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傻了…一片海,三条船,只有养殖组所在的那条船是晴天(;д;)果然小晴天已经变成小天使,在天上看着大家,保佑着大家了吧…
总之,感激这场偏心的雨,你让我们想起了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合家欢包饺砸沙雕黑道文,群口相声。有26/85/3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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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来临,时节迈入霜降,地里庄稼都已收了个遍,门前草木也日渐泛黄。后陡门近来凄风苦雨,所有人也忙得晕头转向,大哥看不下去,勒令一句回家吃饭,堂前院子才又亮得火红。
“我不累,大哥。”
鹭卓被烫得斯哈几声,攥着茶杯又道:“咱接下来咋办?”
大哥垂下眼睛,无意识抚着珠串:“找个机会收了。越快越好。”
说完又补了一句:“少熙生日之......
说完又补了一句:“少熙生日之前办下来。”
鹭卓点点头,道:“那我......”
“你歇歇。”大哥皱眉。
鹭卓立马熄火,没再说话。大哥又道:“找耕耘帮你分担分担......耕耘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三子端了个杯子侧身进来:“不就晚会儿吗。”
“下个月帮二哥收个网。”大哥目光一路追随。
“晓得了晓得了,干就完了。”三子匆匆坐下。
鹭卓沉默几秒,满脸疑惑:“不是,这啥玩意儿啊?”
“奶茶!”三子闷头就是一口,喝完龇牙咧嘴:“太甜了妈的——”没说完又是咕咚一口。
大哥:“......”
蒋门主一脸嫌弃:“上好的茶叶,你还喝不喝了?”
三子又炫一口:“我哪有肚子喝那玩意儿。”
鹭卓意味深长:“不用想了大哥,肯定李昊做的。”
三子斜他一眼:“咋的,不服啊?”
鹭卓摇头:“不是,主要我也想喝一口。”
“找张钥沅给你做去。”三子把奶茶护起来:“你一天老盯着我的干嘛。”
“谁老盯着你了——”鹭卓上手扯他胳膊:“卓沅不给我做,我喝口你的咋了,啊?还是不是兄弟了?”
“谁跟你兄弟,你给我边儿去,诶,诶——”三子躲闪不过,一个劲儿冲大哥夹嗓子:“哎呦——他抢我东西,你看哪他抢我东西——”
鹭卓变本加厉:“你还撒娇是吧李耕耘,不许撒娇——”
“帮你干活还抢我东西,有没有天理了!”
“我就抢怎么了,弟弟就得听哥哥的!”
“我不听!”
“你就得听!”
“......”
大哥忍无可忍:“给我滚出去!”
鹭卓被轰出门去,掏出手机打字:[我也要喝奶茶。]
卓沅很快回复:[我看你像奶茶。]
“鹭卓什么毛病。”卓沅倒好一盆狗粮:“突然要喝奶茶。”
院子里月落参横,晚风抚过花草枝叶,细腻和缓。老四起身接了碗水,道:“那八成是看见我给李耕耘做的奶茶了。”
“哈?”老五擦着刚到手的狙,抬头笑笑:“你还给他做奶茶了,这么贤惠?”
“什么贤惠啊真的是。”老四把东西一丢,气呼呼站起来:“那李耕耘天天搞我心态,我就找机会报复他呗,奶茶里放半杯糖,甜不死他呀我。”
“噗......”卓沅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他都咋搞你心态啊?”
亭子是三子不久前盖的。老四慢悠悠往里一靠,开始如数家珍。
“一天天飞天遁地的呀真是,现在都那么厉害了,动不动就来管我......”
“这点鹭卓也是。”卓沅关上篱笆,拨了拨头发:“他每天不随地大小爹一下浑身难受,最近降温,他恨不得把军大衣给我裹上。”
老四:“......”
“那你跟鹭卓多少年了,他李耕耘又算老几呀。”老四乱揪花坛里的叶子,老五露出一口白牙,道:“算老三。”
“我谢谢你哦,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是老三。”老四道。
“不客气嘿嘿。”老五笑。
老四接着又道:“他衣品也差呀,出去也不收拾一下,像个三十五岁的退伍老兵.....”
“那鹭卓倒没有。”卓沅接过话茬,边说边擦刀子:“他是十五岁花孔雀,虽然衣品也一样差就是了。”
“何浩楠也没有。”老五扛起狙瞄了瞄:“他一捯饬简直没天理。”
老四又道:“李耕耘还老撒娇诶,一个猛男动不动就撒娇,那说话的时候呢,嘴又比铁锹硬......”
“哎何浩楠也爱这样。”老五换了把狙继续擦:“一天天嘴上没把门儿的,狗似的黏我,把我烦死了。”
“在外面拽得二五八万的,不知道背地里搞啥,成天就想看我吃醋。我问他也不承认,嘴硬得跟那水泥地似的。”
“不是我说赵一博,带小孩儿真不行。”卓沅皱着脸冲他抬下巴。“你都快成何浩楠他妈了,成天就是惯着,害得你腰都打不直。”
老五一口茶喷出来,又想气又想笑:“诶,不是,你俩比我好到哪去吗兄弟?你今天早上嘴都是肿的——”说着又指指老四:“还有你,诶我都不想说你,你那脖子像被一窝蚊子啃了似的......”
“诶诶你不要危言耸听啊——”老四匆忙扯衣领,脸颊涨得通红:“怎么整这出呢真的是,没有的事!”
“我嘴怎么肿了赵一博,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卓沅笑得肩膀耸动,这厢刚要伸手,地里传来几声哇呀呀呀。
“咋了?”老五见他表情凝滞,立刻放下杆子。
“没事——不就摔一下吗。”老四往地里望望:“那少熙不是在吗,有什么好怕的呀?”
卓沅翻了个白眼:“就是少熙在我才害怕啊哥!”
“谁知道这俩小崽子又给我搞点儿啥!”
“你咋成天摔,王一珩。”老九无奈地把人扶起来,牢牢拉过那只小手:“你是不小脑发育不健全。”
老幺龇牙咧嘴:“你才不健全,你全家都不健全。”
“又搁那骂自己呢。没摔着吧?”老九摇头笑笑。
老幺拍拍尘土:“我哪能轻易摔着。沅哥他们说啥呢?”
“没啥,说大狗小狗老狗呢。”老九踩断枯枝落叶,帮他拢好衣服:“你不要抓蚂蚱吗,还抓不抓了?”
老幺又生起气来,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还说呢,都怪你!害我摔了一跤,现在蚂蚱也没了!”
老九作势假疼:“不是,咋又怪我啊?这跟我有啥关系啊?”
“就怪你!”老幺往人身上砸风火轮,东来一拳西推一把,老九忍无可忍,瞬间把人制住:“老实点儿啊,再这样我打你了。”
老幺一脸不服气:“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找大哥告状去。”
老九咬牙切齿:“行啊你小子,拿大哥威胁我是吧?”
“对啊。”老幺挣脱不得,浑身理直气壮:“让大哥罚你跪祠堂!”
老九看他满脸认真,一时哭笑不得,彻底投降。
“我错了一珩老大,你看看怎么能原谅小的?”他噙着笑道。
老幺一脸得意:“那罚你架着我抓蚂蚱吧。”
“好嘞。”
老九弯下身来,微风混着泥土味和饭菜香,把草丛吹出柔软的弧度。老幺坐上他肩膀,两条腿被对方紧紧扣着,他迎着月光一看,那人手上戒指正熠熠闪光。
他弯腰靠近,小声道:“咱们去厨房吧,我饿了,少熙。”
老九耳畔发烫,嗓音也被熨得平和:“那我把你架过去,你就原谅我了?”
“那得看你表现。”老幺绷不住笑,脚后跟磕磕他胸口:“走了,驾。”
老九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沉默着笑笑。
“我真是欠你的。”他向着家里灯火迈去。
“你就是欠我的,陈波儿。”老幺笑得开怀,眼里也星光流转。
“你来后陡门第一天,我给了你一块儿表,那会儿你就欠我的了。”
厨房里油烟四溢,热气蒸腾,老七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老八开着三蹦子运海鲜,一路风驰电掣,一个漂移停在门口,顺带还冲里面比了个手势。
手里蝴蝶刀甩得噼里啪啦,老八感叹道:“绝了。我真牛逼。”
老七瞪眼一瞧,差点儿心梗:“哎呀,哎呀——”说着把鸡一摔,瘫着两只血肉模糊的手出来:“哎呀我真服了,这点玩意儿让你摔的——”
老八回头瞅瞅,尴尬两秒,瞟了他七哥一眼,灰溜溜爬回去捡箱子。老七无语写了满脸,转头继续干活,老八呼哧带喘地扛着箱子进来,再把蹦出来的鱼虾按回去。
“还好是我!”小狗努力给自己找补:“这要给鹭卓看见了,不得把房顶喊破了。”
“那咱今晚直接吃聋虾了就。”老七哐哐炒菜。
“龙虾也行,只要不是肥肉就行。赵一博不吃肥肉。”老八往锅里倒了点儿醋。
老七:“......”
老八又倒了点儿:“再来点,赵一博爱吃醋,他老家那都爱吃。”
老七:“你再动一下我就放辣椒辣死你信不信?”
“错了童哥。”老八放好醋瓶子,瞬间乖乖立正:“童哥尽管吩咐。”
惹谁也不能惹厨子啊,尤其这厨子力气还比你大。老八微笑默道。
“蒜瓣儿,帮我剥两个搁这儿。”老七炫酷颠勺。
“好嘞!搁哪了大蒜?”
“啊?”
“搁哪了大蒜?”
“什么?”
“大蒜搁哪了?”
“......搁袋子里啊!”
“哪个袋子是可以吃的蒜?”
“哪个蛋?”
“哪个袋子!”
“哪个蛋可以吃?”
“赵小童!”
“何浩楠!你吼你七哥是吧?!”
“我错了七哥!”
“滚一边儿去!”
晚饭丰盛美满,饭菜堆了满满一桌子,桌子边如同围了九只饿鬼,大堂里却已许久没这么热闹。大哥坐在主位面露难色,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文雅点儿。像什么样子。”
老八风卷残云,几乎往嘴里喝饭:“文雅啥啊大哥,再不抢就没了。”
老五给他夹了块儿鱼,顺便拨掉他发上的碎屑:“吃吧,吃也堵不上你那嘴。”
老八低下头任他摆布:“你喂我。”
“...何浩楠你欠揍是不是?”
小狗哼唧。
“大哥你尝尝我腌的醉虾。”鹭卓嘚瑟:“少熙塘里捞得,真不错这东西。”
大哥静默两秒:“...我不会吃完就五谷轮回吧。”
“轮回就轮回呗。”卓沅嚼着饭口齿不清:“轮轮更健康。”
“我够不着菜,李耕耘。”老四眨巴两下眼睛。
“嗯。”三子继续吃饭。
“李耕耘!”老四踹了他一脚:“我跟你说话呢——”
三子瞟他一眼:“你就这么求人吗?”
老四满是不服气,罢了伸脚蹭他小腿,身体也倾了过去,小声道:“我要吃虾,李耕耘。”
“知道了,祖宗。”三子认命地捂住耳根,起身去夹。
“慢点吃,少熙。”鹭卓给人填了杯茶:“这毛病咋改不了呢?又没人跟你抢。”
“嗯嗯嗯。”老九嚼着饭满嘴敷衍。
卓沅翻了个白眼:“他都那么大了,你管他干嘛。你吃你的呗。”
“你咋好意思说这话的,沅哥。”老幺欠嗖嗖怼他:“你那菜不都卓哥给你夹吗?”
“你是不长大了,弟。”卓沅清了清嗓子,给他一个眼刀:“要不要我把你那事儿捅出来?”
八个哥哥一起投来目光。
老幺慌忙解释:“没有,没啥——”
“我们一珩长大了。”卓沅擦擦嘴,掏出手机往群里发图:“之前看上人集团千金,没追到,失恋了,回来还写了首歌儿。”
鹭卓看着手机,面色纠结:“触碰我,温热我......不是,你这词儿都哪学的啊?”
老九脸越来越黑,老幺心里咯噔,匆忙解释:“嗯嗯就是那个,今天晚饭很好吃,像刚才啃的螃蟹一样,触碰我温热我.....”
“我有个问题想知道。”老五穷追不舍:“歌词里你说你做梦了,你梦见啥了你告诉我?”
老七接着问:“对,你说说这是谁?”
大哥默了默,道:“你还画了画,这姑娘是谁?”
“这是随便画的!”老幺崩溃解释,边说边偷瞟老九,老九脸色黑如锅底,一言未发。卓沅继续添油加醋,笑道:“没事儿,孩子十八岁了,该懂事了。”
“长大了,有心思了。”三子补刀。
“我知道她是谁,但我就想知道你咋追的,还没追到。”老五道。
“我也想知道。”老四也道。
“我也想知道。”卓沅点头。
“我跟你们说,他不可能说的——”老八往嘴里塞了个蟹腿:“陈少熙都不知道,他能告诉你们?”
“你完了何浩楠。”老九把筷子一放,眼神阴冷。
“来啊,谁怕谁啊!”老八吐了蟹壳挑衅:“真以为我干不过你啊!”
“所以怎么回事?”大哥眯起眼睛。
老幺心说大事不好。于是一路小跑到主位旁边,往大哥脸上亲了一口,委屈道:“大哥——我瞎写的......我错了,我错了行吗?你看他们这么对我,他们都是大坏蛋。”
“我看你才是坏蛋。”大哥无可奈何。
“我不是坏蛋,我是大哥的大宝贝儿。”老幺笑眯眯的。
“那姑娘没欺负你吧?”
