。

我忽然想起初中,我问她:你抢过地盘吗。

她头也不抬,很是敷衍:抢过。

我:好玩吗。

她:血呼啦差的,最讨厌你们男人了,就会打架,又脏又臭。

我哈哈笑着把她的脑袋往我胸口上按:你闻闻,我不臭,我天天洗澡。

又被她一漫画书敲向脑袋。

当时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爱干净。

4

快毕业了,我问她去哪儿。

她顺溜地,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要回老家继承家产。

我垂着眼睛:我们就留在大城市,不好吗。

她说:那要不行就分手吧。

我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可我舍不得分手。

警校毕业,报考本地警局很容易。

一年后赶上扫黑除恶,毒蛇帮这个任务落到我手里。

我和她并肩逛超市,散步的照片摊开在局长的办公桌上。

局长端着茶杯,语气悠悠: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可你恐怕不知道,她是毒蛇帮的二当家。杀人如麻,是毒蛇帮的秘密武器,据说打架就没输过。

局长说:这群毒蛇滑不溜手,我们手上的证据不够,不足以把他们当家的送进去。天硕,你去试试。

试什么呢。

试试拿到更多证据,把毒蛇帮,把我的爱人送进牢里。

那条叫小明的小狗也被我们带回了老家,她没什么耐心,有一个叫张伟的男人经常进出我们家,帮我们养狗。

她说那是她跟班。

张伟看着我,眼里的打量和敌意不加掩饰:我们是青梅竹马。

这两年她迷上了打游戏,闻言依旧头也不抬: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但她对张伟真的很不一样。

她家的钥匙,我有一套,张伟也有一套。

她的私密手机号,我知道,张伟知道,还有她爸知道。

就这三个人,三个男人。

张伟进出我们家跟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我们周年,我们过节,他都踩着点来加入我们。

我质问他凭什么。

他斜倚在凳子上,吊儿郎当:老爷子还没承认你吧,我奉老爷子之命,来考察你的。

她生日那天,很晚才带着张伟从外面回来,低着头,一身疲惫。

我守着蛋糕,坐在餐桌边看着他俩,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局外人。

我问她吃过吗。

她说:家里有干脆面吗,给我两包,我歇一会儿就得走。

她太累了,我不忍心和她吵架。

张伟洗完手拿着一包湿纸巾从卫生间出来,掏出几张递给她:走吧,车上有。

她顺手接过,细心擦拭着手指,头也不抬。

我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五包干脆面,看着她的背影。

她前一阵还跟我开玩笑,说30是道坎,可得好好过。

可是到了这天,她却忘了。

她眉眼低沉,跟着张伟又迈进了沉沉夜色。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这是她的生日,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外面奔波一整夜。

我在家里,守着蛋糕蜡烛和鲜花,害怕着她的死讯。

只有在非常偶尔的时刻里,我才对毒蛇帮有着明确强烈的恨意。

比如此刻。

5

我说:老婆,张伟毕竟是个男人,这样不好吧。

她嗤笑道:你就把她当条狗。

我抱着她撒娇:可我心里不舒服。

她仰着头笑着,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和灿烂的笑容,然后她说:那我把屋里的钥匙收回来,只许他进院子养狗行吧。

她话没说完,已经被我细密的吻吞没。

我说结婚吧,她说再等两年,等我爸死了。

我从没见过她爸。

但她爸在她大学四年病危好几次,她每次都面色凝重地回去,骂骂咧咧的回来。

我笑着试探她:这么想你爸死啊。

她大概是游戏人物又死了,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扔一边,说: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不要命,早晚得死。

她爸真的命挺硬。

我爸都死了好多年了,她爸还活着。

等到她爸真死了,她消失了三天。

那天晚上,一辆黑色的车载着她,她摇下后排车窗,一双眼睛红红地,我的手里还提着我们周年庆的蛋糕。

她说:我爸死了,我去安排葬礼,过几天回来。

副驾驶坐着张伟,他颓唐地垂着头。

我口不择言,指着张伟问她:为什么他能去,我不能去,我们到底谁是你老公。

她有些疲累道:就这几天,以后都不会了。

可她马上就会知道。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看着汽车扬长而去的背影,它驶出我的视线,载着她,离开我的世界。

即将失去她的恐慌攫住我的心脏。

我想追上去说别走,别离开我。

我想说我爱你,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可我追不上离开的汽车。

时钟没法往回拨,做过的事也无法回头。

6

她语气急躁:你再等等,我这里有点事,就这两天了,解决完了就回去。

毕业后她从不过问我的工作。

这一刻,我有点想摊牌了,我说老婆,你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有人捂住他的嘴巴。

我听到我老婆难过的声音: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说:张伟,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张伟遭殃,我应该快乐,但我快乐不起来。

我的心狼藉一片,像被飓风席卷。

她在难过,她在问我: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应该怎么处理你。

我不该让她为难。

我今日才知我不堪一击,她泄露一点情绪,我举双手投降。

隔着听筒,我说:老婆,对不起,我是卧底。

对面传来空旷的枪响。

她说:我爸的死,和你有关吗。

我说:对不起。

昨天,证据已经被警局移交上层审批。

我不该打草惊蛇,按照节奏,应该先围剿她的手下,再瓮中捉鳖。

早在毕业前,她告诉我要回老家继承家产时我就预料到的结局,在真实面对时依旧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高估了我的理性。

低估了我们的感情。

我开着车在小道上横冲直撞,道路尽头,她穿着橘色连衣裙,散着头发,冷冷看着我。

车子要撞上她的最后半米,我踩了刹车,她盯着我冷笑,像一条毒蛇。

相处多年,我知道她的眼神的意思:从我身上撞过去,就算你赢。

她乾坤一掷,带着对世界的轻蔑。

车灯打在她脸上,我世界里唯一的女主角。

我的爱人。

我的悔意越来越浓烈,我甚至想把她带上车,我们一起浪迹天涯,逃离追捕。

毒蛇帮干她何事,警队干我何事。

但也只是想想。

黑黢黢的枪口对着我,张伟鼻青脸肿,站在她身边,像一条忠实的狗。

我承认,我一直嫉妒他,嫉妒他们立场相同。

我从车上下来,面不改色从手腕上摘下发绳:老婆,要吗。

有人一脚踹向我的膝盖:闭嘴。

膝盖猝然跪地,痛得我龇牙咧嘴的。

我看见我老婆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轮得到你来教训他?

一些人的手枪又转向了她。

她把头发撩到耳后:吃里扒外的东西,既然吃四叔的饭,就别怪我不念兄弟感情了。

指向我的手枪,又移向了他们自己人。

我被她带到车上,她抓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欺近我,却还避开我的膝盖。

我艰难仰着头:五年前,三中旁边,你们毒蛇帮追杀叛徒,我爸路过,见义勇为,被你们毒蛇帮,和叛徒一起处理了。

我说:人命在你们眼里,不值一提是吗。

她怔了怔,松开了我。

我靠近她,轻轻顺着她的秀发,用发圈把她吹乱的发扎成一个低马尾。

她两眼红红看我一眼,难过不亚于她父亲去世那晚。

过一会儿她下车去了另一台车,我听见她吩咐说:把他手机卡下了,电子设备都丢了,带回去押起来。

“老婆。”

我摇下车窗叫住她:

你爱过我吗。

“松天硕。”

她头也不回:

我不给人背叛我第二次的机会的。

我发现我给她的头发绑漏了一缕,被她随手压进衣领里。

我迎着风,无声地大笑着。

这样也好,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不会伤心。

我后悔把发圈还给她了。

还给她,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7

我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是张伟给我送饭。

他身上喷着我老婆爱用的香水,勾着嘴,趾高气昂地看着我。

我们大学时一起养的狗去年死了。

院子里还有我给它挖的坟,老婆亲手找了块木牌,上书“小明之墓”。

我恬不知耻,在后面写:爸爸:松天硕;妈妈:宇文秋实。

她看着木牌,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我也曾缠着她:要个孩子吧。

她说你儿子不是死了吗。

我说:我俩的,一个人类婴儿。

她说:我看你是想要我死。

我知道,她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多少人保护她就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我想她活着。

说来惭愧。

她恶贯满盈,她的组织杀了我亲爹,可我想她好好地。

8

第五天,一个年轻女人推开了我的门。

她的眼里有浓烈的恨意,放下了饭,她径直坐在了沙发上,冷冷看着我。

她说:姐姐本来想把帮派给我老公的。

我知道,她还有个弟弟,是毒蛇帮三当家,虽然她从没告诉过我。

她说:姐姐这几年很少管帮里的事了,早几年她还想着收服弟兄们,扩大地盘,现在她只想带着我们金盆洗手,洗白业务。你们也查出来了吧,不然怎么收集证据要这么多年呢。

这话老领导对我说过,但他的角度是:他们在洗白,我们得加快进度,不能让罪犯逃出法网。

她说:那帮老东西在逼她交出你。她的人跟老爷子跟我老公一起,托你出卖给警察的情报,死伤大半。

她说:姐姐为了你,去跪那帮老东西,她打架什么时候输过,小腿粗的棍子,砸她身上,她全受了。

说到后来,她“砰”地一声砸碎了手里的酒杯,捡起碎片:我答应了那群老东西,带你的小指去见他们,他们就放过姐姐。

她说:没要你的命,我们已经很仁慈了。

我也纳闷:为什么不要我的命。

她说:要你的小指,她会痛。要了你的命,她就是条拴不住的疯狗。

利器落下的瞬间,我忍不住想:老婆会心痛吗。

她最见不得我受伤了。

那天晚上,她拎着那女人来了。

她被裹在黑色的大衣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尖瘦的下巴,站在门外,语气冷淡:这丫头背着我做事,拿走你一根小指,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那女人看着我:最好你今天弄死我,否则我们本来也是死仇。姐姐饶了你,毒蛇帮上下可没有。

宇文秋实一巴掌扇她后脑勺上:毒蛇帮都要没了还毒蛇帮呢,今晚过后你快跑吧,有钱有车的,后半辈子还指着你给我们烧纸呢。

我的左手根部一跳一跳地痛,吃了止痛药,勉强捱得住。

我走近她:老婆,我好想你。

她后退两步,嘲笑:瞅你这心慈手软的样儿,怎么当警察。

我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我也不想的,阿sir。

偏有电灯泡夹在我们中间说话:你弄不弄我,不弄我我走了,看你俩就烦。

我的眼睛一刻也不舍得从宇文秋实身上移开,我说:你走吧。

她说:房子被缴了,小明的墓和花园里的尸体一起被翻出来,乱七八糟。你们警察做事,太邋遢了。

我点点头:你种得那么好的玫瑰也都没了?

