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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大作暨诸贤和韵!助兴一首(步大作第一首韵...

力荐大作暨诸贤和韵!助兴一首(步大作第一首韵)以诗代评!诗如下:

诗/濯缨

幽州台上角声号,瀛海波飞万丈涛。

诗涉灞堤因折柳,情随蹊径为瞻桃。

兰亭曲水流觞急,鹿洞穷经烛焰高。

岁尽壬寅残漏永,春雷剖蛰震天豪。

七律·步韵悔孩儿《除夕三章》

诗/黄山松

塞外边风日夜号,隔窗遥望怒松涛。

莫愁身病心肝肺,但念花开梨杏桃。

触目严冬冰雪重,诵吟词赋意兴高。

熬年春晚欢欣伴,新旦相迎志气豪。

除夕团圆度五更,寻常百姓至亲萦。

打工万里艰辛步,归故千乡土语鸣。

北国霜淞描画卷,南疆海浪送君行。

中华传统民风盛,佳节匆忙盼暖晴。

辞旧迎新满眼丹,神州习俗继承欢。

烟花七彩云霄绽,鞭炮千声地上残。

环保年年坑百姓,蓝天日日映金鞍。

专家静默民心顺,佳节消除病毒冠。

七律·除夕三章

——步悔孩儿、黄山松韵奉和

诗/寒泉

门铃急促客声号,隔壁先生唤海涛。

除夕团圆换旧符,迎春喜乐奉新桃。

抱琴三曲斋心暖,醉舞一支情趣高。

晚会无人真在意,抢胡对对气犹豪。

注:邻居有名海涛者,除夕,其父来,摁门铃并唤海涛。

阖家团聚乐三更,悦耳琴音喜气萦。

邀酒一杯佳酿满,清歌三曲掌声鸣。

娇儿起舞趁长笛,老妪搭台调玉筝。

鼎沸欢声窗外起,开帘烟火照天晴。

白首逢春付寸丹,阖家团聚老人欢。

琴声一响笛箫伴,玉盏三更茶酒残。

除夕高吟须泼墨,今宵醉舞拂归鞍。

梧桐翁妪时行乐,不管新冠与旧冠。

五绝·除夕三章(步悔孩儿、黄山松、寒泉先生韵奉和)

文/书痴

笑放烟花小子号,心潮澎湃似江涛。

拙荆兴奋添佳酿,儿女殷勤奉寿桃。

四代同言馐味美,满堂欣比酒量高。

老夫半醉龙钟态,静看后生言语豪。

注:除夕夜儿女共聚,小子,指曾外孙天真活泼。

欢声笑语到深更,向火围炉喜气萦。

守岁频将边炮放,迎新静待晓钟鸣。

堂中争赋诗三韵,室内轻弹曲一筝。

五鼓天明红日起,梅花朵朵映新晴。

天上人间处处丹,祥光瑞气总腾欢。

美酒珍馐兴里盛,烟花爆竹喜中残。

良宵团聚多言福,旬日归程又跨鞍。

祝愿年年天下乐,神州处处靖新冠。

文/沙源(王书灵)

开年杂吟三章【步韵悔孩儿】

赵苑舒

律转春回岁月更,新年旧梦尚萦萦。

陶然墨案狼毫舞,把卷芸窗鹊喜鸣。

巧借梅花倾盏醉,漫偕鹤子绕阶行。

东篱约伴诗词赋,碧宇悠歌为我晴。

爱国忠心一片丹,亲民日子酒杯欢。

茅庐曳杖真情寄,曲径低徊画梦残。

喜鹊登枝堪自傲,红尘走马跨雕鞍。

奉公克己无私欲,处世何须戴桂冠。

振臂当年呼口号,多情今日泛春涛。

古来谁做江山主,此夜吾吟露井桃。

三市喧嚣人影乱,六街散步雁声高。

心头映带梅花月,诗写虫鱼我自豪。

推荐几本个人认为对培养学科兴趣,拓宽思维和眼界大有脾益的书。如果单纯想要学科提分,那这些书读几遍都没有用,它们是用来培养兴趣的,你可以通过阅读对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有一定把握。

1.化学《元素的盛宴》---山姆·基恩

比如它的章节标题:

四.元素与人性(1.元素与政治2.元素与货币3.元素与艺术4.元素与疯癫)

这本书每个小标题下还会附上本章提及的元素,包括原子序数和原子质量,看书的时候顺便就可以记下来了。

初中买的这本书,当时其实纯当化学故事看的,没想到有些知识点上高中就遇着了,一个激动至此被踹进化学大坑死死活活。

但如果你的化学学习已经非常深入了,那这本书不适合用来学习知识。

2.数学《费马大定理,一个困惑了世间智者358年的谜》-----西蒙·辛格

这本书呃,非专业人员当数学故事看就足矣,因为证明所用的数学工具太太太专业了我看不懂,好在它没有通篇大论介绍证明的思路和方法。不过书中一些数学谜题可以挑战一下,甚至你可以从中挑选几个问题和其他人装逼。

该书和《元素的盛宴》类似,也是通过写大定理的起源,发展过程等,讲述数学家的故事,并拓展出数学家们的其他数学研究,经历,八卦等。总之这是我第一次一口气读完数学类的书籍。

3.历史《历史的温度》----张玮

应该很有名吧,我不多介绍。这套书好像原来在公众号上连载的,所以分为一个人物一章,详写这个人的经历,文末有作者对于该人物的思考。读来还是颇有趣味的,不过要是单纯想要历史提分,了解中国史世界史那还是算了,这套书做不到。

4.语文/历史《苏东坡新传》-----李一冰

算是传记吧,书中有大量诗歌古文的直接引用。作者文字功底很强,以东坡诗词为主线,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多层次的苏轼,和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或许对你分析苏轼作品,揣摩他的心态有所帮助。

与此同时你可以附带着复习一下宋朝历史,但这本书最吸引我的,还是作者不经意间展露的丰厚诗词储备。作者生于1912年,他的遣词造句有一种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的古典美感。

举个例子,这本书就连标题都有着古色古香的风味,“食蓼少年”,“马入尘埃”,“风雨京华”,更遑论随处可见的诗词引用,精准命中我的文学少女心。

5.经济等方面《魔鬼经济学》/《超爆魔鬼经济学》----史蒂芬·列维特

懒得介绍了,总之就是好看。不需要任何门槛,我从小学开始看也能够理解,不过有部分社会调查内容涉及性,暴力(没有直接任何描写,都是以类似新闻报道的方式讲的),偶尔出没冷笑话。

6.哲学maybe?《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作者有两个人我懒得打了。

全部是大量逻辑和哲学,道德等方面的测试,包括但不限于情景选择,互动小说,逻辑谜题等。通过每章末详细的分析,你可以认识到自己的逻辑漏洞,是否有双标行为,你的道德标准等。而且这本书可以N刷,因为每个阶段的你测试出的结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7.逐渐偏离学科的美食(我是吃货)

1)《雅舍谈吃》梁实秋

2)《人间有味》汪曾祺

这两本书送给深夜寂寞空虚的你。

暂时就这几本,还有的书可能被我忘记了。另外这些书评都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多多包涵阿里嘎多!

送给某位孩子的生日贺图。其实昨天是她生日,只是忘记在老福特发送了

【手部动作有参考初音未来——星祈之夜】

何必借明月,何必问圆缺。

祝猫猫生日快乐~

御品加成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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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茸金丝笋、蟹酿橙、鱼腹藏羊、风生水起、川味火锅、北京烤鸭、过桥米线

农场加成(最高50%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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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类:玉麟香腰、葱扒虎头鲤、川味火锅

蛋类:飞龙汤、玉麟香腰、葱扒虎头鲤、糯米八宝鸭、龙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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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凤酒、玉麟香腰、佛手排骨、蟹酿橙、蟠龙菜、糖醋肉、青精饭、普茶料理、双皮刀鱼、雉羹、黑胡椒蟹、子龙脱袍、东璧龙珠、挏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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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以上数据是照着心愿池名单一个一个看的,可能存在看漏或者看错,请多担待,欢迎收藏(问就是想要的都抽完了,开始补加成,每次都翻半天还是几年前的帖子,遂自己整理了一份)

*HE

*写到最后不知所云,实在抱歉

SUMMARY:过往的伤痛追上了他。

1.

无论之后如何回溯事情发生的这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都是个普通而漫长的一天。将军平稳地走在星槎海的大道上,晴空万里上一道暗影倏忽闪过,被锐利的金眸盯上。

景元转动手腕,臂架包裹的修长小臂肌肉发力,神君的刀遥遥举起落下,无声无息斩落了这突兀出现的外星来客。没有一只飞鸟目睹这一刻,将军履行他踰凌玉界的宣言,只是晴天里忽生微风,缭乱了他的头发。

忽然的,他感到手上一痛,并不重,像是拿书时不小心碰到了棱角一样。晨光照在他举起的手上,细腻的白蒙了光莹润如玉,景元仰起头,没有从外...

忽然的,他感到手上一痛,并不重,像是拿书时不小心碰到了棱角一样。晨光照在他举起的手上,细腻的白蒙了光莹润如玉,景元仰起头,没有从外观上发现任何问题,这双手甚至没有一处红印。他细细地回忆了一下那种感觉,闭上眼在记忆的海洋寻找一次细小的碰撞。

大海捞针,又哪来的结果呢?

“怎么了?将军?天上有什么东西么?”

“什么都没有。”景元摇摇头,他向天空张开手,分成条状的光带在他脸上投映出斑马线的花纹。

“只是太阳太大了,有点刺眼。”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身体似乎紧绷了些,又好像没有变化。厚底军靴踏在星槎海合金打造的地板上,一步步平缓而规律,衣摆摇曳飘过小腿的弧度几乎一样,这种稳定的姿态让身后跟随的人都安心下来。

2

疼痛是身体受到伤害的一种警告,丹鼎司的医书是这么说的。

直接的伤口引发疼痛,代偿下的肢体产生疼痛,内脏的拉扯、病变也催生疼痛。

景元并不熟谙医书,但俗话说久病成良医,他受伤多了也有自己的判断,但事情的诡异显然超出了常识和经验。首先,他没有找到伤口。无论传达到大脑的痛感让他体会到摔伤、割裂还是穿刺或灼烧感,他看过去或摸过去的那块身体都光洁完好,健康到机器扫描也只会说适当增肥。其次,他确认这种疼痛不是错觉。没有人给他戴上什么感官模拟头盔,神君的金光给他做了个命途意义上的黑箱X光,他的大脑和身体完全健康,生机勃勃。

“所以,这可能是精神上的痛觉?”

府内医师开了全部能开的检查单子,却和将军的自查一样一无所获,景元拿着那一摞检查单,摸摸下巴喃喃自语,失笑出声。

绥园的抓鬼小队和冥差们还在到处抓走失宠物岁阳,他看好的年轻人们刚走了一遭岁阳的历练,现在是轮到他这个将军来一场精神层面的战斗了?这还回合制的?

“去找十王司的几位过来吧。”将军拍了拍满脸凝重的策士长,轻松地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

他以前甚少这么做,这几日却时常如此,伸伸腰,走几步,看看棋盘或望望风景。自从前几日告知了青镞莫名出现的疼痛症状,一旦景元静坐太久不动,值守的浴铁和青镞就都盯过来,怕他一个人忍耐着不说。

景元哭笑不得,我平日不常常静坐着?怎么现在就是忍痛不说了?

所以您不说,我们竟然都没发现。持明姑娘压抑嗓音低低说道。

因为真不算什么事,景元想,无非是些磕伤撞伤,依照这种痛感,就算真有痕迹也不过是淤青或血痕,穿刺切割的感觉都很轻,竟有点像少时初练剑时吃的苦头。

扎马步到腿脚酸痛,挥砍的剑打到了自己身上,师傅指点时锋锐的剑锋接近皮肤时,凌冽的剑气几乎实质化刺穿或割开血肉。

与后来征战的伤势相比,这些伤痛太过温和。若不是必须搞清楚来由他甚至都懒得说出来,左右忍忍就能过去了,何必声张。

景元拨弄案上并排列好的笔架,灵活撩拨笔杆的手指节清晰,皮肤白净。他静静注视着手背,只有他能感受到的,握剑太久的僵硬和血液活络后的酥麻在手指间流转,几乎让他想要狠狠甩两下。然而将军饶有兴味地笑着,仿佛拨弄笔架这种猫逗毛球的行为让他格外放松。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金色的眼睛如同石火梦身的刃口一样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像是猎人放下的陷阱,在静静等待。

“将军,我们到了。不知将军有何吩咐?十王司会竭力做到。”

少女们轻快的脚步停在神策府的棋盘前,寒鸦担忧,雪衣严肃,浅绿色耳朵的狐女怯怯又关切地抬起脑袋,背后的尾巴气势十足地摇着。

“确是有事要麻烦你们,而且只有十王司才能做到。”景元微笑着伸手示意她们坐下谈,自己也拉开一张椅子,随意地说,“我好像也遭岁阳了,拜托藿藿小姐引见下您的岁阳朋友。”

啊?

藿藿一屁股惊坐到地上。

3.

“所以,是你出现了可能是幻觉的疼痛,怀疑遇到了岁阳?”娇小的狐人女孩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努力转过脑袋正对着大家。在她背后,青绿的火焰随着毛茸茸大尾巴摇晃得节奏轻摆,寄生其上的尾巴大爷向罗浮将军问道。

“正是如此。”将军颔首笑道。

明明自述现在手臂酸痛,侧腰如被撞击,但脊背挺直笑容和煦的景元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在忍耐,他甚至还有心情耐心安抚几句开解被怀疑的岁阳族裔。

“神策府的卷宗没有找到类似的记载,医士检查也没有结果,或许不是岁阳,但也是精神上的问题。总归也是要尾巴先生帮忙检查的。”

尾巴拖长音,“我的诊断费可是很贵的,仙舟的将军……”他忽然慌了起来,烦躁地咆哮,“行了行了我看我看,你这个不成器的别憋自己了。”

背后的狐人姑娘捂着嘴看上去快要因为窘迫和阻止自己尖叫而憋晕过去了。

青绿的狐火走出一只团子样的生灵,晃晃悠悠飘到放松抵抗的将军身上,不过几个呼吸,尾巴大爷又钻了出来,出奇安静地看着闭目的白发天人缓缓睁开眼,唇畔笑意清浅。

尾巴的沉默和古怪隔着小小的灵体都能被感受到,雪衣心底一紧,本能地抓住了姐姐的手。

“尾、尾巴?你别不说话啊……”藿藿怯怯地哀求。

“哈?我那是在思考!”

“喂,仙舟将军。”他没好气地喊,“那玩意不是岁阳,是精怪一样的东西,我们交流不来,但它没有要你命的意思。”

景元挑眉,略微偏头示意继续。

尾巴烦躁地摇摆成青绿色的风火轮,“它,他,或许是她,管他的呢,总之那东西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要你哭出来。”

“真哭出来。”他重复道。

少女们一下子炸开了锅。雪衣和藿藿一个认真一个急切地问尾巴大爷有没有听错什么,雪衣是行动派,她打开玉兆,下单了一批江户星至尊芥末和精品洋葱。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岁阳气得一会直着摇一会横着摇,暴躁大喊没了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景元看着她们闹闹腾腾,胆怯的狐人,冷冰冰的偃偶和情况特殊的天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的样子与任何少女闺蜜组合一样可爱,充满了生活气息。他淡淡想了下岁阳转达的话,心里有了想法,而这个推论并不适合充满希望的少女们。

“尾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感谢十王司的援助,神策府感激不尽。”熟练的套路话术是将军的必修之课,他挂上沉稳的笑容,“我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无须担心,罗浮出不了乱子。”

对险恶的大人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女们一一告辞,出门之时,诡异沉默的尾巴却突然发声。

“喂,罗浮的将军,劝你一句。”

“软弱一次也没什么。”

景元自然的笑容有一瞬间凝滞,又很快变得柔和,他看向尾巴的眼神变得宽和而温厚,像长辈看向小儿,让没有身体的岁阳突然觉得胃部不适——他可是尾巴大爷!不是他罗浮将军庇护的小孩子!

伟大的尾巴大爷今天也向胆小鬼哭包投降了。

藿藿焦急地拍打尾巴上的火焰,“尾巴你怎么可以说将军!”

雪衣赞同,“将军坚定的意志是我们的榜样。”如果她也像将军那样有对待意外和厄运的坚韧,她或许就不会造成那样的罪业。

知道但不能说的岁阳愤懑不已,声音淹没在狐火和少女拍打的手里。

“那个混蛋将军,就是精神上太坚定了才会倒大霉啊。”

4.

景元缓慢闭眼,又睁开,眉头蹙起,眉梢轻微跳动着,他柔和的下颔线条此刻绷得很紧,胸膛劈砍的疼痛仿佛真的被撕开皮肉,掰断肋骨。而心脏的疼痛却酥麻而细密,像是一窝蚂蚁在上面安了家,一路蚕食鲜肉爬行在他的血管里向五脏六腑行军。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伤?景元分散开自己的注意,试图给这疼痛对上号。

在与那位精怪先生——原谅他不知道它的名讳,不过从它不愿交流的态度看估计也不在意景元擅自给他定义性别和种族——的无声对抗中,发现疼痛是自己曾经历过的是很容易的事,毕竟痛苦对他来说过于熟悉。

他漫长而安逸的童年结束了,那时候只有偶尔的摔伤和被书划破手指的刺痛。

然后是少年,镜流严格的训练和剑擦过身体的锐利感如此独特。

现在,嗯,该是从军上战场了。景元找到了一点放松的感觉,抓紧机会握住笔平稳地写下名字,发给太卜司确认。他倒也不是非要带伤,或者带病工作,只是作为将军,总有些文书是要亲笔批阅的。

可身体记得太过清晰,呼吸急促,心脏用力泵压更多的血液,肾上腺素不断分泌,更多的冷汗浸透了严实制服下的身体。景元心说这可比得上一次健身房锻炼了,或许更多,毕竟健身可不会让他出那么多汗,像是台风天没打伞的落汤鸡。

颤抖的手指松开,签字笔坠落桌案,景元很快找到了下一个抓住的东西——他的手臂。在避开抓不动的臂铠后他隔着布料抓挠手臂,用力之大让那片被藏着的皮肉多出了数道几乎出血的红痕。

青镞颤着手,把柔软的毛巾塞到景元手里。

“……抓这个,景元。”

重点不是抓挠,而是用新的疼痛分散已有的疼痛。抓毛巾并不能让他好过多少,但景元接过毛巾,调整几下呼吸放松了表情。

“让你担心了,青镞。”

声音飘忽,略微嘶哑,像是初冬的风,已经寒凉却竭力温柔。

青镞眼圈一红,尽力做到策士长该有专业。“彦卿骁卫已经去喊符太卜来了,景元,你可以再歇一会。”

5.

符玄沉着脸走进神策府。

她说了很多遍竞选将军发言,但无论上次还是这次,接手将军工作的前提都让她气愤到想把一杯子仙人快乐茶倒到景元头上。

走在前头的彦卿也没有好脸色,他并不想离开现在的将军身边,但景元开口,他只能听令。

符玄叉着腰,尽管卦辞算了三次都告诉她同样的结果,但她还是要问,“为什么不照着办法做,将军?”

对此,景元毫不意外。他抓着毛巾,换了个朝向靠上椅背,那种烧心的灼意似乎也随着动作偷到了一丝凉意。这波疼痛他记得,是一场就在身边发生的星槎爆炸,被射线打中燃料箱的星槎瞬息变成一团烟花,而景元是躲避不及的倒霉蛋,只来得及把对面的慧骃族扔到身前做屏障。

“我当然做了,符卿。说出来有些丢脸,光是痛到流泪就好几次了,但没有用。”

景元喘息着,尽力平缓地吐出字眼,说到后面自嘲地笑了。

“没有!你没有!”粉色头发的太卜几乎要尖叫出来,这让她显得歇斯底里还没用,可这都是将军逼得。

“不是生理性眼泪,也不是装哭,那个岁阳说的很明白了景元。”少女哽咽道,“你只要……你只要服个软,低个头,对疼痛认输就好。”

她认真地注视景元惨白、遍布冷汗的脸,那张脸太过憔悴,于是金色的眼睛更像火焰。

“卦象上说,你不会出事的。”

那对金色的火焰眯了下,像夜里灯火忽闪一次,吓得人心惊。然而景元很快勾起唇角,温和的笑意从他柔和的面颊上映出来。“符卿,岁阳说的是它不要我死,却没说它不是敌人。”

“战场大忌,就是按照敌人的规则走。”

明明是笑着,此刻的景元却像一把半出鞘的剑,寒芒刺骨,又礼貌地没有拔出来,饮下为这把名剑出鞘而准备的血酒。

嗤笑如剑鸣。

“它要我哭,我就要哭?凭什么?”

“疼痛只存在于我的意识,不能真正改变现实。不知道它意图的情况下,为了无伤大雅的癔症而让步,我不能接受。”将军平静地看着自己紧攥的手,在滔天的痛楚中他的清明像风暴海域的一叶扁舟,但他抓着这艘船,把船造成了灯台。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对疼痛的风浪发问。

更多的浪潮,更高的浪头向他卷来,岌岌可危的灯台依然矗立着,脆弱的人类始终不肯低下高昂的头。

“到了极限我会说的,符卿,劳你代理这段日子的工作了。”将军偏头,温和地朝少女微笑道。他看着和每一次给太卜加担子时一样懒散而犯困,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又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感。

青镞沉默地揭下痛觉仪的测量帖,仪器上刺目的大数字和将军的笑容让人难受。

“将军!”符玄咬牙,正视景元的眼睛,“你是个混蛋。”

景元笑了笑,默认下这个评价。

真可笑。

年少有为,严谨骄傲的少女狠狠嘲笑自己。

罗浮的将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独自对阵一无所知的敌人,而罗浮的所有人,连踏上战场都没办法。

6.

“刃,你要去罗浮看看么?”

吃早餐的时候,卡芙卡突然从手机前抬起头,询问寡言的男人。

黑发青年嗓音嘶哑,“新剧本?”