“咋可能——谁能欺负着我。”
“那就好。”
老幺笑得开心,连忙回去哄老九,饭桌一时又热闹起来。大哥叫人燃了炉香,平和地望着眼前这幅风景,心口平静麻木,却又似乎涨起一块柔软的寄生。
大堂里古朴雅致,温暖祥和,蒋敦豪抬头看看,已经瞧不出当初破败凋零的影子。再一回想,其实这地方最初只是个骷髅架,也许是在后来习以为常的岁月里,慢慢随着他的皱纹、所有人身上的伤疤、院子里的花草藤蔓一样,凝结经脉,生出血肉,再绵延出漫无边际的麦田和山川。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终于也像忘记晴天一样,渐渐记不清了。从踏上这条绝路起,他这辈子就没法再回头,不过很多事似乎也不再重要,很多事他也现在才明白。窗外秋风呼啸,昏天黑地,他摸着手里那串十八籽,听面前那九个人说些废话,闹得自在,笑得开怀,他想——
外面好危险,但现在好无聊,好喜欢。
*芭比檀香——美满、珍惜
后陡门门主向来慈眉善目的,待人儒雅谦和,见面先说一句叨扰。堂外青山绿水,麦地一眼望不到边儿,传闻堂里却有个佛祠。去了的按规矩都要先敬三束香,进去之后却不知道了,如果不是被见了佛祖,那估计就是要见阎王。
城北供应商今天又差心腹来了,人被带着去佛前拜了三拜,转了好几圈才见到门主。堂里风景倒真也和传闻一样,明明在道上风生水起,家里却心心念念种地。门主远远坐在高台上,来人没办法,只好叫人传话。
传话的上了高台,在旁边耳语几句。门主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伸出一只胳膊招呼底下人,声音温和淡漠,表情掩在冷色玻璃后看不见:“咱们是老朋友了——合作愉快。”
来人呼了口气,道谢着被带走了。门主缓缓收回手臂...
来人呼了口气,道谢着被带走了。门主缓缓收回手臂,低头慢声道:“二哥,处理一下。”说完继续俯瞰着家里的麦地了。
*黄玛瑙——身份、权力
希望我们不一般的晴天,来生健康平安
*
“我们这行有规矩的。”
“不能跟死人做生意。”
女人说到这顿了顿,又探出身子看了眼,略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死羊也不行。”
面前的小羊满头问号,谁是死羊?
女人大名孟婆,奈何桥上卖汤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碰上这号稀奇事。
生死本就常事,也难免有牵挂,她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在喝汤前磨磨唧唧,她也不管,问个名字,一碗汤下肚,前尘往事皆做云烟,她的生意就做成了。
只是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小羊矮到桌子一遮就看不见,孟婆找了半天这个叫晴天的小姑娘在哪里,最后站起身子低下头才看见桌子腿...
小羊矮到桌子一遮就看不见,孟婆找了半天这个叫晴天的小姑娘在哪里,最后站起身子低下头才看见桌子腿边上一只白白净净的小羊,毛梳的平整,耳朵边上还别着一朵花,兴是走时刚戴上,被一块捎来了。
孟婆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人畜分两路走也是规矩,畜牲灵性弱,功德薄,一生只图个吃饱喝足,自然不走奈何桥,死后直接入轮回就成,运气好的再投个兽胎,更多的是运气不好的,飘荡三界成一缕死魂。
反正是个畜牲,谁在乎。
要是想投成人胎,那得是顶破天的功德圆满。
所以孟婆见到她先是惊讶,随后又掐了指尖去探她灵窍。
嚯,金光闪闪,闪得孟婆睁不开眼。
这哪是羊啊,这功德快赶上个人了。
孟婆垂下视线,斟酌再三,破了她之前的第一道规矩,和死人…死羊搭话。
“你说啥?”
女人说话的声音像从天上飘下来,晴天努力抬高头才堪堪看清她的脸,一头乌发垂到腰间,唇红齿白,袅袅婷婷,脸上还残留刚刚的几分惊讶。
“姨姨好漂亮,比丰收姨姨还漂亮。”晴天笑得眼睛眯起来,兽脸竟显出几分乖巧,然后她又问,“姨姨,你能告诉我怎么回家吗?”
你这倒是问住我了。孟婆心想。
往常来人,只要知道自己死了,就基本晓得所到何处,所以她一般眼不见为净,哭完了想开了就喝汤过桥了。
只是现下是一只羊,灵性再深厚也是人旺的,相当于半瓶子晃荡,理解不了生死才属正常,孟婆头大了,难不成要她跟一只羊解释六道轮回?
“呃…”孟婆再次斟酌,算了,且先把她当小孩吧。
“你家在哪里呢?”
“后陡门58号!少年之家!”晴天兴奋起来,尾巴摇成螺旋桨。“超级超级超级漂亮的地方!”
“啊…但是你知道咱这地儿有来无回吗,你能来到这里,就说明再也回不去了,嗯?”
螺旋桨戛然而止,小羊的眼睛水灵灵,一瞬竟蓄出几颗豆大眼泪。
“为什么啊?可我的爸爸和二爹三爹六个叔叔一个哥哥丰收姨姨杨伯伯饼伯伯还有好多姨姨姐姐都在等我回家呢。”
“…你家亲戚还挺多。”孟婆面露难色,心想他们不会都是人吧,旋即又想起来刚刚晴天说自己和那什么丰收姨姨一样漂亮,心下了然。
怪不得这小羊如此不一般,看来自一开始就没当畜养着。
干咱们这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孟婆定了定神。
“没事哈,喝了这碗汤,走过那段桥。”孟婆麻利盛一碗汤,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桥,她心想得和守卫打声招呼,好放这只羊过去。
“就不会想回家啦!”
说罢她把汤递到晴天面前,却没想到晴天后撤两步,四只腿略显笨拙,差点摔倒在地。
“可是我想回家,我害怕,我想找我爸爸,想找二爸三爸,想找叔叔和哥哥,想…”
孟婆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把着桌子边沉默了一会儿。
于是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话说完晴天也沉默下来,腿还支着,头却低下去,耳边的小花啪嗒一声掉下来,眼泪也掉下来,噼里啪啦砸进土里。
畜不比人有灵,执念重起来,却重千钧。
羁绊这事儿,难说。
小羊哭的地面湿了一小片。
孟婆拿过茶杯抿了一口,摁了摁太阳穴。
“啊,算了算了,我破个例,遇上你也算是破天荒的有缘了。”孟婆绕过桌子蹲下来去摸小羊脑袋,“晴天是吧?别叫我姨了,叫我孟姐姐,陪我在这待到下班,我就陪你回那什么后门看一眼。”
晴天的眼睛重新亮起来,把头扎进孟婆的怀里蹭,尾巴又一次摇成螺旋桨。
“谢谢孟姐姐!”
毛茸茸的还挺软,孟婆接住她的小脑袋,心想。
早上六点,孟婆准时下班,她摇醒怀里的小羊,抄起茶杯就要跑。
这b班是一分钟都不想上了。
“小家伙,下班啦!快跑!”
晴天迷茫的睁开睡眼,听到下班俩字却清醒起来。
“我能回家了!”
“走着吧,要不早班车赶不上了。”
时代在进步,地府自然也不例外。
早上八点整,一人一羊落地后陡门58号。
虽已入夏,但早上的气温还算舒服,孟婆盯着并不晒人的太阳有好一会儿。
她发觉自己也已好久没见过人间的日出了。
回过神来时身边的小羊已经不见了,心下一紧,抬腕看了看牵引的金线,幸好还在,要是断了线,晴天连轮回都进不去了。
孟婆长舒一口气。
她是在一个大笼子里找到晴天的。
晴天躺在里面冲她打招呼,“孟姐姐,来啊,这是爸爸给我买的新房子,可大可舒服了。”
孟婆走过去蹲下来,小羊又一次滔滔不绝起来。
“这只红色的碗原本是爸爸的,后来给了我,这只蓝色碗是三爸的,也给了我,这是七叔送我的花,我平常就住在这里,但是无聊了会跑出去玩,哥哥喜欢拿着吉他来这里给我唱歌,上次二爸给我……”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来了。
晴天瞬间安静下来,孟婆见状安慰她,“没事的,没人会看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这能算是安慰吗?
来人瘦瘦高高,戴着厚底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手里拿着一只开得正艳的玫瑰。
“二叔!”
晴天的尾巴摇起来。孟婆默默在心里记下,哦,这位是二叔。
随后又进来一人,中年男人,进门先喊了一声“鹭卓”。
“哎杨导儿,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啊,今天中午的陪看让我和卓沅来吧,让大哥他们,再休息休息。”
说完鹭卓看了一眼墙边的笼子,孟婆清晰的看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难过。
“行,按你们的想法来,我们都理解。”两人相顾无言,杨导儿拍了拍鹭卓的肩膀,先出了门外。
随后鹭卓往长桌这边走来,晴天见状钻出笼子去迎他,轻轻拱他的裤脚。
鹭卓无别反应。
孟婆随着鹭卓的视线才发现长桌上摆着一个漂亮的粉色陶瓷罐,罐子旁边摆放着晴天的照片,一小瓶速效救心丸,鹭卓把玫瑰插进玻璃瓶,手轻轻碰了碰陶瓷罐。
“小晴天,早上好~”
“二叔早上好!”晴天围着鹭卓的脚边打转,眼睛盯着那支玫瑰花,“让我闻闻香不香啊二叔。”
窗边这时有人探头进来,腰间还围着围裙。
“鹭卓,吃早饭了。”
“好,对了,我刚和杨导儿说了,今中午的陪看换成咱俩。”
“嗯,行。”
看来这位是刚刚提到的卓沅,孟婆又记下。
晴天也仰着头,正对着窗外的人一声声喊六叔。
六叔听不见,只是伸手朝屋内指了指。
“晴天的照片歪了,你摆正一些。”
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动静也不会有人感受到以后,晴天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缩在孟婆怀里,尾巴也不摇了。
孟婆绞尽脑汁,从业多年以来第一次干起了心理疏导的活儿,还是给一只羊。
“晴天,不要不开心,他们在想念你,就像你也在想念他们一样,只是你们无法相见,但却会永远怀念。”孟婆摸了摸晴天的脑袋,“生离死别是常事,你明白吗?”
晴天轻轻咩了一声作为回应。
刚一出门便听到此起彼伏的犬吠,吓得孟婆腿一软,打了个趔趄,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狗,所以一度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死于狂犬病。
怀里的晴天却情绪好转起来。
“狗狗乐园!是三叔四叔做的,漂亮吧。”
孟婆一边嗯嗯啊啊说漂亮一边顺势放下她,自己脚底抹油躲到五米开外。
没想到这小羊和狗还能关系这么好。
孟婆心底升起几分敬意。
不过狗狗乐园确实漂亮,木地板,木围栏,正中间放两只木椅,绿叶植物缠了一圈又一圈,宠物房一字排开,或白色或灰色的狗狗们滚成一堆。朝气十足,好不欢乐。
“红包!红包!站住,你咋又把我给遛了!”远处跑来一人一狗,打头的土黄色小狗跑得格外着急,跑近了却爪子一刹停在孟婆面前,随后开始转着圈嗅闻,孟婆捂住心口,像怕心跳声太大给他听见。
我去,你这狗也不一般。
活物不用探灵窍,孟婆能清晰的看到红包周身散着淡淡的金光,这明显也是只人气围着长起来的畜。
孟婆觉得晴天的家,好像真的不一样。
跟着跑的人却没反应过来,直接绊在了红包身上,一人一狗相伴摔了个狗啃屎,半晌没爬起来,晴天在一边笑得四肢打颤。
“四叔,红包哥哥,太笨啦哈哈哈哈哈。”
还是得谢谢你四叔的,孟婆心想。
“哎呦,没事吧李昊。”正巧有人从屋里走出来,见状紧跑两步过来扶人,鸭舌帽,胡须未净,裤腿沾满了泥巴点,孟婆打量他,猜测这又是哪个伯伯。
“幸好三叔来了。”
叔叔?
人间辈分还真是扑朔迷离。
李昊抱起红包,脸贴紧他的脑门说自己下次会小心的,一句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李耕耘摸着红包的肚子,同样不吭声。
怎么好端端又难过起来了?
“你去看她了吗?”李耕耘指了指身后房间,示意自己刚刚从那过来,“我放了只风车在那,不知道这小傻羊喜不喜欢。”
李昊摇了摇头“我看不得的。”半晌又轻轻说,“我会去看她的。”
“喜欢,三叔,我可喜欢啦。”晴天仰头咩咩叫,“但是我不傻!”
红包从李昊怀里挣出来,又绕着晴天站过的地方嗅起来。
“你这狗,今天好不正常。”李昊把红包身上的牵引绳摘下来,不再管他,远处传来音乐声,两人朝那走过去。
“孟姐姐,红包哥哥能看见我吗?”晴天望着红包钻进狗狗乐园的背影,却没再跟过去。
孟婆摇摇头,看是看不见的,只是他们灵性有相通之处,或许会感受到一些不对劲。她不想让晴天又伤心,很快转移话题,“那边怎么有音乐声,过去看看吗?”