她挺心疼的:花了我好多万买回来的呢。

我说:以后咱再种一院子花,这回不埋尸体了。

她垂下眼睛: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踉跄两步抱住她:老婆,你喜欢过我吗。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落向她的脖子。

她的脸庞,还带着深夜的寒气。

她回过头来,无情地笑道:同我作了几年戏,真把自己都骗过去啦?那交去警局的资料,都算什么呢?

“算毒蛇帮的血债。”

一个中老年男声突然从走廊尽头响起,许多人举着手枪靠近我们。

宇文秋实收起松懈的姿态,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凶兽:四叔,我也跪了,他的手指也给你了,这么贪得无厌,小心把肚子撑破。

她的弟媳忽然拉开房门,冲我们打手势,要我们进去。

她一把把我推进屋里,转身面对豺狼虎豹:帮里什么情况四叔你也清楚,本来就没几个人了,你抓紧带着你的人跑路,我留下善后,今晚的事我不再追究。

对面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她继续说:再耽搁下去,这一屋子人,可就谁也别想脱身了。

我被打晕了带上头套背走。

浓烈的香水味,是张伟。

我想她手上已经没人了,她给每个人都安排好退路,自己人,对手,但她自己没想走。

那是我们倒数第二面,她背脊挺直,依旧是西街不败的神话,毒蛇帮的秘密武器,我的……玫瑰。

9

凭着那些证据,抓捕批示下来的很快,领导拍着我的肩膀夸赞我:这是立了大功啊。

我说:领导,我想离职。

许多个动摇的瞬间,就是这两个人对我孜孜劝诫:天硕,警队和毒蛇帮,你只能选一头。

毒蛇帮恶贯满盈,是百姓的祸害。

毒蛇帮杀我父亲,和我有杀父之仇。

剿灭毒蛇帮的理由有很多,可我的妻子,是毒蛇帮的大小姐,他们的二当家。

或者我只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爱她。

我选择了父亲和正义,然后放弃了她。

所以我活该,余生都被她抛弃。

被抓时,她已经是毒蛇帮的大当家了,有记者去监狱采访她,她揉着袖口,像我无数次看见她那样,低着头:其实我挺讨厌打架的,但没办法,我家就是干这个的。

我去探监,我说我离职了。

她笑一笑,和以前一样贫:哟,是吗。

她面容依旧苍白,笑意也漫不经心。

我忽然说:其实我对你是真心的。

她点点头:那可得展开说说。

说不出口。

我的真心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被困在西街的一生。

其实我一直知道,她讨厌打架,喜欢那只小狗,喜欢满花园的玫瑰,喜欢看漫画打游戏。

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偶尔接两句话,显得自己不过分冷清。

临走时,她忽然回头对我说:我也是。

后半句她没说,但我听到了。

她说:我也是真心的。

她应当是。

否则我那样纠缠,早该被她一顿毒打。

否则我露馅许多次,她都视而不见,绝口不提我的工作。

否则她不会一边说着“不给人第二次背叛的机会”一边放我走。

否则她不会抓我那晚,和我的倒数第二面,还戴着我送她的银项链。

她原本打算把张伟当我的替罪羊,如果我没有在外放的通话中,自曝身份。

她原本做好了怀孕的准备。

我后来利用职务之便回了趟家,发现了她悄悄买回的验孕棒。

已经用过半盒了。

我没赢,是她放水太多。

探监时,她问我:你的手指,接不回来了吗。

我说:可不是么。去医院去晚了一点。

她说:我原本差一点,就自由了。

她低下头,苦涩的笑了:我们都差一点。

如果她弟弟没死的话,她甚至打算让出庞大家业。

毒蛇帮大当家的,是束缚,也是财富,是身份,是权力,是她前半生的追逐。

我说:去吧,我给你收尸。

她夸张地“霍”一声。

我们相视一笑,平静地鞠躬。

告别。

这出戏,该落幕了。

我没告诉她,我又捡了只狗,还叫小明,买了个大院子,种了很多花,鲜花下面,没有尸骸。

可能以后会有她的一具。

再等许多年,大概也有我的一具。

我回到我们的初中,当了个语文老师。

有学生也爱躲在下面吃方便面。

这回没人是毒蛇帮二当家,他们不会落得她那样惨烈的结局。

被人出卖至死,还放那人一条生路。

后文:

在我心里,吉普岛只发生过三件大事。

我姐结婚,我姐有了个小孩,我姐离婚。

别急着问我吉普岛在哪儿。我真学不明白地理,不像我姐夫。

但我姐夫啥都干过,警察,会计,街溜子,干一行砸一行,也没见他把地理挥洒得多璀璨。想起来我就愤愤,不知道我姐怎么看上他的。

哦,我的学不明白还是挺严重那种,老师得起大急,大喝一声苗若芃!你爸妈领你去查过脑子没?说了多少遍,全班就你一人这题还错,美国在大洋洲啊?

我啊了一声,说那要不在美洲呗?...

我啊了一声,说那要不在美洲呗?

老师正准备走下讲台掌我一下,在边上一个趔趄,差点气没顺过来。

所以你非要问我吉普岛在哪儿,我也只能模模糊糊说,在海上。这地方不大,骑机车绕一圈拢共也就二十多公里,真的,我带我姐试过,歪歪扭扭开过一串宽阔的大绿叶,又开进过一爿乱坟岗,差点冲进了海洋。

那时候我姐还挺年轻,精力和美丽一样多,戴小鸡黄的头盔,新鲜得像黎明剑兰,又长又顺的头发绺从边上漏出来,给我看呆了。我十几岁一半大小子,啥也不会,就是莽,刚开一公里多,一个猛刹车把我俩通通甩了出去。我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我姐已经站在那儿从包里掏纸巾。她皮肤细白,不用多仔细也能看清,手掌和虎口那儿多出几粒新鲜伤口,石榴籽儿一样。

那天倒给路口一个执勤的吓得不行。他一看就是警校学生,站得笔挺,吓得结巴,连声问我俩要不要叫救护车,又问要不要找交警,末了回过神:哦,原来我就是交警啊。

我姐问他指了路,去最近的药店买碘酒纱布,又要了一小瓶水,咕嘟咕嘟把我膝盖上的泥沙冲干净了,叫我坐稳,换她来开,然后一拧把手,绝尘而去。实习小交警只在那儿犯愣,像只白狗。

我们家辈分有点奇怪,我和我姐也只能算是半道儿姐弟。我正是一身力气使不够的年纪,天降一个我姐这样文文静静的大学生,正气馁没人陪我消遣,没想到我姐挺爱和我玩。我爸也挺高兴,说正好,得有一个人管着我。

我爸给我胖揍一顿。

别瞎编派你爹,我这是去玩了。我爸说。

我哭丧着脸说,爸,合着咱家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啊。那咱家的钱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去赌了?

我爸白眼飞我,一个接一个。你当赌钱容易?讨生活啊,讨生活你懂不懂。

我不懂,反正小孩搞不清家长的职业又不是犯罪。所以我始终搞不清。

我爸也搞不清一点:我姐从来没管着我过。

她巴不得和我疯玩呢。在大人面前,她书念得可好,成绩单拿回来又是绩点第一啦,又是什么大人物拨穗啦,我爸巴巴地在人前显摆。在我面前她就是个小疯子,我俩在游戏城里玩弹球,玩他个昏天黑地!我姐把长发绾上去,拿个夹子夹上,那些彩玻璃珠在她眼前噼里啪啦。她还爱带我上录像厅,我们看了很多美丽的胴体,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但我姐要知道我这么说,一定叨我后背。小孩子家家瞎比划什么呀。她爱说这个。她永当我是小孩,连要结婚了这事儿都最后一个告我。那天我姐穿件棕色的德绒单上衣,裤管儿松松的,蹬小靴子,脖子上系一根亮晃晃的罗马硬币项链,不像在说什么大事,像在讲吉普岛的天气。

我大发雷霆。我连我姐大名都喊上了。我说宇文秋实,你怎么回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弟弟?问完我自己心也悬着。我想我姐二十啷当岁才见着我这么个脑子不大灵光的人,平常哄哄我得了,心里有没有我还真不好说啊,想着想着,又有点伤心。

我姐夫就在一边笑,他上牙有点微龅,松鼠似的。我俩见过呀,小舅——他喊我小舅,宇文领我俩一道吃过两三回饭呢。

我脖子一梗:我不记得。

其实我记得这个男的,头一回甚至不是吃饭,我姐和他在录像厅里见的。那天她不愿意带我,架不住我死乞白赖。那天进门没多久,录像厅就放《阿郎的故事》,我看过了,也不喜欢,但又不愿意我姐和那个男的独处,坚持在乱糟糟的烟味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演到周润发从孤儿院找到儿子回来,取名波仔,我姐还在旁边看得挺认真。

精彩的是,这个男的在抹眼泪。

哎,哎,他居然在哭哎。我姐还从兜里拽出纸巾,递给他擦脸。昏暗的、劣质的屏幕亮光里,我姐露出很少见的、专注的表情,方方正正的一张纸巾,夹在她手指里交过去,像一块昂贵的信物。

好吧,我得承认,我不是不记得这个男的。我太记得他了,记忆甚至清楚到我有点儿生气。

毕竟吉普岛是一个很小的地方。

我姐结婚那天,我对这件事有了深刻的体会。

我姐本来是没打算大办的,她甚至觉得婚礼这东西都可有可无,我姐夫的态度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很随和:有婚礼就最好了,实在没有也行。

对这事最坚决的人是我爸。他是一个特爱热闹,特爱凡事都爱掺和一脚的人,这会儿也主要是他张罗,虽然也有不少事交办给了我,他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的,说儿子,你书横竖读不了,干点啥粗活总行吧。

我终于是没读上大学。我爸估计对我的智商也没什么期待,所以没给任何一所倒霉大学捐钱。

翻开通讯录,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大当家”。

当时就给我逗笑了。我想着我爸挺童话,我还小当家呢,我姐不爱吃它家干脆面,但我觉得还行。

嘟了几声对面接起来了,先说喂,然后嘣嘣两个响,再问我是谁。

我说:我苗若芃啊,我姐要结婚了,下周一我爸请你来吃饭奥。

对面说:哦小苗啊,哦你姐要结婚了啊,哦下周一,怎么是工作日啊?

我说:我爸就这么安排的……您上班是吧,方不方便拨冗一下子呢。

对面说:我倒是也可以不上。我就说你爸怎么请一周假呢。

对面好像把话筒离远了点。我听到他和别人说:我这攒局呢,实在走不开。这么的,你先给他厚葬了吧。

然后他又回头和我说:还有啥事?

我说:没了,伊甸园大酒店小龙厅,晚上六点半正式开始哈。

其实我觉得那人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想起来到底是谁,所以没说。

完了通讯录下一个是“二当家”。

我试探着说:……刘老师?

对面也呆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谁?

我说:我苗若芃啊。

对面说:苗若芃是谁?

我说:刘老师,你英语磁带课我都听烂了,肯定是你,全吉普岛还有没听过你狂躁英语的学生吗?

