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渭北人把面粉筛成的稀粥叫糊涂,把十分稠的糊涂叫搅团。
搅团要好,七十二搅,做这种饭的过程,叫打搅团:即用擀面杖沿锅一个方向,打着搅动,边搅边给锅内撒面粉。所以家里做这种面食时,你可听见啪啪啪的擀面杖打搅的声音。
堂哥和我一样,在原建陵乡的西山头村任校长,那时一些不够上学年龄的娃,为了减轻父母看管的负担,学校允许其兄姐带进教室,让孩子在兄姐的看护下跟着学生“溜”上下课的趟儿。那时没有学前班。
一天,上级来人检查学校,碰到这样一个随兄姐上学的娃,问他中午吃的什么,娃不知那饭叫搅团,说棍棍打糊涂。大家听后笑了,粘老师教了个粘学生,连搅团都弄不清,叫棍棍打糊涂,以后这事便成了话柄,业内相好对近都唤堂哥:棍棍打糊涂。意思带有明显的取笑,七粘八粘你胡粘,学生竟然不知道搅团。
1996年,我从原建陵乡坡北小学调建陵教育组工作,也人模狗样地参于管理全乡大小中小学了。学校这事,万绪千头,有时候真的你得棍棍打糊涂。尽管你十分明白那叫“搅团”,但你得装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无所谓的样子,你得七粘八粘,胡粘着解决问题。胡粘着用棍棍打糊涂。因为你要吃的饭是搅团,你得装成自己粘得象搅团。
那时的教育组设在建陵中心小学内,我的办公室旁那一排平房内全住的是中心小学的老师,并且基本上是刚从中师毕业出来的年轻老师。出那个学校门时是学生,进这个学校门时是老师,一出一进身份地位完全改变,天壤不同。虽然年龄比班内自己的学生大不了几岁,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角色转换,还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当学生看待,可身份是老师了,家长和群众把你当老师对待,时时处处用老师的标准来衡量要求你。
我隔壁的老师,其实应该叫小师,因为她才十六岁,姓杨名静。可她静不下来,特别是对差生,缺乏足够的耐心和爱心,一看学生不会就着急,一着急就上火生气,一上火生气就拿捏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说着说着改成骂了,甚至还成了打。
学生小王是半路上转入杨静所带的三年级班的。其原因是小王的妈在建陵街道卖豆腐脑。小王原来所在的村上学校小,全校只有一二年级七八名学生,一个老师,教育教学质量赶不上中心校的学生。
小王的妈妈是寻了校长解决小王的上学问题的,一开始插入三年级杨静所带的班时,班主任杨静便不想接纳,后来一深入实际教学,小王评比时老拖班级后腿,便来气了,几次三番在众同学面前数落小王,并放出话,下次考试不及格了,便不要小王在她的班级就读了,甚至还按捺不住自己情绪,推搡几下小王。小王同学这次还是没有及格,被杨静班主任勒令要剔除出原来的三年级那个班了。
事不过三,小王的母亲忍无可忍了,带着和她一同卖豆腐脑的大女儿来找杨静闹事了。有位好心的老师看见了,急匆匆来给我报告。怎么办,学校教育组其他成员都不在,我只有迎上去了。
我先让杨静去躲避一下,然后把母女俩请进我的办公室。给她们倒上茶,然后问原委。提起胡子嘴也动,母女俩从前讲到后,最后又明给我说她们今日来的目的是娃能念书便念,念不成书了她们便打一顿杨静,原把小王转回自己村里上学。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呢?只能七粘八粘胡粘了,只能棍棍打胡涂了。
我先向她娘俩介绍了我,并说我在坡北小学当负责人时的要求是家长有事要先找学校负责人,不能直接找班主任,这直接找班主任就相当于人们在你的豆腐脑店吃豆腐脑不交钱先吃,没有格道。那母女听我这样说,火气没有那么大了。
我又说,你们今日来要打杨老师,就更不对了,母亲说,我也知道不对,可这老师过来过去给我娃找茬我忍耐不住了。我说,你都四五十岁了,还忍耐不住,你知道扬静多大,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我给这母女俩开始讲故事了。
扬老师来学校上班报到那天,王校长隔壁的教导处摆了一排桌子,各年级的学生也在那儿报到。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分小学部和初中部同时进行。开学事情多,杨静好不容易见王校长办公室没人走进去,王校长以为是位学生报名,走错了门,说:“在隔壁。”这样连续两三次后,王校长又说:“这娃,你上初几,咋这么粘的。”杨静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教育局的介绍信。