“不,艾利欧说这次没有剧本。只是罗浮发生了一些事。”卡芙卡微笑着搅动咖啡,扔进去一块方糖,“罗浮的将军,你的老熟人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命运告诉艾利欧他不会出事,猎手上次让列车组拿到的人情还能继续用,而且去了也做不到什么。”

“那为什么……?”听见没有生命危险,曾经的工匠放松了肌肉,并不想重回故地。

“因为猎手也挺想要那位将军的人情。”另一道声音插入了他们的谈话,正主,艾利欧走到他们身边坐下。

“剧本里并不需要他的人情,但我想要,而且他会领的。”他补充道,“和他配合太过舒服,我想和他做朋友。”

刃冷笑,“那小子抓通缉犯的时候可不会慢上一刀。”

艾利欧眼都不眨,“但他会陪我吃断头饭并为我收尸。”

景元确实是这样的人,是非分明,条理清楚,又重情重义。

过往的记忆又翻了出来,但刃难得没有感到头疼,他只是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景元总能招惹到人想和他做朋友。”

黑发的猎手拿起自己的刀,买了一张去罗浮的车票。

“疼痛的范畴其实很广泛。”

一身宽松黑袍,白发披散,懒懒握着一本书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景元看着像是度假。但从时不时抽搐的肢体和间断着眼前发黑血色上涌的表现看,他又像是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当事人并不在意自己的虚弱被看到,反而饶有兴致地和来拜访的列车组几位讨论病理知识。

“那位精怪先生给我的疼痛幻觉不仅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确实,他可是只存在精神的生灵,哪里会在这种问题上有局限。”

三月七强打精神陪景元闲聊,“将军是感受到过去受伤时的心情了?”

“不,受伤的时候多在战场,比起难过,兴奋和冷静更多。我感受到的,是一些负面情绪,焦虑,烦闷,仇恨……还有悲伤,确切地说,是因这些情绪而导致的疼痛。”

景元提醒道:“他很讲究地避开了愤怒。”

这听起来更糟糕了。仙舟人的魔阴身就有因为过度悲伤的吧。三月七惶恐地给星打眼神去喊人。

“放轻松,两位。我分得清哪些是幻觉的情绪,哪些是我现实里的心情。”

他眨眨眼,在一阵肺部灼烧地痛感里沙哑着声音安抚被吓到的少女们,一直沉默旁听的丹恒截断了他的话。

“你想起的是那时候的事是么?你想到了他们?”

景元一愣,继而笑笑。

“自然是有的,但我遇到的人不止他们,感受到的也不只是那时。”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丹恒停顿了一下,下定决心,“我可以代替他陪你一会。”

三月七和星安静地看着他们对话,不敢出声。

这是被关心了?

景元感到荣幸,又有些想笑,极度抗拒的丹恒说出这句话,背后下了多大决心可想而知。但要景元说,他们和符玄他们一样都太严肃了,他其实还挺好的。

“不用。”景元微笑摇头,“你们是两个人,我从来都明白这一点。丹恒,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陪我。”

他侧耳听了下,竹林飒飒的风里有隐约的脚步声,那声音他相当熟悉,也就并不奇怪院门外出现了一抹黑红的衣角。

“不用把我想象得多脆弱,丹恒。在当时我没有被疼痛打倒,现在他们再来,我也不会输。”

这是将军的宣言,也是景元的安慰。

刃抱着剑,转身离开了小院,他的老朋友不会有事。

7.

嗯,考虑到次数,加起来还不少。

与当时真的昏迷不同,景元知道自己的身体倒下了,吓到了所有人,但他的意识只是来到一个完全黑暗,完全死寂的空间。上下左右都空茫茫黑洞洞,只有他自己。

绝佳的禁闭空间啊。将军笑吟吟感叹。

不朝任何方向前行,也不叫喊,景元盘腿坐下,当然,这只是他意识里想了下要盘腿坐下,就自顾自开始思考新看到的战事情报并推演。

那么他在这坐着,等对方出现,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就是最好的选择。

朦胧的,灰白的,幽灵一样的团子形光影悬空漂浮在他前面。

还说不是岁阳,这不就是岁阳的样子。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所想,光影开口道:“仙舟的将军,吾不是岁阳。”

“吾族虽和岁阳一样以精神体存在,但我们不需要以感情为食粮。仙舟将军,吾敬佩你的坚韧,但吾可以一直耗下去,你却有事务要处理,僵持没有意义。只要你低头,吾就能离开。”

“只是离开么?”景元笑道。

“还有成长,但这不会影响到你。”光影平静道。

似乎被说动了,景元的声音变得更温和,“什么算低头?”

“一般来说,这种低头表现为痛哭和崩溃。但你的意志太过坚定,只要真诚地认输就行。”

似乎在思考,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景元陷入了一段沉默。他平静地看着光影也静止不动,仿佛定格的剪影,既不积极,也不反对,冷淡和应付的态度更像是加班的社畜。

“但我不想认输。”

仅仅是作为景元个人,不愿意对任何事认输罢了。

他笑了笑,却说了另一件事。

“不愿意告诉我名字的先生,您知道精怪在仙舟的含义么?”

光影一愣,“外星来客?”

“并不全是。精怪这个词是古帝国流产下来的,在老旧的传说里,古帝国人认为精怪是非人异种的统称,并且由于人的特殊性,他们认为精怪一生的执妄,就是变人。”

尽管黑暗里光影是唯一的颜色,但景元确信他没看错,当他说完时,光影闪烁了一下。

“您是那天突然出现的黑影和之后的风,对吧?”景元胸有成竹,悠悠地解释,“那时我心有疑虑,之后疼痛日渐强烈,更是奇怪您的行为。用这种柔和的方式折磨我不像是敌人的作为,他们恨不得我死了,但也绝非善意。直到尾巴先生出来,语焉不详却用词古怪地说了那番话,我的猜测印证了一部分。”

“正如岁阳要不断寻找人的七情六欲,你一族的执念和传说里的精怪一样,是变人。虽不知道你和尾巴先生说了什么让他遮掩,但他给出了提醒。”

景元忽然提问:“如果我低头认输,您会得到怎样的成长?”

“我会拥有一具和您一样的身体。”光影坦白。

“真遗憾,我还不想克隆一个自己。”景元耸肩,轻快的揶揄道。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但你不想变人,不是么?”

团形的光影倏忽散开,凝成半透明的人形闪烁着,银灰色光点组合成的裸露喉咙震动,景元听到更清晰的光影的声音。

“收回你的妄想,仙舟的将军。在精神的世界,再坚定的信念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是合理的推论。”景元加快语速,“一个期待成功的个体不会去找硬骨头啃,星槎海有很多人,但你只挑了我。岁阳拜访时你可以传达更误导性的消息,但你没有,尾巴先生还能和我透题。更有意思的是,即使现在我们面对面谈话,你依然傲慢地不愿意告诉我名姓,你认为我是弱小的那个。”

景元站起来,仰视高大的光影巨人,他平缓地往前走,孑然一身,却好似千军万马在身后等待他一声令下。

他逼近了光影。

“玩弄精神的精怪渴望成人,你是特别的那个,你不想成人,所以你矛盾地选择了我,又急切地要我尽快低头。犹豫不定,抉择不下。”

“所以我想,这位精怪先生,”景元微笑着。

“你害怕变成人。你害怕自己变成自己肆意玩弄的弱者。”

魁梧的巨人掉下了一块光屑,落到地上,褪色成黑暗。

惊讶在金眸里一闪而过,“感谢你的傲慢,精怪先生,你居然设定了公平的游戏规则。”

“我畏惧、认输,我失去身体的数据变成你的皮囊。反之,当你畏惧并失败的时候,你就输了你的赌注。”

“那是什么?”景元询问,他猜得了游戏和胜利的方法,却不可能知道对方的赌注。

不想成人的光影散掉了人形,它舒服地变回了团子样,害怕得瑟缩了一下,声音里却有些开心。

“是我全部成人的资粮,收集了一千年,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人的皮囊。”

景元沉默一瞬,“你倒是不亏。”

“不,仙舟将军,我现在虚弱到你不用出刀,挥手就能拍散。而这些资粮会变成我对你的祝福。”

这片黑暗空间边缘开始泛白,没有缘由得,景元知道他快醒来了,而光影也将离开罗浮。

他挑眉,有些好奇是什么祝福,总不会是祝他精神坚韧吧?

“你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类,就算没有敷衍那个岁阳,我可能也赢不了你。”光影摇晃着,像一缕将要熄灭的烛火。

“所以我祝福你——”

“你的灵魂永不承受黑暗。”

景元睁开眼,彦卿和青镞的询问声吵吵嚷嚷,白露叫着让开让开给医生让路,小小只的龙女挤进来,按着他的手腕切脉。

“一切正常!”白露大声喊道。

景元坐起身,四肢轻松没有痛楚的感觉竟让他有些不习惯。他转了下手腕,对着青镞期待的目光点点头,“那位精怪先生离开了,不痛了。”

欢呼声瞬间卷过整个房间。符玄捏这星盘的手差点摔掉精密昂贵的占卜用具,她无暇顾及,深深呼了口气。在她边上,列车的女孩子开心地一起欢呼,丹恒抱着枪,唇角勾起。

景元瞥了眼窗户,知道那边的人听到欢呼后估计也离开了,但这来看望的人情?也罢,艾利欧可能是个不错的棋友。

他安抚地拍了拍彦卿的肩膀,低头打量自己,一无所获,就和那天他第一次被过往的疼痛追上一样。

所以这个不承受黑暗是指什么?实用主义但更加唯物的地道仙舟人疑惑不解。

“对了,景元,十王司的几位说要来再看看您。”青镞揩掉眼角的水汽,想起来今天的行程还没告诉将军。

“那就来吧。”

另一头,雪衣、寒鸦和藿藿走进门,还没开口,惨烈的尖叫就在藿藿身后响起。

“天杀的谁开的灯!瞎了!真的要瞎了!”

藿藿惊跳起来,忙不迭得去拢身后乱晃的尾巴,“尾巴你在说什么啊尾巴!尾巴你是不是病了!”

室内众人迷茫错愕地看着狐女和尾巴在那讲双人相声,景元面色古怪,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一种荒诞无奈的笑意冒了上来。

“居然是这个意思么……这还真是……”

吾身光明。

*3w字一发完,又名《一百次景元想魔阴身,但一次都没成功》

*含致死量的私设与编造与地狱笑话/景元中心,非说CP的话就是罗浮众X景,符景彦景是亲情向,还有点OOC至极的岚景波景cb/内含很屑的开拓者星/长达一千多年的流水账,但乐观点想大家都活到了死

*Summary:景元曾以为七百年很长,直到他来到第二个七百年。

列车再次停泊星槎海是在一位老朋友夺魁剑首那天。

新的狐人接渡使待人接物有几分旧人模样,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聊起今晨剑首之争,台上挥剑的彦骁卫是如何身姿飘逸,作为吉祥物观战的景元将军又...

新的狐人接渡使待人接物有几分旧人模样,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聊起今晨剑首之争,台上挥剑的彦骁卫是如何身姿飘逸,作为吉祥物观战的景元将军又是如何丰神俊朗。

三月七在心里描绘一下白发将军支着下巴眯着眼睛懒散自在似睡非睡的样子,觉得吉祥物这三个字用得妙极。

开拓者挠挠下巴和三月七小声交头接耳:“没想到将军还活着。”

走在前面的丹恒背影一僵,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开拓者连忙换了种说法:“我说-呃-我是说-没想到景元将军还没到魔阴身发作的年纪。”

当然这种说法也并没有委婉多少。

硬着头皮接受冷面小青龙比击云还要锋利的视线,可怜的灰发少女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用「将军先后被丰饶巡猎毁灭三位星神赐福,简直是福到临头,所以肯定不会魔阴身的啦哈哈」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找补回来。

最后一个哈字被三月七用手捂回嘴里,抬头一看刚出现在谈话里的人现在正独身阔步走出神策府,红发带缠在白发间,飘也飘不走,像一缕血丝散在罗浮永恒的春风里。

对方先注意到了他们,步伐竟有犹豫,最后还是站定,又是那副气定神闲表情,缓步走过来问好,说些原来是列车上的贵宾云云。

语气里有不费力就能演出来的惊喜,偏偏开拓者每次都上当,挥着手里的硬纸卡朗笑,回答道:“对呀,毕竟是将军您亲自给我们寄来的邀请函呀!”

站在一旁的丹恒原本想问出口的话便被这样岔过去。

“抱歉,抱歉,怪最近俗事繁多,有失远迎。”

将军诚意道歉,又嘱托狐人接渡使务不可怠慢贵宾,说来说去倒有点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

“那将军快先去忙吧,我忽然十分想念长乐天的仙人快乐茶,就不打扰你啦!”开拓者心直口快,拉着三月七和丹恒跑了。

跑到看不见景元和接渡使的地方她才回头看,没想到恰好和丹恒的视线撞在一起。

开拓者不甚在意,打量景元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庆典快开始,也不知道将军要去哪。”

三月七整理了一下被她拖皱的衣角:“要是你刚才不拉着我们跑,丹恒老师早就问出来了。”

边说还边用手肘意味深长地撞撞丹恒的手臂,而对方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别过脸去,大步流星往前走。

“十王司。”轻飘飘三个字在两个女孩子耳朵里落下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心有灵犀?偷学了太卜的本领?还是将军托梦告诉你的?

三月七好奇,快步追上去绕着好友打转。丹恒最后忍无可忍地刹住脚步,举起手里的什物晃了晃。

“手机,”他语气无奈,“我们有手机。”

景元的头像边最后一句话,「抱歉,我先去趟十王司」,前一句是「罗浮也很想念你」。

再往前倒是看不见了,丹恒的手机收得太快,晃出一点残影,大概是几张照片,关于小小团雀灿烂阳光和神策府案桌上两盘茶点。

这个「也」字用得极妙极暧昧,开拓者简直不敢想另外还很想丹恒的是谁。

她与三月七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该起哄,当事人倒摆出一副与己无关样子,揣着玉兆继续走,走两步又回头看愣在原地的两个女孩子。

他的指尖在衣兜里摩挲两下屏幕,轻声叹气。

“不是说喝奶茶吗,你们俩一直想要的联名贴纸再晚就要售罄了。”

2.

景元跟在寒鸦身后往狱牢深处走去,顺手得空回复玉兆上的消息。

青镞在和他确认最后一遍晚上庆功宴上的流程,一大段话最后缀一行小字,问他是不是又在十王司。

他犹豫回复了个「辛苦,一切按照策士长的安排便好」,故意忽略有关去向的猜测。

紧接着又是彦卿的消息,他苦笑,都是成年人了,还像小时候在路边发现什么花花草草那样跟自己报备,一件事恨不得发十条消息,或把十件事挤在一句话里。

不过折桂剑首这件事确实值得这样每十分钟发二百字感想给自己。

景元想到这,放下玉兆,他今日来十王司便是为了「剑首」。

——但不是当下这个热忱的、忠诚的、烂漫而幸福的彦卿剑首。

他调整好表情,顿下脚步向寒鸦道谢,推开门,对上血一般灼烫的眼睛。

恨海滔滔,裹挟着他与眼睛的主人靠近。

“罗浮有新的剑首了。”

沉默片刻,景元才开口。

黑暗中静默许久发出一声轻笑:“他确实有些用剑的天赋。”

镜流声音沙哑,魔阴身的腐蚀已经没过她的喉咙,景元分神,不合时宜地想起,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一切还没有地覆天翻,她站在月光下指导自己挥剑,声音比月光还冷清。

他们那时都没想过有这样一天。

——甚至说是昨晚之前,他仍抱着侥幸在斡旋在谋算,妄图帮镜流帮自己挣开如此命运。

可惜昨夜案上累牍,神策府灯火通明,浴铁匆匆忙忙闯进门,忘记规矩,被台阶绊个跟头才想起自己还未行礼。

但云骑士兵暂时顾不得这个,只能在上位者疑惑的眼神中惊慌失措地报明,魔阴加重的前剑首逃狱,十王司大乱,几位判官云骑被其所伤。

景元赶到时镜流已被围剿,正在重新押入监牢的路上。女人眼睛红如两颗鸽血红宝石,见到自己后力气大得惊人,被反压着的手挣扎着要来拉他的衣角。

“杀了她!”曾经的剑首大吼。

“杀了谁?”如今的将军反问。

他的表情那样沉着平静,女人忽然想起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小小的少年,扎高马尾眉眼带笑。

她不知怎的恢复片刻平静。

“杀了我,景元,”她与他错身而过,“杀了我,你答应过的,还记得吗。”

衣角交错间景元触碰到她寒冷的气息,不再像月亮,反而是块冰。

重犯脱逃乃是要通宵写报告的大事,他握笔,一个时辰只写了三个字,旁边的青镞困顿不已,打着哈欠翻遍仙舟条例,尝试帮前剑首找一线生机。

转眼玉兆上元帅消息准点到达,大概意思是如今仙舟联盟外忧内患不可大意,罗浮将军自当有自己考虑,望早日下定决心,不可被往事旧情相绊,尽早为仙舟铲除祸害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该做的事。

于是景元放下笔,蹭蹭手上墨迹,对青镞说:“策士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彦卿上擂台,晚上还有庆功宴,今日你我该养精蓄锐。”

话说到这他察觉到一丝讽刺。

策士长听到这也叹气,新剑首将立,旧的那位恰好迎来自己的结局。

等她走下台阶,回头再看将军的身影倚在门柱与她颔首告别。尽管数百年辅佐左右的漫长时光里,她早就见识过神策将军聪慧与温和,坚定与果敢,但只有这么一次视线穿过甲胄军袍,她触及到景元的疲惫和妥协。

这种情绪或许也曾出现在临危受命的新人将军身上,而那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第二日景元准时准点出现在校场,身边坐着面色不善的符太卜,耳边落不下清净,高高低低都是咬牙说既然将军如此精神不济,不如早些退位回去休息。

景元支着下巴勉强睁开一只眼。

“哎呀几日不见符卿谈话技巧日益精进,只是退位让贤前神策府还有些陈年旧事要处理,这些文书啊流程啊手续啊最让人头痛,景元最近连神策府的门都没出过,就是期望早日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罗浮交到符卿手里呀。”

“胡说八道!”符玄的声音大到吓得一旁神游的青雀一跳。

她赶紧压低声音:“昨晚十王司的事,将军瞒瞒彦骁卫就算了,怎么还想瞒过太卜司?”

“哎呀,忘了符卿有第三只眼睛,果然通宵后记性不行,咳咳。”

景元又是扶额又是抚胸,故作头痛地叹气。

——少来!每次都拿苦肉计博本座同情,不能让将军次次都得逞。

她干脆把椅子拖近,大有不得听到关于镜流的处理方案不罢休的架势。

但靠近之后,景元眼下的乌青和眼里的血丝却变得更清晰,符玄一愣,又把椅子蹬回去。

“罢了!这样的烂摊子,留给我也无妨,前人棘手之事,才-才更能突显后人的-有-有为。”

气话说到最后自己开始心虚,她瞄了一眼身旁人的神情。

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和,隐隐约约间带着笑意,这张脸看了几百年,看成一副比坚石还稳固的面具。

“虽然很想如以前那样说「全都仰仗符卿了」,但唯有这件事,即使景元不在将军之位,也只能亲自出手才行。”

符玄一愣。“将军是说……”

景元却已经端正坐好,示意她往擂台上看。金发骁卫持剑上台,拱手往这边行礼。

太卜的话在新剑首决出后也没能问完。

新剑首跑得快,早已不是小孩子体型的青年扑到师父怀里又搂又抱哭哭笑笑,把一边的素裳看得牙酸——

即使多年过去,这种模式的师生情还是让她无法承受,难道此乃罗浮传承下来的师生相处之道?

她在心里把抱作一团的两人偷偷替换成沉稳和蔼的将军和他传闻中那个「罪大恶极」的冷脸师父,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法想象,不能接受。

一如符玄所料,将军嘴上说着「回去换套衣服,这件都被彦卿哭湿了」,结果回了一趟神策府就不见踪迹。

早知道该用栓星槎的铁链子把他捆起来。符玄恶狠狠地想气冲冲地走,正好撞见无名客一行人。

灰发开拓者正在和三月七当街大哭,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我年轻貌美的将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魔阴身了我不信。而那个形似神也似前任龙尊的青年在旁边徒劳安慰,听到这句话干脆闭紧嘴巴放弃尝试。

回来找人的青镞赶紧走近解释,大意是将军现在吃得比长身体时期的朔雪还多,身板比公输师傅新改装的金人还硬朗,魔阴身不说遥遥无期也算远在天边,再如此当街造谣小心云骑军把你们都抓到十王司里。

丹恒生无可恋地解释,就是听到将军去了「十王司」,她们才认为将军已身陷魔阴前去自首了。

青镞收回拍着开拓者后背的手,神色倦倦:“哦,那没事了,我倒宁愿他是去自首的。”

于是镜流面前的景元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镜流便从这样的动作里依稀看出几分他少年时的模样。

太冷了,景元想。不存在季节交替的罗浮应当永远是春和景明,何故十王司千年阴冷,这事要记下,回去与青镞商议改进。

看出对方在走神,镜流缓缓开口打断:“他是个好徒弟,也有个好师父。”

她停下,不知在想什么,又接着说道:“你也是个好徒弟。”

“我也有个好师父。”

景元不看她,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冰剑上。

冰冷的,散发不详与绝望的佩剑,他费劲口舌从十王司缴获处取来。

罗浮的规矩,新剑首须获得旧任的认可、拿到旧任的佩剑,才算一个完整的继任仪式。

他掂了掂这把剑,偏头想了一下。

“我的师父是罗浮曾经的剑首,可惜她教与我的招式,我大概忘了十之八九,不能算是好徒弟啦。但唯剩的一二我还记得,比如剑刃出鞘需为守护罗浮。”

景元挽了个剑花——有些生疏,但幸好手依然很稳。

锋刃的另一头是他的恩师,他的旧人,他的过去,上次这样对峙还是七百年前。弑师在仙舟是万劫不复的大罪,他不仅犯,还犯两次,世事弄人。

女人的血肉被漫长岁月里的怔与恨凝固,身体被自己的剑刺穿时,发出冰与冰之间相撞的声音,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她咳出一点冰冷液体,感觉自己的身体竟在回暖,这座常年不见光的监牢此时竟太灼热,她身体里的血与冰都沸腾着。

她想起白珩想起师父,想起很久之前百冶递过来的支离剑,最后才想起自己。

是刚下战场的自己,听模模糊糊的小吵小闹,爽朗的笑声传来。有人叹气,说,剑首大人,管管你的好徒弟,然后有个声音响起,嗓音冷清,却是带着笑在回答,管不了,我的好徒弟被你们宠坏了。

——那才是真正的「镜流」。

镜流抬头,她的好徒弟手里拿着剑,眼睛像在哭,神情却模糊。

她想谢谢他,还记得来赴这个约,又想问问他,做将军做得开不开心。

可她已经不是那个「镜流」很久了,几乎和她的小徒弟离开她一样久。

“长高了不少,景元。”

她摸了摸罗浮将军的脸。

上次见面太匆匆,忘记对你说了。

开拓者在庆典前一个系统时才见到将军,她们正在后厨品鉴新口味糕点,满嘴满脸都是豆粉。坐在她们旁边的是罗浮的新剑首,才几年不见就摆脱了小豆包一样的身高体格。

三月七暗暗感叹,将军天天给孩子喂得什么,怎么长这么快。于是勤快地跟青镞打探食谱,打算给正为此苦恼的列车长好好补补。

青镞报菜名才到一半,景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大概是在和符太卜有来有回地调侃,中间夹杂着龙女关于「我不管反正还不能喝酒」的嘱托。

四舍五入都一千岁的人了,仍没有喝酒自由,怎么想都是联盟《关于提升各仙舟将军平均在职年龄白皮书》的错。

青镞急急忙忙走出去问他去十王司做什么了,景元气定神闲回答:“去拿旧剑首的剑。”

“剑呢?”