对面消化了一下,问:你是灯子家二小子?

我说:如果灯子是说我爸的话,应该没错。

真到结婚那天,我爸派我在门外和他一道迎宾。宾客如云,衬衫五颜六色,墨镜闪耀,烟雾袅袅。

我爸点头哈腰,顺便给我介绍。

这是大当家。我爸说。

看着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我呆了,我说:你不是小区楼下泰式按摩店技师56号那个小马吗?

我爸那眼神恨不得崩了我,我立马闭嘴不说。大当家笑呵呵地说:童言无忌哈,都是我,都是我。

又来了人,我爸说:这是二当家。

我又傻了,我说:你就是刘老师啊!

来人一身紫西装,衬衫纽扣解了俩,腰间别把七五式,抬手把我爸准备抡我的胳膊一挡,跟我握手:苗同学在哪儿念书啊?

我说:待业,我待业在家。

我实在是已经有点儿接受不了了,回头找我姐在哪儿。我姐当天也没穿多隆重,就一条橘子色的裙子,小珍珠坠子,小珍珠链子,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略施粉黛,挽着姐夫胳膊,俩人差不多高,大大方方站那儿和一堆来宾瞎扯。

看完稍微松了一口气,感觉我姐至少还是正常的。

爸,我问,你这一当家二当家,都是哪里的当家啊?

我爸说:毒蛇帮啊。我没跟你说过?

我说:哦毒……啥?毒蛇帮?黑帮啊?

声音特别大,感觉小龙厅里所有人都转过来看我。

我爸瞪了我半天,卸了劲笑:嗨……哪能啊孩子,爸逗你呢。

我松了一口气,说:这一听这帮派就穷凶极恶,无恶不做,恶贯满盈,恶有恶报啊。

我爸对我笑:哈哈哈哈哈。孩子,咱俩进去吧。

我就开着我那小机车出来,我姐还是戴着那顶头盔坐后座,她穿着那大摆不知道是裙子还是裤子的下装,露出细细的脚踝。我说姐你冷不冷啊,我姐说不能吧,我们这儿是亚热带啊。我说你指定冷,你等着,我给你拿外套。

我挑了一件赛车服给她,自己穿另一件。红的,白的,我姐穿着像夹竹桃花。

我说:你坐好,扶着我腰呢,我开动了。

我姐不说话,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吉普岛的晚霞像潮水,海腥气和血腥气一起在暧昧的天色里溶化。开了一会。我又说:往后你坐机车的机会可就少了吧。

我姐说:也不少,你姐夫有台杜卡迪,还挺大。

算了,权当我没说。

我按照一直以来的路线往前开,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姐忽然说,你记得你和天硕头回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天硕就是我姐夫。我说,我记得啊,是录像厅。那天厅里放《阿郎的故事》,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睡着了。姐啊,你到底图他啥?

不对。我姐说,不对,苗子,你记的不对。

我不明白是哪里不对。

我姐说,你小学二年级那会儿我来吉普岛过暑假,爬到咱家门外那棵榕树上喝椰子。那会儿天硕莫名其妙就跑过来了,在树下喊我说,你那儿看着挺舒服,能给我躺躺吗。我说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在这儿呆得好好的,让给你凭什么呀。他就在树下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仰着脸给我说:你还想看吗,我还能接着翻。

他没接着翻,我姐小声说,因为你从窗户里面探头出来骂人,说哪家小子啊,别烦我姐,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不然我削你。你说说你才多大啊,这都哪儿学的。

我没说话。我不记得了——这次是真的。但是我开始止不住地后悔,想着是不是那次让他翻痛快了,我姐也就不惦记着了。

但我没接着假设下去。我说:姐你知道吗,你结婚那天我和姐夫喝酒,他根本不能喝,结果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闷了,脸涨得通红,快冒热气了都,硬撑着说,苗子你放心,以后你姐就负责在树上呆着,跟头,只要她想看,我就一直给她翻。

我知道。我姐说,那天我把他架回去的不是吗,他出了一头热汗。

我姐说:你俩都傻得挺明显的。

多少年我一直没组建家庭,和我爸住一起。我爸年纪上来了以后消停不少,也不啰嗦着嫌我脑子不好使了。

我姐和我姐夫感情还行,比较稳定。我看我姐夫也顺眼多了,主要还赖我们几个都爱打两圈。

我是说,我姐夫,刘老师,我姐夫的一个同事,名字和《阿郎的故事》里那小孩一样,也是圆脸,眼镜都是圆的——我于是就管他叫波仔。我们是常驻牌搭子,平时就在小区楼下泰式按摩店里开个房间打,交一下午场地费,八小时畅玩,带酒水饮料瓜子,冷气也足。我姐夫和波仔都是干会计的,对数字敏感;刘老师干教育的,但是没教数学,我俩一般都使劲给他俩喂牌。

每次我都往外拿钱,次数多了,我爸就挺恼火,说你还三天两头往棋牌室里跑,就这么爱散财呢?

我喜欢听他们打岔。他们老聊着聊着就聊到毒蛇帮的事儿,三个人把一堆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秘辛颠来倒去地讲得挺高兴,就我一个干巴巴在那儿吃菠萝蜜,吃得上火。讲得开心了,刘老师还即兴来几句蛇语。

刘老师说:苗子倒是把烟熄掉。

我说:我没抽烟啊。

波仔说:剩下的啊。

我说:剩下也没了啊!我今儿就没带烟啊?

我姐夫说:是真的假的兄弟?

我说:我天,姐夫你不是喝了吧,你不是该管我叫小舅子的吗?

刘老师点点头大笑:我们刚刚是在讲蛇语啊,收!

我说:拉倒,我一句没听懂。

没事没事,刘老师说,再打两圈?

我姐夫就面露难色,说:还打哪?我这下班的点儿快到了,差不多该回家了。

其实我姐也不怎么管他,她有一堆自己的事要忙。但我姐夫挺在乎她,回家前有时甚至会从菜市场带点花。

虽然真在乎的话,也没可能老半天老半天在这儿跟我们打牌了。这事我心里清楚,我怀疑过,也私底下问过他,我说姐夫你不是会计吗,怎么你每天不做账,纯打牌?

我姐夫特诚恳地说,苗子,你也知道普吉岛的GDP就那样,我也就年底的时候忙点,平时拿个基本工资,没那么多账要算。

我也就信了。

事情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我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极了。

不知道我姐和姐夫什么时候谈好离婚的。好多事我都一点儿不知道,说起来我连我外甥一下子长到十八岁了这回事也不知道。

但我姐说一个事马上给我弄共情了。她说:你外甥都高考了,你姐夫愣是没一天从牌桌上下来过,跟打卡考勤似的!

我听得难过,一边觉得实在不该,一边又觉得我姐居然在操心这档子事,她变得不像我姐了。

最重要的:姐夫这是跟我一桌上班呢。我觉得自己也罪孽深重了。

为这事,我姐和姐夫正式协议离婚。我姐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不翻旧账了,一块过日子也这么多年了,给彼此留点体面。

我姐夫一言不发。只在最后签字的时候问:那怎么跟孩子说呢?

我姐怼他:这会儿你想起孩子来了。

我姐夫说:苗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姐说:我爸一辈子都护着他。一辈子都护着我俩。

我头一回因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而感到愁苦。我姐和姐夫俩人就在跟前,却像在和我打机锋,稀薄的直觉告诉我,除了家庭问题,还有更多更深的无法改变的情绪深埋在底,但我不明白是什么。姐夫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我只能把我姐拉到一边,问她说:你们真的离了吗,没有余地了?

我姐说:开弓哪有回头箭。

我说:离婚却有冷静期。

我姐说:放屁。

我说:你还爱我姐夫吗?

我姐说,小苗,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凑近她,我姐说:天真的人懂得爱。这是我的秘密。

我姐的神情,疲惫又安静。

下一个周一,我下意识去楼下按摩店敲门,打算蹲蹲看有没有人来和我打两圈牌。

结果按摩店铁将军把门,卷闸上一个停业通知都不写。

我回头一看,邻居老头揣着手朝这儿打量,狗在他旁边蹦跶。

大爷,我问,你知道这儿今天为啥闭店不?

大爷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我:这儿是毒蛇帮总部,黑帮窝点,你不知道哪?没看晨报吧?新闻头版头条,都写啦!

我脑袋一嗡,说:啥?

大爷善良,抠抠索索从小布兜里掏出一份晨报借给我,铅字还挺新鲜。

我看头版头条:吉普岛警署里应外合闪电行动毒蛇帮核心成员被一网打尽

大标题下是一排照片,我又看照片。

大当家,二当家。

56号技师小马,英语讲师刘老师。

警署署长。

很年轻的警察,看着还有点眼熟。

据吉普岛警署新闻发言人官方消息,盘踞吉普岛长达十二年之久的本土黑帮毒蛇帮,终于在新任警署署长龙傲天的部署下被一举剿灭。龙署长接受本报独家采访并表示,此次行动取得的重大成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而这份巨大的功劳属于吉普岛警署全体,尤其是卧底毒蛇帮十年之久的警署内应“丧波”。

“我和‘丧波’在吉普岛警校曾是师兄弟关系。”龙署长透露,“有意思的是,师兄一直认为自己在毒蛇帮卧底的十年间没有传递出什么有效信息,实际上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已经长期、稳定地接触到毒蛇帮核心群体,并从牌桌上窃取了大量本可以更早向警局报告的内容。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卧底仍然是有效的,不仅鼓舞了警署全体成员的士气,也为我潜入毒蛇帮总部斡旋一事提供了相当程度的便利。”

牌桌上。

我的脑袋里轰轰打雷,想起了我姐夫那个名叫波仔的同事。

“同样,在此次行动中还要感谢特战队同袍对我们的配合。众所周知,毒蛇帮堂口众多,人员冗杂臃肿,大当家为了自保,甚至会伪造多个假身份,在其控股的企业中寻找并委任多个替身,我们在控制了毒蛇帮大当家本人后,业已迅速控制住了众多‘替身’。我们要特别感谢毒蛇帮旗下白色产业中众位特战队员的潜伏与努力,他们虽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卧底,却也长期默默地守护着吉普岛居民的人身安全。”

忙音,忙音,忙音。

再拨,还是忙音。

我把报纸还给他,说:不用了。

我一个人蹲下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明白,毒蛇帮到底是什么。

唯一想起的小事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署长,是我第一次载着我姐环岛结果摔跤时,站在路边手足无措的见习交警。

他真的变了很多。

吉普岛上只发生过三件大事。除此以外,全都是我的生活。

2600+小短打,无趣且不好吃…

可是谁能告诉我cp名儿是啥怎么打t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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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怪,张呈使了劲儿吐槽他,你下功夫咋下到这儿来了,这合适吗你看看!