“好,爸爸一定在那里。”
晴天转着圈喊人,喊一声孟婆就记一人,记完称呼就记名字,这是七叔,这是二爸,被二爸踢屁股的小泡面头是哥哥,把小泡面头推的东倒西歪的是三爸,扯着破锣嗓子让哥哥踢回去的是九叔,晴天绕场一周结束后停在一人脚边,不再去别处。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我回来啦。”
哦,原来这就是晴天的爸爸,蒋敦豪,晴天早说过。
可是这人好难过。
孟婆一眼便知。
她不用去看他眼睛有多红肿,也不用去看他精神有多萎靡,活人周身磁场该是闪着亮的,邪祟才近不了身,可蒋敦豪周遭黯淡无光,该亮的地方笼着一层淡淡黑雾,人气虚虚浮在半空里,抵住蛇信似的黑气纠缠争斗。
这是全凭一口阳气硬撑呢,孟婆抬手一掐算又惊住,倒是更明白了晴天为何会来奈何桥。
不单是生前人气富庶,还是眼前这人在晴天刚走就跪进了佛堂庙宇,趁晴天还在路上,长久跪拜,虔诚祈祷,叩首,再叩首,香束一根根燃尽,功德与佛祖交换,就此硬生生改了轮回路,单为换一只小羊平安往生。
孟婆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晴天还在喊着爸爸。
“爸爸,爸爸你弹的真好听,爸爸唱的真好听,二爸又欺负哥哥呢你快说说他,哎呀三爸怎么也欺负他,太坏了。爸爸你看看我啊,我想和你说话。”
蒋敦豪只是安静地弹着琴。
小羊又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问,“孟姐姐,我真的不能再和爸爸说说话吗。”
孟婆这次沉默了。
音乐适时响起。
「是每个庭院,夜深时说的话
是谁躲在角落忍着
偷把眼泪擦
是谁来把这荒芜
变成爱的家
等枝芽,成繁花,别把我一人留在
这个夏」
原来人间的夏天,也不总是骄阳似火啊。
晴天安静地蜷在蒋敦豪脚边听他弹琴唱歌,孟婆也不再多话,靠在柱子边,感慨人间总归是热闹。
感情热闹,牵挂也热闹,想念与悲伤也热闹,于是哪怕走马灯过一遭,黄泉路上漆黑不见底,来到自己面前的也总说自己不害怕,只要能回来,只要还能看见。
生死无常也有常,这热闹原来这样重。
“好了兄弟们,合唱先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会儿。”
场子乱起来,孟婆身边坐着的是晴天的哥哥,叫王一珩,此时不知从哪里拿了把琴,唱了一首她刚刚没听过的歌。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感情已那么深
叫我怎么能放手
但你说爱……」
还未唱完就被打断,赵一博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唱这首了,换一首唱吧。
“为啥呀哥。”王一珩压住弦,转过身去问赵一博,“我就想唱这首。”
赵一博却皱着眉,面色不太好看,“非得唱这首干啥?”
“王一珩!”
嚯,嗓门真大,孟婆被晴天九叔吓得一激灵,耳朵被震出两声耳鸣。
“让你别唱呢,过来给我伴奏,我要唱昆曲。”
“谁家昆曲用吉他伴奏啊,你们都咋了,我唱首歌又咋了啊。”
孟婆心道怪不得这位是哥哥,一首歌没让唱,撇嘴就要哭了,流泪速度和晴天有得一拼,只是她也没想通不就一首歌吗,这都不让孩子唱。
眼见着王一珩要哭,几个人终于手忙脚乱起来,拍背的,呼噜头的,开玩笑说和他闹着玩的,都没用,何浩楠只好把凳子挪过去,捞过他摁进自己怀里。
“我就是,有点……想…想她了。”声音传出来,被怀抱捂的发闷,“我不唱了。”
没说是谁,但孟婆总觉得绕不开晴天。
听到这边的动静,晴天迈着外八步走过来,问孟婆这是怎么了。
“哥哥怎么了?”
“想你了,给你唱歌呢。”
小羊就站在几人中间,不知所措地抬着头,望完这个望那个,孟婆突然想,要是晴天活着,这时早就不知被谁抱在怀里了吧。
“行了,别逗小孩儿了。”赵小童拍开搭在王一珩背上的几双手,抽了一包纸巾递过去,“来,弟弟,擦个脸。”
“谢谢哥。”王一珩接过纸擦脸,擦完却又有一滴泪落下来,“这纸好软啊,和晴天的毛一样。”
“你要是敢拿晴天擦眼泪,大哥当场把你毁尸灭迹。”
气氛轻松许多,晴天也凑过来让孟婆摸摸她软不软,孟婆俯下身刚把晴天抱起来,就听见赵一博问大哥去哪了。
“多功能厅吧。”
“咱都别再提了,大哥听见了又得难受。”
孟婆抱着晴天走进多功能厅的时候,蒋敦豪正在看新一期的节目,眼睛比刚刚还要红。
孟婆看了屏幕两眼,便没再挪开视线。
更像是哀求。
哥,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下达死亡通知,在兽医嘴里简单的像一句家长里短,就连孟婆也低声嗫嚅道,算了吧…
只是镜头里的几人好像执拗又倔犟。
“活了!活了,这只是活的!”
平地起惊雷,孟婆浑身过电一般战栗。
晴天啊晴天,你从没告诉我你来得这样轰轰烈烈。
原来是这样巧合,仅一道屏幕,一下子隔开了彼岸。
屏幕这边的蒋敦豪已经又一次掩面啜泣,断断续续的,孟婆总觉得他在哭,却压的厉害。
晴天跑到蒋敦豪身边,把脑袋紧紧塞进他怀里。
“爸爸,我在呢在呢。”
无声的安慰,轻得连一阵风都不如。
期间何浩楠走进来,安慰过后把电视调成静音,他说别看了哥,我都不敢看的。
蒋敦豪应下,起身去冲奶粉,奶瓶在掌中均匀翻滚,趁着温热被摆到晴天的粉色陶瓷罐前,随后他给自己启开一瓶八宝粥,一刻没停下来。
终归无事可做,多功能厅里静的落针可闻,蒋敦豪站在空荡荡的笼子前,无神又机械地往嘴里送粥。
孟婆再忍不住,转了转手腕,金线有生命般缠上晴天的脊背,与每一缕雪白羊毛纠葛成结,晴天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往上升,她不明所以,回头望孟婆。
“孟姐姐?”
“晴天,快喊爸爸。”
晴天眼睛一亮。
蒋敦豪举到半空中的手突然僵硬,他的眼睛倏然瞪大,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聚焦。
“晴天?”
他发誓,他分明听见晴天的声音。
真的有,好像就在身后。
蒋敦豪暼到还在播放的电视画面,恰好是晴天被抱回房间,他第一次站在她面前喊晴天。
流血的小羊竭尽全力地回应着。
仅仅如此吗?
穿堂风轻轻吹过来,蒋敦豪额角的头发被吹起来,轻柔的,像在触碰。
蒋敦豪想起晴天总爱抬头亲他的样子。
他终于忍不住,揪起衣角背对着摄像机崩溃痛哭,呜咽压也压不住,瘦削的背颤抖成一株风中的野草,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在弥漫的悲恸中。
孟婆望他颤抖的背影,手里一刻不敢松懈。
功德流水一样外送,送天送地送佛祖,保佑晴天路途平坦,那我便想方设法帮你破一道例,让你能再听听她的声音,佛祖显灵,诚挚的跪拜者,保佑你早日放下。
随着蒋敦豪哭声渐小,孟婆也慢慢收回金线,明明该松一口气,胸口却堵得难受。
破了大例,得回去负荆请罪,要不然下岗以后不知道得被罚转生成什么活物。
她可比不了晴天有福气。
晴天也在哭,泪水还未落地便消逝不见,慢慢的只剩脸在哭,却不再见泪水。
孟婆不忍,只能轻轻唤一声“晴天”。
该走了。
晴天听到喊她,便走过来任孟婆抱起她。
“走吧孟姐姐,我知道的。”
这时背后又响起犬吠,孟婆稳住身形,控制住自己不要把晴天扔出去。
是红包,他跑到两人不远处便停下,尾巴不住地摇,朝着晴天的方向一声一声地叫。
还是看见了。
李昊追出来,气急败坏地大喊。
“红包!平常不叫你现在叫什么!我看你今天真是不正常!再不回来,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红包在原地打转,听见李昊喊他便下意识往回跑,跑两步又回头,停下来再喊一声。孟婆知道他这是在等晴天跟他回家。
万物有灵,后陡门更甚于此。
晴天抬了抬头,眼睛眯成小月牙,尾巴不住的摇。
“哥哥再见!以后再找你玩!”
红包这回像是听懂了,再跑起来就没有回过头,一直跑到李昊身边,被抱回房间前,他冲着晴天的方向举了举爪子。
回程的路上,安静且沉默,窗外日光渐渐褪去,孟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被太阳晒了一天,竟然还有些余温。
人间的滋味啊。
“孟姐姐,谢谢你。”
“不客气,是我要谢谢你。”
小羊不知道为何谢自己,残缺的耳朵支楞起来,歪头表示疑惑。
孟婆不回答她,手探过去摸她暖茸茸的毛,柔软的触感,似是要勾出她早已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
谢你什么呢,晴天,谢谢你的出生,你的家人,你的真情,你的爱与被爱,你不平凡又短暂的一生,你向我展示的,已被我遗忘的人间的美好。
孟婆的眼泪悄悄落下,晶亮一颗,骨碌碌滚落地面。
原来活着,活着也这样好。
回程拥堵,辗转多时才至目的地,孟婆一边骂人一边携羊狂奔,晴天被她颠的胃都要吐出来。
十一点五十九分,滴,上班卡。
汤铺准时开张,远处已有人影绰绰,守卫站在奈何桥边跟她打招呼,眼神询问今日怎么没迟到?
孟婆翻给他一个巨大白眼。盛出今日第一碗汤给晴天。
蓝白瓷碗,普普通通的就像一碗绿豆汤。
晴天刚要去喝,孟婆手又往回一缩。
晴天歪头看她。
“咳…咳咳,那个晴天,其实呢,虽然我们才认识一天,但是我们真的很有缘。”伶牙俐齿的孟婆头一回三个磕巴一句话,还拐弯抹角没说直接,“你觉得呢?”
“当然啦!要不是孟姐姐,我就真的看不到爸爸了。”
“所以呢,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我是说,留在我身边?不入轮回,不忘前世,等我走时,自然会带你一起走。”
晴天惊讶的张开嘴,孟婆挪开视线不再看她,手指敲的桌面噼里啪啦响,她没紧张啊,一点也没。
她只是没想到晴天回答的这么快。
“谢谢孟姐姐的好意,但是我想早些走过去。”晴天声音不大,却坚定,“我想来世还能去找我的爸爸,二爸,三爸,二叔三叔四叔六叔……”
“打住。”
孟婆做了一个收的动作,这要是让晴天报下去,报到下班都不算完,她们对视着,放声笑起来。
“给你变个戏法,晴天。”
孟婆背手在腰后一摸,竟摸出个白色奶瓶,是她仿着蒋敦豪手里那个,捏了形造出来的。
“哇塞!这也太棒了孟姐姐!哇,孟姐姐我好爱你啊。”
孟婆在心里嘿嘿笑,将汤水灌进去,然后学着蒋敦豪的样子把奶瓶放在掌中摇匀,她看着晴天期待的眼神,心底竟生出几分幸福感。
晴天喝的很快也很快乐,短尾巴摇的飞起,周身逐渐溢出淡淡金光。
金光散完的时候,晴天也闭上眼睛似是睡过去,孟婆把她抱起,脖颈处数了三指,揪下一撮毛。
“这个就送我做纪念喽。”
她小心的把晴天抱到桥边等她醒过来,守卫来来回回打量,满脸不敢置信。
“上次有畜过桥,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记不清了,几百年前吧。”
“啧,人心还真是揣摩不清。”
“揣摩的清你早去投胎了。”孟婆嗔他,“求神拜佛,七七四十九天,功德簿都要多出两页。”
“管用吗?”
“佛祖保佑吧。”
晴天悠悠醒来,一如她早上迷蒙睡眼的样子,孟婆笑着去呼噜她的脑门,说自己是姐姐。
“快过桥吧晴天。”
“晴天是我的名字吗?”
“是呀,好听吧,三爸给你起的。”
孟婆把晴天送上奈何桥,晴天便回头望她。
“姐姐,你不一起来吗?”
“我会去的,多晚都会去的。”孟婆推她,掰正她的脑袋,“往前跑,别回头。”
晴天听话的跑起来。
一朵白色的背影已经快要模糊不清,孟婆把手握成喇叭状。
“小姑娘,再跑快点!”
爱你的人已要等不及下一次相遇。
一定要再见啊,晴天。
后续1:
蒋敦豪的情绪渐缓后,便想去拿遥控器。
他按下静音按钮,电视却突然发出声音,左上角的静音标志显示取消。
这说明何浩楠刚刚确实把电视调成了静音。
蒋敦豪心脏狂跳,他环顾四周,晴天的照片还好端端立在长桌上,旁边的红色小风车正被风吹的悠悠转。
安静,安静到蒋敦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掏出手机点开聊天框,编辑半天又取消,干脆出门去喊。
“小何?小何在哪?何浩楠!”
“怎么了大哥?”何浩楠在厨房那边探出头来,朝他挥挥手,“我在这呢。”
“你刚刚把电视调成静音了吗?”
“是啊,我调成静音了,遥控器就在椅子上大哥。”
何浩楠边回答他边跑过来,他问,“怎么了哥,找不到遥控器了吗?”