“冰做的剑,太阳出来,自然融化了。”

青镞有时真是烦死了自己上司这张擅长浑水摸鱼的嘴,于是又问:“那旧剑首呢?”

他微微侧过头,银发遮去半张脸,剩下的一点金色眼瞳,在记忆里挖洞,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些「唯剩一二」的另外一件。

此身为剑。

他笑,觉得自己其实算不上是个好徒弟。

两个人哑谜打到一半,彦卿跑过来亲亲密密挽上师父小臂。

爱徒脸上还有不打紧的小伤口,大概明天才会恢复,景元看着看着便想起很久以前,小孩子贪睡,树荫下午休景元舍不得叫他起来,才刚当上太卜的符卿跑过来指责他对徒弟溺爱太深不利于小朋友身心健康成长。

景元那时还能单手把彦卿抱在怀里,腾出一点地方,问,符太卜也困了吧。

符玄红着脸跑走了,不一会抱着两件外套过来,一张小脸皱得凶巴巴,在景元眼里简直是只炸毛小猫:“就半个时辰!本座一会儿还要例行占卜呢。”

景元连声应下,结果一大两小在树下睡了大半天,被送开会材料的停云趁机拍了许多独家私房照这件事,还是暂且不提为好。

哎,哎。如此一想,自己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师父。

但抬眼一看,当年那个能被单手抱在怀里的小徒弟长势喜人,堪堪比自己高出半个指节,尽管看起来能像掷铁饼一样把自己直接扔到隔壁仙舟去,却仍以一种依赖姿势乖顺贴在他手臂。

景元挺直腰板,颇有一种陌生而骄傲的情感油然而生。

青镞戳他脊梁骨:别挺了,两年前彦骁卫就比你高三厘米了。

庆典如期举行,酒席间景元坐在人群里,左边是彦卿和青镞商量再吃几个落九天才能溜出去放烟花,右边是符玄如临大敌和白露讨论体检报告里血糖指标能不能因天人而异。

他听这些年轻的笑声、年轻的忧虑、年轻的愿望,才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年轻。

而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有的陨了,有的忘了,有的旧了,总之各自天涯未有一个好结局,落在史书上剩下真假难辨含糊不清的一笔,这一笔只写自己。

往事如雾笼月般含糊,宾客前来因这些往事敬酒,景元推杯换盏虚与委蛇,低头饮下杯中酒,眼睛亮起来又暗下去。

后来被符太卜抓包,特地挪椅子过来,坐镇将军身侧统统挡回去,直到开拓者和三月七叽叽喳喳走来,丹恒抱肘站在一旁,看向景元的眼睛里有种独特的沉默。

女孩子们喝甜酒喝得又凶又急,景元竟不知道自己的奇兵们划酒拳也是一把好手。他太阳穴汩汩作痛,酒精从嘴巴里流进去,沿着血管在大脑里打转,转了一圈倒灌心脏,把所有悲痛和欢笑都淹没。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想不起,难得从「将军」的盔甲中挣扎出来,变成有血有肉的景元,直到听到龙女小声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无碍,被呛到了。”他转手腕擦掉脸上陌生的情绪,又变回将军。“龙女大人何事?”

持明女孩眼睛亮晶晶,轻轻扯他的衣角。

“上次将军你问过的,能让重度魔阴身之人临走前没那么痛苦的药,丹鼎司做出来啦。”

彻底根治魔阴固然不可能,但能让长生种获得如安眠般平静的死亡,确实在衔药龙女的能力范围之内。

开拓者听个囫囵,好奇凑过来问,这不就是安乐死吗。

景元愣了一会儿,右手下意识收握,仿佛掌心冰冷的不是杯盏,而是下午夺取恩师性命的冰剑剑柄。

太晚了。他想。

“太好了。”他说。

酒席结束后他送星穹列车一行人离开,清醒的人只剩下丹恒,左肩一个右臂一个拎着女孩子们往星槎海走。

临走时景元叫住他。

龙师们在鳞渊境那边开起持明历史博物馆,本打算带你去看。长乐天的客栈,上次你住的那家,老板娘生了个囡囡,说要我来起名字,我还想着与你商量。还有你匿名邮来的种子,我种在神策府后院,却长得不好,青镞说喜阴,符卿说喜阳,我搬来移去,它终于在昨日寿终正寝。

还有更多的话,景元没说出口。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与丹枫的过去,又与丹恒的过去,像潜伏在暗处的土坷,时不时冒出来绊一脚,他兴致勃勃想越过去,冷不防发现那是道深渊。

好险,活了八百年,竟然还是差点酒后失言。

他递过结盟玉兆:“当是景元欠下这次人情。”

玉兆被清醒过来一点的开拓者抢过来,掰着它两眼朦胧地傻乐:“将军,你们-你们神策府是搞批发玉兆的吧?”

丹恒从她手里夺过来,又塞回景元怀里。

“上次的还没用呢,”他想了想略带心虚地补充,“梦里用不算。”

好好的孩子,长了张在波月古海泡三千年都泡不软的嘴。

景元掩着嘴小声笑,小声咳。

丹恒几乎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别扭,别扭中还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急迫。

于是他红着脸转头就走,走到一半又硬生生转回来。

“不要再说抱歉,也不要再觉得你欠过我什么,将军。”

丹恒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去看景元的眼睛。

“更不要把对旧人的牵绊和情绪,记在我头上。”

景元有些愣:“既然已经答应过不会再将你与前任龙尊弄混,我便不会再——”

“不是丹枫,”丹恒打断,“你知道的,不只是丹枫。”

他知道镜流的事了。

景元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却又意识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还是不要道别为好。人总是这样,知道再见,才会说再见,而他与很多人都没来得及说再见,于是这些「再见」变成永别。

但永别这个词太冷了,是持明褪鳞的囚室,是月光照亮的剑刃。十王司阴冷的空气于星槎海将他包围,他断断续续地想,自己真是活得太久,连永别都变成习惯。

“丹恒!”他叫住无名客。

“怎么了?”丹恒把女孩子们交到姬子手里才回过头,喇叭响了一声,这是列车出发前的最后一遍提醒。

帕姆好奇地贴着车窗往外看,看见陌生男人金色的眸银白的发,在星槎海的风中逐渐模糊。

“无事,”景元笑眯眯的,眼睛弯起来,“只是神策府不太适合养花,下次不必再寄种子过来了。”

我们就把这句当作是永别吧。

景元顶着月色走回神策府时,彦卿端着两个碗在门口等他。

于是景元眼睛不眨一下地干掉碗里的药——一碗被白露故意多加了豆汁的醒酒汤,和另一碗被符玄特地加了黄莲的感冒药。

“龙女大人说是为了惩罚您不听劝告擅自喝酒,太卜大人说是为了警告您下次不许往十王司乱跑。”彦卿把自己头发挠得乱蓬蓬,“我没拦得住,”他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而且我也觉得是将军的错。”

帝弓司命大人在上,为什么贴心小棉袄们总会四处漏风。

景元面不改色地哀叹,嘴一张开刮进来的风都是苦的。

而彦卿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拥抱他,期期艾艾不喊将军喊师父,眼睛里在暗示什么。

“我现在是罗浮的剑首,以后还会成为全仙舟的剑魁。”

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

“但我永远是将军的骁卫,永远陪在将军身边,好不好?”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别把自己困在这里。”

景元拍拍小徒弟的肩膀。

“很多话尽管已说过千遍万遍,但我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它们应该对你有特别的意义。”

“你做得很好,彦卿。无论是以师父还是将军的身份,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过去,现在,未来,永远。”

怀里有小声的抽泣和喜悦的眼泪,景元模模糊糊地想,还是小孩子呢。

紧接着,大概归功于两碗心有灵犀加了料的药,或者是十王司湿润地板间泛起的寒意,更或者是星槎海穿堂而过的风,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彦卿扑腾一下把杯子掉在地上,景元喝不到水只好干巴着嘴想,都成了剑首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看来自己还不能太早去十王司报道,顺便想起有关十王司环境改造的提案还处于草稿阶段。

于是他艰难地爬起来,招手跟青镞要纸笔。

彦卿赶紧过来握住他的手。

他口述彦卿笔录倒也是好办法,景元晕晕沉沉地想。结果「十王司」这仨字才出口,彦卿哇地一声大哭,说将军将军您离魔阴身远着呢。

听你的哭声倒是感觉将军快入土了。一旁的策士长听得头痛。

“彦卿骁卫,你已经是剑首了。”

言下之意是趴在师父床头哭这个事,她往外说估计都没人好意思信。可惜刚拿到丹鼎司检查报告还没敢看的小剑首自然会错意,哭声更有向全宇宙广播之意。

怎么一个小感冒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青镞翻着报告想。

连哄带骗地把彦卿遣去校场演练,策士长终于得空与景元处理公务。

六御没有新鲜事,自然也没有省心事。她整理好文件站起身,看床上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心想也不能怪彦骁卫,这是有点嘱咐后事的架势。

“早日康复吧,不然总让别人觉得你要坠入魔阴。最近几年十王司的门缝天天被塞问询函,寒鸦跟我抱怨过好几次了。”

景元揣着暖手炉缩进被子:“说不定快了,我这不是正在为「养老」以公谋私嘛。”

他指了指策士长怀里一摞文件最上面那本《十王司环境改进倡议书》。

青镞嘁了一声,抱着文件离开,表情却松弛下来。

这招是星核事件时跟那位卡芙卡女士学的,叫什么心理暗示脱敏疗法,俗称魔法打败魔法,魔阴打败魔阴。

景元其实一开始对魔阴并没有多大排斥。坐上神策府将军椅那一刻起,他便随时做好明日就搬进十王司的打算,结果等了百年又百年,人还活蹦乱跳满罗浮乱窜。

而这个百年,他心中竟开始滋生出一些惶惶。

彦卿尚且年轻,剑术差半步登峰造极,符卿行为做事一丝不苟,但慧极必伤过刚则折,而龙女大人——他叹了口气,龙女大人如今与神策府走得太近,丹鼎司恐生不满人心不齐。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于是他又坐起来,慢悠悠给元帅写起报告。

报告写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于是镜流依旧以「剑首」规格秘密下葬,坟冢里只有一角潮湿的黑布,它曾经用来遮住主人身不由己的血色眼睛,如今代替主人永远安眠在家乡故国。

景元因这件事私下欠了元帅一个人情,不得不盛装出席隔壁仙舟上上上上届将军曾曾曾曾孙女的百岁礼。酒席间元帅感慨下属们开枝散叶更替一代又一代,唯有景元将军像个严丝合缝的螺丝钉,牢牢楔在罗浮这艘饱受许多风霜的巨舰上。

罗浮将军端起酒杯,也端起毫无破绽的笑脸,说是景元承蒙帝弓司命大人荫庇。

他一饮而尽,酒是冷的血是烫的,酒杯旁是一卷笔墨未干的军书。

符太卜也照例抱肘口是心非回嘴一两句,再表一表自己完全能胜任将军的决心,最后别扭地叮嘱他既要赢又要活,切不可再将自己当靶子了。

“万一这次我回不来,符卿便真是将军了。”

临走时景元拍拍符玄肩膀的动作,竟有些感慨。

符玄一愣:“合着你以前都是诓我的?”

其实「将军」一职并非世袭,也不是一定要前任身陨,后人才能继任。但仙舟总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乍一听慷慨悲壮,细想想不合常理,再琢磨意味深长。

景元此时此刻在一颗被丰饶孽物祸害得枝叶繁茂的星球上,察觉自己正处于这个「不合常理」的阶段。

一截树枝自背脊至下腹将他贯穿,失温的皮肤感受到叶脉的纹路。

元帅一语成谶,自己现在也算是「开枝散叶」了。景元闭着眼,不禁有些想笑。

——但笑出声是万万不能的,彦卿的泪和着血和泥蹭在脸上,把「罗浮第一好师父」给心疼坏了。

“西北据点,彦卿。”景元把血往嗓子里咽,感觉这一小口血沿着这截树枝很快流出他的身体。“再往南推一百里,把它们,一网打尽,快。”

他意识到向来引以为傲的逻辑开始磕绊,话语即将分散,于是争分夺秒地把作战计划重复三遍。

“要赢,彦卿,我们要赢,你会做到的。”

一切都是代价的,输有,赢也有。成为剑首有,成为将军也有。

景元仰面躺在丰饶孽物尸身堆起的山坡上,小口小口喘息,却不再觉得疼痛和疲倦了。

眼前是走马灯播放到七百多年前最普通的一天,他还不是将军,换班时偷偷跑去工造司,身上云骑小士兵的甲胄没来得及脱下。

飞行士帮他开的门,龙尊在煮一壶茶,百冶叹口气,偏头说剑首大人你的爱徒又来软磨硬泡抢刀了,而剑首手里的支离剑散发着温暖光泽,难得笑,说,那就给他吧。

原来死亡这样平静,好可惜一生只能体验一次。景元神志不清地想。

紧接着一双黑靴踏进他的视线。

8.

刃抵达这颗星球之前被卡芙卡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以至于飞船的门一开他就迫不及待地逃出来,全然不顾身后银狼嚼着泡泡糖说这次待久一点也没关系哦刃叔,只要人救回来就行。

艾利欧的剧本里鲜有单纯的救人情节,而这次不仅有,还在封面上极尽浮夸地用花体写了八个大字:英雄救美,再续前缘。

后来证实这八个字是银狼的恶趣味,千年好猎手刃先生首次萌生叛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恨着仙舟,却不再记得为何而恨。

但艾利欧说,也许很多人能救他,但能让他活下去的只有你,刃。

星核猎手半信半疑,拿着剑兢兢业业在尸山里翻找这次剧本的另一位主角。此刻这位主角趴在自己后背有进气没出气,小声笑又小声说。

“原来你也死了,恭喜。”

血沿着他下巴流到刃的肩膀,湿冷腥甜。刃顿了顿,克服后脊上蹿起的陌生情绪,分神想这一刻又像被遗忘的哪一刻。

出任务前卡芙卡给他套了99层言灵,用银狼的话说,模拟宇宙虚无命途的第三位面BOSS都不见得能身负这么多加成。

所以背后的人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刃想了半天,才想起剧本上艾利欧提起的称谓。

“罗浮的神策将军。”

他想了想,又补充:“别死了,你活得久一点,罗浮才能活得久一点。”

好善良的星核猎手,这种时候还不忘激发对方求生欲。

而对方的笑里有鼻音,落在肩膀的血更重更咸,刃也不知道自己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不许……胡说……罗浮有司命大人照拂,千年……万载……繁荣……”

好善良的神策将军,这种时候还不忘为帝弓司命歌功颂德。

景元说到这,隐约想起一段爱恨情仇,自登上将军之位起埋下,夜深人静时偶尔翻耕,看往事如故人尸首腐烂——

开玩笑的,他往事里的故人没一个留下尸首。

在所有漂亮光鲜的故事结尾,缀下小小的、锥心剜肉的番外,景元记起每场分崩离析所有人的脸庞,表情,动作,语气。

牛羊反刍枯草而他反刍胆汁,一到这时,自己的好记性总变得格外面目可憎。

于是他钝钝地说。

“忘了也好,刃,忘了比死了更好。恭喜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善就善在没头没尾稀里糊涂胡说八道。

星核猎手暂停脚步,往背上那张滔滔不绝的嘴里塞了颗药。

带着新疤和旧茧的指尖,正蛮不讲理拨动景元大脑里某根弦,于是「将军」的体面丢盔弃甲,毫无武德张嘴咬了一口。

口腔温热,也不知道是回春还是回光还是回天了。刃看着这双失焦傻笑的眼睛,下不了结论。

“是不是觉得我要死了?”景元近乎亲昵地蹭了蹭刃的肩膀,“你人真好,应星。”

刃哽住一口气:“应星?”

景元撑起眼皮瞄他一眼,懒洋洋笑:“应星,一种鸽子,我小时候养过,脾气差得很,和别的鸽吵了架就飞走,现在还没回来。”

刃耐着性子听他胡言乱语,听到这终于哑然失笑:“我以前的名字,应星。”

“我知道。”景元飞快地说。

你以前叫应星,罗浮最名扬四海的百冶之一,你曾有四个亲密无间的战友,其中最最快乐烂漫的那个小云骑常常来找你,缠着你做了许多天真幼稚的梦,许下很多死生相托的承诺。

而你现在叫刃,罗浮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之一,你背着对你而言只是剧本中某个角色的神策将军,出于完成任务的目的希望他不要死去,半丝复生的记忆却比此刻天空中飘散的硝烟还稀薄,风一吹,不知去往何处了。

忘了也好,忘了多好,水往低流人往前看,现在的罗浮已经不再处于需要「云上五骁」的年代,承诺和美梦,也不必再追了。

“我发过誓的,应星,但你肯定不记得了。”

景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开刃的手从他背上跳下,仰头看远处据点腾空的军舰。

从我成为将军的第一天,在我成为将军的每一天。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在罗浮重演。

9.

景元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里他靠在一片云上,伸手抓抓云的边角,云便发出一串骂骂咧咧的喵声。

“好久不见,咪咪。”景元上下其手一阵揉搓,小猫随着他的动作拉扯成白狮的模样。

好大一只小猫,再大也是自己的小猫。

结果一阵低沉的男声从头顶响起:“不准死。”

景元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想,这大概就是太卜司常说的什么因果,他当年让咪咪等了三百年,如今一报还一报。

紧接着他睁开眼,看见符玄红眼眶黑眼圈地站在床边。

“没什么想说的吗,景元?”

她愤怒得粉发冲冠,又庆幸得热泪盈眶,还担心得惴惴不安,此时终于在病人床头摔个粉碎,没等到罪魁祸首开口先趴在他身上把眼泪抹了。

景元看着符太卜的粉头发都哭趴了,赶紧腾手帮忙支棱起来。这下疼痛延迟归来,在意识里轮番进行感知轰炸,连这只手指甲最上面的一根倒刺都痛得翻天倒海。

“猫,不做绝育,会变得无礼。”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又晕了过去。

——天知道就因为这句话,再度醒来的将军被符太卜骂了多久。当然后来也骂了些别的,替劳神费力几宿没睡的衔药龙女出出气。

“龙女大人一开始以为那截树枝是你自己长出来的,被吓得哇哇大哭。结果发现不是,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战事最吃紧的那几天,太卜司里每日一卦连起九天,卦卦皆凶兆,最好的一次是第十天宜丧葬。

结果第十天星核猎手的飞船直接扎进丹鼎司,从里面空投出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还插着树叶子的将军。大头照贴在公告栏上的星核猎手走出来,恶狠狠对着昏迷不醒的将军放了句“不准死”的狠话,然后头也不回地把飞船开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凯旋而归,彦卿一路从神策府奔到丹鼎司,看见病床上的景元后,半只迈进魔阴身的脚才收回来。

符玄愤愤回想到这,实在忍不住想锤这个大麻烦一拳,最终因无处下手而作罢,都怪龙女换绷带时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

景元被如此换了几回药,疼痛程度实在不亚于刮骨疗法,他咬着牙问,景元最近可有得罪过龙女大人?

这叫自讨苦吃!白露瞪他一眼,身体小小气势大大。

旁边青镞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只有符玄皱着眉好似一副与他同甘共苦表情。景元还没来得及感叹原来符卿才是最贴心的那个,就听见这位代理将军转头问青镞:昨天那三百零七份报告都装订好了吗,可以拿来给景元将军过目了。

景元两眼一黑,撑着床沿坐起来:“符将军,此话怎讲?”