能理解,毕竟是宇文老师,吊儿郎当不着四六走哪躺哪没有Y轴,但在九口老好人内部体能大赛的平板支撑和掰腕子环节中获得双料冠军,这人在跟前儿,不叫葛优叫姐。怪,能理解。

但是哪里不合适了,凑他跟前叫,宇文秋实本人也没反对,怎么叫他怎么应下。既然应...

但是哪里不合适了,凑他跟前叫,宇文秋实本人也没反对,怎么叫他怎么应下。既然应下了,就没有不合适。

可是苗若芃没有叫罗圣灯爸,也不叫张呈大外甥,人物关系都在这儿,怎么偏偏搁宇文老师身上入戏。罗圣灯搂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开始使相,苗啊,你是不是有点惦记我闺女啊。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都说是你闺女了,那不我姐吗!

话尾巴被路过的松天硕听去了,松导很大声地“噫”了句,说难不难受啊,你好歹等他扮上再叫啊。

于是苗若芃顺着去看宇文秋实,他躺在小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鸭舌帽平光镜,下巴上冒出一点青青的胡茬,听见动静放下手机往这儿瞥了一眼。

他的眼睛向来平淡如深潭。

苗若芃对上他的视线,叫一句,姐。

宇文秋实笑开,眯了眯眼,懒洋洋地应着,哎,弟弟。

苗若芃第一次试探着开口叫“姐”的时候,宇文老师肉眼可见地一抖,整张脸都皱起来,“你这就入戏了?”

苗若芃点了点头,“啊,进入角色了。”

宇文老师一笑,“行,弟弟。”

然后苗若芃在戏外也总叫姐姐,宇文习惯性开始赖,“你都给我叫难受了。”

但是他没纠正过,也没反驳过,苗若芃观察他的脸色和态度,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就小心翼翼地继续叫,又叫了几次之后,宇文老师难受也不难受了。

戏里戏外,苗若芃都叫他姐姐,有时候在排练室,躺地六仙都刷着手机,苗若芃脱口而出,“姐。”宇文秋实极其自然地应下,“嗯。”苗若芃说,“帮我拿下薯片。”他姐从沙发里抬起半个身子,把薯片递过去,然后又躺回去。

其余四人一开始还闹哄哄地要么起哄要么一片嘘声,罗圣灯好几次扯着他的领子喊“别整,你别整了出戏吧孩子!”后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低沉醇厚嗓音喊出来的“姐”,也如同耳旁风一般无痕地划过去。

张呈和罗圣灯的台词有“妈妈”和“闺女”,他俩有一次在戏外也想叫两声,酝酿半天叫不出口,主要宇文不在戏里,他戏里戏外完全两个人,对着葛优喊妈喊闺女实在太诡异了。于是这四口人拽着另外五口人“啧啧啧”半天,两脸瑞思拜。最后罗圣灯问,苗啊,你是不是从小就想有个姐姐啊?

苗若芃还没说话,张呈就拍了他一巴掌,“不合理啊,他要只是想要姐姐,这儿这么多姐他不认,就逮着葛优老师喊姐啊,他有毛病啊?”

四只眼睛突然齐刷刷看向他:“你没毛病吧?”

苗若芃没说话,越过面前两张大脸,去找他的姐姐。

宇文姐姐很好找,他正躺在小沙发里闭目养神呢,二郎腿还晃荡着,看来还没睡着。

苗若芃一直不回答,倒是把张呈和罗圣灯吓一跳,“坏了,苗儿走心了。”“这事儿上能走什么心啊,他往哪儿走啊?”“可能是往姐姐心里走吧。”“这叫走心啊?”

“什么破包袱,”苗若芃啐他们,“这包袱放录像厅里得给刘老师气死。”

“但没准儿宇文老师会喜欢。”

“他也不会!”苗若芃开始起急,“别翻了别翻了,这破包袱有什么好翻的!”

刘旸推门而入,起了个大急,破坏四口人想继续追问的意图,是人是鬼都拉起来排练。宇文秋实从沙发里起来倒是挺利索,歪歪斜斜地站着,还有点驼背,苗若芃悄悄站到他身边。

宇文秋实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把胳膊肘搭在他肩上。

用“入戏”来解释是不合理的,没有人真的会信,但其实也没有人会当真,只当是调侃和玩笑。苗若芃不知道张呈和罗圣灯是不是这样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意他的“走心”。

他可能真的走心了,但是为什么。

苗若芃对很多人都表达过他对宇文秋实的欣赏和喜欢,对着镜头也不掩饰,那种清冷感,勾人的神秘感,靠近之后令人惊讶的包容和温和,虚虚一副皮囊下充盈富足的精神世界——他会被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最开始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叫他“宇文老师”,后来在两个人都穿着中戏羽绒服的时候叫“师哥”。他们终于有机会日复一日地相处,宇文秋实用惺忪但明亮的眼睛看他,用脆生生的京腔叫他“苗苗”。定下角色,他演苗若芃的姐姐。

叫妈可以,叫大姨可以,叫美女可以,叫姐姐当然也可以。

有时候苗若芃会有些不太高兴,因为这个“也可以”,他心里面朦朦胧胧的,犟犟地想你们只是在开玩笑,而我是用真心。

但这真心好像又不在“姐姐”上。

苗若芃敷衍地盘了盘,没盘出个门道来,直到有一次宇文秋实本人也问他了。

苗若芃心里头一跳,有点意外,“啊?不让叫了?”

“没不让,就问问。”

“那么多人乱叫呢,网上那些小姑娘喊妈喊得多顺嘴,你咋不问?”苗若芃问得自觉刻意。

“他们那都是开玩笑,”宇文秋实声音懒洋洋的,京腔也柔软,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我觉着你好像不是。”

苗若芃不说话,去看宇文秋实那双眼睛,他戴着一副平光镜,但那目光隔着一层也明晃晃地照过来,清冽而皎洁。

苗若芃还是不说话,但眉眼耷拉下来,脑袋一歪,靠在宇文秋实肩膀上。

他人瘦得嶙峋,肩膀上骨头支棱着,只覆着薄薄一层皮肉,其实硌得慌,但苗若芃枕在上面,竟觉得安稳舒服得不得了。

两个人都不出声了,苗若芃靠在宇文秋实肩上,闭上眼睛。

其实和入不入戏没关系,和姐姐也没关系,宇文演他的姐姐他就叫姐姐,演哥哥,演妈妈,演女儿,演什么他都会跟着叫,跟演什么没关系。换一个人来演,他也不会这样口无遮拦。

和这些没关系,只是和宇文秋实有关系。

他潜意识里可能是想,在他身边抢一个不一样的位子,通过乱叫称谓也好,通过别的什么也好。

他确实是走了心了,他是对宇文秋实走心了。

那破包袱竟然在这里升番儿。

苗若芃挪动一下,挨他更紧,脑袋几乎要枕到宇文的颈窝里。他低低地开口叫他。“宇文,宇文秋实。”

“嗯。”宇文秋实应了。他抬起手,轻缓缓地揉了揉苗若芃的发顶,把他差点被压着的长发顺到后面去。

苗若芃没睁眼,手指跃动,挽紧了宇文秋实的胳膊。

—END—

rps预警

PWP,手控设定,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张哲华在詹鑫背上写字,撇、竖、撇、横撇、竖钩……还没写完,鑫仔就整个背颤颤悠悠,他扭头朝对方瞪了瞪眼,意思是“别闹了祖宗痒的要破功了”。

会议室里姐还在白板前讲本子,张哲华嘴巴无声“哦”了一声,从桌子底下偷偷摸摸捉他的手,把手拉过来用手指尖在鑫仔手心写字,这会儿倒是感觉清楚了——撇、竖、撇、横撇、竖钩、撇、点——“你”?你什么?

张哲华那只体温偏低的手在自己的手心划拉,鑫仔低了下头,余光里全是白晃晃的光,只看到那光握着自己的手腕,痒的他脖子后面起鸡皮疙瘩。

杀手也有小学同学,一米八一的大汉子也很min感,...

杀手也有小学同学,一米八一的大汉子也很min感,比如他的背轻轻撩一下就痒的出眼泪,甚至连前女友都不给碰。但张哲华好像对他的边界感不足,信念感格外强,具体体现在两人并排坐时张哲华执着于一定要把手搭在鑫仔背后,或是安慰时轻轻拍他的背,走一个过道时一定要把手放在鑫仔背后让对方先走,更别说勾肩搭背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很难说不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事情的本质可能真的很简单,虽然鑫仔不愿意承认,但也许三厘米的身高差给了张哲华一个舒服的置手台。

手…手…张哲华还拉着他的手写字儿,他的手掌心也敏感(话说回来有人的手心不敏感吗?),但总归比背上好了点,所以“你”字之后是什么呢?

——“是”

小帅哥?靓仔?

——“猪”

鑫仔抬眼,经常挂相的傲天管家仍然一脸严肃,但眼底笑盈盈的。他心底叹了口气,这tm叫二十八岁?

“SB”

张哲华把又细又长的指头插进鑫仔的指缝里,狠狠捏了下,鑫仔一疼没绷住吭哧一声,然后一抬头发现大家都盯着他俩十指相扣,还捏的死紧。

“别太爱了。”可恶啊,听我解释。

张哲华的手确实像件艺术品,这点毋庸置疑。

他和自己小麦色、能明显看见青筋的手不一样,他的手是冷白色调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从衣袖下骨感的手腕钻出的白光,沿着小臂像水滴那样在指尖收拢。

鑫仔在社交平台刷到过很多对方的手部截图和视频,只能说现在的女孩多少是有两把小刷子的,不管什么画面,放大裁剪再配上滤镜和bgm就立刻显得不一样了。刘哲华的手还是那双手,但当虚虚拢住伞柄时,顺着衣服缓缓划过时,少爷与我展演二人侧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扣住指缝时,在一番技术操作下竟显得暧昧且引人遐想。

他把那些视频和图片通通打包扔进了私密相册和收藏夹,他也捋不清逻辑到底为什么,但是他懒得想了,只希望下次想看的时候能立刻找得着。

一觉醒来的詹鑫只想把之前那个爱冲浪的5g“大萌汉子”掐死扔进收藏夹。

“咋的了?昨晚跟蚊子打了个平手?”

鑫仔一脸恍惚的看着来人,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张哲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鑫仔也就跟着他的手晃了晃,他看着那团白光在自己面前闪烁,想到昨天晚上梦里这个人硬生生地坚持要给他检查牙齿,气不打一出来。

他只记得张哲华捏着自己的脸颊,逼迫自己张开嘴巴,两根冰凉凉的手指直接伸进自己的嘴里,用指尖玩自己的舌头和犬齿,他在梦里害怕的一个劲儿哭,口水流了对方一手、自己一下巴,张哲华还腾出捏他脸颊的那只手,轻轻摸他的背来安抚他,夸他真乖。他被那只手拍得痒的抖个不停,舌头也是。

“昨天梦见你非得给我拔牙,说要拿去跟换钱。”其实你捏我舌头。

张哲华乐了。

“拿别人牙换银币?牙仙女听了别给我挂电线杆上。”

没有,其实你捏我舌头。

“怎么的了?你老看我这手,”张哲华把双手举起来晃了晃,鑫仔也视线飘忽,“图我手啊?”