“没有没有。”蒋敦豪上前一步抱住他,“谢谢你啊小何,谢谢。”
何浩楠摸不着头脑,只是抱回去,并未多问。
后续2:
7月15日,杭州多云转阴。
孟婆打着哈欠又回到后陡门。
少年之家安静下来了,房间内偶有窸窣人声,却也少见几个少年的身影。
一段故事已落下帷幕。
孟婆站上瞭望塔,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展开,帕子中间躺着一小缕羊毛,细绒绒的,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孟婆举高手往天上送,嘴里念念有词,这一小缕羊毛像是因此有了生命,晃晃悠悠的往半空中飘,没有散,也没有落地,直到缓缓消失。
“任务完成。”孟婆打了个响指,“回家睡觉!”
7月15日,傍晚,阴。
后陡门58号局部晴天。
棠棣
姜文焕X鄂顺
鄂顺出身在丰沃富庶的南鄂,他本是南伯侯鄂崇禹的次子,长兄早逝让他成了家中独子,商王令各诸侯遣其子入贡大商,父亲自然不舍得他孤身一人去到千里之外群狼环伺的都城,然而王命难违,就这样,十岁的鄂顺踏上了去往朝歌的路途,成为质子旅中的一员。
在鄂顺到达朝歌之前,质子旅众人已经对他的家世有所耳闻——他的姐姐嫁与殷商大王子殷启为妃,地位非比寻常,他到达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受到各种优待,然而,许是南鄂温暖明煦的风水养人,鄂顺的性子竟是出奇的温顺,从不好战斗狠,从不恃强凌弱。
八年一晃而过,鄂顺从拿不动剑的娃娃成长为了年少英武的殷商勇士,八年来主帅殷寿的剑指向哪里,他们就踏平哪里,他的...
八年一晃而过,鄂顺从拿不动剑的娃娃成长为了年少英武的殷商勇士,八年来主帅殷寿的剑指向哪里,他们就踏平哪里,他的手指被剑柄磨出了茧,脸上的青涩亦被风霜磨去,手下亡魂不计其数,然而他依然不喜欢杀戮,曾经在战场上被敌军溅了一脸血,浓重的腥味直扑嘴角鼻端,那味道又腥又咸,一连数日,他都尝不出任何滋味,就连最烈的酒都无法恢复他的味觉。
“温厚有余,血性不足。”——这是主帅殷寿对他的评价,比起八年来坚持不肯杀老弱妇孺的鄂顺,殷寿明显更欣赏铁血手段的崇应彪,鄂顺却并不十分在意主帅的荣宠,他不像殷郊那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也不像姬发视主帅为英雄神祇,更不像崇应彪野心勃勃,他只希望天下免于战火,百姓不必颠沛流离,他也能早日回到南鄂与父亲族人团聚。
这一日,朝歌传来急报——闻太师征战北海大捷,袁福通大军节节败退,然而七十二路叛军中有一支竟绕开闻太师大军突袭潼关,潼关告急。
潼关是大商的咽喉,一旦失陷,叛军则长驱直入直捣大商腹地,形势危急,商王令二王子殷寿即刻带兵出征,彼时朝歌城内部风起青萍,大王子殷启忌惮二王子殷寿军功卓著,二人不睦已久,殷寿不愿在此时离开朝歌给对手可趁之机,且叛军虽来势汹汹实力却暂不成气候,因此派姜文焕和鄂顺率质子旅东、南两个方阵先行前往潼关。在质子旅一众同伴中:殷郊冲动率直,姬发爽朗和善,崇应彪孤僻桀骜,唯有沉默稳重的姜文焕与鄂顺心性最为相投,加上姜文焕怜他年幼为质,八年来一直多有照拂,在鄂顺心里早已将他视为兄长。
殷商的军队在潼关外驻扎,姜文焕驻马远眺,只见城头旌旗猎猎,一切如常,心中却隐隐不安——朝歌发兵的消息理应早早传到潼关,为何既不见守军出城相迎也不见城头剑拔弩张,反而是一片不同寻常的寂静?鄂顺想亲自进城一看究竟,姜文焕思虑再三,派了两名士兵先行入城查探虚实,半晌,城头忽然杀声大作,大商的旗帜轰然倒下,换上了犬戎的图腾,殷商军队霍然惊觉原来在他们到达之前,潼关已被叛军攻陷。
叛军将两名殷商战士绑上城楼大卸八块,首级悬在城上,残肢从城楼扔下!
“殷商勇士,踏平潼关!”、“殷商勇士,踏平潼关!”……
鄂顺只觉浑身热血如沸,他侧首看向姜文焕——如今主帅殷寿不在,他就是最高将领,只待他一声令下,殷商的铁骑便可即刻踏平城池,杀尽叛军,为惨死的弟兄报仇!
姜文焕沉默良久,握着剑鞘的指节隐透清白,在士气鼎沸之时下令撤兵。
众将士犹自愤愤,鄂顺虽有不甘但心底却是明白的——潼关依山而建占据天险,本就易守难攻。眼下敌情不明,贸然进攻只会损失惨重,战士可以为胸中一腔热血不顾生死,可姜文焕作为主将却不能,大敌当前他若有一丝冒进,整个军队或将万劫不复。
可纵使心里明白,鄂顺还是无法对白天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入夜,他孤身一人悄悄潜到潼关城下想为两名惨死的战士收殓遗骸,不料城头火光乍起,霎时乱箭如雨,鄂顺单人匹马陷入苦战,生死攸关之际,姜文焕策马赶来救下他,两人趁着夜色绝尘而去。
姜文焕一贯沉稳,鄂顺从未见过他如此怒不可遏,两人甫一回营,他就被姜文焕一鞭抽倒在地,那人脸色铁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下令将他鞭笞二十。鄂顺平日里待人温和,在军营深孚众望,一众将士纷纷跪下为之求情。
“我违抗军令擅自出营,我认罚。在这之前我想问主将一句,”鄂顺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灼盯着姜文焕,“那两个兄弟的死,主将,你心痛么?”
昔日亲昵的“哥”变成一声冷硬的“主将”,姜文焕双唇紧抿,脸色愈发青白。
鄂顺看着他,一字一顿:“可是,我心痛。”
冷硬含悲的眼神如一柄利剑将他洞穿,姜文焕面色煞白,他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跪倒在地,众人这才惊觉他的肩背处竟插着一支断箭!
“主将!”
“哥!”鄂顺骇然失色,急忙膝行上前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察看他的伤势——露出的箭杆只有寸许,他定是在路上生生折断了箭杆,又用披风遮挡这才短暂地瞒过众人。见他为了救自己受伤,鄂顺心如刀绞,朝着周围厉喝:“快去请巫医!”
“鄂顺!”姜文焕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喘着气咬牙叮嘱,“不许……冒进……”
鄂顺满眼都是姜文焕血染战袍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几乎带着哭音乞求:“哥,求你,先让巫医看看你的伤!”
姜文焕支撑着想要站起,不想让人看见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然而一动身,伤口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眼前忽然间便是一黑。
“哥!哥!”
主将的军帐里,巫医们正在忙忙碌碌,一众将士均站在帐外焦急地等待,鄂顺说什么也不肯出去,非要亲眼看着巫医把箭镞拔出来才肯离开。
姜文焕上身赤裸伏在床上,背后血糊一片,巫医将剜箭镞的小刀放在火上炙烤,对着鄂顺道:“鄂将军,一会儿劳烦你摁住主将。”
取箭的过程度秒如年,姜文焕的手臂青筋暴出,汗如雨下,几乎要将他从昏迷中生生痛醒,鄂顺的掌心也全是冷汗,他看着姜文焕苍白无血色的脸,心急如焚:“怎么箭镞还没有取出来?是不是上面有毒?”
“箭镞倒是无毒,只是……”巫医也是一脸焦虑,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只是这犬戎的箭镞上有倒刺,若是按照寻常的法子取箭,怕是要深深剜出一块肉!”
鄂顺还未回答,却见巫医塞在姜文焕口中的布条竟被他在剧痛中生生咬断!
“快!找东西塞主将嘴里,千万别让他咬到舌头!”巫医在一旁急切喊道。
情急之下,鄂顺几乎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塞进姜文焕嘴里……
姜文焕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他想挣扎着坐起来,然而才一动身,肩背剧烈的刺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哥!你醒了!”鄂顺守在他的床榻边,见他醒来喜不自胜,轻手轻脚地将他扶起。
“鄂顺?”姜文焕看着他,有些茫然,“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鄂顺轻声道,语声忿忿,“那犬戎的箭歹毒得很,好不容易才将箭镞取下,伤口又血流不止,巫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血止住。”
三天……姜文焕一惊,那战况……
仿佛知晓他的心意,鄂顺道:“三日里我军守着营地,叛军不知我军虚实,也不敢随意出关,暂时安然无事。哥,你且安心养伤。”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叛军的兵力与我军应是旗鼓相当,只是他们占据天险,我军强攻不得不如智取。”
“如何智取?”
鄂顺思忖着道:“要是还有一路援军就好了。到时候由我军将叛军主力引至潼关外的峡谷,待城池防守松懈,援军奇兵突袭便可一举夺回潼关!”
“只要拿下潼关,那么叛军不过是困兽之斗,我军两面夹击定不放走叛军一兵一卒!”姜文焕沉吟片刻,点点头,“好,我即刻向朝歌求援。”
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些,姜文焕微微松了口气,看着鄂顺布满血丝的双眼,姜文焕忍不住心疼——自己昏迷了三日,他定然守了自己三日,既要掌管军中事务,又要照顾受伤的主将,怕是根本没空歇息吧,难怪眼睛红成这样。
目光顺着鄂顺的脸庞落下,蓦地,他呼吸一窒——鄂顺的手上竟缠着圈圈绷带!
“鄂顺,你的手怎么了?!”姜文焕一把抓住鄂顺的手来回细看。
“没事,我不小心伤到的。”鄂顺急忙将手缩回,“哥,我去找巫医来看看你的伤。”
“回来!”姜文焕气息一沉,“是被我弄伤的,对么?”
他想起来了,那天剧烈的疼痛将他从昏迷中惊出一丝意识,依稀听到巫医喊了些什么,紧接着一只手伸进他嘴里,无论他怎样咬紧牙关,那只手都没有退缩,任由手背被咬出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流淌在唇齿间……
鄂顺垂下脸:“那天哥你疼得太厉害,把巫医塞的布条都咬断了,我怕你咬到自己的舌头,所以才……”
“让我看看。”姜文焕说着便要去拆他手上的绷带。
鄂顺大惊失色,急忙将手藏到背后:“真、真的没事。”
姜文焕沉下脸,刚才鄂顺的反应更让他确信,那只手上必定血肉模糊:“你明知手对武士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万一伤得严重,你以后还怎么握剑?!”
“什么能比你的命重要?”面对他的震怒,鄂顺竟毫不退缩,抬头直视姜文焕。
“你!”姜文焕一时语噻,气得发抖,狠狠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哥,我知错了。”鄂顺直直跪下,“我不该违抗军令私自出营还连累主将受伤,眼下行军受阻全是我一人之过,我愿意承担任何处罚。”他咬唇,挺直了脊梁,“但是救你这件事,我没有错也不认错!”
军帐内寂然无声,初冬的寒意渐渐透骨,鄂顺身板挺直,跪得纹丝不动。
“地上那么冷,你还打算跪多久?还不赶快起来!”
姜文焕的声音在鄂顺耳边响起,他蓦地抬头,又惊又喜:“哥,你原谅我了?”
“哪有哥哥会真的怪罪自己的兄弟?”姜文焕起身扶起鄂顺,叹息,“刚才罚你跪半晌以示惩戒,那天的错以后不可再犯,明白了么?”
鄂顺满面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臭小子!”姜文焕眼底的怒意俱化作无奈,一巴掌重重拍在鄂顺肩上,原本兄弟间的亲昵举动竟然让鄂顺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怎么伤了?”见他疼成这样,姜文焕慌了神,一把扯过鄂顺就要解开他的铠甲。
“我没事,哥。”鄂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前日,我去领了那二十下鞭子。”
姜文焕这才恍然想起三日前他在盛怒之下下令将鄂顺鞭笞二十,原本他也是气急了才下此军令,不想这傻小子竟然真的跑去领罚。二十鞭,足以让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皮开肉绽,一念至此,姜文焕又是懊悔又是心疼。
鄂顺却毫不在意,他紧紧握住兄长的双手:“哥哥可以心疼我,主将不行。当日我有违军规,全军上下都看见了,如果我不领罚就是主将徇私,你以后还怎么服众?”
掌心的微凉直透心底,心潮却倏忽滚烫,肝胆相照,莫不如是,有兄弟如此,又何惜那一层血缘?
与自己相峙的力量一消失,姜文焕只觉心神一松便再也坚持不住,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他吃力地看向救他的人——鄂顺浑身浴血,一双眼睛却像被雪洗过,熠熠生寒。
“哥,你先走,我断后!”鄂顺只来得及说一句便冲上前去与犬戎首领交战在一起。
远处号角声响彻夜空,是援军攻下潼关了!姜文焕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那犬戎主帅深知中计,状若疯狂地扑上来,一刀迎面砍下,鄂顺立即举剑格挡,没想到这一刀竟有断石之力,只听一声尖锐的嘶鸣,鄂顺手中的剑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竟应声而断!刀刃直劈鄂顺面门,他已避之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箭呼啸而来,震得弯刀脱手飞出,那支箭去势不竭竟直直没入后方石壁!
“鄂顺,快跑!”姜文焕颤声大吼,那一箭力道太大,手中的弓弦竟被生生拉断!
未等鄂顺反应,那犬戎首领再度咆哮着扑上来,一把揪住鄂顺的衣襟,那人力大无穷,竟将他拎起来狠狠砸向身后的石壁!