“此话等你明白「将帅以身为饵诱敌深入」乃兵家大忌之后再讲,景元将军。”策士长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不是,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怎得突然和我论起兵法。

不对,这车轱辘话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景元颇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巴。

幸好三百零七这个数字只是说气话,况且符将军确实有些本事,于是真正需要他处理的棘手事不过一两件,景元很快给出方案。

青镞退出房间前面色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剑首那边……”她欲言又止,平日与景元间偶尔开开无伤上下级关系的玩笑,实际上神策将军仍然是整个神策府的主心骨。

比如现在,景元将军在丹鼎司躺了多少天,彦剑首就在神策府闭门不出多少天。

景元顿笔,语气里多少有安抚性质:“在丹鼎司住久了,骨头里都是药味。确实有些想念神策府外的阳光了。”

青镞应一声,转身去通知神策府收拾房间了。

这边景元却先把视线放在一旁沉默不语许久的符玄身上。

“符将军今日异常安静,看来是不舍兵符了。”景元支着下巴侧头看她。“不如我将青镞唤回来,趁现在她还没走出丹鼎司大门。”

符玄这才抬起头。

“景元,我做不到。”

九日连卦的第一天,她只相信凭景元定能逢凶化吉,第二天,觉得他有剑首在侧无需担忧,第三天,嘱托丹鼎司备足丹药,第四天,犹豫是否要向元帅请求救兵,紧接着的每一次解卦,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再一次与天命抗争,可上一次尝试摆脱「命运」的结果还历历在目。

若谋事在人,那么成事到底在天还是在人。

她最后一次收到前方战报,沾血的胜讯里包着将军兵符,彦卿的字迹模糊,称她符玄将军。

她当即私自再起一卦,这一次违背原则占卜生死。

“我不敢看,景元。”罗浮最优秀的太卜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幸好你在我打开之前回来了。”

卜者大忌,不是逆天改命,而是怯于知命。我不怕与天命抗争,只怕次次败给自己。

符玄垂着头,那张写了过期的命运的纸条还躺在她掌心,房间里响起一声轻笑,抬头看景元坐在床上向她招手。

“来,符玄,过来,你头发乱了。”

景元帮她把垂下来的一撮头发系好,女孩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沿,想想也知道是在憋泪,大概还很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发声音。

景元其实很少称呼她姓名,在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和勇气时,他便开始称她为符卿了。

“我确实可以说那些话——仙舟需要你,罗浮需要你,你做的很好,你很勇敢之类的话——尽管我已经说过了。但其实你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对吧?”

这缕粉色头发在罗浮将军的手下恢复它常有的模样,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

“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这条路也许会遇到成千上百个这样胆怯和迟疑的瞬间,但你脚下的路不是玉兆里计算出的一张字条。胆怯和迟疑,都是吉兆,拥有珍视的弱点才能拥有守护的勇气。”

“你会做到的,符玄。到那个时候,即使没有人告诉你,你也会明白,仙舟需要你,罗浮需要你。”

景元把她的手掌合拢,未被打开的纸条在这一瞬间变得柔软。

“这样,纸条你留着,至于兵符,景元就暂时保管,将军之位,景元也代为担任。”

男人的声音很轻,又很郑重。

“等有了打开它的勇气,符卿再来找我。占个良辰吉日,将军之位和将帅之印,景元定会亲手交还。”

10.

浴铁准备动身去丹鼎司接人时,自家将军已经被符太卜「绑」过来了。

按照符太卜的说法,此人有「打着回府旗号偷溜」的前科,切不可掉以轻心。

浴铁吓得直结巴,太卜半只脚都迈出神策府了才想起来要留她吃午饭。

“不了,”符玄侧目瞄了一眼景元,又清清嗓子,“刚有人给我画饼吃饱了。”

浴铁向来对这些聪明人之间的谜语选择一笑而过,跟在景元后面回房间时,推门就看见好兄弟彦卿跪在地上。

折寿啊!浴铁哀嚎着,小跑过来想把彦卿扶起,又被景元拦下。他眼观鼻鼻观心,蹑手蹑脚原路退出门,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口两个侍卫打包带走。

景元却对地上老大个人视若无睹,一瘸一拐地绕过去,坐在案桌旁用午膳。

闷着一肚子话要说的彦卿此时肚子里的话咕了一声。

“彦卿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跪在地上练的什么新招式,但饭总要吃的吧?”

景元捧着一碗饭,又一瘸一拐的过来了。

“彦卿,这么大人了,还要我喂你不成?”

说着他就要蹲下来,结果伤口还没好,腿脚不利索,幸好彦卿眼疾手快蹭地站起来一把扶稳,否则明日头条大概是《寒心!八百岁老人在家摔倒无人搀扶》。

“将军,对不起。”彦卿的嘴巴说。

“咕噜噜噜——”彦卿的肚子说。

还是先吃饭吧。

他开口:“彦卿,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

彦卿有些动容地放下筷子:“您说,我做的很好。”

景元点点头,“对,但还有一句。”他深吸一口气。

“我说过,我年纪大了,听不得煽情话。”

景元停顿一下:“我现在年纪更大了,道歉的话也免了。”

不过年轻的时候也没收到过什么「对不起」。

记下一笔,以后去阴曹地府里讨要。

“更何况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你让我们赢下这场战争,该说那些煽情话的人是我。”

景元说罢在这停下,扭头看彦卿竟呆呆地捧着饭碗,好像真的在等他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

“你行行好,彦卿,”景元大叹气,“我还有一篇不少于七个大点十个小点的报告要赶,我们不要在这里为难对方了。”

剑首在这一瞬间如梦初醒,后撤一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手里还捧着一把飞剑。

“将军,有些事情,彦卿还没有想通,但是如果一直生活在您的保护之下,彦卿是永远也不会想通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鼓足了勇气,“所以我想离开仙舟,四处走走。”

景元的筷子停在半空,这故事发展他倒是没想过。

也不算没想过。「四处走走」,生命里的很多人都这样对他说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回来。大概是仙舟以外的世界太好了,小孩子,年轻气盛,总有那么一个对无垠宇宙怀抱美妙幻想的阶段。

自己也有过,但不提也罢。

“好啊,”景元把筷子上的菜送进嘴里,“但是先说好,我可不负责保管你的剑,所以记得离开前房间上锁,偶尔回来给宝剑做保养。或者我也可以雇人磨剑,钱从你零花钱里扣——不过彦卿已经是能巡游宇宙的大人了,大概不需要零花钱了吧。”

“将军!”彦卿急吼吼站起来,男子汉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一屋子剑撒娇。

年轻好啊,年轻真好啊。景元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徒弟想。

年轻可以脱口而出永远,年轻可以抛下一切去追逐短暂如花火的念头。

所以年轻时候的承诺总是太轻率。

比如「我以后要去巡游星海」。

再比如,永远做将军的骁卫,永远陪在将军身边。

我就当它们,统统不作数吧。

11.

青镞敲门进来时师徒二人正站着你来我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听说过。”景元摇摇头。

对不起,打扰你们练习相声了。

他们在讨论彦卿第一个目的地该是哪颗星球,结果发现百分之八十的星球都命运多舛,不是被公司掏空榨净就是星神打架受波及,还有几个被星核临幸的,却没罗浮这样的好运气能平安渡劫。

景元干脆把让彦卿蒙眼甩一把飞剑到投影屏上,扎中哪个算哪个,最后差点扎中推门而进的浴铁。

青镞看了看抱着一大捧新剑还笑得岁月静好的景元,不知道该说是慈母手中剑还是慈母多败儿。

这便引发数年之后遨游天际的星槎中,彦卿捞上一个浑身零件滴里当啷响的改造人,对方问他怎么随身携带这么多剑。

都是我师父送的!小小剑客格外硬气。怎么样,你没有吧?

“你他宝贝的是个小可爱吧!”改造人崩溃。

没想到罗浮青年小脸一红:“我确实是我师父的宝贝,我师父,也确实是挺可爱的。”

在拦下改造人跳窗逃船的念头之后,彦卿才终于搞清楚了修改联觉信标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师父真的很可爱,”他强调,“下次带你去罗浮见见他老人家。”

随便吧。随便吧。波提欧无所谓地挥挥手。

——等会?老人家?

大概是「师父」的话题勾起思家之苦,年轻的仙舟人晚上大干三杯啤酒,醉得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喊将军一会儿喊妈妈。

罗浮的民风这么变态吗。波提欧噤若寒蝉。

彦卿猛一坐直吓了波提欧一跳:“但彦卿不能永远陪在将军身旁。”

紧接着又是什么长生种什么寿命论,什么魔阴身,什么弑师是不可能弑的。

波提欧作为巡海游侠见多识广,但时至今日想起当时种种依旧大为震惊。

尤其是当彦卿嘴里说“我其实还有身负一个重任,那就是带一个合适的师娘回去”并郑重其事地看向自己时,波提欧感觉能源供给零件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你能活两千年吗?”彦卿缓问。

“不是,兄弟,两千年,你怎么不去王八池里捞啊?”波提欧速答。

给你师父找老伴儿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于是彦卿继续埋头装鸵鸟。

他巡游星海这些年遇见不少流浪在外的长生种,有几个魔阴身发作在即,希望能与爱人共度最后几年美好时光。

他听着听着就想起景元,偌大一个神策府,更大一个罗浮仙舟,仙舟上的人手拉手围成一圈,画出一小片地界,好像就是景元漫长的一生了。

波提欧的机械心比一般改造人都软,好言好语地安慰。

“嗨,彦卿兄弟,你他宝贝的有点由己度人了,指不定你师父境界高,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爱不爱情的,”他举杯,戳戳彦卿的手臂,“这么着,兄弟,我提一个,祝你师父,呃——”

波提欧在语言库里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象征长寿的美好词汇。

“祝你师父长命百岁!”

多好的祝福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兄弟看起来更生气了。

12.

后来当然知道了,他师父都快一千岁,尽管看着皮薄馅大往那一坐跟个小笼包似的,但确实无法忽视这人的年纪比整桌人加一起都大。

波提欧再多端详几遍这张漂亮的脸,才想起之前与这位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在梦里那个浮夸离谱且大张旗鼓的合体技里,以及每五分钟就要说一遍“接下来我就要使用玉兆”的丹恒兄弟的嘴里。

难忘的回忆。他咋舌,还没来得及问问景元是否还记得自己,对方已经温文尔雅地与他碰杯,说许久不见波卿,上次匹诺康尼之旅,承蒙你们照顾丹恒。

等会儿。等会儿。这小语气这小笑容,起码四个加号,谁听了不迷糊。

但波卿这个词实在是有点太怪异,比兴风者长出个钟表小子的脑袋还要违和。

这人管谁都叫卿,波提欧有些好奇他的联觉信标是不是也被人改造过。

可既然人家过来敬酒,岂有不聊上几句的道理。

波提欧想起彦卿谈过大将军也曾经有当巡海游侠的梦想,便心直口快地邀请对方下个星球同行。

“我驾驶技术全银河第一,包你到爱伦莉娜九星系之前能看见十四次日出和八场月食。船上还带着雪莉桶加青橄榄,再来两份烟熏三文鱼,最经典搭配!宝了个贝的,将军兄弟,这你都不动心?”

此话一出全桌寂静无声,而彦卿此时正沉浸在剑首快乐屋里自由地磨剑,对这些完全不知晓。

浴铁的长枪差点抵到波提欧后脑勺,脑袋上长出两个角的少女满脸煞气掐过景元的手腕诊脉,不一会儿一头雾水地说,没魔阴身前兆啊。然后又掏出酒葫芦那么大的针头要取血拿回去化验。

一句话,让将军献出500CC鲜血,放眼整个罗浮也只有波提欧做得到。

“对不住啊,将军兄弟。”波提欧讪笑,但刚刚的邀请仍旧算数。

景元婉拒的时候也笑眯眯的,左手还压着右臂取血处的棉签。

“感谢你的邀请,但我还是更适合留在罗浮做将军。”

巡海星海梦想的破灭,只不过是景元短暂的少年期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失去。自己或许是注定要成为将军的。

即使没有当年的饮月之乱,没有乱成一锅粥的临危受命,如今他还是会坐在这里。

也许更从容些,更快乐些,更轻松些,但也不由他心。

当然这样一来,他可能会像许许多多前人一样,做个一百年将军,然后早早坠入魔阴。

而现在,他用过早习得的自洽与解离,迈过百年又百年。仙舟历史不过九千年,他有幸见证九分之一,活成史书里一段传奇。

可波提欧咂咂嘴,说你的表情看着好像没嘴上说的那么洒脱。

景元一愣,嘴巴开合才刚要开口,窗外烟花腾空而起。波提欧的注意力被吸引片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问他,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将军摇摇头,“今日是罗浮象征团圆的佳节,天涯共此时,邀卿共赏。”

良辰美景,花朝月夕,大概就是因为转瞬即逝才刻骨铭心。

13.

波提欧和彦卿离开时酒还没完全醒,他透过窗看码头上景元与他们挥手告别,身后跟着一群高高矮矮男男女女狐狐龙龙,再往后,是庞大不见边际的仙舟。

但他们的星槎起步飞快,景元的身影慢慢消失,和仙舟一起坍缩成万亿星空中一颗黯淡发光的星星。

“我收回前言,兄弟,”他拍拍彦卿的肩膀,“你师父是挺可爱的,但也挺孤独的。”

他想了想,回忆起之前彦卿说过的那个长生种最终的归宿。

“你们那个地界,连月亮都是假的,要换成是我,早就那个--那个什么---冬阴功了。”

魔阴身!彦卿咬牙切齿地纠正。

波提欧无所谓地挥挥手:“对了,要真到那天,你下不去手的话,要不要我替你一枪爱死他?”

波提欧很快知道了答案——他被扔在下个星球,即使拍着窗户大喊兄弟兄弟,彦卿也没让他再多搭一段路。

于是再见到景元已经是在丹恒的葬礼上了。

也说不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葬礼,无名客嘛,很少有人寿终正寝。

波提欧发现景元换了一身白色长衫,仔细一看重工刺绣,还没上手摸,对方先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穿的衣服。”

景元脸上竟然泛起格外生动的表情。

不是第一次见丹枫,而是第一次见丹恒。他补充,然后双臂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

那时候丹恒才那么小,刚转生没多久,我与龙师、六御甚至元帅唇枪舌战许久,他们才松口让我进去。见面那天他已经长大不少,只是脑袋里混混沌沌,已经不记得我了。

景元穿着这件昂贵的白袍在幽囚狱席地而坐,隔着栅栏伸手摸摸少年的黑发。

“丹恒——你叫丹恒,对吧?真是好名字。”

“我会救你出去的,丹恒。”

白珩,丹枫,镜流,应星,我一个也没能救得了。但至少现在,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如今景元又穿着这件衣服坐在这颗荒芜星球的杂草丛中,听开拓者说丹恒是如何为了保护列车血战至最后一刻。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景元竟有些高兴,回罗浮后第一次主动跑到显龙大雩殿龙尊石雕下,仰着头与这张冰冷熟悉的脸对视良久。

“他守护同伴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丹枫。”

景元的话掺杂小脾气,是几百年前想引龙尊注意的小云骑。

“但要我说,他赢了。”

紧接着景元拿出一封信,这是开拓者在他离开后才寄来的,说是之前从列车地铺的夹缝里搜出的遗物,上面写着,给景元。

他死了,而我最终也会死去,我们都自由了。

谢谢你,景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谢谢你。

景元将这两行字读了十二遍,折起来,拿祭祀龙尊的蜡烛烧掉。

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石柱上,温度慢慢渡一点过去。再用手去摸,这尊雕塑有了体温,仿佛活了过来。

“我也赢了。”

说过能救你,便一定能救你。没骗你,对吧。

14.

景元从葬礼回来后生了场病。

活了一千年,更接近阎罗殿的时候多得是,这么一比发个小烧吐个胆汁,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丹鼎司的人来看过,开了一瓶浮羊奶一盒貘馍卷,一问果然是师承白露大人。

大半夜躲在被子里吃宵夜差点消化不良,景元绕开浴铁视线跑到院子里晒月亮。

月亮不是真月亮,但这股冰冷清幽的气氛是仿真出十成。

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侍卫追过来之前偷偷攀上房檐,脚下一滑,一个漆黑的身影赶在他跌落之前把他拎起。

“唷,稀客。”神策将军吸溜着鼻子,说话呜呜囔囔。

“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这么狼狈。”对面的男人开口,月光下一双红瞳如血。

刃叹了口气喊他:“景元。”

能为他施展言灵的人已经离开两百年,短生种最大的弊端。

哦,记起来啦,恭喜。景元颇为敷衍地说到。

这人,总在恭喜他,死了忘了记起来了,口不对心。

但大哥不计小猫错,刃双手抱肘,心里平静得很。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景元终于舍得分一半视线在他身上:“怎么,终于要去单枪匹马刺杀丰饶药师了吗?”

“差不多。”刃伸出手,在虚假的月色中,真实地揉了揉景元的头发。

少有的松弛又平静的时刻,景元站起身,拼命想记住这一刻。

“这种的机会让你独占,我心有不甘。”他轻声笑,“实不相瞒,我比你还早一步拿到第四次丰饶大战的出征令。不好意思,这个英雄,我也想当当看。”

刃回过头,脸上有些诧异,紧接着是无奈。

“九百多年前你就喜欢说这种话,还以为你当了将军之后有所长进。”

长进,有啊,去看那些文绉绉的公文和又臭又长的报告,每句话单拎出来能被做仙舟公众号“高情商回复”的范例。

但他已经这样文绉绉地正经了太久,人总要有越活越回去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九百年才逮到一次,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景元想到这,又急开口。

“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吧,刃。”

刃打量着对方瘦削脸上苍白的病容。

“我希望不会,你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憔悴。”

他打算翻墙离开,擦身而过时顺手摸摸景元的额头。

“下次见面,别再这么狼狈。”

景元站在原地,月光却已经不再那样冰冷了。

15.

景元有赌气的成分在,实际上第四次丰饶战争离得远,元帅作战计划草稿才开了第一版。他跟新任曜青将军坐在茶几边嗑瓜子,对方小他五六百年,一脸沧桑看着像来之前熬了几个大夜。

打不了一点儿。曜青将军苦大仇深皱巴着脸。我舟最近大讲政治正确爱与和平物种和谐,更何况体检报告说我魔阴之期年底将至。

流淌着正统血脉的好战分子都要脚踏实地求发展了,靠着椅背的景元慢慢坐直,盘算起曜青欠罗浮的外债剩多少没还。

元帅开门召他进去,推门一看房间里烟雾缭绕,知道的是烟草解万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法召唤司命。

“哈哈,不会是真的在召唤帝弓司命大人吧。”景元挠了挠脸。

元帅黑着俩大眼圈不回答,景元赶紧把一边香炉灭了,生怕一会儿箭从天降,就算有神君顶着也杯水车薪。

景元欲言又止,元帅先开打感情牌,从第一次见到神策小将军开始回忆,一路到去年年会起哄让罗浮大将军上台讲相声,又说到自己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如今时日已不多。

说罢一脸意犹未尽等着景元接话。

坏了,我成符卿了。

总之带兵打仗和继任元帅二选一,景元毫不犹豫选前者,与刃月下的赌气话一语成谶。

临危受命这种事他干了第二回,熟门熟路铺开棋局,半夜自己与自己对弈,真正的符卿气势汹汹推门就进。

“这次我去。”

景元不咸不淡敲着棋子。

“不可,倒不是不信任符卿能力,”他大喘气,“而是景元实在不善占卜,太卜司里缺不得符卿。”

符玄快步走过来,一抓手发现这人体温还滚烫,却神采奕奕像能明天就上战场杀敌。

随他去吧。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说。你也知道,这些事非他不行。

仙舟联盟人口上百亿,生育繁衍要摇号,排队排到九千年后。

但在这上下九千年人口几百亿里,只有一个景元能做到久经沙场进退自若,有威望魄力调遣千军万马,用最少的伤亡换最大的胜仗。

胜利不该是用士兵的血与肉堆砌的。

符玄勉勉强强从鼻子里挤出个哼,猜测接下来又该是熟悉的托孤环节,却没想到景元一脸郑重地保证,这次一定毫发无伤回来,回来就速速退位让贤。

等符太卜离开,青镞才憋不下去推门进来说,这话听着就不吉利,让他趁早收回去。

“还有件事,景元。”她也大喘气,“我打算转生了。”

她明白这件事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他们之间见不到彼此最后一面了。

——这可不好,这辈子做策士长做得自在,她常在仙舟论坛社畜板块给老板打五分好评,如果最后没法好好告别,心有不甘。

“这几百年一直站在你身边,站得好,也站得累,我五百年模拟三百年申论一步步考上来,从没后悔过,景元。”

青镞把自己的名牌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我见过朔雪等你三百年的样子,觉得自己等不了你另一个三百年。”

景元站起来,把名牌收到抽屉里,那里摞着许许多多人名,青镞的名字跌进去,和「浴铁」叠在一起。

“祝贺你,青镞小姐,”将军笑眯眯点头,“打算何日回家?”

“你前脚出征,我后脚进鳞渊境,”青镞神色轻松,“任何人都别送我,我怕舍不得,容易出事。”

临走前青镞拍了拍左数第一头青铜狮子:“朔雪,姐姐走啦。”

她转身又像拍朔雪那样拍了拍景元。

人总要走到终点的,很多事情抓住不放,清醒得久,痛苦也久。

“景元,祝你不必痛苦太久。”

16.

四战丰饶,云骑军打得轻车熟路,上次有巡猎加成,这次有将军坐镇,还有几万光年外太卜司日日献计献策,再在信函结尾缀一句将军安否。

最后一战药师被逼进孤远星球死于帝弓箭下,箭矢如纷飞大雨,接着一切回归宁静。

曾经的丰饶孽物们变成星星点点绿光,景元伸出手,这些光点绕他的掌心转,最后沿着宇宙风暴流向无尽的寂静中。

他一瘸一拐拿阵刀当拐棍去和大部队汇合,额头的伤口流血流进眼睛,他停下来站在一块石头边擦掉。

“景元。”

糟了,听见大石头出声了,这是否是魔阴身的征兆?

大石头继续说:“喂,景元,你踩我脚了!”

他低头才发现差点把他绊个跟头的不是大石头是刃。

也不是刃。景元蹲下来,对上这双眼睛。

“你还是灰眼睛比较顺眼,”他轻声笑,“应星。”

刃低低地换了几口气。

丰饶的力量消失了,旧伤口成千上百的长出身体,他痛得眩晕,但还想再多看景元几眼,才舍不得闭上眼睛。

“你过得不好。”他说。

景元扶他坐起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像是太久太久前,过了宵禁却忘带钥匙的那一夜。

只是那夜他们天真烂漫,一个说要做第一个短生种百冶,另一个说成年后要开星槎穿行星海,偌大的仙舟放不下两个年少的梦。

“我过得很好,”景元侧过头,“我现在是将军,怎么会过得不好?”