“徒手啊!”

张哲华立刻笑得和狗一样,虽然鑫仔觉着很烂但是也陪他笑了会儿,自己说的梗烂着也要笑完。

他又把收藏夹那些视频和照片翻来覆去的看,按住嘴角想和太阳肩并肩的冲动,面色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

“鑫仔,鑫仔,”张哲华的声音响起,给鑫仔吓得一激灵,立刻盖上笔记本电脑,“走吃饭啊,想到啥好点子了吗这么激动。”张哲华一脸莫名奇妙。

应该妹看到吧?鑫仔突然非常愧疚,自己一早上啥都没干,还yy了自己的男同事的手,这也太处生了。

不过他好像开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警我的整个创作过程让人痛苦,两个怪人加一个直人的剧情被大刀阔斧地改成一个怪人和一个直人,整个底是好的,但好就好在它只有个底。张哲华在这个过程中贡献了许多,包括但不限于一寸照和各种表演指导。他很享受能为舞台作贡献自己的过程。

鑫仔在喜剧方面纯属挥洒天赋,所以表演方面可能稍微有点欠缺,所以这方面张哲华让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你战定了,别晃,来,顶着说。”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鑫仔没有系统的受过表演学习,但张哲华真的很享受教他。因为詹鑫全程非常的听话。

真的,特别乖。

他按着刘波的背,趴下躲避窗外的流弹,两人头凑的很近。那个姿势让他的动作下意识地摩挲从刘波的背,他感觉手下身子颤抖的频率夸张要散架。这也太入戏了吧?

他突然坏心思地从对方背部滑到脖颈的位置,那股子控制感腾地冒起,刘波却不怎么颤了,好像背比脖颈更要紧似的。

张哲华打着改进的名号要来了展演录像带,虽然他们都是半个本子半个本子的演,这也不碍于他厚脸皮地去找导演要半个本子的录音带。

他逐帧逐帧地看,确信了鑫仔的背在他抚摸的时候确实抖得厉害些,又想起每次自己碰对方背却感觉对方身体绷直的错觉,忍不住笑了下。

人都是可以有点bian态的是吧?比如詹鑫手机里自己的手部照片,或者是他这个控制狂。

东北人不允许养金鱼,不能喝酒的东北人一律按小乌龟处理。

张哲华准备打包离家出走,自觉被开除东北三省。鑫仔拉着他说没有事,自己能帮他挡酒。

结果就是张哲华不忍心看他哥被灌酒,自己还是喝了好些,两难兄难弟搭上车的时候已经迷瞪了。实在打不到车就打算直接去张哲华住的那个酒店将就一晚。

俩人一个靠左一个靠右贴着出租车后坐的玻璃窗户,酒店离吃饭的地方偏,还有好些距离,冰凉的玻璃一下让鑫仔清醒了不少,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虚虚地跟张哲华的左手搭在一起,对方那柔软的凉凉的指尖一下子戳中他有点雀跃的心脏。

他用余光看到张哲华贴着窗户不动,看起来睡着了。于是大胆的把自己的手跟对方的手交叠在一起,那只柔软却有力的手就像奶油一样填满了鑫仔泡芙般的心脏,让他暗自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wb:听贝斯说实话

鑫仔鼻子一酸,一股热气从脑门轰一下出来,身上热的发烫,眼眶也热的发烫。

车停了,他扶着张哲华下了出租车,张哲华一只手搭在他背后摩挲着他的脊背。

tbc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缺点特别的德(。

「我实在是有个问题想问。」

崭新的扫地机器人呆在卧室的角落,电源灯闪烁着。

「这男的是咱们的男主人吗?」

床头灯:「不是。」

电视:「是。」

空调:「你是新来的吧?」

扫地机器人:「前天刚到,今天才转悠进来卧室。」...

扫地机器人:「前天刚到,今天才转悠进来卧室。」

加湿器:「哦,难怪。」

扫地机器人:「所以是不是呢?」

空调:「床头灯和电视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但理论上来说不是。」

扫地机器人:「那这男的为什么跟咱们的女主人呆在一张床上?」

沈腾:「我总觉得闹鬼了。」

马丽:「说啥傻话呐,哥。」

扫地机器人:「噢,原来是亲戚呀。」

加湿器:「说啥傻话呢。」

扫地机器人:「开心,床上好像掉了点啥东西下来,我要去清掉。」

空调:「别去。」

扫地机器人:「可我的职责就是搞点垃圾吃。」

马丽:「不要用嘛,我吃药就好了。」

扫地机器人:「她生病了吗?」

马丽:「这都不是你用的型号~」

沈腾:「小雨伞撞个衫怎么了?谁小谁尴尬。」

手机:「该死。是哪个不长眼的现在打来。」

加湿器:「好耶。」

沈腾:「我帮你接?」

扫地机器人:「我可以帮忙把手机运过去。」

马丽:「别呀,哥。别出去呐,就是这里。」

扫地机器人:「她声音好怪。」

床头灯:「演的。」

电视:「瞧不起谁?」

床头灯:「瞧不起你的野爹。」

加湿器:「打起来打起来。」

手机:「所以没有人管我了是吧?」

扫地机器人:「我可以帮忙……」

陈楚生/苏醒

双穿越

23岁的安娜苏遇见40岁的生哥,2007年的楚公子遇见2022年的AllenSu

吊桥效应+蝴蝶效应

但是现实向soulmate,绝对不上升,祝两位家庭美满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他

1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艺人,做到陈楚生和苏醒这份上,都足以称得上一句云淡风轻。当一个人经历过万人空巷的热爱和无人问津的冷眼之后,已经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世界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

不说别的,张远已经在“我哭了我又哭了”里哭到不想再哭,考古都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扯出姚老板灏明晨晨吉大叔等一串受害者。

陈楚生点开那张照片,他背对镜头,但苏醒笑得比那天的冠军还开心。

就连今天和人谈事都顺利了不少,对方热情爽朗地握手,说我当年看比赛也给你投过票的。苏醒笑着感谢您十几年如一日的支持,然后多喝了两杯酒。

不至于醉,但有点头晕,回家叫了个代驾,估计是个新手,忽快忽慢搞得苏醒有点烦。车载播放器里噼里啪啦的rap又听得他太阳穴疼,没来得及骂人,这人工智能却又突然成了精,CraigDavid和TravisScott中间,突然跳出一句清清冷冷的:"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

整个空间如十几年前他在台上唱歌一样,瞬间被宁静包围,苏醒愣了一下,顺手打开车窗,让陈楚生的声音和北京的风一起吹过他的脸。

酒精的不适慢慢消散,他在心里笑:不愧是生哥。

可是当他看清那人的脸,一向冷静沉稳的陈楚生把手里的杯子摔了下去。

陶瓷碎裂的声音里,23岁的苏醒瞪圆了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睛。

"生哥……你是生哥吗?"

真人秀?恶作剧?是不是要报警?还是我累出幻觉了?看见年轻的苏醒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陈楚生脑子里转过一万种选择,可是听见"苏醒"声音里的颤抖,陈楚生义无反顾地选了第一万零一种。

他说:"是我,你别怕,是我。"

《原来的我》播完,没过多久代驾就把车停进苏醒家地下车库。他道了声谢,按电梯上楼,看着数字上行,开始笑自己怎么也和那群小女孩一样心思纠结,一首歌就翻起青春疼痛文学,一点也不AllenSu……

不如勒索制片人把陈楚生在蘑菇屋发酒疯唱的那五遍《原来的我》交出来,保证立刻祛魅,再也不迷恋弹吉他的温柔男文青。

电梯很快就到了,苏醒打开家门看见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不是张远,张远化成灰他都认识,更何况张远来他家从来都是当自己家可劲造,不会那样慌张又躲闪——难道是什么私生粉?哥真红成那样了?

于是苏醒迅速冲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一拽,力道有点大把人直接甩到了墙上,后背结结实实撞上墙壁估计疼的不轻,弓下身子又被推起来。然后,苏醒在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灯光里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触电般放开手:"楚生?!是你……你怎么……"

怎么这么年轻?

陈楚生脸色苍白,努力与苏醒四目相对,眼中像一片永远平静的湖泊突然掀起汹涌的波澜,直到定格在那双十几年不变的酒窝上,才逐渐平静。他开口喊他,声音沙哑到仿佛有血腥味:"醒……"

2007年,他们的决赛夜之前。

"不得不说啊,生哥,你怎么15年都没怎么变呢?"

对于"在总决赛前夜穿越到15年后"这件事,显然苏醒的接受速度比40岁的陈楚生快。在陈楚生还在想办法安抚他的时候,苏醒倒是已经开始自来熟地对他工作室的一排乐器动手动脚——但是放过了被专门搁在柜子里的吉他们。

倒是陈楚生手足无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盯着苏醒坐在他的键盘和调音台前面眼冒绿光自言自语:"我操,这设备也太吊了……生哥,你帮我开下电脑好吗?"

怎么能这么适应良好啊,陈楚生几乎要被他逗笑了,他上前按下开机键,液晶屏细腻的显示效果又让苏醒感慨了一番世界科技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要电脑做什么?”

“当然是要查东西!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可太想知道了……背一个彩票中奖号码也行……”

苏醒无师自通打开百度首页,两眼放光搓搓双手放到键盘上,却突然停住了。

陈楚生问:“怎么了?不看了吗?”

“我不能看……”苏醒抬头看他:“生哥,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亚马逊森林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引起得克萨斯州的一阵风暴。陈楚生当然知道,苏醒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我刚才太兴奋了,竟然忘了这回事……未来的变数太多,如果我知道的太多,引起的连锁反应可能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甚至也会影响到未来的你。所以,我不能看。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我的家人朋友,我们这群兄弟这十几年都过得怎么样。”

“所以,生哥,”苏醒眨眨眼睛对陈楚生笑:“我相信你,你来告诉我好吗?能不能说,说多少都听你的……”

殊不知,陈楚生的思绪,在苏醒提到“蝴蝶效应”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地飞散了。

按理说他年至不惑,可以担保对自己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没有后悔,包括那一次离开和那一场官司。但他也必须承认,真的有那么几次不能免俗地想过“如果能重来一次,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在灏明拍戏之前再三让他注意安全,在见到阿穆的时候叮嘱他喝酒不要开车,在和栎鑫聚会的时候提醒他多陪家人孩子,在张远最难熬的时候约他打两场球喝一杯茶。

还有,在苏醒“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前,让他至少别在那种场合下手。

或者,让自己在和公司的矛盾积累到不可调和之前,及时止损。

“生哥?生哥?”苏醒见他久久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要是你不想,我就不问了。”

陈楚生在那一刻意识到,他或许有能力让兄弟们,让苏醒避免“未来”的那些辛苦,甚至也可以让“未来的自己”的路变得好走很多。

蝴蝶扇动翅膀会带来一阵风暴,但如果这也有可能成为送你上青云的借力好风,要不要试试呢?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苏醒对什么怪事都接受良好。

“现在是2022年……楚生,或许,你知道什么叫时空穿越吗?”