“鄂顺!”姜文焕惊怒交加的吼声响彻夜空——鄂顺背后有伤,怎经得起这样一击?!恨意、怒意、杀意在胸中燃起熊熊烈火,将他的理智瞬间吞噬。
鄂顺重重摔在地上,浑身筋骨仿佛都被撞断,疼得眼前阵阵发黑,犬戎主帅捡起落在一旁的弯刀,猛地一脚踩在鄂顺背上,刀刃悬在头顶,而他眼角的余光里却只见到那人不顾一切向他冲来的身影。
那一刻,他只觉心胆俱裂:“哥!快走啊!”
姜文焕恍若未闻,昔日温和沉稳的模样早已不见,他仰天嘶吼,目眦欲裂,血红眼底尽是一片沸腾杀意,铠甲下的筋肉道道喷张隆起。刀刃凌空劈下,剑锋如疾风破空,青光一闪而过,映得鄂顺眉睫皆寒,接着就是兵刃没入血肉的钝响,在漫天的血雨中,一只断臂落在他身侧,坠地后手指仍在不住地轻颤。
犬戎首领的痛呼惨然不似人声,姜文焕咆哮着上前,一剑又一剑,直到那人完全没了气息他依然不肯停手。
鄂顺挣扎着一路匍匐到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哥!哥!别杀了,他已经死了!”
鲜血溅了姜文焕一头一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姜文焕本已神志恍惚,见到鄂顺的那一瞬间,手中宝剑铿然落地,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把抓住他急切地上下打量:“鄂顺,伤得重不重?”
鄂顺强撑着直起身体,摇摇头,挤出一抹笑容:“哥,我没事,只是……疼……”话音未落,他已被紧紧拥入怀里,姜文焕将他拥得很紧,却小心翼翼避开了他背后的伤势,青铜铠甲磕得鄂顺脸上生疼,姜文焕抖得这样厉害,鄂顺只得将他拥得再紧些,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们两人究竟谁在安抚谁。
两人就这样默然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姜文焕渐渐没了动静,鄂顺唤了他两声,他却毫无反应,鄂顺这才发现原来他已力竭陷入昏迷。
姜文焕和鄂顺的军队歼灭了叛军大部分的主力,苦战之时崇应彪已率轻骑夺下潼关,剩余的叛军残部被随后赶到的殷郊和姬发悉数剿灭在峡谷中,叛军主帅的首级被悬于潼关城楼之上,一众俘虏全部处死,以此告慰殷商勇士的英灵。
姜文焕斩杀叛军首领后力竭昏倒,经巫医诊断已无大碍,反倒是鄂顺,背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少不得要好好静养,姜文焕每日亲自来为他换药裹伤,他下手极轻却还是怕弄痛了鄂顺,每敷一层药都要吹三下,搞得鄂顺浑身酥酥痒痒的简直比受伤还难受。
就连庆功宴当晚,鄂顺也被姜文焕勒令不换完药不准出去,直到宴会开始许久两人才姗姗来迟。
“军营里人人都说姜文焕的手是只神手,你们看上次崇应彪被他治了一回,这小子以前孤僻得很,现在居然开始融入大伙了!”殷郊朝他俩举杯大笑,“鄂顺,大家伙都好奇呢,你被他这么一治会变成什么模样?”
“能变成什么样?难不成还能变成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姬发故意拖长音,惹得周围一群战士哄堂大笑。
“姬发你别说,鄂顺还真是越看越像个小媳妇。”
鄂顺脸红到了脖子根,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才是小媳妇呢!”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殷郊命人给姜文焕和鄂顺倒上两杯酒,“此战大捷,回朝歌以后大王必然有赏,听说智取潼关的计谋是鄂顺想出来的,鄂顺,你想让大王赏赐你什么?是良驹还是宝剑?”
鄂顺想了想,声音很轻:“我想让大王准我回家看看父亲,我已经八年没有见到他了。”
崇应彪闻言发出一声嗤笑:“没出息。”
姬发难免有些落寞,鄂顺的话触及了他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也想家,想父亲,想哥哥,想念西岐。殷郊见他失落立刻岔开了话题,众人蜂拥而上围着他俩把酒言欢。
鄂顺侧首看向身边的姜文焕:“哥,你想家么?”
“想,当然想,每时每刻都在想。”姜文焕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我的家乡东鲁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朝着鄂顺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皎洁白牙。
“再怎么想家也不要挂在嘴上。”姜文焕轻轻摸了摸鄂顺的脑袋,“再忍一忍,熬一熬,很快就能回家了。”
鄂顺没有再向商王提过回家的事,商王知其心意,特许他每月都可与家中有书信往来,以示荣宠和安抚。
鄂顺是个愣头青,姜文焕明知他已收剑还推他出来杀妲己,用意不言而喻,谁知这小子居然回呛一句:“你怎么不动手?”
鄂顺重感情,攻破冀州城当晚,他没有出现在庆功宴上,姜文焕知道他在自己的营帐里偷偷祭奠苏全孝。
回朝歌后便是宫变,大王子殷启于龙德殿弑君被杀,二王子殷寿继位。朝歌朝堂风云际变让原本支持大王子的南鄂势力一夕之间大厦将倾,殷寿继位后原本对鄂顺的优待已经消失,军营之中难免有人跟红顶白,虽有姜文焕一力护着,鄂顺依然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姜文焕总是对他说:“再忍一忍,熬一熬,很快就能回家了。”不知是在安慰鄂顺还是自己。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鄂顺失魂落魄地来找姜文焕,一问才知原来他姐姐已被大王下令殉葬。
鄂顺不知在雨里徘徊了多久,浑身早已湿透,姜文焕急忙拉着他进屋,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鄂顺眼眶赤红,脸色发青,脸上的水却是冰凉的,他竟没有哭。
姜文焕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静静坐在一旁陪伴他,这个时候,他能给鄂顺的只有陪伴。
“我姐姐是自尽的,就死在我眼前。”不知道过了多久,鄂顺忽然幽幽说道。
姜文焕一怔,诧异地转过头看他。
“大王要我去见姐姐最后一面,姐姐朝我笑了笑,用我的剑抹了脖子。”鄂顺自顾自说道,声音飘忽得像是一缕游魂,“她是在用命保护我,只有跟大王子割裂得越彻底,我才会越安全。”他发狠抹了抹眼睛,露出一个苍白恍惚的笑容,“哥,你不用担心我,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明白的……”
深浓的悲酸涌上心头,竟是比伤痛更加难以忍受。
看着鄂顺强忍悲伤的模样,越发像刀子一样割在身上,姜文焕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用力揽紧。
“鄂顺,哭出来。”姜文焕轻轻拍着鄂顺的肩,“在哥面前哭,不丢人。”
颈侧慢慢湿了一片,鄂顺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伏在他肩头嚎啕大哭,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抱紧身边唯一的浮木。
比殉葬更令姜文焕惊骇的是鄂顺之后的话——
“哥,我觉得大王今晚本想要我亲手杀姐姐,姐姐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自尽来保护我。”
“不许胡说!”姜文焕低声斥责,松开鄂顺,“大王把我们当成他自己的儿子,怎么会逼你做这样的事?”
“大王也说苏全孝是他的儿子,可他又做了什么?这世间哪有父亲会逼自己的儿子去死?!”
姜文焕彻底愣住,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浑身彻骨冰凉。
“大王说我们是他的儿子,哥,你信么?”
姜文焕垂下眼,默不作声。
“哥,如果你真的相信,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鄂顺的脸上犹有泪痕,目光却雪亮无比。
“我们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全天下的王。”姜文焕抬起眼看着鄂顺,神情凝重,“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说出口,谨言慎行,既是为了你父亲也是为了你自己,明白么?”
鄂顺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当晚,鄂顺留宿在姜文焕屋里,他来朝歌的第一年因为想家想父亲,时常整晚整晚睡不着,那时便是姜文焕将他接到自己屋里,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定要看着他睡着才肯入眠。一晃八年,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幸好,他们没变。
夜已深了,想着今晚发生的事,鄂顺实难入眠,他看向身侧的姜文焕轻声问道:“哥,如果有一天,大王逼着我们去杀不想杀的人,你会怎么做?”
折腾了半宿,姜文焕实在有些困了,只低声安慰了一句:“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鄂顺没有再问下去,只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有这一天,无论大王怎么逼我,我的剑永远不会指向父亲和你。”
相处多年,姜文焕深知鄂顺的性子,在那眉眼温柔的脸庞下,骨子里一直藏着凛冽如冰的决绝——那日龙德殿上,四大伯侯被指叛商,殷寿令他们弑父,南伯侯鄂崇禹发须皆张,咆哮着命他的儿子动手,鄂顺含泪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殷寿!
鄂顺死了。被殷寿一剑割断咽喉,血染龙德殿。
姜文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龙德殿的,大王下令将东伯侯姜桓楚和北伯侯崇侯虎的尸首扔去城外乱葬岗,幸得有位昔年受过姜王后恩惠的宫人怜悯,助他悄悄将父亲的尸首盗出连夜送回东鲁安葬。他想将南伯侯父子的尸首一并送回故乡安葬,却被告知由于鄂崇禹谋反、鄂顺弑君,大王深以为恨,下令将南伯侯父子二人的尸首丢入虿盆!(注:虿盆,又名万蛇坑,将人扔下喂毒蛇毒蝎的酷刑。)
虿盆!虿盆!……这一瞬间有如五雷轰顶,令他几乎站立不稳,下一瞬,他再也顾不上任何事,一路提剑飞奔,终于赶在鄂顺父子被丢入虿盆前截住了处理尸首的军士。
殷成秀一身铠甲,按剑挡在姜文焕面前:“请将军止步。”
姜文焕见这队军士曾经都是鄂顺部下,稍稍心安,他缓了口气,开门见山:“我希望诸位看在往日情面留南伯侯父子全尸。”
众侍卫一惊,面面相觑,殷成秀冷冷道:“哪还有什么南伯侯,只有乱臣贼子。”
姜文焕压下心中怒意,沉声道:“我已准备两具尸首,只要换上鄂崇禹父子的衣衫即可李代桃僵,大王绝不会知晓。”
殷成秀嗤笑:“这天下哪有大王不知道的事?”
姜文焕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若是大王怪罪,一切由我姜文焕一力承担,绝不连累诸位,如何?”
军士中有细微的躁动,殷成秀转身朝着众人厉喝:“大王有旨将鄂崇禹父子尸首扔进虿盆,谁敢违抗大王旨意?!”
“殷成秀!”姜文焕怒火中烧,“你父亲殷破败便是由南伯侯举荐,当年你触犯军规,是鄂顺替你挨了二十军棍,没有他们父子,哪来你今日显赫?你就这么恩将仇报么?!”
殷成秀依然不为所动:“我只知遵循大王的旨意,将军真有本事就去向大王谏言,何必在这里为难下属?”
“你!”姜文焕怒不可遏,他拔剑出鞘直指对方,全身杀意凛然,“今日我必须带走南伯侯父子尸首,谁敢阻拦别怪我不顾军营手足之情!”
殷成秀迟疑片刻,忽地冷笑一声,竟直直向剑锋撞去!姜文焕大惊失色,疾速后退,锋刃仍破甲而入,鲜血蜿蜒而下。
“殷成秀,你!”
“将军今日若要带走此二人尸体就必须从我们所有人身上踏过去。”殷成秀喘着气,血染铠甲却毫不退缩,“而且将军最好想清楚了,若是强行带走乱臣贼子尸首,流血的必不止我们几个!”
仿佛被利刃刺中要害,姜文焕的脸上霎时褪尽血色,颓然放下手中宝剑——父亲死了,可是他还有姑母和表兄,所以他永远做不到像鄂顺这样洒脱。
姜文焕环顾周围,只见那一众兵士虽然心有不忍,却依然按剑蓄势待发,殷成秀不再看他,转身对着一众军士下令:“把尸体拖走!”
“等等!”
一众兵士在一声重重的铠甲撞击声中愕然转头,见到的那一幕令他们终生难以忘却——
姜文焕跪下了。
那个身份尊贵的东伯侯重重跪倒,俯下头颅,向着一众平民军士匍匐叩拜。
众人被这一幕惊在当场,就连殷成秀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有人回过神,众人纷纷跪倒:“将军不可,您怎可向我们下跪?”
“无论鄂顺犯了什么错,他已经死了,求诸位看在往日情分上留他一条全尸,成吗?!”姜文焕以额触地,重重叩首,“我求求你们!”
“百夫长不肯说,我来说!”姚庶良越过殷成秀膝行上前,“将军,您做的事大王已经知道了,帮您的那位宫人也被扔进了虿盆。我们何尝不知道鄂将军死得可怜,可是……”他声音颤抖,朝着姜文焕重重磕头,“可是我们还想活下去啊!”
难怪刚才所有人宁可拔剑殊死一战也不肯留鄂顺全尸,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姜文焕只觉热血直冲头顶,后背却幽幽发凉。
鄂顺一直睁着眼睛,眼神早已涣散,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喉间一道剑伤殷红刺目,姜文焕膝盖一软跌跪在他身侧。
鄂顺死了,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会叫他“哥”的少年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鄂顺,哥来送送你。”姜文焕颤抖着伸出手,想为他阖上双眼,可鄂顺双眼僵直,竟是怎么也阖不上。他试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暖那双僵冷的眼睛,然而自己的手竟比尸首更加冰冷!