血又流进眼睛,有些痒,他用力揉了揉,再睁开时整个世界变成赤红色。

肩膀的重量忽然轻下来,无人回应他。

景元茫然地睁大眼睛去看,徒劳地伸出手去抓,冰冷的光点从指缝溜走。

“应星?刃?哥?”

他摸索着站起身,狼狈地往前踉跄了两步。

只是遥远而虚无的永夜中,那些光点汇合在一起,分不出哪颗是他要找的人。

17.

对于罗浮大多数人来说,饮月之乱早就结束,但对景元来说,直到刃死去的那一天,这场漫长痛苦摧枯拉朽的折磨才画上句点。

符玄就职仪式前夜景元的眼睛还没好,前太卜占了最后一卦,解出卜文却是他眼睛再难恢复。

她把纸条放在一边,轻咳两声。

“不必放在心上,之前的卜文还说你定会命陨呢。”

——指的是四百年前自己不敢打开的那张,她在景元出征大战丰饶那夜打开,从此相信景元当真有逢凶化吉逆天改命的超能力。

景元看着符玄模模糊糊的轮廓,两边的粉发盘了两个圈,像个双耳粉釉瓷瓶。

只是粉色娇嫩,符卿如今多大年纪了。

“八百二十八岁,你问此事作甚,”符将军一个激灵坐直了,“不会又要以年龄为借口出尔反尔吧!”

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直到三天后符玄才知道这人并非战术装睡。

景元断断续续连睡了三个月,错过符玄任职大典的初一,错过彦卿回家探望的十五,又错过元帅前来慰问的三十,再醒来外面仍是好春光,天色大明。

白露坐在一旁抚胸口:“幸好幸好,差点连人带铺盖卷都搬去十王司了。”

十王司是不用去了,但前任将军也不好总赖在神策府,作为第一个功成名就意识清醒四肢健全的退休将军,景元孑然一身,只拎着石火梦身就溜达回之前的府邸。

临走前他与符玄对坐:“以前人之身份,景元希望符将军万事需以罗浮为重,己身为轻。”

他的表情又变得温柔平静:“但以朋友身份,我只希望符卿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符玄正感动得想用句「肉麻」缓冲一下,就听见对方大呼一句退休喽,甚至举起石火梦身舞了几下。可惜刀太大,年纪也大,差点把腰给扭了。

最后还是让白露搀回去的,于是第二天「新任将军欺人老无力」「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成为新策士长需要开招待会澄清的第一个谣言。

符玄越想越气,干脆去景府找景元要说法,结果推门一看昔日闭目将军此时正趴在地上撅个屁股和隔壁小孩玩弹玻璃球呢。

她默默又把门关上了。

新策士长在后面问,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我高兴了吗?”符玄努力摆出一副不怒自威表情。

高兴呀,当然值得高兴,她年纪小,从没见过这样的景元。

如今见到了,才为他高兴。

可惜乐极生悲,帝弓司命召见的信函转日到她手里,景元吸溜着快乐茶被从长乐天薅回来,看见对面小姑娘脸上紧张得全是汗。

“无事,景元自然与符将军共同赴宴。”他嘴里嚼着芋圆,“更何况,我也该将「神君」归还与司命大人了。”

这次宴席高座上又换一轮新人,朱明的新将军靠过来说元帅大概不日就要寿终正寝,毕竟活过两千岁的仙舟人凤毛麟角。

曜青将军打岔,说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们朱明人爱玩火,你和元帅指不定谁先谁后呢。

嘿,你们曜青上任将军当了十五年就魔阴身,我都不好意思说。朱明人反驳。

而这头符玄正被方壶将军拉着介绍对象,从隔壁小张到楼下小李。

她头疼要命,来之前没想到威严肃穆大门后是这么一场家长里短轻松祥和。

白紧张了,她扯扯一旁景元的衣袖,对方又在昏昏欲睡。

“要不你先回去?”她小声问。

“来都来了,这种热闹赶一次少一次了。”

景元摇摇头,酒杯在手里快盘包浆。

忽然他挑挑眉,做了个噤声手势,只听得外面风声簌簌,殿内嘴架立即中场休息,相亲大会紧急喊停。

门扉缓开,外面竟是悬着点点星辰的黑夜。

一丝靛蓝星云漂浮而来,符玄第一次「听」见帝弓司命的神谕。

不需要经过耳朵,这样的声线跨越性别与年龄,直接回荡进大脑。

“众人暂先退下,罗浮的神策将军,到吾身边来。”

符玄猝不防及被点了名,赶紧起身弓腰靠近那片黑暗。

大殿中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景元,不许再玩酒盏,吾说了,到吾身边来。”

符玄偷偷往后瞟了一眼景元,后者这才慢悠悠起身过来。

“帝弓司命大人,这位符玄符将军,才是罗浮如今的神策将军,”景元行礼,“看来前几日给司命大人的谏函,您并未认真翻读。”

符玄冷汗流了一后背,自己见多识广,但敢夹枪带棒对司命如此无礼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几百年前还恭恭敬敬自称「巡猎锋镝」的人,怎么一退休就性情大变。

景元你如此冲撞帝弓司命大人小心——

“……近日有事耽搁了,咳,符将军先行退下,吾与景元有要事商谈。”

哎?

18.

直到殿门完全关合,这缕靛蓝星云才缓缓落地,逐渐揉成一个蓝发男人模样。

“为何卸任将军之位?”

景元似乎是站累了,伸个懒腰,退两步坐回自己位置,满不在乎指指自己眼睛。

“受伤了,更何况将军这个位置,我坐的太久,总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说到这里他偏头想了想。

“之前和你说过的,符卿会是个好将军,但她是卜者出身,与我相比做事难免循规蹈矩,我不在的时候,麻烦司命大人多照顾了。”

男人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一双手覆在眼睛上,景元只看得到绚烂星云四处绽放,紧接着,赤红色海浪从他的世界退潮,一切又平静下来。

“你离魔阴身还远,景元,”男人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己选定的继任者,自己照顾吧。”

这不是景元第一次推选继任者到他眼前。

第一次是景元坐上将军之位后的第九十年,罗浮外忧内患,持明每日上书三千封,步离大军年年月圆之夜跑到星槎海门口嚎叫。

景元第二天带着一个年轻长生种来觐见星神,说若他明日坠入魔阴,这便是罗浮的新将军。

后来是第三次丰饶战争前夜,景元洋洋洒洒上书八米见方的形势图,最后一页附上一张持明人照片,说万一回不来,此位便是罗浮第一位持明将军。

紧接着司命几乎每隔百年便会认识一位罗浮人,无一例外,都是景元借各种机会夹带进来的私货,同样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比景元更早地进了十王司。

最近一次是云骑押送刃进幽囚狱那天,帝宫司命收到一位粉发小姑娘照片,这次最敷衍,连借口都懒得再找,照片背面只写了两行字,符玄,长生种。

气得帝弓司命找完绝灭大君算账之后又去翻神策府的围墙。

——说来丢人,堂堂一个星神,为了掩饰行踪,来找自己的令使还要走这种非常规渠道,怎么想都是那群观测者们的错。

一开门药味弥漫烟气缭绕,病榻上景元前一秒气息奄奄下一秒就撑身而立,看过来的眼神带锋,右手瞬间握住阵刀就要煌煌威灵,神君此刻只恨自己不会说话。

这件事归根到底帝弓司命吃了哑巴亏,谁让他非要以只在书卷里才见过的原身「岚」示人呢。

但比起人与半人马,人与人的物种距离显然更亲近,他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从仙舟上下九千年生灵涂炭聊到如何在元帅开会嘴瓢时憋笑,醒来时蓝发绕着银发,年轻的金发云骑喊着将军吃药了推门而入,药碗啪叽一下在地上摔个粉碎。

谣言从此四起,开拓者听闻后满宇宙找一个蓝发男人,连远在匹诺康尼一心搞事业的桑博都没能免掉一顿盘问。

黑塔女士听完这番趣谈,笑言总不会是巡猎星神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发八百封短信逼问景元是不是帝弓司命的地下情人。

地下这个词就很不详,情人这两字更加离谱。

在巡猎祝福下光速好转的罗浮将军被陈婆豆腐呛了一口,一旁举着琼实鸟串的岚赶紧把快乐茶递过去。

回想到这帝弓司命一口干了杯中酒,又问景元:上次的豉油蒸鸡,这次有没有带?

AAA罗浮美食代购景先生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这次没有。”

“罢了。”岚放下酒杯。“那我们说正事吧。”

战事已平,药师已除,复仇之路岚走了太久,这一天终于到来。

“我作为「星神」的旅途已经结束,景元,”岚缓缓说,“我要离开了。”

神也有陨落的那天,旧身消弭,才会盼来新生。

但在离开前,他最后一次挽起弓,拉得弦如满月,锋镝指向茫茫宇宙中不为人知的远方。

“这支箭走得慢,所以走得远,它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等你。”

至于是否要带着罗浮赴约,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了,景元。

“你令使的身份,我不会收回。旁人都说那是我降下的祝福,如今仔细想想,它们更像惩罚。”

岚站起身,摸摸景元的头发,起身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封锁上万年的房间。

“岚!”

景元大声喊他,他转过身,看见他曾经的令使最后的朋友正冲他挥手。

“再见,祝你好梦。”

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动作飘动,头发下的一张脸,一千二百年前第一次见,至今仍旧漂亮孤独。

19.

从星神居所回来后的几天,符玄明显闷闷不乐。

贴心的小策士长跑去和景元告密,于是前将军夹着棋盘大半夜跑来与现将军对弈。

说是下棋,更像布局,景元以棋子为仙舟,或进或退,步步循循教导。

符玄一甩衣袖:“景元觉得这些事,本将军不懂?”

语气掰开里面读到几分可怜。

啊呀,是自己心急了。景元放下棋子,为符玄斟茶。

“我从不知道你与帝弓司命大人如此交好。”

哪有令使和星神做起朋友的,符玄说起话来又急又快。

“我当上太卜那日起,便发誓要超越你成为罗浮最优秀的将军,六百年来这个信念一日比一日坚定,只有你死生一线那夜例外。”

我赢不了你,景元。

就像这局棋,下了六百年,我从未赢过你。

景元是永不腐朽的旗帜,别人提到将军,想到的是他,提到罗浮,想到的也是他。

“现在,我不想赢你了,景元,我已经赢过自己。”

景元一愣,又大笑出声。

“符卿,在这一点上,你已经赢过我了。”

符玄茫然:“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说不必在意,又支着下巴,指尖按住符玄的棋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

“但照你说的,从这一局开始吧。”

“将军。”

后来他们又下了八十年星阵棋,期间磨坏了七个棋盘摔坏了九十二个棋子,策士长说新买的不能再报销,两人这才终于改用虚拟棋盘。

虚拟棋盘维修期的最后一天,景元举着扫把扫院落,不见风来,银杏树叶却落下纷飞如雨。

他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打开宅邸的大门,门外是支着膝盖喘气还没来得及叩门的云骑军。

“您怎么知道……算了算了不重要,”云骑军一把抓住景元的手臂,“符将军她……”

总有白发人送粉发人这一天。他与符玄都早猜到了。

榻前龙女捧着一碗药,景元熟悉得很。

曾经是他嘱咐丹鼎司为镜流研制的,如今第一个饮下它的人却是符玄。

“刚喝下时会有些呛,要慢慢喝,”白露吸了吸鼻子,“但我加了很多糖,符玄大人会喜欢的。”

一枝刚展开新叶的树枝从符玄的肩胛长出,随着这碗药的起效,又逐渐衰落。景元的视线从上面匆匆扫过,钉在符玄脸上。

符玄的手指绕上景元袖口,那上面才有一片小小的叶子萌芽。

景元牵过这只手,叶子贴在他的掌纹上,慢慢枯萎了。

“下辈子,你当将军,我继续做你的太卜,好不好。”

女孩子嘴唇贴在碗边,眼睛那么亮,像是第一次闯进他的房门,说要与他一同御敌的那般。

好。好。好。符卿,我会把太卜的位子一直留着,你答应了,便一定要来。

景元坐在她身边,却觉得离她太远,干脆半蹲在她榻前。

“倒也不必如此,太卜司不可一日无首,你若是找到更合适的人,也不必惦记我,兴许我命又定于它盘,不再来罗浮了。”

符玄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虚无稚气的话,她忙着对上景元金色的瞳孔,又想起来什么。

“算了。”她轻声说。

“下辈子,我做罗浮的将军,至于你,景元——”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20.

景元参加完葬礼那天,往外走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长乐天游人如织,人声鼎沸,符玄在位时大兴跨星系旅游业,不同命运的人在罗浮短暂交织,又继续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

只有景元还留在这里。

远处大屏幕滚动播放将军辞世讣告,大屏幕下持明少女拎着包等着狐人女孩三口一个貘馍卷。

“不知道下任将军会是谁,”狐人女孩噎得灌了一大口鳞渊冰泉,“说起来景元将军仍在世,也许还能看见他再执政,哇,想想感觉又有希望了。”

狐人锤了她一下。

“你年纪小,景元将军在位时你还没从持明卵里出来呢,都不知道他当年是多么英俊果断聪慧神武受人爱戴。他一出门,万人空巷……”

持明少女嘁了一声,拎着包往前走,好友在后面追,两个人打闹着离开。

景元收回视线。

青镞都长这么大了呀。

他立即又纠正自己,前车之鉴,持明族大概都不喜欢和前世扯上关系。

就这点来说,当持明还是有些好处的,上辈子追随的人,这辈子就忘了,这辈子做下的承诺,下辈子也可以抛诸脑后。

可长生种哪有什么下辈子呢,符卿。

21.

而风暴的中心正心无旁骛坐在餐桌旁写信,彦卿约定拜访的日子已过三个月,景元便日日发信问询。

发到第八十一封的时候,景元刚吹灭灯,一个浑身上下滴里当啷响的改造人从天而降。

波提欧的飞船被扣在星槎海入关处,硬说他是杀人犯,景元匆匆跑来看,血从船舱缝汩汩流下,彦卿倚着窗口看过来,像只小动物一般,嚅喏一句师父,又接了一句将军。

“他受了伤,我路过救他上船,结果他宝贝的非得要找师父,找吧,我给送过来,这群小可爱拦着我不让进。”

波提欧气坏了,说话比连弩齐发还急。

“然后我又说这船上的是你们以前的剑首,他们他宝贝的说剑首早死了,我说我找将军,他们他喵的说将军也死了。我跑到你家一看,这不是挺水灵的吗,怎么就死了……”

说到这他不吭声了。

将军确实没死,但这个剑首,不一定能熬过今晚了。

波提欧留下一句不打扰你们叙旧,拎着枪蹲在星槎海边喝酒去了。

彦卿觉得有些丢人。这么点老底,全被波提欧漏完了,早知道不如在那群大虫子的肚子里死了算了,还省的将军此时握着他的手一脸哀痛。

没事,将军,我还行,你别难过。

彦卿费劲地张开嘴,血从喉咙里往外涌,挤占说话空间。

“不要怕,彦卿,不要怕。”

景元握紧了小徒弟的手。他的小徒弟像十二岁时那样,伏在他的怀里,下巴抵在肩膀。他的手绕过金色马尾的发间来抱稳怀里的人,小小的长命锁上新缠了红绳,砸在他们之间叮叮当当响着。

你才不要怕,师父。彦卿模模糊糊的想。

他听见将军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水汽。

“是找到想要的答案,才回家了吗,彦卿。”

血从自己身上渡到景元身上,潮湿的,温热的,像一场艾芙雅顿星球上的雨——

将军,你知道吗,艾芙雅顿常年盛夏,我在那里捉到一只有漂亮尾巴小鱼,原本想带回来给你看,但回家的路太远,它没活到见你的一天。

彦卿这才想起自己当年离开罗浮的原因。

在得知景元杀了镜流那晚,他心留侥幸半夜跑去向青镞求证,后者却说,总会有这一天的。

那我也会有这一天吗?我也要手刃我的师父吗?尚且稚嫩的青年低声质问着。

青镞愣了一下,才缓缓说。

“你还年轻,彦剑首,尚且不知道死亡才是馈赠。”

死亡对于长生种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将军满身是血被树枝贯穿躺在他怀里,轻声说。

「没关系的,彦卿,如果下不去手,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死亡没有你想的那样孤独,也没有那样痛苦,它公平地带走每一个人,在熬过漫漫沙漠后,赐予你唯一甘泉。

彦卿嘴里的血淌到景元白色单衣上,像雪地里开出一枝梅花。

将军说的对,死亡给予他的平静,让他调头走回几百年前,自己挥舞木剑,新认下的师父坐在石桌旁偏头笑,风也来过,梦也来过。

好柔软的一段过去,他忍不住开始小声撒娇。

“将军,”他皱着眉喃喃,“好痛。”

而他的师父只是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拍他的背,哄他入眠。

“不痛了,彦卿,师父在这,很快就不痛了。”

22.

云骑军再去送信函时,发现门口多了一个改造人,嘴里甜言蜜语的,一见有人接近就「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拔枪。

房间里景元在收拾行李。

一千三百年前应星做的机巧青蛙,得拿上。

一千二百年前龙尊受刑褪下的鳞,得拿上。

一千一百年前帝弓司命送的刀鞘,得拿上。

一千年前——

波提欧提着枪进来:“兄弟,你这行李也装不下啊。”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景元又最后篓了一把青雀送的快乐茶联名贴纸,往口袋里一塞,跑过来拍拍波提欧肩膀,一个走字说得振聋发聩言简意赅。

景元人生第一次翻自家的墙头,结果和同样骑在墙上的开拓者打了个照面。

两两相望,唯有尴尬。

开拓者本来是想去找方壶将军,扑了个空,方壶侍卫说将军在罗浮景府吃闭门羹。

什么羹这么好吃,开拓者跑过来尝尝,却发现景府周围五百米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还以为是景元将军魔阴身了他们打不过才不敢进来,幸好不是。”

开拓者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

景元不知道是该纠正「将军」还是该纠正「幸好」。

“对了,不知开拓者小姐找方壶将军有何事?”

这下捅了开拓者的话篓子,她从背包里抖出一个显示屏,吧啦吧啦敲了两下虚空键盘,一片星座被拉长展开,几颗行星在漆黑宇宙背景下排成一行。

“长话短说,之前欠了方壶将军一个人情,她让我帮忙寻找宜居星球,您猜怎么着,还真让我给找着了!”

开拓者说到这挠挠头。

“罗浮是什么打算,准备继续留在仙舟,还是和他们一起搬到星球上?”

景元退两步坐回石凳上,波提欧从墙那头翻回来,头顶上还沾着几缕枯草。

“不是,景元兄弟,反悔了?不走了?我他宝贝的给你准备了一飞船宝贝呢!”

开拓者听到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深深鞠躬。

“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私奔了。”

说完一溜烟沿原路返回。

景元看她绝尘而去的背影,才从地上捡起一封门缝塞进的信,波提欧也凑过来看。

他刚在丹鼎司那个小龙女的教导下学会俩仙舟字,就排在信纸的最前面:景元。

后面长篇大论波提欧看着头疼,景元草草翻阅,合起信纸,再看过来的眼神里竟像湖泊一般平静。

波提欧叹了口气,把景元一行李叮叮咣咣的破烂又拎回来,背着自己的包扭头就要走。

“下次再见面,别忘记带上你的口琴,波提欧。”景元在后面叫住他。

牛仔深吸了两口气才敢回头。

“不会有下次了。”

生产能源零件的工厂三十年前关门大吉,他昨天刚发现自己身上这个零件掉了个齿,大概什么时候,在广袤星海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他漂泊的一生将会倒计时归零。

牛仔嘬了一口牙花子,“这个最后的零件陪着我轰了公司一炮,救了彦卿兄弟,还见到你,不亏。”

差点把罗浮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尽职的将军拐跑,这事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都值得在史册上记一笔。

他有些忘乎所以,抬头看景元大半张脸都被银发遮去,风吹树叶婆娑作响,波提欧还以为是他在哭。

哎呀,你看着事搞的,没拐跑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活了小两千年的活体标本给整哭了。

波提欧赶紧小跑回去,摘了牛仔帽扣在景元头上。

“兄弟,这个送你,”他咧出鲨鱼齿,“下回逃跑的时候,记得塞你那堆破烂里,一起带走。”

帽檐下一双金色眼睛动魄惊心。

原来没哭。波提欧想,更他宝贝的可怜了。

星际牛仔背着包轻轻一跃跨上围墙,景元在后面喊他,他连头都舍不得回,连连摆手。

“你跟彦卿一样,你们仙舟人就喜欢煽情。我受不了这个,喵的,走了!”

其实景元只想说这次可以走大门的。

他等波提欧和开拓者都走远了才推门出去,脚从门槛跨过去,又变回神策将军。

蹲守的小云骑军靠着长枪半入梦乡,抬眼一望红头绳绕着白发从眼前划过,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三个时辰后六御例会,烦请帮忙通知,辛苦了。”

小云骑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将军越过他迈步向前,不再回头。

23.