打开窗户看着北京的夜景,在夜风里苏醒叹了口气,心想这都什么事啊,不就是想念自己逝去的青春了吗,怎么老天爷就把青春的陈楚生送到了我眼前?

怎么又偏偏是陈楚生呢?

他转过一点身子去看客厅里独自坐着的陈楚生。15年前的他比如今更单薄些,侧着身子给他留下一个凛冽的轮廓,而眼睛下的黑眼圈昭示着他的疲倦。

苏醒想起刚才不知轻重的下手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对了,还有他的嗓子……

于是苏醒开始翻箱倒柜,他想起前几日朋友送过一盒进口的保护嗓子的药,吃起来确实效果不错。好在饮水器里还有纯净水——苏醒由衷感谢了一下张远。

他洗了个杯子,倒上一杯水又试了试温度,连同药一起拿给陈楚生。

“保护嗓子的,挺有用……在喉咙那里停一会再咽下去。”

陈楚生照他说的吃了药,又捧起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事……我还是苏醒,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是好兄弟,没必要客气。”

苏醒记得自己从事这份工作开始,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工作同事,都会反复叮嘱他:歌手是靠嗓子吃饭的,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当心。可面前这个年轻的陈楚生却如此不设防。于是他开玩笑地说:“楚生啊,你不怕我给你下毒吗?毕竟明天‘我’要和你争冠军呀?”

陈楚生抬头看他:“没事,我相信你。”

苏醒笑出声:“我怎么不记得你26岁的时候这么单纯好骗?”

“也没有。”陈楚生摇了摇头,“因为你是苏醒,我当然会相信你。”

苏醒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记得陈楚生曾经提到过一句话:

比爱更爱的是相信。

陈楚生的工作室里有个很专业的茶台,苏醒——那个38岁的苏醒——和别的兄弟不止一次调侃过生哥的中年人标配。现在,23岁的苏醒和“中年人”陈楚生坐在几案边,看着水慢慢滚开,陈楚生修长的手指执起茶杯,茶香静静在夜里弥漫。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苏醒。

在升腾的细微蒸汽里,苏醒问了很多东西。陈楚生逐一回答他。

“明年的奥运会很成功,很完美,非常壮观。后来我们又办了冬奥会。”

“你的父母身体一直都很好,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一面。”

“王栎鑫现在都有孩子了,一儿一女,不错吧?”

“晨晨啊……他也结婚了,还是那个女孩。他最近在拍戏,不是那种偶像的,实力派。”

“灏明拍戏更好,已经拿了好几个奖了。”

“张杰前两年的演唱会真的很不错。”

“小远越长越年轻,和二十多岁的小孩们在一起都看不出年龄。”

“亮哥应该已经升副教授了。”

“虎子和老姚都是独当一面的制作人了,虎子也交了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快要谈婚论嫁了。”

“我们经常聚会,只要有空,经常会出来喝一杯聊聊天。”

……

当然,这些都是陈楚生一一斟酌过的答案,他不想过早地把未来的真面目展露在苏醒的眼前,挑挑拣拣把那些充满希望的碎片给他看,大家都很好,很开心。

同时他也不停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他问起他自己的“未来”,要怎么回答。

像一个没听课却得知老师要抽查的小学生,陈楚生惴惴不安地等着那个问题的到来,心里的草稿写了划划了又写,皱皱巴巴沾上了手心里的汗水。

可是苏醒一直带着微笑在听,眼睛里像是藏着银河,他惊讶,他开心,他激动,他欣慰……他唯独没有问出陈楚生又怕又等待的问题。

“我好开心啊,我们都还在做音乐。”苏醒伸手去那茶杯:“生哥,这得干一个……”

陈楚生眼疾手快在他碰上那个刚倒上热茶的杯子之前挡住他,把自己那杯稍凉些的茶换到他面前。苏醒轻轻一碰,滚烫的液体洒出两滴在陈楚生的手指上,但陈楚生不做声色,陪他一饮而尽,顺着喉咙流下的高温真有两分烈酒的味道。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在苏醒眼中看到这样的光芒了。

那是怎样单纯又欣喜的,对未来的期待啊。

23岁的苏醒,他勇敢自信张扬,他活泼灵动潇洒,他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能量,一晚上唱九首歌都能活蹦乱跳。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毫无理由的爱,也让人毫无办法地爱上他。

38岁的苏醒,他依旧是自信的,依旧是潇洒的,苦难向他挥刀,可他是钻石,被切割却迸发出灼灼光华,永远有希望在他身上闪耀。

尽管陈楚生眼中的苏醒从未改变,可是他看着眼前真真正正年轻的苏醒,却不得不承认时光不会优待任何人,没有人能永远年轻。

那张在心里涂涂写写的草稿揉起来又展开,陈楚生犹豫再三,还是问了。

“你不想知道你自己吗?”

也不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

刚躲在厨房的时候苏醒就点好了外卖,家里实在没什么允许他在楚生面前丢脸的食材。

“口味都比较清淡,随便吃一点吧。”

陈楚生坐在桌边,看苏醒一个一个掀开外卖盒,热气细细地飘上来,模糊了苏醒的眼镜。

“醒……”

“哎怎么了楚生?”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苏醒很轻松地笑了:“我过得一直挺好,开了酒吧也开了篮球馆健身房,都是我喜欢的事……兄弟们都来我这玩。当然我还在唱歌,我写了一百多首歌呢,R&B、hiphop、舞曲、抒情歌、摇滚……比你的风格多多了!”

然后继续把外卖盒子摆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早就修炼到说谎可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了,更何况在一个26岁的年轻人面前隐瞒住一些东西。

但这个26岁的年轻人是陈楚生,所以一切变得摇摇欲坠。无论是什么时候的苏醒,在陈楚生面前总是没办法的。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坦白说,他过得没那么好。他曾经被公司安排了很多莫名的东西,不能做他喜欢的音乐;他被信任过的人狠狠伤害,被公司雪藏,赔了好几百万才离开;甚至他写了一百多首歌又怎么样呢?没有一首火的。

其实你也过得没那么好。你也曾离你的音乐越来越远;你和公司轰轰烈烈的那一场决裂至今被娱乐记者拿出来反复写;你做乐队,做独立音乐特别好听,可是听众却越来越少,最后还是要一起再就业。

甚至我们13个兄弟都没那么好:张杰被骂十几年吃软饭,虎子没法唱他自己写的歌,远远被他的组合伤害,老姚和彪哥退去幕后,栎鑫离婚,灏明受伤,还有阿穆……

明天是你最荣耀的时刻了,可是如果提前了解到,你将要面对的人生,是否还有勇气去云淡风轻地走向命运?

想到“未来”的陈楚生,“未来”的兄弟们,终将会经历背叛、沉寂、病痛、流言……他就真的想不顾一切地把所有都告诉陈楚生。苏醒感觉到有一只蝴蝶开始扇动翅膀,如果会掀起一阵暴风,就让他掀起吧,就让它毁灭吧。

在这种几乎暴烈的冲动里,苏醒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把陈楚生喜欢的菜推到他面前。但他不敢看陈楚生的眼睛。

他怕看见陈楚生清澈又温润的眼神他会控制不住。

带刺的铠甲会忍不住片片剥落,甚至想投入26岁他的生哥怀里抱紧他哭一场,仿佛他还是23岁的“苏安娜”。

那样自信,那样从容,微笑起来光芒四射,世界在他眼前展开一幅充满希望的画卷。

“我不需要。”苏醒对陈楚生绽放起一个无比骄傲的微笑。“我当然会过得很好,我绝对自信。我的路终究是要我自己来走。”

“如果说,”陈楚生在那样灿烂的笑容里艰难地开口:“如果说,我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呢?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那么地好……其实有很多很苦的……”

苏醒打断他:“那也没什么啦……怎么可能一切都是顺利的呢,我明白。可是,我们终究要走向那样的未来。”

陈楚生在那一瞬间很想哭,似乎被刚才喝下去的热茶后知后觉地烫出了眼泪。他迅速地收拾好中年人的得体,站起身,张开双臂,然后苏醒就无比熟练地投进他的怀抱。

对于2007年的苏醒而言,拥抱是家常便饭,舞台见证了他们无数个炽热的深拥,在璀璨焰火中被摄像机记录下来,深情随着电波流传,心跳伴着数据封存。

但对于2022年的陈楚生,却有些陌生。可是怀抱被苏醒的温度充满的那一刻,他觉得26岁的自己,好像短暂复活了。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苏醒的头发,触感很柔软,后知后觉这个动作似乎有点亲昵过头。

苏醒听见他说:“Allen,现在的我,也很羡慕现在的你那种生活状态,你和从前一直没有变……只是啊,有时候,一定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做事情要看场合。”

他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起传到苏醒的耳朵里,莫名感觉到酸涩。

“好~知道啦——”

“不要知道了。”陈楚生放开一点,扶着苏醒的肩膀,直直地看进苏醒的眼睛:“你要记住。”

陈楚生很少对苏醒说这样指令一样的话,也从未用这样滚烫执着的眼神看他,那张和26岁比起来甚至更加温和的面孔上甚至有危险的压迫感,苏醒一瞬间手足无措,只能点点头:

“好,我记住了,生哥。”

然后他再次被40岁的陈楚生拥进怀中,如他们过去的每一次拥抱一样,却从未感受过想要把他揉碎在心口的力度。

“其实这句话,理论上应该晚几天再说,但是我忍不住了。Allen,或许别人会对你有很多看法,但我一直明白你,以后不要觉得很多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知道吗?”