“鄂顺,听话,睡吧,睡着了就能回家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死去的人终于瞑目。姜文焕俯下身紧紧拥住他,他鼻息沉重,眼眶酸胀剧痛却始终流不出一滴眼泪,唯有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全部的哀恸和无奈。
这场面令人心酸至极,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抹泪,就连殷成秀都别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几日后,马棚那边传来消息,许是感应到主人出了事,鄂顺的坐骑青鬃马绝食而亡。至此,鄂顺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没有了。
姜文焕终于变了——他暗中襄助姬发放走殷郊,开始留心朝歌的每一处兵力部署,他深知双方实力悬殊,当自己没有把握一击即中时,那便只有忍耐,所以他依旧表现得沉默而恭顺,将心中尖锐的恨意和痛楚生生咽进肚里。
他知道自己可以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一个人。
崇应彪。
姜文焕永远忘不了在他醉生梦死的那一刻,崇应彪剖开往昔伤口、连血带肉向他掷来的模样,也是那个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一手将他从求死的深渊边缘拉回。
崇应彪好像什么都明白,尽管他什么都没说。
真正点燃姜文焕心中那把火的人是姬发,那一天姬发怒吼着“天不杀你,我杀!”然后一剑刺进殷寿胸膛,将他从城楼上推下。
放行的那一刹那,姬发很是讶异,可情势紧迫已容不得他细想,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做了姜文焕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的事。
——“哥,你先走,我断后。”当初对姜文焕说这句话的人已坠入黄泉之遥,如今,他也成了那个断后的人,他很高兴自己终于成为这样的人。
望着姬发远去的背影,姜文焕粲然一笑,毅然决然地奔赴自己的战场。
“关城门,迎敌!”
——在生和死之间,我最终选择了为心中道义而战。
姬发,珍重,有缘再见。
【完】
写完鄂顺的这篇我要好好休息下,写文真的很耗心力,暂时不更新啦,但之后一定会有姜文焕单独视角的,明年不见不散。
p.s.祝大家吃刀子愉快。hhhh
杨戬
浓颜的压迫感
纯良修勾一秒变成狼
你的眼中
薰哥说了几个亚拉那一卡?
这对xql神一般的氛围感!!!!什么绝世CP啊这(本人臊红了脸)
*周柯宇x张嘉元
*双A,有空番外补辆幻影劳斯莱斯
***
前座今天没来上课,周柯宇偷偷征用他的椅子搭脚。
晚自修,老师去开年级大会,他作业都写完了,于是瘫在座位上眯眼休息,手机借给同桌玩手游。搁平常这种时候,张嘉元老早发短信来约他出去上网了,但最近他俩刚吵完架,现在正进行到冷战阶段,周柯宇只能百无聊赖自个儿呆着。
他俩干架通常都是张嘉元莫名其妙找茬,然后自己消气了又来和解,周柯宇习惯了,虽然每次被张嘉元气得跳脚想揍人,但只要对方装作无事乐呵呵地...
他俩干架通常都是张嘉元莫名其妙找茬,然后自己消气了又来和解,周柯宇习惯了,虽然每次被张嘉元气得跳脚想揍人,但只要对方装作无事乐呵呵地出现,他俩立马又能勾肩搭背、同进同出。
就是这回气得有点太久了。
同桌以为周柯宇在睡觉,其实他只是眯着眼睛,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张嘉元已经有三天没招呼他一起去吃饭上网了。
他挺在意张嘉元。
和他不一样,张嘉元从小就长得很有迷惑性,白净又乖、招大人喜欢也招同龄人喜欢,虽然生了张狗嘴,但在学校里人缘一直好得很。
周柯宇变声晚,长个儿晚,小时候性格又有点闷,平时不爱说话。如果不是张嘉元人来疯,对面坐根木桩子也能聊出花儿来,他俩估计很难成朋友——毕竟十二岁之前的周柯宇就是根小木桩子。
而且张嘉元很实诚,有事说事没那些弯弯绕绕,生气也直接,可能随他爸。
周柯宇觉得和他相处很容易。
小时候他们在一个院子住,后来为了上市里的重点中学两家人都在一中附近买了学区房,他们继续做邻居,周末还一起上下学,关系就更铁了,铁到分化后俩人每个月易感期都是同样几天,总凑到一起打抑制剂。
刚分化那会抑制剂还是针剂分离的,要自己装针头,这么容易的事儿张嘉元能给自己手指扎了,再骂咧半天,周柯宇嫌他又吵又笨,就帮他装针头、扎针,搞得他后来技术越来越好。
张嘉元于是嘴欠:“你以后去当护士吧,小姑娘铁定老爱找你扎针!”
然后干脆地把袖子一挽,露出细却结实的小臂,咧嘴笑得像只小鲨鱼。
周柯宇啪啪两掌拍上去,张嘉元立马嗷嗷叫疼,他就低着头说:“胳膊太白了,小姑娘一样,找不着血管。”
“你才姑娘,我不是!我纯爷们儿铁血A!”
“那你别找我,小姑娘才找我。”周柯宇低下头去,勾着嘴角笑。
“别逼我揍……嗷——!”针就趁机扎进去了,张嘉元于是嘴一撇不敢造次,瞪圆眼睛比小猫还听话。
“周柯宇,周哥!”
同桌挺大力推了周柯宇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迷糊糊真睡着了,还梦见张嘉元。
周柯宇一看,嚯,就剩20%电。
“喂?”
“……”
那边不说话,周柯宇又喂喂喂好几声,叫张嘉元的名字,那边终于出声儿了。带点儿小孩特有的北方口音,有些羞耻又有些可怜地低声说:“周柯宇,快来救我!”
周柯宇懵了,啊了一声,问他人在哪儿?
“有傻比把我们的字典拿走了!我现在搁墙上下不来!”
“来了来了,爸爸马上来救你。”
周柯宇的脚步不自觉快起来,最后干脆用跑的,跑到艺术馆后面那堵土墙边额头上竟然出汗了。他沿着墙往东边走了两分钟,正看见张嘉元坐在墙头上,一条腿支在胸前,另一条垂下来,微微佝着身子保持平衡,在那假装聚精会神地玩手机。
那姿势挺悠然,但周柯宇坐过这堵墙,知道张嘉元这会铁定是在装帅,他那没几两肉的屁股估计给墙顶上砌的土砖硌得青疼。
“嘿。”周柯宇出声。
张嘉元估计老远就看到他了,还装作刚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他脸上有紫色的光,是他的锁屏壁纸颜色,周柯宇见过,一想到又忍不住笑了。
“咋不带两本东西来垫垫!你人来干哈用啊?”张嘉元看着周柯宇两手空空,脸皱巴成一团。
“我带书了啊。”周柯宇把挎包拉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两本薄薄的理综练习册。
“你有病啊?”
“你直接跳下来吧,”周柯宇把包背好,很坦然地张开两臂,“我接着你。”
张嘉元眉毛拧成一团,他一想到自己往周柯宇怀里跳,如果对方还给正巧给自己搂住的话……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子还有整颗心,都使劲抽了一下,比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还拼命。
太怪了!
“不……要不你还是去教室借几本字典吧。”张嘉元小声说,有点求人的意思。
“这会教室关门了已经。你到底下不下,不下我走了,你自己在上面坐一夜。”周柯宇作势要走。
“别别别!”
周柯宇微微仰头,看着张嘉元特可怜地蹲在墙上,愁眉苦脸地咧着嘴,像只被丢弃的小猫。路灯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能看清一只红得滴血的耳朵。
“不是,我就觉得,那啥……特矫情,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周柯宇了然,抬手把挎包摘下来扔灌木上头,然后在墙边弯下腰去。他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外面套一件短袖白衬衫,弯下腰去的时候衣摆下垂,背依旧直而挺,给张嘉元做台阶。
“轻点踩,别蹦下来。”周柯宇的声音低低传来。
那衬衫可白可干净,张嘉元都不好意思下脚,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终于从墙上挪下来。再怎么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他生怕给周柯宇踩散架了,只轻轻借了一脚力就往地下蹦去,果然崴了脚,蹲在地上嗷嗷叫。
“不是让你别蹦。”周柯宇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以为让我别往你背上蹦。”张嘉元从地上起来,整个人挂他身上不撒手了。
“也有这个意思,”周柯宇顿了顿,“怎么,自己不会走路,要我扛你回去啊。”
“嗯嗯嗯,是有这个意思,要是能用背的更好。”
“你叫我声爹,我就把你背回宿舍楼下。”周柯宇白他一眼。
“我叫你十声爹,你能把我背回宿舍房间吗?”张嘉元两手一伸,直接从后面环住周柯宇的脖子。
周柯宇纳闷,想扭过头去,耳朵不小心蹭过张嘉元的脸颊,他一下就停住动作,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没骨气。”
“我屁股疼,”张嘉元小声嘟嘟囔囔地承认,“行吗,爹?”
周柯宇佝下身,两手一捞便环着张嘉元的腿弯把他背起来,后者正准备拉下脸补完剩下九声,被周柯宇厉声打断。
“别!”他颠了颠背在身后的人,“你以为自己九十斤小姑娘吗?我只能背你到宿舍楼下!”
“嘁,太弱了你!下回换我背你,能上十楼!”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举回墙上,让你在那儿过夜。”
张嘉元识相地闭上嘴,把周柯宇的脖子勒得更紧些,脑袋乖乖地搁人肩膀上装死。
“……张嘉元。”
“欸。”
“我真是你爹。”
周柯宇也没弄明白张嘉元上回为什么和自己生气,但那晚围墙营救之后他俩关系又恢复了往常,第二天周五就一起骑车回家,路上顺便去小区外面的黑网吧打了俩小时游戏,完事一起去张嘉元家里吃土豆炖茄子,一人干了两大碗饭。
另一位被临时叫来采购的学生是隔壁班的,一个圆眼睛的长腿美女,披着长发,但周柯宇还是在她撩头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她后颈的抑制贴。
周柯宇庆幸自己出门前有好好打针,又贴了信息素阻断贴。
他从小和张嘉元玩到大,很少接触女孩,更少接触Omega。买完东西周柯宇都抢着提,路过奶茶店还给女孩买了一杯奶茶。他觉得尴尬,女孩更是,明明是一起出来采购的,结果自己什么事不用做,就抱着杯奶茶跟逛街似的。
“这……分道具我带回去弄吧,今天都是你在忙。我让我爸来接我了,就在前面那个路口。”
“行,”周柯宇颠了颠手上的东西,“也不重,我送你上车吧。”
其实挺重。
对面很久都没回。
“没什么事吧,说自己打抑制剂,把手臂扎乌青了也没扎进去,这会按着棉花签去社区卫生站找药剂师了。”
周柯宇呛了一下。
“元元打小就这么虎,但再皮糙肉厚的也顶不住针扎啊。一根筋,你俩都一样。”
周柯宇把橘子整个塞嘴里,抓起手机,说:“妈,我找他去,下午约好去练琴呢!”
“人手都青了还练什么啊?”
“拜拜拜拜,晚上不回来吃饭。”
周柯宇又是跑着去的。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跑着去见张嘉元。
才到社区卫生站门口,就听某人大着嗓门在骂队友,一进去果然见他瘫在床上翘着腿打游戏,看起来屁事没有。倒是能闻到很淡很淡的信息素的味道。
A之间的信息素有强烈相斥的反应,两个A总会两闻相厌,可周柯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闻太多年免疫了,每每闻到张嘉元的信息素倒没有太强烈的厌恶感,只是微感生理不适。
张嘉元闻起来太黏乎了。
是又甜又涩的橙子味,会让周柯宇想起吃完橙子后,整只手被酸甜刺涩的汁水沾满的感觉,黏答答的,湿乎乎的,有时甚至是刺痛的,顺着指尖和掌心流下来,从手腕流进袖子里。周柯宇打了个寒颤。
其实换O来闻应该会很好。应该像一颗果汁味的小熊软糖,酸酸甜甜又软绵绵的。周柯宇想。
他走近些,发现张嘉元在打手游,压根儿不抬头看他,也没继续嘴队友了,难得这么安静打游戏。
“我给你发消息了。”周柯宇挨着张嘉元坐下。
后者往里挪了挪,爱答不理地回:“没瞧我打游戏呢么?”
话音刚落,对面就投降了,张嘉元只得把手机放下,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
“听说你给自己扎青了?给我看看?”周柯宇抿嘴笑,伸手去拽张嘉元的左手腕。
张嘉元个子高,周柯宇比他还高,手掌自然也大,轻轻松松环住张嘉元的手腕,再把他松松垮垮的卫衣袖子撸上去,周柯宇原本以为只是几个发青的小针眼,哪知道会那么严重。张嘉元瓷白的手臂上贴了好几片小膏药,还能从麦色药贴的边缘看到大片的乌青。
“你自残呢?”周柯宇笑不出来了,“第一针没扎进去就该来卫生站了。”
“我寻思着你平时做得挺容易的,那我不想自己试试么!”张嘉元尴尬地缩回手,把袖子扯下去,说实话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挺蠢,特别和周柯宇对比起来。
“以后还是我帮你弄,你别试了。”周柯宇说完,觉得这话有点过于认真,甚至是暧昧,于是露出一个很明朗坦然的笑容,就像他们千万次开玩笑一样。
张嘉元的目光已经又投回手机屏幕上了,他垂着脑袋小声地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哪儿成啊,你又不能帮我一辈子。”
周柯宇愣了愣。
他们在小区门口吃了黄焖鸡,傍晚还是去了乐器教室。
张嘉元抱了会儿自己的吉他就哼哼手疼,缩在钢琴边看周柯宇练琴。他抱着吉他,歪着脑袋一会看看周柯宇的脸,一会又看看他的手,嘴也没闲着,问“你弹的什么曲儿”,又问“你的手扯这么大疼不疼”。
周柯宇放缓下来,换了一首从前练得很熟,三心二意也能谈个七七八八的曲,分出心去和张嘉元讲话。
今天的张嘉元看着特别顺眼,大概是看他把校服穿得乱七八糟太久,难得整整齐齐穿件卫衣和牛仔裤,特别像好孩子,脑袋歪靠着,眼睛困倦地眨了又眨,看着甚至……有点乖。
“你这是二泉吟月英伦版么?我听着咋这么凄凉?”