小云骑早上换班的时候听见前辈说将军又熬了一个通宵,白露大人刚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另一个守卫凑过来说,听他二舅的三姑奶的表叔的孙女的闺蜜的老公讲,仙舟要「落地」了。

仙舟人在这些巨舰上生活了太久,一开始是为始皇寻药,寻来寻去寻得自己长生不灭,动荡、战役、鲜血、混乱,一刻也没有从罗浮离开过,他们和丰饶建木提心吊胆地相生相灭。

但自从药师身灭后,新生的仙舟人已经不再受魔阴与长生的困扰,或许再等个一千年,等之前被赐得永生的人们消亡,罗浮就是全新的罗浮了。

他们不再需要做巡猎的神矢,也不必再为死去的皇帝寻药,不会再成为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用经受血肉中长出枝桠的痛苦。

小云骑怔怔地啊了一声,心里却不知道该喜悦还是惶恐。

他朝神策府里望,屋檐还亮着昨夜他支起的灯笼,天蒙蒙亮,玻璃上映出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神策将军与龙女大人。

小云骑看了一会儿,不再觉得心慌了。

“这是地衡司整理的人口登记册,这些是太卜司选定的吉日,天舶司的星槎统计明日才会完成,工造司那边正在讨论冶制器具的迁移方案,下午会给答复。”

景元揉揉太阳穴。

“白露大人,丹鼎司这次要带的药材药方需提前选定,以备不时之需。”

龙女递过来长长一卷卷轴。

“药方都在这,药材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云骑军的小年轻们毛手毛脚,倒是把药田薅秃不少。”她又撇了撇嘴,话锋一转,“景元,你脸色不好。”

白的像鬼。她没敢说出口,倒不是怕将军,是自己怕鬼。

一个个,没大没小,走了青镞符卿又来个白露,景元着实怀念过去不想吃药时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龙女。

白露盯着景元看了一会儿。

“六御其他部门的事,为什么要跟我说,”她品到一些异常,“那个叫罗刹的同行之前说过,要警惕你「露出」些什么。”

好像托孤,原来符玄大人每次大战前被叫进神策府面对的是这样的压力吗,好恐怖。

“龙女大人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罗刹曾经是罗浮的犯人,他的话,龙女大人不必在意。”

景元闭目思索片刻,又将新星球的地图在桌上展开,拿笔在一块蓝色海域画了个圈。

经过昨日与龙师们的「友好」讨论,这里以后会作为持明族转生领地,可以自治,但不可完全放权。

景元将地图推到白露面前。

“先遣小队说这片海有全宇宙最干净的沙滩,你若是喜欢,丹鼎司也可搬迁至此。”

他顿了顿:“龙女大人,可否与景元做个约定?”

一根颀长的小指伸过来,白露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指勾上去。

“听说这里的日出很美,龙女大人务必多替景元看看。”

白露愣了一下,急忙把手指缩回来,问,那你呢。

景元摇摇头。

新的星球太平静太温和,仙舟落地后,就不再需要一个「将军」了。

但景元在罗浮出生,在罗浮长大,在罗浮绕过鬼门关几圈,他漫长的一生被绑在更漫长的「将军」与「罗浮」上。

“我不走了,白露。”

太累了,他走到这里,总算能看见一丝终点的希望,从身体里撕开一个口子,那些爱呀,恨呀,笑声,眼泪,终于又能在自己的血液里流动起来了。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期待死亡。

24.

在现任罗浮将军一千五百岁的那天,最后一艘星槎带着拆的七零八落的熔炉离开。

临走前,白露隔着星槎的悬窗,又问了一遍景元要不要和她走。

神策将军坐在仙舟最高的甲板上,两条腿荡来荡去,脚下是无垠的宇宙、天空、和他匆忙流逝又刻骨铭心的一千五百年。

“一路顺风,龙女大人,代我向真正的太阳问好。”

他笑着挥挥手。

星槎离开了,罗浮终于安静下来,人声风声都被带走,气候虚拟系统将在八个系统时后关闭,自动航行的功能已打开,目的地还需要再行驶许多年。

走着走着,他看见彦卿常买剑的店面,和波提欧碰杯的酒楼,请符卿青镞品过的啵啵茶,跟星神一起吃过的陈婆豆腐。

再往前,是更久远的故事了,他从工造司窗口钻出个脑袋问应星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在鳞渊境被丹枫往胳膊上缠了两层纱布,天舶司门口柱子上永远留着他等白珩等到闲极无聊刻下的小王八,而师父来无影去无踪地出现,纠正他的挥剑姿势。

他的人生在这里被硬生生掰成连骨带筋的两截,一截很久之前就入了土,另一截光鲜亮丽地活着,直到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把两截拼在一起,才感觉灵魂轻飘飘的,又回到肉体。

景元推开神策府的门,再往里走,走回变成将军的第一天,他站在千万云骑军前,刚褪去单薄的肩膀铸成罗浮最后一层壁垒,从此密不透风。

那时他带着这些年轻的生命喊过云骑千古流传的口号。

谨守此誓,吾等云骑。

如云翳障空,卫蔽——

景元卡了壳,双脚在这里生根,视线中飘来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像只鸟儿从他的身体里挣出,展翅飞走。

卫蔽,卫蔽什么来着?

他不记得了。

25.

星穹列车今日停泊在一颗蓝色星球外,无名客追着数百年前的一束帝弓箭矢而来。

据说这里是一万多年前始皇统领过的星球,这位皇帝派出九艘仙舟求药,从此开启一段传奇。

而此时星穹列车并不是这颗星球唯一的客人,帕姆把脸贴在窗边看,一艘废弃的巨舰停泊在星球边,像是搁浅。

“那曾经是仙舟,现在倒更像鬼船。”新的无名客翻了翻前人留下的智库记录。

“很多年前所有的居民都搬去新星球了,上面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建木,听说还遗留着让人长生的能力。”

在箭矢抵达这里前的三分钟,无名客架好相机准备捕捉最后一次巡猎「赐福」,星穹列车绕到这艘仙舟的正面,帕姆却在此时惊呼起来——

一棵银杏树矗立于仙舟之上,根须包裹住整个船底,金黄色的树冠荫庇大半船甲。

帕姆忽然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大概是哪里的将军,喜欢笑,有双金黄色的眼睛,第一次见面是在寓意着分别与重逢的星槎海。

那时的他像这棵参天银杏一般,孤身站在仙舟的船头,锋锐坚定,意气风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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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老米还没出飞霄将军呢,所以是我瞎写的:(

*就要仙舟落地就要仙舟落地,我天天顶着40度大太阳上班凭什么你们罗浮的太阳是景元?不公平,给我晒。

*感觉当人的时期的帝弓应该能和景元元玩的蛮好的,大胆友一下。

汇总了一下2020年当年完结的玄幻好文,都是我看过的,全部由个人喜好和阅读量决定。

1、《诡秘之主》作者:爱潜水的乌贼

西方文明背景+蒸汽朋克+克苏鲁风,无女主

推荐词【22条途径和220种职业,融入了克苏鲁神话和SCP基金会元素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风情以及蒸汽朋克的情怀。欢迎来到诡秘的世界!】

原文摘抄: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我们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但我们更是守护者。”

“凡有言,必被知。”

毒点预警:无

2、《万族之劫》作者:老鹰吃小鸡

玄幻,万界万族争锋,无女主

推荐词【好的爽文,故...

推荐词【好的爽文,故事节奏绝不拉跨!直男*偏执*神经病宇皇陛下开挂带你杀穿万界!】

我是这诸天万族的劫!

“女人都是拦路虎!”

毒点预警:

1)故事有的地方逻辑有小问题,但不影响爽文的阅读,结尾有点仓促;

2)有人认为故事里有歧视女性的意味?我倒没啥感觉,男主手下妹子不少,男主都是当汉子用,为敌的妹子,该杀就杀,感觉不舔狗不歧视。而且最终战,正反都有妹子参加,有能力的女配是存在的,而且这书是典型大男主文,而且无女主,没什么感情戏。

3、《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作者:言归正传

洪荒修仙+轻小说风格,双女主(多女主?)

推荐词【苟圣教你如何“稳健”地玩转洪荒。】

“感谢天劫大人百忙之中抽空来劈!”

“天不公,地不平,人自鸣”。

后来者们啊,我给不了你们万年不熄的神火,我只能告诉你们,火可由人族双手钻木而生,不必求天,不必求神。

若神不正,那就去灭神。

若天不公,那便去伐天!

愿我人族薪火不息,代代相传,与天地争,宁折不弯。——燧人氏

双女主,还有潜在喜欢男主的女配不少,可能是部分读者的毒点。

4、《修真聊天群》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诙谐幽默的都市修仙,双女主(隐性多女主?)

推荐词【你忍心不来看看我们天下第一美貌*天下第一好运的白前辈么?】

不要为明天的事忧虑,因为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明天,还有明天的忧虑等着你去承担呢。

谣言止于智者,但偏偏世界上愚者横行。

略注水、女主可能不是部分读者心中之选,而且女备胎不少。

5、《当医生开了外挂》作者:手握寸关尺

都市医疗+系统文,同类还有《大医凌然》和《手术直播间》

推荐词【帅哥都来当医生了是吧?!】

,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开了外挂……

你要做一台阑尾手术,于是开腹探查:

你触摸盲肠:【盲肠:健康!】

你触摸结肠:【结肠:健康!】

你触摸阑尾:【阑尾:这是一个炎性化脓的阑尾怪,lv15,稀有怪,建议:行阑尾切除术!】

你手起刀落,圆满切下阑尾。

【叮!击杀稀有阑尾怪,获得:阑尾切除术经验+100,人民币+100,白色缝合针一个!】

开头部分男主有点太皮,显得略油,后期有点敷衍,但内容积极向上,看了对医生职业有了进一步了解。

对比起来《大医凌然》的男主是高冷帅哥,但主线比较散,女性花痴度高。

6、《超神机械师》作者:齐佩甲

穿越星际游戏成为npc,自带玩家升级系统

推荐词【带着玩家韭菜征服星辰大海!这算穿越npc里截至目前最好的一本!(仅限于我的阅读量)】

曾经的功绩,不能当作错误的借口,一个光辉万丈的人,投射出的阴影面积也就越大

人活在世界上都有着希望,希望成长为愿望,然后随着阅历加深,愿望继续成长变成理念,不同的理念将分成岔道,最终在这个世界上碰撞,于是争斗开始了,而战争就是争斗的终极模式。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挖不倒的墙角,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全篇读完,bug肯定有,但总得来说是好评。单女主,龙座艾默丝,不过成为女主后,她的存在感不是很强。

7、《我的一天有48小时》作者:小呆昭

都市+无限流+类《美国众神》的诸神体系,基本一副本一女主

推荐词【部分副本剧情是真的不错!我格外喜欢《曼纳海姆防线欢迎你》和《保镖》!】

很多事情和时机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绝大多数人输给的,只是那个时候犹豫不决的自己。

凡无法杀死我的,必将使我更加强大。

女主太多?现实世界围着男主的女的也太多?有的副本略尬,进度大概是800章左右,后面还没看。

8、《纣临》作者:三天两觉

女主:疑似单女主。

推荐词【如果你喜欢三天两觉的《贩罪》,那你还是可以尝试《纣临》的。】

平庸,是一项伟大的品质。

它对整个人类世界的意义都是非凡的。

人类这个种族需要平庸,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

从古至今,人类社会的运转和维系,靠的就是那些俯拾皆是的平庸者;他们碌碌无为、依附如风,但又自命不凡,自觉与众不同。

我看了大概一半,三渣一贯的风格,夹带的私货和嘲讽感扑面而来。另外,也许女性角色塑造弱是他一直以来的问题。喜欢的估计会很喜欢,看不下去的也可以直接放弃。

9、《我夺舍了魔皇》作者:八月飞鹰

古代+高武,

女主:至少400章以前无女主,后期不知道。

推荐词【另类无敌流!由于某人穿越姿势不对,所以这是考验一个穿越者装逼功力和微操的故事!】

常听说有大能强者出意外,剩下顽强的一缕神魂不散。

然后占据一个底层苦逼少年的身体,夺舍重生,接着一路逆袭,东山再起。

又或者穿越穿到苦逼少年身上,得金手指开启成神之路。

但某人不知道是否自己穿越的姿势不对。

穿越过来,居然把世间最顶尖强者,尊号魔皇的魔教教主给夺舍了。

周围全是大佬,我感觉我快暴露了。

怎么办?

在线等。

急!

和八月飞鹰的成名作《史上第一祖师爷》一样,优缺点很明显,设定有趣、前期地图、人物鲜明,剧情节奏和爽点都很足。但缺点就是文笔一般、中后期地图扩大,剧情的张力和节奏打破,就没那么精彩了。

10、《学霸的黑科技系统》作者:晨星LL

现代学霸文,大概是单女主,结局三女似乎都和男主在一起了?

推荐词【如果你喜欢学霸文,这篇大概不容错过!】

“系统,积分能兑钱吗?”

“不能。”

“那我要你何用!”

“本系统能让你当上学霸,你还要钱干啥?”

学术和专业名词很多,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枯燥。

女主大概看不懂男主的论文,可能不太讨喜,而且男主好好搞科技,谈什么恋爱!?

11、《明日之劫》作者:熊狼狗

末日+克系修仙无女主

推荐词【搞笑加诡异?!男主画风明显和别的男主不同!就冲世界观和脑洞,其实就值得看一看!】

流星划破长空,同样划破了世界的平静。

超凡的力量降临人间,是谁在黑暗中窥伺,又是谁在我耳边低语。

当咆哮粉碎苍穹,当力量踏平深渊,当所有的生死都被主宰……他们称呼我为——神。

1)很多读者觉得男主略渣,把玄女骗得太惨,即使是玄女是反派,但这个主角的心性和各种骚操作就不太像个人类呀。

2)前中期都很好,后期看起来太吃力了。

12、《谍影风云/民国谍影》作者:寻青藤

民国,疑似单女主

推荐词【这样的题材能进起点月票前十,你难道还不尝试一下?】

(ps:这本是目前暂时没看过的,不过盛名已久)

13、《我有一座恐怖屋》作者:我会修空调

现代+灵异单女主

推荐词【九江锤王,见人锤人,见鬼锤鬼,实在打不过了就抱老婆大腿】

1.我的善良有自己的锋芒

2.当我行走在黑夜之中,我就是这座城市最恐怖的怪谈。

3.张雅,和我永远在一起吧,我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生一世形影不离更浪漫的事!

4.你的梦想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我来达成。

我只看了400章左右,后面还没看,至少我看的部分没什么大的毒点。

14、《绝对一番》作者:海底漫步者

日本大萧条时期+电视剧制作疑似单女主

推荐词【如果你喜欢日剧,想称霸日本电视台,希望别错过!】

“绝对一番”的意思是“永争一位,绝不服输”!

穿越到日本泡沫经济刚刚崩溃,处在大萧条时期的陆之寿,看了看瘪瘪的钱包,下个月房租帐单以及穿越福利,转头就扎进了电视台,开始了他争夺“一番”的生活。

男主一直算是个打工人,毕竟是现代文,做事掣肘很多,其实是合理的,但部分读者可能不喜。很多男读者认为天降女主不讨喜,其实这里面的女性角色除了男主干练的女副手之外,我觉得都不讨喜,女徒弟们和三个女高生,我都觉得很无趣,可能是日本背景,所以人物属性偏宅系动漫设定。

15、《超凡黎明》作者:文抄公

诡秘风+无限流无女主无暧昧

推荐词【如果你喜欢无限流爽文,文抄公永远值得信任!】

穿越之后才发现,东方有灵气复苏,西方有诸神黎明。

蒸汽大炮与神秘的碰撞,西方超凡的渐渐苏醒。

文抄公的优点很明显,男主大多是无女主,感情戏牵绊少,可称杀伐果断,无限流部分副本其实挺有意思的,在他的《逍遥梦路》和《主神崛起》都能看到,甚至还有巫师流青出于蓝之作。

但缺点就是中后期拉跨,而且因为是无限流,很多时候配角戏份真的少,所以模式化、扁平化严重。

补充:以下都是书荒可看,也都有毒点,原来好像写过了。

《通幽大圣》作者:封七月

《手术直播间》作者:真熊初墨

《儒雅随和的我不是魔头》作者:李古丁

《第一序列》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牧神记》作者:宅猪

好看的书可能很多,有的可能我确实没看过,还有的是没完结,就没列入其中了。

另外。如果有好看的,麻烦大家推荐呀!不限类型!

(第一次发现标签完全不够用……捂脸)

高健:

出没于一个叫阴间秀场的小众平台,并不能在网上搜到,被怀疑是根植于暗网的神秘平台。直播稳定内容惊悚剧情跌宕,但常年黑屏没互动,维持高人气大概得益于主播受欢迎,加上特效完美。但也有人觉得直播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你们看过那个阴间秀场的直播吗,常年零互动,我还对着黑屏大眼瞪小眼,要不是这题材小众,悬疑感也够重,我早就弃了!”

陈歌:

经营着一家鬼屋的老板(当然大家并不知道那些是真鬼),相当复古的游乐园也因最原始的恐惧焕发了新活力。性...

——“你们有人看过陈老板的直播吗,虽然黑屏之力不遑多让,但是大锤抡鬼有够刺激哈哈哈,特效也满棒的。”

奈格里(王渊):

深夜独立电台主播,主讲内容各种催人向上的心灵鸡汤,老旧的题材意外有着直击人心的蛊惑力。因为声音好听到会让人上瘾,电台节目被人截去当ASMR用,得知之后,自己饶有兴趣地录制了一些ASMR,放到各大平台广受好评。主业曾经是心理医生,会拿病人做实验,收集数据以印证猜想,也因此被人诟病离职,但他的病人仍然疯狂拥戴着他,或许已经被名为“奈格里”的病菌感染也说不定?

——“请允许我疯狂安利奈格里大人!!身为叛逆青年的我曾以为自己百鸡汤不侵,直到我听见他的声音……真香!!”

方召:

已出道演员,实力与流量兼备,出现在这栋楼是因为在服役中的直播过于老干部,给人的印象极深。集游戏主播/宠物博主/历史科普/曲作日常与一身的多圈大佬,次元壁啥的根本不是事儿。

——“娱乐圈的清流,直播界的泥石流,直播打猎吃虫就算了,直播老干部聊天究竟是什么神秘脑回路,更可怕的是我还看完了!”

秦然:

游戏主播,但被怀疑本质吃播,当年小主播的时候勤勤恳恳打游戏,偶然开了次吃播,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连游戏里都不忘吃。被戏称为主业吃播副业游戏主播。

——“哭着提名2567,为什么要哭?因为我是他的游戏粉,他都一个月没好好打游戏了呜呜呜呜呜呜。”

凌然:

——“一个不是主播的主播,那个帅比医生你们知道吧,长期上首页的那个,这大概就是我不在江湖,江湖却仍有我的传说了吧。”

韩萧:

作为《星海》的高人气npc,居然有朝一日被拖出来出道?被游戏耽误的经纪公司,打造出一个迄今为止最真实最智能的虚拟偶像,生动得仿佛就是真人一样,当然一种言论觉得是背后有人操控,真相谁又知道呢。

——“实不相瞒,我团长出道了,现在正在直播打boss,老爽了。”

————————

捏造背景下还挺有串通【?】可能,高健陈歌不用说。

秦然方召都打游戏【虽然不是主攻一个游戏】。

银翼也有虚拟偶像项目,但半未来拟人程度可以适当削弱,技师和极光可以有合作,反正至少相互认识。

召爷音乐对疾病的影响研究可能引起奈格里的兴趣。

而奈格里又很适合作为那种亦敌亦友的存在,和灵异主播二人组有接触,比如精神病院和第三病栋。

扯上医院我们凌医生当然不能被扔下,总之借口都有了就看怎么编了!

算是被创多了后个人扫文记录+推文合集吧

全是个人口味推荐,只看he,主观性极强,喜欢看稍微长一点但是不太长那种,记的都是喜欢到看了好多遍的文。如果有看后觉得不符合预期,那一定是我简介描述的有问题,可以骂我但绝对不是各位老师写的不好55555。

再说一遍主观性极强!因为废话多推荐不可避免可能会有点点剧透,尽量在不剧透情况下介绍,大家见谅。序号只是序号...

再说一遍主观性极强!因为废话多推荐不可避免可能会有点点剧透,尽量在不剧透情况下介绍,大家见谅。序号只是序号不分排名先后。给各位真诚爱着澜久两个人,并不断产出的太太们比心~

一、过门类

二、弥补遗憾he类

这部分推的都是结合剧情或者原著打补丁,或者续写的文,只有这样才能说服我破碎的心,再顺理成章的弥补遗憾啊555,希望姐妹们有看到类似合情合理圆上剧情弥补遗憾的好文给我多推推,万分感谢大家!

三、特殊设定类

友情提示:重度洁癖的姐妹斟酌一下,我还算可以接受。

待记录……扫到特别喜欢的再加上来,有口味类似的姐妹也请给我多多推荐

四、扫文记录

以下为扫文记录里感觉写的很精彩,是非常好的文,但因为我个人口味原因,不做推荐只谈观后感想,不加链接,姐妹们当个参考吧

总的来说,是好文,但这篇不是我心中的哈姆雷特,而且大声呐喊不是我心中的he啊!我只看he啊!大概这种感觉,姐妹们可以自己判断,确实是好文!

社会潜规则:

2、在自己有能力赚钱的时候,不要混日子,要多赚钱多存些钱。

4、自己很发财、很风光的时候要低调。

5、别信任何关系,关键时刻能保护你的,只有法律。

6、你有为别人撑伞挡雨的本事,别人也会为你铺路搭桥;你若卑微如尘埃,任谁也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7、人心隔肚皮,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假如你太过信任一个人,那就等于是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利。

8、没人在乎你如何在无数个......

8、没人在乎你如何在无数个深夜痛哭,也没人在乎你熬过了怎样的至暗时刻,过程必须你自己独撑,人们只看结果。

9、不要刻意讨好任何人!当你想要刻意讨好一个人的那一刻起,你就给了对方瞧不起你的资格,你们就已经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了。

10、你一直帮一个人,哪天要是不帮了,他会把你当仇人;你每天打一个人一巴掌,要是有一天万一不打了,他会跪下向你谢恩。所以,做人别太软,因为人性,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呀。

1、罂粟:花语是自我毁灭,暗含讽刺意味,警示人们过度追求可能会带来毁灭。

2、羽扇豆:花语是烧毁我的爱,具有一种讽刺和警示的意义,表达了一种爱情受到破坏的痛苦和无奈。

3、茶靡花:花语是陌路之花,具有讽刺意味,表示虽然曾经熟悉,但现在却已陌路。

4、曼珠沙华:花语是黄泉之花,其讽刺意味体现在生命的无常和死亡的必然性上。

5、黑百合:花语是诅咒,具有讽刺和警示的意味,提醒人们注意言行举止,避免带来不幸。

6、天仙子:花语是邪恶的心,具有讽刺意味,表示一种对邪恶内心的批判和警示。

7、黑曼陀罗:花语是绝望之爱,其讽刺意义在于表达了爱情中的绝望和无奈。...

