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的钢铁厂工人陈桂林(王千源饰),靠组个小乐队在当地婚丧嫁娶的各种仪式上吹拉弹唱混口饭吃。这时离家已久的妻子要跟他离婚,女儿也要跟着离开,只因为他买不起一架钢琴。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尊,他和一伙曾经在钢厂的朋友借钱去买琴,借醉去偷琴,最终,他和伙伴们打算用钢造一架钢的琴……
“二姐夫是个有文化的人,你对他说话要有品位。”“什么叫有品位?”“就是忽悠他!”这是《钢的琴》里一段引发观众强烈反应的台词。本片就像这段台词一样,生动、鲜活,极其忽悠,非常东北。
一个情感健康的人拍的情感健康的影片
“我们在东北长大的孩子,对工业时代有特别深的情结,小时候整个城市感觉灰蒙蒙的。但是现在,建设的步伐越来越快,吞噬了过去。我那时候骑自行车天天在铁西晃,我一直都还活在那个年代里,现在这个年代让我有点惶恐,不如那会儿有序。”张猛说,他有一阵天天在钢铁厂附近帮姑姑找木料装修,偶然发现一架手工做的钢琴,于是这架钢琴和工厂、和被时代抛弃的工人们、和整个灰扑扑却平静的过往连到了一起,于是有了《钢的琴》。
从小我跟我爸学,看《新闻联播》,读报纸,知道政策,讲政治。你一定要有对时代的敏感性。
对话张猛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打酱油”的都是专业演员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好像很爱用明星,《耳朵大有福》怎么找的范伟?
张猛(以下简称张):范伟是我叔叔,基本上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
张:决定要拍的时候海璐是第一人选。王千源的形象是最贴近我想象中的人物,他是那种有点面、有点软弱的男的。上学的时候我就说王千源是那种“男人中的女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看了他都想保护(笑),好像现在挺流行这种男演员。
记:大部分演员都是东北人?
张:对,几乎所有演员都是我在中戏的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老说以后一定一起拍个电影,现在终于能拍了,有一种圆梦的感觉。我喜欢用专业演员,要是我有能力最好连“打酱油”的都是专业的才好。
记: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钢的琴》是因为已经在国外参加了一圈电影节,快到公映了发行方又让改名。当初想改成什么?
记:片子里有很多你的个人情怀,比如有一场电影院的戏挂的就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海报。这算是你的青春记忆吧?
张:对,我喜欢《牯岭街》,我当年的网名就叫小四(此片男主角)。念书的时候,我在图书馆借的第一个片子就是《牯岭街》,记忆非常深刻。
记:那个镜头里还有一张海报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这……也是情怀所致?
张:这个倒没什么情怀,就是有点空,我说就来个中国元素的吧。当时还做了一面海报墙,贴着《黄土地》什么的好多海报,最后没用上。这种东西放在剧本的时候觉得有意义,真正拍出来发现太刻意。
东北人有大大咧咧的一面,也有“瘦驴拉硬屎”的一面
记:在片子里王千源演的陈桂林下岗后做一个小乐队,天天吹拉弹唱显得挺热闹。我身边下岗的人顶多是做做小生意,是不是在铁岭、在东北,人人骨子里都是“表演艺术家”?
张:从角色上讲陈桂林属于工会的干事,工厂里边多才多艺的人很多。在东北的底层生活中比如饭店开业、澡堂子开业都要先请一拨这种人去助兴,都是业余的,比较便宜,和放两挂鞭炮的价格差不多。
记:但是你影片的基调还是蛮清新的,甚至挺激昂,没人因为下岗而沉重?
记:哪怕下岗都算不上打击,还该干嘛干嘛?