行,长得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只剩狗样。
“张嘉元,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最好少说点话?”周柯宇冲他挑挑眉。
“凭啥啊,”张嘉元噌地站起来,“我的嘴我的嘴我的嘴,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
周柯宇被他逗得发笑,也弹不下去,钢琴在他的手底下发出几声沉重的终止音。
他们一个吉他一个钢琴,也没练多久就溜到艺术中心后面篮球场去打球,晚上本来想去张嘉元家打游戏,结果一进门就被押着进房间去写作业。
张嘉元英文不太好,阅读题勉勉强强写完了,正盘腿对着作文咬笔头,倒是周柯宇在他旁边下笔如有神。
“你有病啊,来我家打游戏干嘛还背着作业,”张嘉元伸出一只脚去踩周柯宇的膝盖,然后索性整条腿都搭在他的腿上,“都怪你!”
“哼,谁信你。”张嘉元把脑袋低回去,在作文题目上勾勾画画,“请给你在美国的朋友Edward写一封信”这句话被他划了五条下划线,朋友这个词被圈得黑糊糊的几乎要看不清。
周柯宇发现他情绪不高。
“要不要我帮你写啊?”周柯宇伸手敲敲张嘉元的膝盖,对方却一颤,腿很明显地缩了一下。
“算了吧,上次就被我们班主任看出来了,擦了半星期黑板,不值当。”张嘉元把下巴搁在桌板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胡乱把试卷叠起来,又抽了本数学练习册出来。
“你最近是在和你爹我闹脾气吗,张嘉元?”周柯宇用手撑着脑袋去看张嘉元,发现他果然撇着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我亲爹在外面呢,小心他抽你!”张嘉元抄起练习册就往人脸上拍。
周柯宇接住练习册,用它遮住脸,只从上面露出一双眼睛,就定定地看着张嘉元,也不说话,只轻轻出声地笑。
“张嘉元,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周柯宇只有上课、写作业的时候会戴一副细金丝框的眼镜,平时都好好收在盒子里,所以看人时偶尔会微微眯起眼睛,便显得有些懒又有些深情。这会,这双眼睛隔在镜片后面,于是清醒且明亮,甚至带着笑意,仿佛自己是一株花,是周柯宇所钟爱的一切鲜活且具有生命力的万物。
张嘉元看着周柯宇黑黝黝的眼,像两颗透亮的玻璃珠子把自己映在里头,他瞄了一眼就挪开目光。
“你才是,要出去谈恋爱直接跟我说啊,还找啥文娱部的借口!”张嘉元说着皱皱鼻子,握着的笔在纸上一点一点的画辅助线。
“你在说什么?”
“欸,说真的,”张嘉元把笔一撒,“隔壁班花是不是O啊?是不是真像他们传的那么好看?”
“嗯……是挺漂亮的,但我确实没在和她谈,我俩出去采购合唱团道具。”
“那超儿怎么说看见你和人家在奶茶店约会,可给我气得,我还想不是咱俩早约好一起玩么,你居然为了泡妹找借口忽悠我!看下周一我不把超儿提起来揍一顿。”
周柯宇看张嘉元坐那儿张牙舞爪,拳打脚踢的,生怕这人搭自己身上这条腿乱踹,张嘉元膝盖一抬周柯宇立马给他摁下去,这一摁却给张嘉元摁禁音了,他像只拆了发条的玩具似的,嘴唇微微张成尴尬的幅度,眼睛眨个不停,呆了会迅速把腿缩回去。
张嘉元蜷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周柯宇坐的椅子高一点,这会正好能瞧见张嘉元头顶可爱的发旋。他该理发了,脑袋瞧着毛茸茸乱糟糟的,被教导主任抓到铁定要挨一顿训。
“可是……”周柯宇顿了顿,理智告诉他后面的话恐怕越线,恐怕尴尬,恐怕不合时宜,但他嘴张了张还是问出口,“难道我不能和她谈恋爱吗?”
“肯定不行啊。”
周柯宇瞳孔震动,一种不能呼吸的感觉蔓延上来,仿佛被某种甜蜜的幻象缠住了,就要溺在里面,开不了口说不了半个字,只能不停地、不停地眨眼,等待处刑,等待下坠,等待一个结果。
张嘉元脑袋低得更低了,手指在自己膝盖上可劲儿挠。
“那……那不是早恋了么?”
天气越来越热,闷得人好像要沉没到地心。
张嘉元可讨厌夏天,要穿学校那件领子很刺的夏季校服,会流很多汗,需要带很多包信息素气味阻断贴。打完球汗水湿得胶贴不稳,还得跑去Alpha更衣室换一张。
又热又闷又麻烦。
热连球都不想打。张嘉元趴在课桌上吹风扇,体育课上到一半他就跑回来了,搁平时他能打球打到下节课拉铃,可今天的太阳太晒,他有点烦躁,老想和对面那个动作挺脏的控球后卫干架。那人阻断贴也没贴,抑制剂也不打,他一闻到那股子樟脑丸似的A信息素就想吐。
真没礼貌,学校这么多O呢。
张嘉元扯开领子,抓了本书使劲扇,连风都是热的。
他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突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甜味,很淡很淡,估计是气味阻断贴有点贴不稳了,才叫他闻到。张嘉元睁开眼,教室里除了他还有学习委员,这会正缩在自己位置上发抖,狂躁地抓着自己的校服领子。
“你,你没事吧。”张嘉元给吓着了。
他没见过O来事,那阵仗给他吓着了。
更恐怖的是,他渐渐闻到越来越浓烈的信息素。起先他是觉得太阳穴鼓鼓跳动,之后身体越来越热。但他下去上课前才打了抑制剂,还勉强维持清醒。
“我去帮你叫医务室老师!”
张嘉元从教室里窜出去,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下楼时还撞到个人,给人怀里的篮球都撞飞了。可他压根没心思管,一心往医务室冲,更没注意到有同样急促的脚步声跟在自己后头。
等他跑到医务室,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断断续续地报自己的班级。
“咱班有人,有O,那,那啥……”
他还没说完,医务室老师已经心领神会,从药柜里取了个箱子就跑出去。那一瞬间张嘉元像周身卸力似的蹲下去,他抬手想擦汗,才发现自己眼睛湿了。
我不是给吓哭了吧,这也太丢脸了!张嘉元心想着,盯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这时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自己身后站定。
张嘉元蹲着,有点艰难地扭过头去,周柯宇就站在他身后,也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还抱着只篮球,俯视着自己。
刚刚撞到的人是他啊。
张嘉元看不清逆光中周柯宇的脸,周柯宇却能清楚看到张嘉元发红的下目线,还有睫毛上的水珠。
“你怎么了,没事吧?”
“……不是我,是咱班有人来事儿了,给我憋的,眼泪都出来了。”张嘉元笑得有点勉强,眼角耷拉着,嘴角扬得很卖力。
周柯宇看他只觉得可怜,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蹲在地上,像小狗又像小猫,缩在电线杆底下冲路人哼哼唧唧叫唤那种。周柯宇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揽住肩膀,轻轻说“没事,你做得很好”。
张嘉元嘴角瞬间就撇下去,苦着一张脸,心有余悸地去按自己耳背后头贴着的阻断贴,抱怨道:“哎妈老吓人了,我从座位上一蹦就窜出来了,我还打针了呢!”
周柯宇揽住张嘉元的肩膀,偏头发现后者耳背后的胶贴已经粘不太住了,于是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张新的。
“换一张吧。”周柯宇摊开手。
“噢,成。”张嘉元却很自然地把脖子一歪。
“……”周柯宇有点郁闷,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把篮球往张嘉元怀里一塞,认命地帮张嘉元把那张边角卷起的阻断贴撕下来。
张嘉元皮肤很白,胶贴揭开就能落下痕迹,水红色的印在耳后到脖颈一片的皮肤上,周柯宇小心拆开包装袋,动作不自觉轻了不少。他抬手抹了抹张嘉元耳背后面的皮肤,微微潮湿,酸涩的橙子味扑面而来,周柯宇皱皱眉,把新的阻断贴黏在那片皮肤上。
他的小指不小心碰到张嘉元的耳尖,那只耳朵瞬间就红了。
周柯宇挪开眼,说:“快下课了,我们上去吧,可能需要帮忙守守门呢。”
张嘉元习惯性依赖他。
体育课的事之后,张嘉元班里的学习委员突然对他特别热情。
偶尔张嘉元早上在赶作业,学习委员也能通融他多几分钟,最后再来收他的。或者是午休之后张嘉元回到自己座位上,总能收到一罐橙子味的汽水,他环顾教室,就能看到学委在冲他笑。
弱智也能看出他对自己有意思,并且张嘉元不是弱智!
张嘉元打小只跟男孩玩,赶巧身边的朋友最后还都分化成Alpha或者Beta,他也从来没想过谈恋爱那档子事,没想过自己喜欢Beta还是Omega,也没想过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学委是很安静的高个子男生,平时人很好,也借过自己作业抄,张嘉元对他印象一直不错。
但自发现他好像对自己有意思。
张嘉元陡然生出一种恐慌感,想逃,想躲着。
晚上他和周柯宇一起去二食堂吃麻辣香锅。就把那罐汽水带给他,然后抢对方的牛奶,吸管一插就往嘴里喂,强制交换。
周柯宇伸手摸了摸易拉罐瓶身,汽水早就不冰了,甚至有点发温,看样子买了很久都没喝。张嘉元平时爱碳酸饮料远超过矿泉水、牛奶,今天倒是反常。
“这个奶还挺好喝的,”张嘉元拎起奶盒打量,包装粉粉的,上面都是韩文,“你怎么买这种?还是草莓味。”
“别人给的。”
周柯宇食指一勾,易拉罐开盖发出泄气的声音,碳酸气泡簌簌破裂。他想,张嘉元就像橙子汽水,湿润的,黏糊的,很甜,又很刺涩,喝多了就会发腻,舌头还会疼。
“我这也是别人给的。”张嘉元蔫巴了。
周柯宇顿住,抬眼看他。
“Alpha一般都会和Omega结婚吧?”张嘉元问得莫名其妙,给周柯宇心问凉半截。
“啊……是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周柯宇突然耳鸣,世界被按了静音键,食堂乱哄哄的声音消失了,连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安静下来,只为了更清楚听见张嘉元之后要说的话。
“我好像接受不了男的喜欢我,啊……”张嘉元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又想起他们班学委了,“愁死我了。”
周柯宇突然觉得很悲哀。
我他妈的确实喜欢张嘉元。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他这样的人,在知道自己丧失所有机会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很喜欢某人。
后来高三的时候,周柯宇打听到张嘉元他们班学委被隔壁学校挖走了,于是很多事都不了了之。但其实即使他没走,和张嘉元也不会有故事。
高考结束后,张嘉元周柯宇两个班撺的局都在学校附近的烤肉店,张嘉元还被周柯宇班上一漂亮女孩表白了。
她是Beta,没有信息素,所以可以涂任何味道的香水,不管是Omega还是Alpha都会觉得好闻。她还是艺考生,有瘦长结实的腿,有精灵似的尖下巴,走路都像芭蕾舞者在起舞。她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会懒着一双桃花眼,很深情。
张嘉元不知想到什么,磕巴半天,说我回去想想。
主要他压根儿不认识这女孩。
幸好张嘉元个子高,仰着头一眼就看到周柯宇坐在靠墙那一桌,正低着头,那姿势一看就是用手机在打游戏。坐旁边的男生,面前就摆了两支空酒瓶,却好像喝高了,正靠着周柯宇的肩膀,周柯宇时不时偏头和他说话。
周柯宇是张嘉元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张嘉元想。
自己对他应该无所不知,但现在为什么认不出那颗靠着他最好朋友肩膀的脑袋,到底是哪位的?
他站在原地发愣,一个去别桌拼酒的男同学经过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呛了他一鼻子的酒精味,不仅是啤酒麦芽,还有他信息素的酒味,又刺又辣,呛得张嘉元眼周一圈全红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难受的表情,从地上拎了一支新的啤酒,攥着瓶子挤出闹腾的烤肉店。
门口有几个人在抽烟。
这些人都喝高了,瞧见张嘉元胡乱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烟。
已经午夜,路上车都没几辆,他在路灯底下找了块干净的马路牙子坐着,把烟放在自己膝盖上,灌了一大口酒。
喝啤酒真没意思,这玩意儿也能醉人?