7、黑曼陀罗:花语是绝望之爱,其讽刺意义在于表达了爱情中的绝望和无奈。

8、黄色郁金香:花语是无望的爱,具有讽刺意味,表达了一种对无望爱情的哀怨和无奈。

9、卡萨布兰卡花:花语是厌世之花,具有讽刺和批判的意味,表达了对世界的厌倦和不满。

不知道可不可以推外站的文,这次就先放LOFTER的了:

一、陌泠烟《鱼水相合,四海升平》(已完结)

1.简介:【玄亮】季汉一统向,刘备在夷陵扎营的时候忽然想到孔明最擅长火攻,幡然悔悟避免了被火烧七百里连营的if线。

2.推荐理由:关键历史人物的一念之差,直接改变了三国的走向,自然而然又妙趣横生。太太文笔极好,弥补了丞相和季汉的遗憾,理想主义者的光芒真的很闪耀,入股血赚!

二、十水碳酸钠《三国众人在地府后》(已完结)

1.简介:三国众人在地府相遇的脑洞合集,有怨报...

1.简介:三国众人在地府相遇的脑洞合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生离死别之后再重逢。

2.推荐理由:三国人物的爱恨情仇真的好好笑!太太脑洞极大,特别会玩梗,开篇典韦在地府里遇见曹操,说的第一句话我就没绷住。典韦问“张绣的嫂子,到底有多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青史长青《逆命》(已完结)

1.简介:【玄亮】如果丞相祈禳成功,命增一纪,却穿越回了赤壁时期,自此季汉拥有了完整的剧本。

2.推荐理由:没什么是一个诸葛亮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加一个诸葛亮。双倍亮亮,双倍满足!成熟稳重丞相亮和意气风发军师亮强强联手,刘备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两个亮亮和刘备的三角桃色新闻真的笑死人,季汉的臣民每天都在买股(但丞相亮其实有自己的陛下,最后功成身退)!难得的是,这本的权谋争霸戏份写得也很引人入胜,入股真的血赚!

四、祈、明《知天易,逆天,安不可为?》(已完结)

1.简介:【玄亮】诸葛亮团宠文,丞相亮逆天改命,暂时失忆,季汉全员重生。

2.推荐理由:如果有被正史刀傻了的孩子可以看看这篇,虽然有小刀,整体是甜的。

五、陌泠烟《季汉鱼水那点事》(已完结)

1.简介:【玄亮】央三剧情,动物拟人,可爱半欢脱向,季汉一统。

2.推荐理由:可爱,真的可爱!设定是三国角色都是动物修炼成精的,诸葛亮是装兔子的小狐狸,刘备是装鲤鱼的龙!鱼水情极度好磕!鲁肃是只经常炸毛的垂耳兔,可爱程度爆表了已经!作者文笔细腻,而且很会抓特点,每个角色的动物形态都很合适!入股真的赚翻了!

六、zillah《甘泽》(大概是完结了吧)

1.简介:重生梗,意外死亡穿越到三国,然后帮助渡过转折点,一路塔塔开,匡扶汉室,从我做起。

2.推荐理由:这篇剧情已经告一段落,太太也好久没更了,不知道是不是完结了的意思。可以算BE(因为主角死了),也可以算HE(因为季汉前途光明),总而言之是诸葛亮为主公鞠躬尽瘁主角为诸葛亮死而后已的故事。这篇最难得的一点就是,故事的重心还是落在季汉众人身上的,甘泽虽然存在感不低但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入股绝对不亏。

七、幽路九嶷《重生之蜀相》(未完结但肥嫩可宰)

1.简介:诸葛亮重生到曹操屠徐州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找上主公的故事,占尽先机一路平推,既得其主又得其时。

2.推荐理由:这是在LOFTER看的第一篇三国同人!好看,真的好看!太太文笔不错言之有据,还引用了很多地图资料,虽然我都跳过去了没细看,但单这个考究的态度就知道太太的权谋线绝对不差!已经更到88章了,推荐入股!

八、溺囚《山河故人》(未完结但不影响阅读)

1.简介:【玄亮】脑洞文,三国全员带着记忆穿越到现在,季汉群像。

2.推荐理由:好看,真的好看!虽然脱离了三国的时代背景,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还在!阿斗一天挨三顿打,魏延和杨仪一天打三顿哈哈哈哈哈!温馨又好笑,任何一个三国粉尤其是季汉粉不看这篇,我都会难过的!入股大富大贵!

九、飒飒秋声满长安《从头越》(已完结)

1.简介:刘、关、张、赵、诸葛亮五人重生,一统天下。诸葛亮中心。

2.推荐理由:个人觉得中间有一段刘备写崩了,从那个携民渡江的仁义皇叔变成了一个压榨民脂民膏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刘家天下不惜血流成河的昏君。但瑕不掩瑜,这篇的权谋事业线真的很顶,想为主公谋取帝位的军师和一心想做大汉忠良的刘备之间分歧是不可避免的,这段君臣相疑真的虐得不行,但也让诸葛亮的人物形象丰满得不得了。看这篇有种看《琅琊榜》的感觉,一边觉得精彩绝伦,一边想骂刘备你有情有义你就是没有脑子。想看小甜饼的姐妹们真的慎入,追妻火葬场爱好者请拄着拐棍儿端着尿盆儿拿着饭盒儿拖家带口的入股吧!

十、千字文《左将军府二三事》(未完结)

24个宝藏小众app

《哈利波特与避水珠》

果然啊,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比如小矮星彼得叔叔带着哈利波特冒险什么的,还有马尔福纳威罗恩以及被绑架的赫敏,嗯

什么鬼啊

关于大刀战士哈利,刀劈妖精蛛王龙王找到避水珠救出赫敏甜甜蜜蜜毕业的神奇故事,全文居然还有提起伏地魔你敢信!

六年级这么好毕业的吗,原著打死你信不信!

第四十三章·隐秘角落中拥有真相(下)

郭文韬并非毫无缘由挑起这个话题。

他在急诊科缝针时外面又送进来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外表看着只是脸上有些淤青,等脱去衣服才发现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且多为暴力殴打造成的新旧伤叠加,看得小熊猫暗暗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离开时快速瞄了一眼放在医生桌上的病历单,很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特护病区,看到了那名于朔月之日化妖失控,疯癫无状的年轻母亲。

本就是自小被双亲嫌恶的半妖,刚成年又遭到渣男欺骗,与人类生...

本就是自小被双亲嫌恶的半妖,刚成年又遭到渣男欺骗,与人类生下与自己同样有基因缺陷的儿子。说不清到底出于对孩子父亲的恨,还是深陷于命运循环的悲剧,当初被如何残忍对待,如今又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下一代,悲愤与绝望不断侵蚀着母亲所剩无几的理智,最终无人能救,无药可解。

——你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让我生了你!

“你为什么想到和我说这些?是因为……阿蒲吗?”

在对方借口邀他一起去买早餐的途中,齐思钧维持着冷脸的表情问了一句,顺手从衣袋里摸出包烟来,却在找打火机时察觉到小熊猫本能地想拉开距离,便将烟卷又塞了回去。郭文韬见状宽慰地笑了笑。

“峻纬已经和我讲了,他姐姐的事。”顿了顿又道:“如果说跟蒲有关系,倒也没错。毕竟以我从小到大的见闻,像他这样在健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半妖,实在是太少了。”

“……或许那就是他的命数。命里注定他本就该得到。”

齐思钧之前总没什么机会和郭文韬深入交流,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在对方面前从未掩饰过真正的情绪状态。

撒贝宁的故友后代,郭氏一族继承者,当真不可小觑。

“你这么想吗?”郭文韬笑道。

“看来和他相比,我倒是背负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总有人不理解郭文韬这样的家庭出身,纯血转化者,当初为何轻易接受了撒贝宁的安排,和蒲熠星这样的半妖做朋友。

不过源于一句殊途同归。

自出生时被判定为父系基因的小熊猫,那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各路亲戚就急不可待,公然在满月宴上怂恿他的父母继续备孕,切莫断了郭家子孙高贵的血脉。

不过是镇邪司战将之后,何时成了用来标榜身份地位的资本?

母亲只抱着襁褓中的他冷冷一句,而后将自己的姓氏和家传信物都给了儿子。

多年以后父亲才告诉郭文韬,母亲的家族这些年子嗣凋零,而在他前面曾有个继承母亲基因的姐姐,却未满百天早夭。换句话说,父母本不必遭受这样的责难。

比起人类社会中的重男轻女,种族基因延续对转化者而言更具有繁衍的意义。动物本能之下,却又暴露了被外界思想侵蚀,短视于虚名的傲慢。

故而像父亲这样,虽然是珍稀物种基因,却是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草根出身,也依然入不了那群亲戚的法眼。

但又如何?他郭文韬,依旧是享受着父母无私之爱的幸福小孩。

爸爸妈妈爱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但不止是我们的孩子。

你因父母而出生,却并非为父母出生。

你的成长,你的命运,皆属于自己,由自己掌控。

然而不是每家的父母都能言出必行。比如周峻纬。

父母将他视作掌上明珠,全族的希望,归根究底不过和郭家的那群亲戚一般,追求所谓的高贵血统,并以此为傲。

“有时候我就会想,他们究竟是单纯的偏爱我这个儿子,还是仅仅推崇那个毫无意义的家族荣耀。”

自幼聪慧过人的黄雀青年有时就会怨恨自己,活的太通透,反而是一种悲哀。

“如果我和姐姐的身份对调,今天还有可能看到他们吗?”

“所以……因为二老从来不去探望你姐,你也不想独享这份关心?”蒲熠星说罢忍不住又是一声嗤笑。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赌气。”这次却没听到对方的反驳。

“为父母者,赐予儿女血肉躯壳,有生身之恩,本不该心怀怨怼。”周峻纬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表情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可既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做到一视同仁?”

他不否认父母爱他,然而涉及到姐姐王鸥,周峻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处之。

父母口口声声说着不曾亏待女儿半点,吃穿用度读书学习,给予两个孩子的都是一样,却又只将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哪怕多一个眼神,多一句话,面对王鸥时都像是浪费与施舍。

她毕竟不是继承周家血统的孩子,再说女孩子迟早都要嫁人,精心细致的养着,日后才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婆家。

家族中的老人们如是说着,就这么强行为王鸥定了亲。

对方便是T城妖管局高层世家子弟,魏晨。

所以周峻纬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准姐夫。

他和姐姐才是最亲的人,如果这世上有一个拯救姐姐的英雄,周峻纬更希望是自己。

既然被整个家族奉为完美继承者,他就要来个不破不立,重塑规则与教条。

却不想姐姐对那个男人动了真心。仅仅因为双方家长初次面谈时,跟随而来的魏晨说了一句,想要未来的妻子配的上自己,就成功打消了周家夫妇提早嫁女的心思,同意王鸥大学毕业后继续读研。

而那句冠冕堂皇的假话之下,则被姐弟俩同时察觉到了对方暗藏的善意。

那是周峻纬第一次生出莫名的危机感。

第二次便是齐思钧。

同样是从未被亲生父母爱过的孩子,旁人给予再多的关怀,也补不上内心始终缺失的那一块。

更何况再次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弄丢了自己的弟弟。纵然失而复得,被改变的命运也无法扭转。

那你叫我一声姐,我再多送你一个弟弟好不好啊。

记忆中的王鸥总是笑着面对一切,即便原生家庭令其窒息,冥冥中却又不安于现状,在一次次的转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也让她学会了珍惜每个对自己好的人,转而将这份善良赠与他人。

如果硬要说命运决定了什么,或许就是相遇的彼此之间,互相救赎。

郭文韬和齐思钧拎着饭盒回来就见病房里多了两位领导的身影。何炅一脸关切地询问着周峻纬的伤势,撒贝宁则拉了蒲熠星去窗边低声交流,余光瞥到大徒弟进门才终止了话题。

“快些吃饭,我们就不杵这儿让你们不自在了。”笑着说罢招呼老伙计准备撤退。何炅起身又像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黄铜钥匙,递给了走上前来的齐思钧。

“中午回一趟老宅,书柜里有本〈太和正音谱〉替我取回来。另外,隔壁黄师傅的大女儿下月出嫁,收在柜顶的那个螺钿妆奁,就当做贺礼送她吧。”

“好。”狐狸青年答应着,脸上却明显在憋笑:“您藏了二十年的宝贝,到底还是落她手里了。”

“谁让那丫头六岁的时候就盯上了呢。再说你小时候也没少去人家家里蹭饭,就当礼尚往来了。”何炅亦笑道。……

“师父说特搜组那边点名了,明天让我跟他们出勤。”

饭桌上原本没什么聊天的气氛,齐思钧和郭文韬都忙着照顾伤势最重的周峻纬,最后倒是蒲熠星自己憋不住开口了,表情明显带着几分纠结。

“这倒是稀奇,火老师他们向来不给新人派活的。”齐思钧低头思索了一下。

“不过既然能报备通过,应该只是C级以下的案件级别,否则以撒老师的个性,哪舍得你以身犯险呢。”一番话说的如脸上笑容那般云淡风轻。白猫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陷入沉默,就听到对方催他:

“先吃饭吧。既然今天也没事,不如跟我到老宅那边转转……”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嘈杂,转眼唐九洲就拽着邵明明和石凯冲了进来!

“小齐哥你们要去哪儿!我也想去!”

“你们都不用上班吗!”屋里四个哥哥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我说要来看峻纬,让恩齐帮我请假了!”理直气壮。

“我跟昕姐来的,结果她自己去档案室了,让我一边玩去!”理直气壮+1。

“我本来要回学校的,是他俩绑架我!”扣锅*2。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齐思钧。齐思钧则哭笑不得地看看蒲熠星。

帮把手吧搭档,一个人带孩子有点累。

端碗陷入呆滞的白猫:……好想回去赶稿。

当然也只是想想。

毕竟在得知何炅帮忙联系到的交通工具是戚院长的私人游艇时,谁都不免玩心大起,不跟着沾沾光那真是亏了。

“我们这是去北区吗?那边应该不是五局的辖区吧?”

船舱里三个小孩吃着水果到处看新奇,蒲熠星则借着空档掏出笔电继续码字,就听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北区属于四局管辖,但由于某些特殊情况,他们只受理案件,执法权则分派给其他四所分局。”齐思钧答道,拿着钳子咔哒捏开一个核桃,挑出果仁仔细将渣子吹了,顺手放在蒲熠星手边。

“我之前也听说过,是不是因为北区住的转化者少,所以四局没那么多工作量啊?”石凯蹲在桌前,眼巴巴地盯着狐狸哥哥给他开第二个吃。

“那如果我说,这事跟风水有关系呢?”看似玩笑的话却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蒲熠星故作淡定地掏出眼镜戴上,看似在调试,内屏上早已滚动起刚刚查到的信息资料。

封金村。

位于芒城北郊的转化者聚居地。传说是一位妖神将违抗天命下凡救世,之后又拒受人君恩赏,与部属在此圈地隐居,挂印封金,故而得名。

“据说村子现在还被神力护佑,只有妖怪能够自由出入。而来此定居的转化者大多都是因为不愿被人类打扰。少了与外界的接触,自然也就省了不少麻烦。”齐思钧向弟弟们耐心解说着。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了嘛。妈呀我好想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唐九洲一听就兴奋了,邵明明也跟着两眼放光。狐狸青年闻言又是一笑,掏出了那把黄铜钥匙晃晃。

“别着急。我们本来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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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有新人物出场。

我去,____

你的霓虹二次元美少女小马

新摸了一个磨损版的钟离,都是历史的痕迹,去年刚好画过年轻版,有兴趣的可以翻一翻,原图奖励放在新年1月!

周平与【夜幕】师生档

全员友情向,无cp

全文1w+

…………………………………

00

“此剑,别人间。”

红尘滚滚,人间疮痍,惊鸿一剑,就此别过。

这是大夏红尘剑仙留予世间的最决绝、又最不舍的话语。

但这绝不是他的谢幕之言。

01

灵魂是脆弱的。肉身死亡后,灵魂飘离而起,连身形都是模糊的,更不存在完整的思想,一切都如同堕入混沌之渊,且极易被外界影响。

但神明的灵魂又是强大的。那些不单单寄予肉身的力量,诸多都储存于灵魂之上,强大的能量维持着灵魂的形状,努力保持生前的模样。

周平如今的状况,是这两者共同促成的。

至高神...

至高神明的灵魂相当强大,就像当初倪克斯仅仅只有一道魂体,蕴养好力量之后都能提着剑杀回奥林匹斯,成功重塑神躯。同境界的周平的灵魂自然也不那么脆弱,离体之后依旧能够勉强凝形,只是成为了不可视之物。

可是灵魂又受外界影响,所以在当时的神战之中,恐怖的威压与余波袭来,将他的魂魄不断搅散。虽不至于魂飞魄散,却也是不再成形,几近泯灭。

可不知是否是因为,红尘剑仙自凡尘走来,便再不舍得远离人世,即使是这般虚弱,周平的感知中也不仅是一片昏暗。

他所感受的,有绝望深渊,有喜极而泣,有热火朝天,也有平静宁和。

他最后那点思维能力,被他用来想了一个问题。

“这是,我死后的大夏吗?”

接着发出一声感叹。

“真想再看一眼啊。”

这个他们拼命守护着的世界。

02

周平也就那么一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成真。忽然有一刻开始,他的感知当中,周身纷纷扬扬皆离他远去,纯净而宁谧的天地间,唯有一道几分熟悉的气息。

他感到他那四散开来的感知逐渐聚拢、明晰,他感到他魂魄的虚无正在逐渐淡化,他感到不存在的感官寸寸回塑……

灵魂被一种暖洋洋的力量包裹,进而被厚重而沉闷的东西完全囊入。他还未完全收敛的感知探查到了一片血肉模糊,下意识地一皱眉——

……皱眉?

周平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难以置信地看见了一双低垂着的、如同熔炉一般的金眸,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神色淡然,自深红斗篷之下伸出的双手延伸出数道丝线,连接着远方与他。

怪异的感知消失,视野明亮起来,五感恢复,知觉恢复,思维慢慢健全……

周平这才有了完全的震惊之色。

“七夜?”

他怔怔地望着距他不过十米之远的青年。

林七夜听到了他的呼唤,没有马上回应。指尖丝线收拢,眸中金光散去,周平身上的金辉皆入她身,神力波动归于平静。

他这才抬眸,眨了眨眼,忽然一笑,难掩欣喜与激动地匆匆上前,抬起双臂给了周平一个紧紧的拥抱。

“老师,欢迎回来。”

周平听着林七声音中的颤抖与哽咽,心像是被狠狠触动了一下,眼中发热。

从前不爱各种肢体接触的周平,此时并不觉得有任何反感。

他在世间挂念的那么多,他的红尘让他不舍的那么多,到头来最让他无法放下的还是他的学生们。

他承认,他当时最牵挂的是林七夜。

他见过【夜幕】悲欢离合,更一路见证林七夜的成长。他一直知道林七夜身上背负着远超于旁人重量的责任,性情愈发沉重,可他到死也没能看到林七夜得偿所愿,反而亲眼目睹了炽天使分身的死亡……

但现在,他得以重生,他时时刻刻牵念的学生亲手将他从世界的洪流当中带回,重现于真实的人间。

他看见他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这真是,最让人欣慰的了。

周平感受着林七夜那温暖的,不再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怀抱,几乎要掉下眼泪。他毫不犹豫地伸手紧紧搂住对方。

他对他的学生轻笑出声。

“嗯,我回来了。”

03

周平站在林七夜身边,一眨眼,就穿梭到了一群人的面前。他不禁惊讶,自己这位学生的实力似乎已经强到了他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步,空间穿梭对他来说就像是抬手那么简单。

屋里实在是热闹非凡,与餐厅只一道玻璃门相隔的厨房里,两个青年正在忙活。看起来特意购置的大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各种菜品。小姑娘们在旁边的桌子上挤着奶油做甜点,还有认真清理着碗筷杯盏,仔细摆好的年轻人……

他愣怔地看着。

这样的一幕,几乎与多年前破旧仓库里的夜晚相重叠。

灯光璨然,菜香四溢,烟火十足。

他们刚出现没多久,这一方小天地的六人就纷纷将视线转移了过来,随即惊喜不已,眉开眼笑。

六人都还在各自的位置上,却都抬起了头,笑意盈盈,又满含泪水地望着周平。

“老师,欢迎回来——!!”

哽咽的、欣喜的、感动的……加上林七夜,七道声音交织成砸在周平耳旁,狠狠闯进他心灵深处,激起千层浪的声响,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他在梦中想过不知多少次的场景。

他幻想着在自己手里成长起来的【夜幕】可以有重聚的一天,幻想着他们都能完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幻想着可以像当初综合教育的日子,把第一批学生和后面新收的两个孩子叫来一起吃一顿饭……

眼前这一幕,如梦似幻。

但声震齐天,一切皆为真实。

没有像当初在学生面前看小说看哭那样窘迫地逃走,周平现在极其坦然,放松至极。

他任凭眼泪滑落,沾湿脸庞,掉落在地,目光将每一个人的面容都细细描摹,然后深吸口气,万分珍重:

“嗯,我回来了……!”