怀中年轻的身体有着让人沉迷的温暖味道。都说人会被生活磨平棱角,变得越来越圆滑柔软,可是在陈楚生眼中,苏醒却是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尖锐,去迎战风刀霜剑严相逼。他在自己面前不这样展露,但陈楚生全都明白。

苏醒埋在陈楚生的肩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楚生收紧双臂,喊他的名字:“醒。”

但是现在,他已经终于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和26岁的自己挥手作别。

26岁的陈楚生和38岁的苏醒面对面坐着吃完了一顿宵夜。兴许那洋货药真的有用,陈楚生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清澈了很多,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

他比划了一下,苏醒明白,“我们”,是他和23岁的苏醒。

“城堡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有一个晚上,我们两个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但桌子更长,你不知道从哪翻出了蜡烛,还挺浪漫。”

“是啊,”苏醒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差两杯红酒就可以求婚了。”

任外人如何用刀光剑影来描写他们那一场在中国选秀史上绝无仅有的“二进一冠军争夺战”,苏醒和陈楚生却清楚,他们从未把对方当作需要针锋相对的对手,而是永远在心底依赖的同伴、队友。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那天我是这么说的。”26岁的陈楚生说。

“直到今天,我们都是这样的。”38岁的苏醒回答。

他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孤独,陈楚生也一样。别看镜头前舞台上的Allen多么潇洒自若,陈楚生多么淡然从容,很多次被高强度的赛程几近压垮的时候,他们都会找对方,来一个紧紧的拥抱。

后来苏醒在书中读到“吊桥效应”,于是城堡里自己那不像是自己的失神和柔软都有了解释。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或羞愧的,这是人类正常的反应,他感激楚生能“接住”他,像兄长一样将自己照顾和包容,走过那段时光,和未来的漫长岁月。

更何况他和陈楚生一直是挚友,也会做一生的挚友,没有比这更美满的结局了。

只是今晚,他看着陈楚生明亮的眼神里藏着丝丝缕缕的温热柔软,突然觉得很熟悉,23岁的自己,是否也曾经用那样温热的眼神看着他呢?

“那么,Allen”陈楚生喊他,26岁的陈楚生不常喊他的英文名,脆生生的小南音格外动听。他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Allen啊,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次苏醒很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过得很好,我们都很好,我们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们都很开心……另外,楚生,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陈楚生抬头看他:“是什么?”

“其实是过几天,你要说给我听的……要不要回去之后再重新说给我一次就随你便吧!总是就是,别人或许会对你有很多看法,但是我永远明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楚生。”

陈楚生笑了,和舞台上他清冷的微笑不一样,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轻轻溢出。他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抓住苏醒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我知道,我们都会过得很好的。”

一般这种穿越故事都是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苏醒说他是在练舞室打了个盹醒来就在这了,正好现在已经后半夜,无论如何也该睡一觉。

工作室里只有一个长沙发,苏醒一个人躺进去刚好,他给自己盖上薄被,然后乖巧地探出头:“生哥,能听你唱歌吗?”

陈楚生拿来自己最顺手的一把吉他,席地而坐拨动琴弦,他唱《姑娘》,唱即将和偶像合作的《外面的世界》,还有《原来的我》、《有没有人告诉你》,还有苏醒喜欢的那首《遇见》。

他已经很久没有唱那些老歌,竟然一点都没有生疏。

苏醒静静听着,干净的黑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说:“生哥,能不能给我听一首你未来的歌。一首歌而已,应该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好。”

他轻轻拨动琴弦:

我知道你离我不远

我可以感觉到你

当你的衣袖微微摆动

我感觉有风

苏醒静静闭上他的眼睛,陈楚生听见他小声地说:“生哥,我没有问你过得怎么样,我也不必问了。你还在唱歌,而且还在唱这么好听的歌,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幸福。”

我知道你离我不远。

比赛结束了,这一段吊桥走完了,前面又是漫长险恶的高山深谷。他们不能在彼此身边,却一直在不远处。

苏醒说家里客房没收拾,让陈楚生在他的主卧休息,自己要睡沙发,陈楚生怎么会同意,争了两句,苏醒舍不得让冠军的嗓子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最后的结果就是简单冲了个澡然后一人一条被子并肩躺在床上。

苏醒不是没和男人在一张床上睡过,之前聚会晚了陈楚生也留宿在他家,蘑菇屋里他笑闹着“我不要睡楚生旁边”,是真的被醉酒的陈楚生踹过而发出的肺腑之言。

没什么可奇怪的。

决赛前的冠军候选人这几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都是回了城堡沾枕头就睡,在苏醒这里倒是迟迟没有闭上眼睛。他望着天花板说:“苏醒啊,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场梦?我时常也会觉得比赛是我的梦,睁开眼睛我就还在深圳的酒吧,没有走上过这么好看的舞台唱歌,没有被这么多人爱过,也没有遇见你……”

苏醒也是熬夜惯了的人,就陪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是什么都无所谓啦,明天是你……不对,我们俩的大日子,一定不能让你缺席的,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诡异,算了……哎总之醒是更深的梦梦是无声的醒,庄生晓梦迷蝴蝶,人生如梦似梦非梦……”

他好像被自己绕进去了,困意席卷,开始说乱七八糟的胡话。

“生哥啊,你回去要告诉王栎鑫那小子别那么狂。”

“给张远说有事的话可以找我借钱,留点心眼,别轻易对人掏心掏肺。”

“还有灏明,拍戏小心点,他长得那么好看。”

“虎子……困难的时候就再撑一撑,会过去的,会过去的……不过这小子买房早真好啊妈的,这个北京破房价真的是疯了。”

陈楚生就躺在那里,静静听着。

苏醒又嘟哝了几句他听不懂的,然后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力度很大:“陈楚生,你知道蝴蝶效应吧,我怕我告诉你的事情会影响到未来,万一变得更惨呢……不说我难受,可是说了也不一定会怎样的,我们到那一天,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如果不那样做,你就不是陈楚生了,我也不是苏醒了。”

陈楚生转头看着苏醒,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苏醒紧扣着自己手臂的手上拍了拍,苏醒用力真的很大,他感觉明天肯定要留印子。

拍了拍,却没去掰开他的手指,最后只是轻轻地覆在苏醒的手上。

苏醒的声音愈来愈小:“生哥……如果公司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好好说……该拒绝的就拒绝吧,不要勉强自己……我一直在……”

说着说着他就栽进了梦里。

陈楚生还是专注地看着埋进枕头中的苏醒,和他朝夕相处的那个23岁的苏醒比起来,眼前这个人依旧有明亮的双眼和甜甜的酒窝,头发剪短了,脸庞的线条柔和了,他似乎与世界有种深层次的和解,感觉到他是松弛的,可有些光芒四射的东西,藏都藏不住。

分明和23岁那年一模一样。

陈楚生是被Demo叫醒的,小孩对自己爹玩音乐玩到疯就日夜颠倒的作息早已习惯。交代完爸你赶紧刷牙洗脸上楼我妈让你吃完早饭再睡回笼觉,就自己去边上练起架子鼓,叮叮咣咣,丝毫不给陈楚生赖床的机会。

陈楚生在儿子练鼓的声音里放空了一会,他对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看着苏醒沉睡时的长长睫毛。而现在他躺在沙发上,盖着那张薄毯子。

昨晚用过的茶具还没洗,为他弹的吉他倚在一边。

像一场奇异的梦。

苏醒一觉醒来,身边已经空了,就像一场梦。

他心里也有些空,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场和自己青春的再遇见的。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不少话,他记得最后陈楚生看着他,他的目光永远温柔沉静,深深地望进他的心里。

起床洗漱,苏醒慢慢回忆昨晚,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但少了点什么……啊对了,应该给生哥一个拥抱的。

不过没事,再过十几个小时,金色的纸花就会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七月的雪,陈楚生拿着冠军的奖杯走向年轻的苏醒,他们在欢呼声和金色的雪中笑着紧紧拥抱对方。

让23岁的苏醒去还他一个拥抱吧,而我,今天本来就是要见楚生的。

END.

写在最后的话: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搞楚苏,但我上一次大概是12或者13年——错过了最好的时候,还正撞上裂哥雪藏。

那时是在追灏明,顺着明栎考古到0713,毫无意外地又考古到楚苏。

你看,无论什么时候喜欢上0713的谁,只要考古,终点就是楚苏,永远都适用。

中间淡了很久,再来就是现在。所以开头那句“我终将青春还给了他”,也是我自己。

也是我觉得陈楚生和苏醒这两个人的关系里最神奇又迷人的部分,他们看起来一个温柔一个火热,实际上是非常非常相似的灵魂,也走了非常非常相似的路。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他”,在构思之初看到了b站上的剪辑,有些灵感瞬间被打通了。

2022年的楚苏面对当年的对方,是和自己的释然,和无疾而终的倾慕、酸涩的青春终于和解。用力的拥抱和牵手之后,然后便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我把我的青春还给了他。

但对于年轻的楚苏就不一样了。

本来就吊桥效应在互相取暖,又来这么一出灵异事件,吊桥效应毫无意外加重,一些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衡被打破。

更可怕的是,碰到的还偏偏是40岁的温柔蛊王陈楚生,和过尽千帆仍少年的AllenSu,那种吸引力是年轻人抗拒不了的,控制不住去在这个短暂的夜晚依赖对方。

来自未来的忠告不是蝴蝶效应,那一个深深的拥抱才是真正的蝴蝶。

所以我本来还想再加一句“忘不掉那段甜蜜,戒不掉心中的瘾”,但是这种走向就偏离搞soulmate的初衷了……

最初的灵感来自于超话里“是爱07年的楚苏还是22年的楚苏”。

正是站在22年的视角回望07年,才知道楚苏有多么可贵。当然和我这些年的成长也脱不了干系。

人类总是把情感切割得那么清楚,在友情爱情亲情之间画上界限,然后发明出吊桥效应雏鸟效应这个效应那个情结来解释这些情感的源头。可如果爱本身并没有界限呢也没有起源呢?

如同冰川上奔流而下的水流,在分流成长江黄河之前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何健翻了个白眼,被周航拖着往前走。

这当然不是什么体育运动或者必须完成的任务,而是周航的个人请求,请求也许有些不太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强行。

“你不能这样,”何健试图从周航手里收回自己快被扯烂的袖子,“我才刚睡醒就要被你欺负,没爆粗口算我怜惜你知道吗?”

“快点。”周航在这种时候更加少言寡语,目的性比较强烈。

何健踩着鞋帮趿拉着走路:“你一会儿没课是吗。”

周航回头看了他一眼:“嗯。”

然后接着扯着何健走:“没说要折腾你,学校外面就有旅馆,学生特供的,我一条龙不好么。”

“就纯游啊。”何健语气有些诧异,周航回头的时候看见这人撇嘴。

“你还挺遗憾呗,”周航冷哼一声,“做也不是不行...

“你还挺遗憾呗,”周航冷哼一声,“做也不是不行。”

“这样,”何健跟他好说好商量,“咱俩打一架。”

周航说:“那你把裤子脱了。”

何健用一种“你看我理你吗”的表情看着周航,然而周航并没有回头看他。

于是他说:“滚。”

周航说:“到了。”

学校游泳池离宿舍不远,何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扯得有点变形了的袖子皱眉,周航看了一眼他,扯着他手腕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出来是淋浴间,淋浴间再出来才是泳池,泳池里边儿有监控有救生员,怕游泳的人在池子里淹着呛水出事,或者没有公德心的随地遛鸟儿顺带大小便。

何健从更衣室出来就难受,泳裤是周航给他选的,嫩黄色,看起来特别生机勃发。

他扯着泳裤怎么看都不是个东西,按捺不住了问周航:“怎么想起来买这个色啊?”