张:对。尽管体制上感觉工人阶级没落了,但那个时代也不是特别残酷和沉重的时代。痛苦在谁呢?在好多工人的内心中。他从集体里的人一下变成了个体,变得没有人管了。他内心当中肯定会有失落感,但是这种失落感是在家的表现,不一定会拿到外面去。到外面明明自己活得不好,他也得吹牛,“我还行,不错”。就像《耳朵大有福》里边有一句话,“我看你这擦鞋摊挺好”“是啊,我老公在红旗广场那边还有一个呢”“厉害啊,连锁店”……他是这种状态。
张: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眼光看待生活,而且地域也不一样,东北是一个充满着欢乐的地域,东北人出门讲究个“面儿”,生活极度困苦的时候还能表现出乐观的情绪来。过得再穷,出门也穿得特别体面,不会去把苦难表现出来,要撑着。东北人有大大咧咧的一面,也有那种“瘦驴拉硬屎”的精神。
张:我老说你给了观众一个细节,观众也就丢了一个细节。实际上你看到影片之后自然会去想这一群人生活背面的东西。比如陈桂林借钱是一个表现,孩子没有琴只能用纸板弹也是一个表现,但不能把它太直白地交给观众。
父亲教我最多的是如何打“擦边球”
记:你小时候的文艺熏陶是什么样的?你父亲是导演,所以有点家传的影响?
张:对啊。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文艺,我爷爷陪着一个哥们儿去考长影,相中我爷爷了,我爷爷都没去。咳……我这又开始忽悠了……(笑)
记:但是真正让你有拍电影冲动的人是贾樟柯吧?可他现在也不拍像《小武》《站台》那样的东西了……
记:你父亲也是个导演,他给了你什么影响?
张:我父亲一直都拍农村戏,主旋律的。他教会我最多的是会打“擦边球”。我这两部片子都有一点点类似于“微观政治”的东西,是在讲阶级性和工人的失落,以及面对社会怎么样去坚持、怎么样去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基调似乎有一点点灰。怎么把它在艺术的角度去表现?我爸的“擦边球”就打得很好。
记:所以你挺“讲政治”?
张:当然。从小我跟我爸学,看《新闻联播》,读报纸,知道政策,讲政治。建党90周年我早晨就开始看直播,你一定要有对时代的敏感性,一定要知道党现在在干嘛,尽管我不是党员。我也是认认真真听了胡主席的讲话,突然发现这里边有很多新的字眼等等。这些是我父亲教给我的,而你在艺术上的理解,还是来自于每个人对生活的观察角度不一样。
记:贾樟柯刚拍片的时候可能不知道怎么打擦边球,所以最初出来的片子只能在外国参展……
张:别那么针锋相对地碰体制,有的时候含蓄一点可能比直接的东西能带来更多的想象和思考。我懂得这个道理,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别拍完了之后你进不了院线,那不是目的,目的是进到院线让更多人看到。我拍的不叫文艺片,我只不过有故事、有艺术表现手法。你别特痛苦地把这个东西交给观众,那只能让观众更痛苦。表现痛苦,你用快乐的方式观众就愿意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波逐流,再坚持一下
记:好多导演总是说剧本荒,你好像没有这个问题,两个剧本都是自己写的。
张:我也在找好剧本。但是你得碰得着,碰不着的情况下还得自己写。你做导演之前的储备就是看你身上有多少个故事,你自己能积攒几个,哪个成熟了就拿出来了,当然我现在还有存货。
记:说说你的韩方制片人崔光石,听说他最早信任你什么都不为,就是跟你聊天,觉得这人聊天能力太强了,想必导演能力也很强。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接触过其他东北人?
张:不是,他让东北人骗好几回呢(笑)。崔光石是一个对电影特别有热情的人。最早的时候我们聊天都是在讲电影故事,我们都喜欢黑泽明、都喜欢《七武士》等等,两人被打动的点差不多。
记:你是不是属于挺能忽悠人的?
张:东北人都有这种性格吧,我骨子里有一点。
记:忽悠投资?
张:这不行,就忽悠演员还成……像这次的秦海璐、王千源也都是东北人,忽悠到一块去了。
记:一个导演成名以后的下一部影片非常重要,你下一部影片应该还是这种观照现实的吧?
张:下一个项目还没有提到日程上来,希望自己还能保持对艺术执著的态度,就是看你什么时候随波逐流,看你还能坚持多久。现在投资环境也好了,院线观众也逐渐成熟,能看文艺片了,像《观音山》这样的片子也能卖得很好。我们这些青年导演还能不能坚持继续拍情怀的电影……反正就是坚持吧,继续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