在厨房里的安卿鱼擦去眼泪,笑着说:“七夜说,今天会把您接回来,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下。”

“当初在剑庐里的那顿饭感觉可不怎么样,现在补上吧,就像您还在教我们的时候。”

沈青竹在周平出现时恰好关了灶火,最后一道菜即将出锅。他拿了个盘子,边把菜盛出来,边说道:“那顿饭吃得确实不好受——七夜,带老师坐下吧,让老师尝尝我们的手艺。”

没几分钟,菜就上齐了,人也坐齐了。

周平扫了一眼桌上,就把目光放在了周身七人身上。

这里,林七夜、安卿鱼、百里胖胖、曹渊和迦蓝都是他真正一手带起来的学生。江洱是试炼之中加入的,沈青竹是在祭坛一事后加入的。虽说周平自认为并没有真正教他们什么东西,但在后续的相处之中熟络起来后,也随着其他五人一起改口叫老师。

在他们这里,老师和学生的称谓似乎并不只代表着师生身份,经历颇多之后,这对称呼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感情与羁绊。

嘴上这么叫,但他们对彼此,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不是吗?

周平看着这些亲切的脸庞,脸上的笑根本无法收敛。即使他们的样子都与自己生前见过的不同了,但并不妨碍他欣喜。

他只是有一些疑惑。

林七夜看出了他的不解,便开口打破沉默,说道:“老师,我们可是为您准备了很多礼物的。”

“嗯?”周平说道,“礼物?”

“嗯哼!”百里胖胖难掩得意地道,“我们保证,您绝对会喜欢!蓝姐,上第一样!”

“收到!”

就坐在墙前一米多点距离的迦蓝当即抬手,一拉旁边垂着的一根绳子,整个墙面瞬间被拽起。

在里面的暗间,是两个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全都是各种武侠题材,从古早经典到现代新秀,应有尽有,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周平惊讶不已,“这……”

迦蓝嘻嘻笑道:“老师,这是我们收集的小说啊,就是您爱看的那个题材!写得好的都在这了!”

周平看着那些书,确实很惊喜。

他从小就不富裕,手里的钱少之又少,所以他经常是攒好久的零钱,才能在书店里买一本心仪的小说。

他那时想过,要是有一天,能有满满一书架的书就好了,就像在书店看着那仰起头才能看到顶部的书架一样。

没想到时隔许久,这个愿望,被他的学生们实现了。

“……多谢。”

千言万语,在此刻也唯有这二字,能携着他满心欢喜与感谢出口。大家都是一笑,表示这有什么好谢的,说谢就生分了嘛!

“哦对了,我还记得当时老师手里有本《甄嬛传》,虽然不知道那是买错了还是什么,不过老师您要是想看的话就跟我说,各种精彩宫斗小说,我那里也买了一堆!”

百里胖胖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呃,宫斗小说就不用了……”

周平还记得,那本《甄嬛传》是他的老师让他看的,说让他多学几个心眼。

“第二个礼物,是剑!”

百里胖胖话音刚落,安卿鱼就不知道从哪儿掏了个黑匣出来,站起身递给周平。

周平打开,顿时惊愕。

“龙象剑?!”

周平当然认得它。他就是用这柄剑,生生逼退波塞冬,说出“前方大夏境内,神明禁行”,也正是用这柄剑,闯入迷雾,带被窃走的城市回家。叶梵为他换命时,这剑更是成为了他重生的身躯。

可龙象剑为什么还能存在?

江洱朝着安卿鱼扬了扬下巴,说道:“这是卿鱼仿制的。当初陨落了那么多的神明,斩落了那么多座神国,遗落的好的坏的神器多的是,卿鱼就将那些神器的力量熔炼重组,塑成一柄新的龙象剑。”

安卿鱼扶了一下眼镜,笑道:“大夏剑仙怎么能没有剑?您为了斩克系神明出尽毕生之剑,如今您回来了,学生便将剑还您。”

周平看着安卿鱼,额角的疤痕已经愈合,衣着不再沉闷阴郁,那双眼眸虽然依旧是灰色,却不再充斥冰冷,而是满盈着笑意……

“我明白了。”

周平有些心疼地看着安卿鱼。

他大概明白,安卿鱼从未背叛,只是在克系忍辱负重。他无法想象安卿鱼到底承受了多少,当初他们四人聚在那小小剑庐时都不敢放下分毫的伪装至今让他刻骨铭心,可见当时他的处境有多艰难。

安卿鱼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温和。

“都过去了。”他说,“为了我们这般的现在,过去的我再苦难一百倍都无所谓。”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他一般温和,那曾经纯粹明亮无比的眼眸,已经多了些周平都看不透的东西。

那些过去,一定包含着他所不能想象的煎熬吧。

“对了。”

周平抚摸着龙象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能感受到我的境界没有跌落,但就算是我当时的身躯都无法承受至高神的力量,我现在的身体又是怎么承受住的?我甚至觉得,用这副身体,我可以放开了去追求更高的境界。”

周平没想到的是,此言一出,其他六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某人。

“这您就得问您右手边坐着的人了。”沈青竹撇撇嘴,看着林七夜的眼神中充满无奈和不悦。

不光是他,其他五人多多少少也带点埋怨。

林七夜顿觉糟糕,往旁边缩了缩。

周平登时看向了林七夜,“七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等林七夜含糊过去,曹渊就幽幽地道:“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迦蓝连连点头,“没错!老师,您可要好好说他一顿!”

周平看林七夜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打算说,所以他直接问沈青竹:“发生了什么?”

“本来说温养就温养吧,能让它变得更适合做灵魂的躯壳也是好事,但我们无意中发现,这家伙是在拿自己的血融合神力进行温养的!”

曹渊继续揭底:“一剑割破手腕,用血浸满纹路,再用神力催动,每天一次。最后那几天他脸都白了。”

“呃……也没有脸白啊……”林七夜默默为自己辩解。

周平顿时一惊,随即皱眉,又生气又心疼。

“七夜!就算要温养神器,你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周平抓起林七夜的手腕,轻轻抚摸着腕口,即使那上面早已愈合得只剩下白皙一片,但他好似能看到那里血淋淋的伤口,心疼得很。

那可是鸿蒙灵胎,能让他脸色苍白,可想而知对他的损耗有多大。

“哎,老师,您别听曹贼添油加醋,那点消耗我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林七夜叹了一声,很没威慑力地剜了曹渊一眼,然后把手放在周平的手上拍了拍。

“您不必感到愧疚,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大家的愿望与想法。”

“即使是卿鱼重塑的神器,那也是地球凡间材料的至高神器,是有承载上限的。但您尚且年轻,潜力无限,是真正凭自己成为至高神的存在,您不可能止步于此。”

“用我这等境界的鸿蒙灵胎血液与神力温养过的神器,它已经得到了蕴养,拥有了一定的灵性,能够适应您的变化。它不会是限制您的窄匣,它足以支撑您追寻自己的道。而且……”

林七夜说着,又没好气地说道:“而且您别看他们义正严辞得跟个什么似的,这个想法是我们一起提出的,如果不是我先下手,这一个个的都不知道会为了提升那件神器的等级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你说对不对,曹渊?”

他咬牙切齿,笑着点名。

曹渊假装没听到,眼神往一边飘。

“可是,这……”周平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洱打断了。

江洱笑道:“老师,您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的。”

林七夜连连颔首,“自您踏入神境以来,不知道为我们做过多少事,而我们只是让您回到这人间红尘,远抵不上您的恩情。”

“您也……”林七夜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看周平,又看看百里胖胖,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您也值得这一切。”

周平有些怔然。

“值得这一切……”

他喃喃着重复这句话。

百里胖胖在周平身边,听着跟他的低喃,哈哈一笑:“老师,无论我们为您做什么,您都尽管心安理得地接着。您是我们【夜幕】的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的人!”

“我们这一生遇见过许多幸运,我们彼此是彼此的幸运,我们生在大夏是幸运,我们能遇见您,更是幸运!”

“老师,您就是我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幸运啊!”

周平低头看着手里的龙象剑,抬眸望了一眼右手边笑得眉眼弯弯的林七夜,看了看眼睛亮亮的百里胖胖,又看其他笑而不语的学生们。

他眼前一阵模糊,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

周平无声地哭着,脸上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笑得轻快、笑得满足、笑得欣然无比。

他想起来安塔县被埃及神明窃取,自己一人独战三神的时候。就是这群孩子们,以海境的微薄修为,毅然决然地冲进了迷雾,不惧神秘、不惧神明、不惧死亡,说:

“剑圣前辈,我们来带你回家!”

当他不知怎的,真的大声说出“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的时候,也是百里胖胖——那个尚且不是灵宝天尊,活泼开朗的小胖子,在风中哈哈笑着:

“不用去怀疑,不用去害怕!你的存在,是所有人的幸运!你不需要否定自己的感情……”

“因为这一切,你都值得!!!”

耳畔仿佛仍有回音荡响,周平发哑的声音和着几分哽咽:“当年也是这样的话语,就这样让我知道,我是值得的,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依旧有人在爱着我。”

沈青竹抽了张纸巾递给周平,道:“老师,这么高兴的日子,何必哭呢?我们这儿还有给您的最后一个礼物没说呢。”

周平接过纸巾,擦拭着泪水,说:“还有?”

这两个礼物,和学生们的心意,就已经让他惊喜无比了,没想到竟然还有?

“【夜幕】如今能齐聚在您面前,欢欢乐乐地吃一顿饭,也可以算是吧,不过重头戏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周平看他们故意卖关子,不禁起了好奇心。

【夜幕】几人相互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那就是……”

“您亲手带出的,【夜幕】的故事!”

04

“老师,尝尝这个,我做的!”

胖胖也就会弄烤肉炸货了,不如尝尝这个!卿鱼秘制红烧鱼!”

“?你不是不喜欢吃鱼,怎么还做鱼?”

“大宴上没点鸡鸭鱼不正常吧,拽哥又不会。”

“咳,但我会家常菜啊,正好分工。”

“想起来了七夜的西红柿炒番茄……”

“噗!”

一群人聊得好不开心,一边讲着过去的故事,一边幼稚地吵嘴歪话题,刚讲完两千年前在汉朝与【混沌】和【门之钥】的博弈,就被怕周平伤心的百里胖胖一块大烤肉转移了话题。

一转移就转移到了林七夜的身上。

林七夜喝水差点被一口呛死。

然后抬头满脸微笑的看着曹渊。

迦蓝毫无察觉地继续笑:“七夜他当时和卿鱼做别的菜,让胖胖给西红柿剥皮,结果回头一看,胖胖挣扎无果直接拿勺子挖,挖得惨不忍睹,满手番茄汁跟杀了人一样。”

“气得七夜差点把手里的锅铲抡胖胖身上。”安卿鱼回想着当时揣着一肚子心事准备午饭的时候。

“哎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百里胖胖叫苦连天,“你们两个叫我帮忙,但是我哪儿进过厨房嘛!”

林七夜没好气地道:“那你不会倒是说啊,谋杀两个小西红柿算什么?”

“咳,三个。”

“?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曹渊默默道:“我和迦蓝一直在看你谋杀西红柿。”

沈青竹在旁边笑得,刚夹住的菜被手抖抖下去了。

周平也没忍住笑了起来,“那西红柿最后是谁扒的皮?”

“那当然是我。”林七夜叹了口气。

百里胖胖缩缩脑袋,“七夜当时拿根筷子一下戳进去,划了个十字之后放火上烤了两圈。戳得那叫一个狠,我都怀疑他当时把西红柿想象成我了。”

江洱打趣儿他:“我这个非当事人都知道七夜想事烦着呢,他当时又不和现在一样这么好脾气,没上手扁你算好了。”

“想事?”沈青竹冒了个问号,“想什么?”

安卿鱼笑着看了一眼周平。

“当时老师提着行李跑了,七夜在想怎么能说服叶司令别撕了我们。”

“哈哈哈哈哈!”

周平本来还听得挺开心,结果一听是这个时候的事,脸一下子红了。

沈青竹乐不可支,“是找各大小队事儿之前吗?”

“拽哥你怎么回事!我都记得比你清楚!”江洱摇摇手指,“那很往后了,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综合教育刚开始的时候!“

周平一只手捂着脸,小声道:“当时和大家一起看小说看哭了,觉得好丢脸,所以想走。”

“所以老师你怎么又回来了?”

迦蓝好奇地道:“我们做好饭,去问门口守着的大哥,他们说你一下就没影了,劝都没来得及劝一句。”

“是叶司令吗?”

“我倒觉得是来看住我们所有人的。”林七夜回想一下当初的情形,表情有点古怪,“毕竟我不按守夜人规定办事也不是一次了。在斋戒所的时候越狱,在百里家的时候闹事。”

“也对。五个人里,曹渊和胖胖是去劫狱的,我去混进去和你一起越狱的,所有人最后都和你一起对百里家出手了。”

安卿鱼有些怀念地道:“某些行为对比守夜人的准则,那可真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但不得不说,那样恣意的时候,确实酣畅淋漓,从不后悔。”

沈青竹啧啧称奇,“你们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和我在古神教会有得一拼了。”

“倒是也想不到,那时更愿意循心意行事的我们,现在竟然成为了守夜人各种意义上的领头人。你说是吗,镇邪司初代成员之一,大夏守夜人第七任总司令林七夜先生?”

林七夜往他那儿塞了一瓶啤酒,笑骂一句,“好好说话。”

周平摸摸下巴,道:“果然是叶梵挑的后辈,你们和他很像。不允许对普通人出手这一条,他也违反过——他杀了我那对虐待我拐卖我的普通人父母。”

“……????”

【夜幕】早就知道周平过去的那些虐心事儿了,之前说要准备复活周平的时候,叶梵跟他们聊过,但是叶梵也没提及这事,只说那对狗男女遭报应死了。

没想到是他杀的!

“叶司令被罚了吗?”曹渊问。

“没有。”周平说道,又补充了一句,“他杀完人,处理完那些事之后上了九华山,还见过你。”

“?!”

“在荒郊野岭里杀的?”

“嗯。他还不愿意告诉我,要不是那一次凑巧听到了。”

百里胖胖思考了一下,“以叶司令的身手,随便两刀就砍死了,确实也发现不了。”

周平十分诚实地把叶梵卖了,“我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但是他状态很放松,说反正没穿斗篷也没带直刀,纹章先随便一丢,完事之后再捡回来,也没人能知道。”

“……?”

说实话,【夜幕】和叶梵的接触并不多,他们之间有点像是极受大家欢迎的校长和被特别关照的优秀学生代表,更多的是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鸟那种自然而然的孺慕之情。他们对叶梵,大概就是初期林司令,加上一些神秘,加上一些强大,揉合而成的印象。

反正他们打死也想不到叶司令居然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哦对了,叶梵呢?他……复活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周平自己就是半魂飞魄散的状态,他能猜到聚拢魂魄应该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他忍不住去问,不过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叶梵已经坐化很多年了。

哪知面前的小家伙们却笑着说:“叶司令和左司令都回来了。”

“要不是纪念拉着叶司令去看上邪会的丰功伟绩,叶司令又拉上了左司令,今天这顿饭还得再加上他们呢。”

周平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以他和左青的死亡状态,也能救回来吗?”

江洱双手指向林七夜,道:“老师,您的得意学生可是这座高维宇宙的意志啊!还是掌握了所有因果的高维神,复活一个人,就算魂飞魄散了,他也有办法!”

“嗯,虽然有点难。”林七夜一点头,然后就看着周平皱眉盯着他。

“老师,怎么了?”

周平道:“你该不会又用了什么自损的法子吧?”

林七夜连忙摇头,解释道:“没有,老师您多虑了,艰难是指重塑灵魂。”

周平属实是被震惊到了。

“这也可以?”

“可以的。”安卿鱼作证,“他登临至高的时候,靠因果丝线甚至生生把炽天使分身的力量和神墟都拿回来了。当时分身已经战死了。”

周平瞬间领略到了因果的恐怖程度。

“哎呀,不说这些了,反正叶司令和左司令回来之后一定回来找您的,咱们说点别的!”百里胖胖大手一挥,接过话题,拿起手机划了两下怼到周平面前。

林七夜意识到不好赶紧去夺。

“老师,给你看看七夜的女装啊!”

晚了。

05

“不要害羞嘛七夜!都拍过去好几个月了,而且那多好看啊!”

迦蓝戳了戳窝在沙发角上装死的林七夜,一边笑一边很没说服力地想把人哄出来。

林七夜没好气地拍掉迦蓝的手。

百里胖胖的迫害来得猝不及防,林七夜没拦住之后干脆逃离现场。刚刚在聊天之中已经结束了的晚餐,他和曹渊闷头收拾餐桌。

结果收拾完了之后发现那群人在客厅沙发上绘声绘色地给周平讲,迫害还没有结束,无奈只能扎在角落里保持沉默。

……草!

林七夜脸色薄红。

隔着一米亲耳听着好兄弟和队里唯二的姑娘对老师各种描述自己女装有多漂亮,真的很难绷住。

他早该想到这群损友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迫害他的机会的!

但是也没人告诉他,百里胖胖居然存了那么多张啊!

周平从百里胖胖翻的那几张照片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缩成蘑菇的林七夜,十分疑惑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说服七夜女装的?”

“不是我们。”沈青竹好笑地道,“是倪克斯阁下。”

“都怪纪念。”林七夜郁闷地说道,“她回来玩一趟还不忘迫害我,说为报压榨之仇,要我女装给她看。”

“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没想到母亲居然……”

甚至亲自上手摆弄他的头发。

还被队友们知道了,闲着没事儿干的他们甚至赶过来看笑话,还被江洱和迦蓝拉着试各种裙子。

曹渊盯着林七夜看了一会儿,说道:“但不得不说,女装毫无违和感。长发,还长得好看。”

周平这才想起来自己见到林七夜第一眼起就诞生的一个疑问。

“对了,七夜为什么留长发了?而且感觉长得……”

他冥思苦想一个合适点的形容词。

“像小姑娘一样漂亮了。”江洱直接说了出来,“男女通吃的长相。”

“……嗯。”周平承认,“为什么?”

林七夜叹了一声,无奈至极,“我融合了奇迹法则就相当于成为了炽天使,像当初的分身一样向天使的容貌特征靠拢。长发本来是想剪了的,但是迦蓝觉得好看,不让剪。我觉得也没什么,就留下来了。”

谁能想到会被强迫女装呢!

百里胖胖还在翻,在他手里过去的照片少说也有二十张了。他在某一张上停下,然后给周平看。

“这张,最漂亮!”

迦蓝回头一看,得意洋洋,“那当然,这是我选的衣服!”

那是一身黑金色的齐腰汉服。

周平都惊呆了。

林七夜终于忍不了了。

“百、里、胖、胖!”

“靠,错了、错了!七夜你下手别这么狠啊!”

一群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哄堂大笑甚至还顺手喝了口果汁,完全没有上去拉架的意思。

周平也没拦,看他们两个打打闹闹莫名好玩,于是扭头说道:“感觉倪克斯阁下也很开心的样子……不如说她乐在其中。”

很……享受把自己的儿子打扮成女儿的过程。

周平失笑道:“果然这种事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要不是我没有在喝水,我估计也会被呛到吧。”

毕竟自己那优秀到足以成为最后一代总司令的学生被强迫女装……

怪怪的,但是放到【夜幕】和纪念他们之间就显得非常合理。

可能是因为林七夜总是对他们心软,一些不算特别特别过分的要求,只要磨上两句,他总不会再忍心拒绝。

周平很明白这种感觉。

他有一群讨人喜欢的学生,有几位值得托付的挚友……为了他们,他愿意去做任何事。

那年的绑匪式发言虽然很惊天地泣鬼神,让看到那张纸条的每一个人都在脖子凉飕飕的不安感下表情精彩——但这不也是一种表现吗?

周平这么想着,神色柔和。

他只觉得自己再次经历生与死之后,看什么都感慨万千。

……当然,如果要他女装,他是拒绝的。

06

久别重逢,师生八人一直闹到深夜。这座上京市承载【夜幕】无数回忆的红枫小院,成为了四周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地方。

背对打开的门户透出来的暖融融的灯光,他们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星空。

“只是听说的话,还真是有种不真实感……这竟然已经是高维空间中的宇宙了吗?看起来和从前并没什么区别。”

周平眼眸动了动,从东升的一颗星辰,望到西落的一片星湖。

“这可是七夜这个宇宙意志亲自还原过无数遍的第五宇宙,自然和原来的宇宙一模一样。”安卿鱼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周平含笑点头。

迦蓝凑过来,道:“老师,你要不要听星星的故事?”

“嗯?什么故事?”

林七夜的目光自星空而返,轻笑一声,说道:“宇宙意志记录万物,尘埃、星云、长河、瀚海……我拥有着那些记忆,知道每一颗星辰的故事。”

他说:“您要听吗?我可以给您讲几个有意思的。”

周平抿抿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抚摸了一下手中装着龙象剑的黑匣,笑道:“你们所赠予我的礼物,也许足以让我与你们并肩,而不再苦于人类自身的局限……那些星辰的故事,就让我自己去听吧。”

林七夜笑了。

百里胖胖道:“老师,等您升维的那一天,我们带您去看看宇宙之外的高维世界!”

周平重重颔首。

“一言为定。”

他的目光珍重而温柔地扫过身旁每一张年轻的微笑着的脸庞,心中柔软一片。

要是从前,周平或许还会想,别人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他要做什么才能报答对方?总觉得收下贵重的礼物,心中惶惶不安,并不踏实,除非增还相当价值的回礼。

现在他不会再去想那些东西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这是他的学生送他的一场新生、一场祝福、一场郑重的欢迎仪式。他明白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带着这些,走出一段崭新的精彩人生。

周平认为,自己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在此。

他心中此生之幸有很多,但【夜幕】无疑是那最特殊的存在之一。

真正意义上改变周平的,则是【夜幕】冒着生命危险的相救,是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坦然笑喊的“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幸运”,“这一切你都值得”……

他那颗琉璃赤子心于胸腔当中有力地跳动、跳动。那其中所流淌的情感再不会是脆弱而惶恐的,今时今日,他真正地自信地肯定了自己一回——

——是的,我是值得这一切的。

那年风中高喊的“因为这一切,你都值得”,方才的“您就是我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幸运啊”……

这才是那份最珍贵的礼物。

对周平来说。

End.

……………………………

喜欢一点师生情

但是好像总是在迫害七夜,有点歪了

不过总觉得老师和【夜幕】的相处就是这样的,老师看着【夜幕】胡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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