“旁边市场批发,十块钱三条,”周航也伸手扯了一下,很快地松开,泳裤弹回去发出响亮的一声,何九华弯下了腰。

“你真是……会过日子。”

“承您吉言。”周航淡淡地说。

何健一路上都被周航扯着,这回看到水了才高兴点,一巴掌拍掉周航还在他身上黏糊糊的手——天热,刚洗完澡,这人还是出了一手汗。

“干嘛呀?”周航面无表情,又把手搭在了他身上。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何健不管他了,热身结束以后伸手到池子里撩水往身上拍,适应一下温度,“热疯了谁了?要不是有监控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

“来,”周航努努嘴,指着旁边墙上贴的宣传,“推人下水罚款五十,推二十次我这个月生活费就出来了——少推几次也行,社团不用拉外联了。”

说别的还行,说这个何健嫌烦:“我都他……不干快半年了,还把我当你们游泳社一员呢?”

“生是游泳社的人,死是游泳社的死人嘛,”周航也蹲下开始拍水,“忘了你们当初招人的时候怎么忽悠人的了?”

何健撇撇嘴,周航看了他一眼:“招完人还筛人,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个社团。”

“那你为什么,不来不得了嘛,”何健拍完水准备试探,刚要下水就让周航捏住了脚丫子,“干嘛啊?”

“等我一会儿,”周航松开他,在他腿上安抚地拍了拍,“我就为了你来的。”

“哟,”何健冷笑,从鼻子里出气,“怪不得练了两年游泳还是这么个身材,打最开始目的就不纯啊?那你今儿……”

何健的话没说完,让周航捏住了嘴。

“那我不是得偿所愿了吗,”周航说,“别动了,我用的另一只手。”

俩人一起下的水,游过两圈就看出来差距,何健落后了周航半个身位,拍到池壁瓷砖的时候出水,坐到边上不动了。

周航看着何健,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最后憋出来五个字:“你不至于吧?”

“什么叫我不至于吧?”何健理直气壮,“大三老学长能跟你们比吗?我们连体育课都没了,还需要锻炼?”

“没说那个,”周航踩着水,“就是怀念一下你跟朱凯学长轮着遛我那段美好时光——只有我,没有们。”

“那我就能跟朱凯比了?”何健挑挑眉,露出一个有点暧昧的笑容。

“舍不得啊?”周航扶了一把

“怀念一下。”何健迅速站稳了,又把周航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抓紧吧。”

从泳池出去是淋浴间,何健周航俩人一前一后,周航看看左右没人,硬跟何健挤进了同一个淋浴间。

“干嘛啊这是?”何健不怎么意外,抵着水管往后靠靠——水管总比墙干净一点。

“哪都有人……”周航的语气有点黏糊,跟刚才很不一样,“好不容易找着机会……”

没说出口的话是“你还这么对我”,可能周航也觉得这话太腻乎,咽了一半。

到底还有一半说出来了,何健的宿舍有人,周航的宿舍有人,教室有人有监控,操场食堂有人有监控,男厕所倒是没有,可也不能那么不讲究——

“行了,”何健摘了泳帽,把周航的也摘了,否则他俩就会像两个没有头发的卤蛋,“来亲一口。”

周航从善如流,先是浅尝辄止地贴了贴,然后才慢悠悠地深入,跟何健交换了一个不那么柔软的吻。

“得了,就这样吧,”何健拽着周航的头发远离自己,声音有点哑,“我是不在乎,你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呢,就继续藏着,什么时候敢了,学校门口一条龙,哥哥随时奉陪,知道了吗?”

外面有人走过去,周航沉默了一会儿,把花洒打开了。

——

是上一个号某位朋友的点梗,大意是游泳社的女装学长和冷淡学弟在泳池淋浴间搞地下恋情的时候外面有人,迄今为止一年半()但我还是捡起来写了,感觉要规避自己写过的东西和避免同质化好难哦。

反正立夏就是这样了,小满写什么呀。

“今天我5岁啦!”

小捧哏生日快乐啊!万事顺遂!万事顺遂!

ps:二月二龙抬头,这边建议剪个头,哪怕是自己剪两剪子也要剪!要么就出门找人算算吧,倒霉到这种程度dys里独一份了

虎年快乐

“我们一起洗”

何九华是爱人的天才。

我一直这么认为。

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是从还比我矮的九字科大师哥的口中听到的。

张九龄嘴里裹得满满当当跟只黑皮小仓鼠似的从后门溜进来,一看就是在偷吃,更别说嘴里那蒜味儿都冲鼻,幸好我不用给他捧哏。我问他哪来的灌肠,老师们管我们这群半大小子管得很严,沾味儿的食品一律不许进门,这是规矩。他好不容易咽下去,艰难开口:“别跟高老师说啊,健哥给我买的。”

我自然不知道“健哥”是谁,张九龄看我疑惑的样子,眉飞色舞地凑到我耳边:“何健,接我放学的哥哥,是个大学生呢,长得帅人又局气,也是我们九字科的。他明天还接我,你今天替我保密,我明儿让他带烤肠给...

我自然不知道“健哥”是谁,张九龄看我疑惑的样子,眉飞色舞地凑到我耳边:“何健,接我放学的哥哥,是个大学生呢,长得帅人又局气,也是我们九字科的。他明天还接我,你今天替我保密,我明儿让他带烤肠给你吃。”

“你离我远点儿。”我拿胳膊肘推他,“你口臭。”

张九龄白我一眼:“不给你带烤肠了。”

虽然张九龄这个小心眼第二天果然只叼着一根烤肠回来,我也很讲义气地没有告诉他高老师就在最后一排坐着,但我后来还是吃到了烤肠,周末的时候那个哥哥来传习社旁听,给我们全班都带了烤肠。

他一进门我就盯上他了,好漂亮的一张脸蛋,骨相好,不笑的时候配上他那个寸头帅得过于凌厉,但他很爱笑,笑起来亮晶晶的眼睛看谁都像有情,身上永远干干净净还带着说不上来的香气,身板也挺拔,甚至有些过分瘦削,在我们这群歪瓜裂枣的学员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我心里暗暗地想,如果像他这么好看的逗哏挑我去做捧哏,我一定一口答应。不是嫌弃二哥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要对着那张脸一辈子呢,如果不是张漂亮的脸蛋岂不是很大的遗憾。

只是没想到何健后来成了捧哏。我给他逗过一回,要按师父的话,说得实在不是玩意儿。许多年后他给我逗了几场,我老老实实地给他捧,倒还像个样子,让我想起来最早见到他的想法。不过我得守着孟哥呢。我也不担心何健,有人守着他呢,有的是人守着他呢。

没有人不爱何健。

至少我们传习社的孩子没有人不爱何健。

他对我们都太好了,我没有那么丰沛的感情,甚至不能想象怎么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有那么充盈的爱。当然,我其实多少有点怀疑,在他还没爱我们之前,在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有许多人已经爱上了他。

这件事受最大刺激的是张九龄,他拉着何健的手摆着师兄的谱子向每个人介绍,把“接老大放学”的故事讲了又讲,后来还有借上衣的故事也是经典永流传,我看过他穿那件灰色polo衫的照片,真丑,果然衣服也挑人。

比起自来熟的张剑宇,年龄相仿的杨淏翔,看起来讨喜的高淋浩,我不擅长交朋友。我没觉得何健会喜欢我,但认识我的第二天,他就给我带了驴肉火烧,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发现我爱吃驴肉火烧的。虽然只带了一个不够塞牙缝的,但我也很珍重地细嚼慢咽地把这个驴肉火烧吃了。馋瘾被勾上来,我又跑去买了五个。

后来我俩熟了,一起吃驴肉火烧,一起吃肉龙,一起吃午饭下午茶晚饭晚茶夜宵。何健也够能吃的,但是和我吃得像个吹气的气球不一样,他干吃不胖,真叫人羡慕。

等外卖的间隙我们喜欢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半靠半窝在我怀里,时不时摸摸我的“钢丝球”脑袋,挠挠我肉乎的肚子,我觉得痒躲了躲,他立刻就停下了手稍微坐正,我看着他有点低落的模样笑,“没不让你摸,你别像撸猫一样摸我就行”。

他便又靠过来蹭蹭我说“周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又撒娇,眨巴眨巴眼睛看我,“你就是好哄我。”

谁好哄谁啊。

我觉得是他好哄我。

我真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哄别人开心打自己脸,何健就是这样的奇葩,当然我也挺奇葩的,怎么他一拍脸我就忍不住乐呢?孟哥第一次看见我们这两个奇葩的奇葩操作时吓坏了,他一把抓住何健的手,质问怎么回事,何健还乐呵呵的呢,自己下手重了拍出个小红手印也不知道,光顾着替我解释说只是逗着玩儿。

孟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俩,“哪有这么逗着玩儿的?脸都拍红了,何九华你就哄他吧。”

何健冲孟哥一拍脸,“乐。”

得,现在在场傻笑的奇葩又多了一个。

从此台上又多了一个包袱。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何健。”

“我知道了,相声演员何九华!”

这当然是意外之喜,我到时候可以蹭他的车上班,还可以下班一起去吃好吃的,虽然我不怎么上班吧,但怎么想都还是开心。

没想到队里有比我更高兴的。

我后来也没蹭成他的车,他还得蹭秦霄贤的车上班呢

秦霄贤和何健认识算是在我的撮合。

那时候我和老朱合租,但因为我们不在一个队,有时候出差,总有一个人不在北京。何健也和我们不在一个队,轮值外地排下来,三个人就两个人在北京,于是一拍即合,何健就来填补我或老朱不在时另一人的空虚。

我叫上新队员秦霄贤小师弟来家里喝酒聊天的时候忘记何健在我家住着呢,结果他俩一见如故,彻夜长谈,聊到我都撑不住睡着了,他俩就坐我床脚继续聊,实在不做人。

我哪知道秦霄贤会陷那么深。

也不奇怪,谁爱上何健都不奇怪。

秦霄贤红着眼睛咬着后槽牙问我,何九华为什么不能只爱他一个人?有他还不够吗?

我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何健爱很多人,但其中秦霄贤已经是最特殊的一个了。

但也许比起安慰,小师弟更需要明白的是,“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何健,一个爱人的天才,他善于爱人,他热衷于爱人,甚至拿爱当做见面礼。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变成了一只小橘猫,在一片奇花异草中迷失了方向。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笑着说道:“哪里跑来的小猫咪啊?”

我被揪住后脖颈拎起来,对上那双含情目,他把我带回家,和小黑猫小鹿小狗崽小麒麟小兔子养在一起,后来捡回来充满危险的蛇和狼崽,他也照单全收,一视同仁地照顾我们爱护我们。

菩萨以爱渡人。

小猫小狗得了这份爱,也能落入人间做一个三千烦恼丝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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