那母女俩听到这里笑了。我又讲:一个刚学开汽车的驾驶员,在街道上学开汽车,交警看到了,拦停。可这位驾驶员往前开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交警追上来问,刚我叫你停车你为啥不停,那人说,不说你站在地下用嘴说叫停,我坐在驾驶室用手操作让它停它还停不下来。
交警气得没法,说我说东,你说西,咱俩梆子没敲到一个点上,你这是胡粘,那人说:真的没胡粘,我越急着让它停下来,它越是停不下来。这是真真的真的。
娘儿俩乐得开口大笑了。后来我又给她们讲,一个老师教好一个学生不容易,可弄坏一个学生太容易了,那就是放任自流,不约不束,任你自生自灭。你把娃转到这个学校,目的为娃多学些知识,可这样一来呢?这杨静是老师,又是娃,是老师娃,你要按老师的标准,又要按娃的标准要求杨静。杨静是刚学开车的驾驶员,刹车还摸不清,跑起来刹车失灵。人有三昏六迷七十二糊涂,一糊涂,这土地神还哄着吃娃的馍蛋蛋呢!……
在我这棍棍打糊涂下,母女俩把问题交给我,让我帮忙解决,高高兴兴走了。后来我去她店吃豆腐脑,她竟象老朋友似的给我免了一次费。这次棍棍打糊涂,竟意想不到地打了一锅好吃的搅团。
曹青和杨静是一块儿来参加工作的娃老师,教学前班,刚发第一个月工资,便给她买了一双新皮鞋。老师娃很爱这双自己从未穿过的皮鞋,走路都要看看向口,生怕把土弄上去,脏了鞋面。
可事往往与愿违,那天刚一进教室,一个小布点不注意冲过来,一脚踩上曹青的新鞋,弄脏了鞋面。曹青确实太青葱了,按捺不住,一个巴掌拍在了小布点的小屁股蛋子上。小孩子胆小,吓得不敢往学校来了。
小孩的父母知道了,一个人拿的抹布鞋刷,一个人装的鞋油和人民币,来学校找茬了。说来有趣,我干了一辈子事,从未正儿八经当什么一把手二把手,连三把手也捞不上,当了四年制初小领导多年,人们还不叫校长,只称负责人。在教育组,更是没有什么銜头,恐怕只是个看家护院的老家院了,充其量是个门把手。
这天,其他人都下乡检查开学工作了,看学校大门的王师傅一看来者不善,一把拉开了我的门把手,把这个皮球给我踢了进来。没有金钢钻,还老揽这瓷器活,这人一旦运气来了,命大了,跑都跑不脱。
这两口子我都认识,忙赔着笑脸相迎,又沏茶又递烟的。这两口子是建陵街道的人,镇上的老鼠能吓死乡下的猫,说话不避讳什么,也有点难听踅地方:“我娃踏脏了老师的鞋,你看我两口子今日来给老师擦皮鞋了。看能不能擦净,达到老师的要求标准。实在擦不净,达不到标准,我们可以给老师另买一双新皮鞋。总之一句话,要使老师满意为止。”
那个男的说到这里,还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百元大钞让我看了看,“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鞋的问题解决了,你得解决这老师打娃的问题。”老鼠拉锨把,这大头出来了。
“哈哈哈——,”我一听,朗声大笑了,“我还以为有多大的事?还真以为麻雀屙了一堆牛屎(事),屎(事)大了呢!这看是老师和学生的事,其实是两个娃耍时闹了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的妈呀,你这都算领导呢,咋能这样说话呢?”家长揶揄了一下,声音有点高。“我算什么领导,只不过是个大毛头,下苦的。你看,伢找领导的人都穿西服坐小车,来找我的人往往是拉牛拉羊背背笼的,还有收破烂的。你两口不是来了嘛!”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又棍棍打糊涂了。
我给这两口子讲开了:看起来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其实是一个大娃和一个小娃,两个娃耍时翻了脸,大娃拍了碎娃一把……世界太大了,有些事看起来合理,但不合情。既合情又合理的事并不多,话是糙了点,但理不糙。世间的事有些要认真,有些则要草草,草草才能了事。你们说这样的事怎样处理好。我今日把这事交给你俩,你俩又会怎样处理,可说给我听听。
我从办公椅子上起了身,要那两口子坐上去……
这次棍棍又把糊涂打成了搅团,那两口子被我说服了,起身回家了。
当然,对这两个娃教师的问题,我们同样用棍棍打糊涂的方法进行了处理,或许也打成了搅团。
……最近几年,老听说医患纠纷,师生纠纷,加之媒体人为地炒作,小事往往弄成了大事,甚至出现了人命事,最后还归咎于这个社会浮躁,这个社会上的人浮躁。
这些,我觉得不全是理由,矛盾的双方和当事单位的一些领导,是否在事态的萌芽初期采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方法了呢!
棍棍打糊涂肯定不是方法,但只要能打成一锅搅团,仍然是陕西好吃的面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