张嘉元鬼使神差点开那张照片放大。
然后他突然闻到一股暖融融的酒气,还矛盾地夹着柚子皮的清香,冷冷苦苦的。
那是周柯宇信息素的味道。
周柯宇就站在张嘉元身后,佝下身子和后者一起看屏幕上的照片,脑袋几乎凑到人耳边,张嘉元一回头,差点跟他亲上。
“这谁啊?”周柯宇喝了酒,嗓子有些哑,眨眼频率也非常慢,微醺的状态。
张嘉元发现他的耳背后面裸露着,没有贴任何东西,在这样各种性别同学混杂的场合,很失礼,不像他。
周柯宇注意到他的目光,站直身子,抬手捂住自己惯常贴阻断贴的那侧脖颈,解释道“刚被人揭开不知道扔哪儿了”,又问“你有多余的吗”。
“没有。”张嘉元不爽地回过头去,按灭手机屏幕,抓起膝盖上那支烟,漫无目的地用指尖去揉,揉得烟草稀碎。
周柯宇挨着他坐下,歪着脑袋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信息素把周围的空气都浸饱了,熏得张嘉元眼睛疼,像放了一只柚子皮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很烦躁,于是踹了周柯宇小腿一脚。
“想打架吗?”张嘉元问。
“你也可以把信息素放出了,我们互相膈应,就平衡了。”周柯宇说着,嘴角勾起来,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很有意思。
张嘉元就禁不起激一人。
他俩的信息素都是刺激酸涩的水果味,不是纯粹的香,也不是存粹的甜,有点矛盾,又有点别致。
张嘉元偏头去看周柯宇的侧脸,发现他依旧在笑,月光下绒绒的睫毛,还有懒懒耷拉着却亮得出奇的眼睛。张嘉元又闻到阵阵飘来的信息素的味道,和自己的纠在一起,会让他生理性的愤怒。
或者说,其实他自己的心也在躁动地发着火。
“明天天气应该会很好。”周柯宇仰着头看天,夜空无云,只有一轮静静发光的月亮。
这场景好像在演偶像剧,周柯宇是不是有病,偶像剧男主人公综合征?张嘉元想。最扯的是,这时候他仿佛觉得有旁白在他耳边轻轻问:喂,你能不能好好看清自己的心啊?
烦死了烦死了,不能不知道看不清!
周柯宇这时候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问:“看我干嘛?真想打架啊?”
那瞬间,张嘉元突然明白,就算自己对着全世界的Alpha都想呕吐,可能对着面前这个人也是。可只要一看见周柯宇的眼睛,他还是会像野狗瞧见骨头,口水在心里哗啦啦可劲儿往下流。
张嘉元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他说:“周柯宇,你亲我一下试试。”
跟挑衅似的。
也是机会。
其实门口还有人,还是同班同学。
但周柯宇没空考虑那些,他抬手握着张嘉元的后颈,歪着头直接吻上去。
怕他后悔。怕得要死。
张嘉元的嘴很凉,有麦芽啤酒的香气,被吻住的时候手还在发抖。周柯宇的嘴唇却很烫,Alpha信息素的味道刺得张嘉元浑身都不舒服,他皱着张脸,摁着周柯宇的肩膀把他推开。
周柯宇发现他眼周红了,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湿漉漉的都是水。
“妈呀,算了算了好像是有点恶心!”
他喜欢我,但还是会后悔。周柯宇想。
“张嘉元。”
“嗯嗯,咋了。”张嘉元死活不睁眼,他就是羞耻,羞耻得要死了,地上要有缝儿他现在立马直接钻进去直下地狱十八层!
“小你都不会说谎,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心话对待。你懂我意思吗?”
“我……”
周柯宇松开扶住张嘉元后颈的手,晃晃悠悠站起来。
“那我走了,明天……呃,改天见。”
他转身要走,手却被张嘉元抓住,劲儿还挺大,直接给他又拽坐下了。张嘉元终于舍得把他那双眼睛睁开,表情纠结地看着周柯宇,后者好整以暇地回看他,也不说话。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是真的冷,放平时张嘉元是万万不会被吓住,还会给他一拳说“别装逼”,可这会却给他唬住了。
“那,那啥,对不起,我……我刚骗人了!”
张嘉元脑袋一扬,索性破罐破摔。很轻一声笑后,周柯宇重新凑过来。
“嗯,我知道。”
张嘉元听见周柯宇吻他前这样说。
FIN.
1w元周率
送给小孩们
1.
我这个人没有童趣,非常没有,我把这归结于是张嘉元的错。在别的小孩子都一本正经受着儿童教育的时候,张嘉元没给我。我坐在张嘉元的小自行车后面,冻得流鼻涕,怀里抱着张嘉元从公司附近买的一袋包子,顶我们三天的早餐。
我那时候真的挺羡慕其他小朋友的,坐在铺了软垫的车后座或者装了儿童座椅的车后座上,手里拿着棉花糖或者小百货店一块五一小个的奥特曼玩具,玩得挺开心的,我也有,但我主动要的话,张嘉元是不会给我买的。
我扯扯张嘉元的衣服后摆,“张嘉元,我想要个玩具。”
张嘉元自行车骑得飞快,没听到我说话,我放弃了。...
张嘉元自行车骑得飞快,没听到我说话,我放弃了。
我不叫张嘉元爸爸,但张嘉元在别人面前自称是我的爸爸。张嘉元不叫我小名,也没叫过我宝宝什么的,张嘉元叫我小周。
张嘉元是童话杀手,他教我世界上没有嫦娥玉兔,吴刚也不会伐桂,叫吴刚的人顶多在我家楼下修修自行车,偶尔还干点坏事给其他人的自行车放气,他教我东方神话不靠谱,西方神话更不靠谱,世界上没那么多王子公主。所以入小学第一天,我把在文具上贴了好多公主贴画的我同桌讲哭了,她真的贴了好多,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美人鱼。
她在课堂上说,她以后也要做像这些公主一样善良的人。
我站起来反驳她,灰姑娘的玻璃鞋可能是故意掉的,白雪公主也知道苹果确实有毒,他们也是坏人。但张嘉元没说人鱼公主什么坏话。
我小学一年级的老师扶着眼镜看我,问我怎么这么说,我那时候特别骄傲,说,张嘉元教的!
张嘉元因此在第一次家长会上出了名,老师点名要他注重孩子的童心和教育。其他家长看到张嘉元都带着好奇的目光。
没别的原因,张嘉元太年轻了,年轻到不该做一个6岁孩子的爸爸而已,他那时候刚刚24岁。
他18岁有的我。
张嘉元18岁有的我,我也怀疑他是有我太早了,九年义务制教育勉强上完,落下个关于性的教育没能补齐。
别的小孩被家长骂,“这都做不好,我生养你干嘛”的时候,我痛骂张嘉元,“你都不管我,你要我干嘛”。
张嘉元一手拎着菜,一手扯着我,特别不耐烦,“那会儿堕胎违法。”
场面有点滑稽,但我的眼泪是真的,是为变形金刚流的,张嘉元真的好狠心一男的,说不买就是不买。我抱着他的裤腿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张嘉元拖着我转圈,我们俩在营口的街上上演一出二人转,张嘉元牵我的手,我不肯松,他急了,在街上大喊,“松开呀,我裤子要给你拽掉啦。”我要拿玩具跟他换,他答应我下次买。下次就下次到我生日的时候,那个变形金刚都过时了。
狗屁,张嘉元。
我真正知道我不是张嘉元生的,是二年级的时候,老师讲谁生的你,谁就是妈妈,我说我爸爸生的我,但我叫他张嘉元。老师脸上当时真的很精彩,张嘉元又被叫到学校,我猜他应该也是被问了难堪的问题,他出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但他那天对我挺好的,带我吃了烤冷面,加蛋加肠,一块五的奥特曼买了四个。他看着我吃烤冷面,碗底剩一点碎渣他拿过来吃干净,抽了小摊子上一点餐巾纸给我擦手擦嘴巴。他那天晚上睡前问我,“小周,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我那会儿忙着玩奥特曼,没顾上他,我拿着奥特曼往他身上撞,“消灭坏人!”
2.
我七岁以前的印象里是没有周柯宇的,周柯宇在我八岁的时候才出现的,那之前我对生活其实没什么感触,就是会饿,会笑,会被张嘉元气哭,除此之外就是冬天坐在张嘉元的后座流鼻涕,夏天坐在张嘉元的后座啃冰棍,啃完再偷偷在他白T恤上擦手。但张嘉元可能过得一般。
我好奇张嘉元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有了我,我翻过他的箱子,里面放了同学录、毕业证还有获奖证书,真的也不少,毕业证一直到高中都有,同学录没有高中的,获奖证书好多关于吉他的,家里也有吉他,但我从来没见张嘉元弹过。张嘉元一件T恤穿四年,一双鞋穿三年,我长得快,一件衣服穿半年,一双鞋也最多穿一年。
我在某些方面比别的小孩子辛苦一点,比如说,别的小孩子放学就能回家,我不行,我放学被张嘉元的小自行车接到他公司去,丢给门卫房的大爷,大爷开着电视看,接收线信号不稳定,一直狂飘雪花,我想看动画片,但不敢跟大爷说话。大爷抽烟,当着我的面,我真不喜欢那味道,张嘉元从不抽烟的,我们家顶多是饭味菜味飘,但我也不好意思和张嘉元讲,讲我一点都不喜欢呆在这里。张嘉元自己从我棉衣上闻到烟味的,很重,那天大爷抽了四根。第二天我第一次看见,总是在家里穿着拖鞋,呲儿我特狠的张嘉元拎了一袋小苹果和橘子丢给大爷,拜托他别在我面前吸烟。
好多时候我能感受到张嘉元也不好过,是小孩子就会生病,大冬天我生病,张嘉元慌着请假,药全部过期,张嘉元把我丢在床上出去买药,大冬天,跑回来的张嘉元额头上都是汗。烧退不下去,他就抱着我去医院,那天张嘉元丢了100块钱,是我看着张嘉元被偷的,张嘉元抱着我走在大街上,我趴在他肩膀上,扒手盯上了张嘉元,最后在人多的地方摸掉的。张嘉元那天没骂我,他拿哑掉的嗓子和我说话,抱着鬼哭狼嚎的我。我打针打到一半,他靠在暖气片旁边睡着,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他在梦里做着激烈的斗争,蹬一下腿,后脑勺磕在暖气片上,又醒来。张嘉元那年24岁,脸上还嫩得能掐出水。
可他当了我的爸爸。
周柯宇在我八岁时候来的,他姓周,冥冥中我会知道些什么,我问周柯宇是不是他生的我,想了想,又改口,问他是不是你才是我爸爸。张嘉元把我抱走,说小周你为难错人了。
可我想我也不算为难错谁,周柯宇来了,张嘉元就哭了,我坐在餐厅里听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吵架,张嘉元一口的东北话,周柯宇讲普通话,周柯宇吵不过张嘉元。我站在房间门口看他们吵架,张嘉元哭到抱着头蹲在地上,周柯宇也蹲在地上,从张嘉元环紧的手臂里扒拉出那颗毛茸茸的头,周柯宇亲张嘉元。
周柯宇来到我们的生活之后,我不再是自娱自乐的小孩,张嘉元也不再是整天工作的大人。秋天捉蚱蜢,那时候草长得很高,有些野草很锋利,我在草丛里爬来爬去,脸上斜斜被划过一道,在眼皮子的下方,周柯宇把我拽回家的,张嘉元拿碘酒给我消的毒。
“你也不怕被划瞎了。”张嘉元说我。
周柯宇挺高的,比张嘉元高一点点,我呆过张嘉元的背上、呆过张嘉元的怀里,但没有呆在张嘉元的脖子上过,周柯宇把他的脖子奉献给了我。那时候一群小孩在院子里玩,我故意的,我趾高气昂的,我抱着周柯宇的脖子,把下巴和他的头顶贴得紧紧的,我喊他,“爸爸”,声音特响亮。周柯宇带我去游泳,托着我的身子直到我学会吸气吐气,他给我示范蝶泳,我觉得好看,一下子就想学会,结果一个猛子扎下水,在深水区差点溺亡,周柯宇把我拽上来的,人工呼吸前一秒我呛了几口水好了。周柯宇劝我不要急,说张嘉元其实更擅长游泳。
周柯宇去参加我的运动会,亲子项目,周柯宇在人群里又高又大,又帅,又年轻,就算他钻杆失败了依旧是我心中的英雄。我一口一个爸爸叫得亲热,眼里真真切切刻着崇拜的光,有些大人,一句一句也听得认真,嘴巴里蹦出不堪入耳的话。那之后我们三个人的世界又遭到挤压,变得扁平,无味,张嘉元过两点一线的生活,周柯宇过三点一线的生活,周柯宇多了个点是我。
我有时候替周柯宇不值得,可我不敢跟张嘉元说,因为这话本来就是张嘉元告诉我的,他讲周柯宇在北京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他讲周柯宇受很多人青睐,他讲周柯宇本来拿到了北京很好的offer。我知道周柯宇和张嘉元是一个高中的,张嘉元的获奖证书不比周柯宇少,不知道张嘉元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我想张嘉元和周柯宇,同街上行人无二样,他们也是肩并肩走,手都不牵,周柯宇最多会盯着张嘉元笑,而张嘉元只会傻笑。他们偶尔亲热,在家里也要避开我,亲个嘴都要关上门,我在门口偷听,里面换气和断开的水声,听得我快要想起昨天片儿上的内容。
我和周柯宇回家的时候,张嘉元在弹吉他,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张嘉元弹吉他,张嘉元揉着眼睛和我们说,“你们回来啦。”
周柯宇走过去揉揉张嘉元的脸,说,对啊,老婆。
日子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能凑合过。我有时候觉得张嘉元很可怜,虽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直觉。张嘉元每天东北话依旧说得溜,同人砍价的时候也狠,还能因为我数学考试不及格罚我晚餐没鸡腿。但张嘉元成为很胆小的人。
从大家开始议论“男的和男的搞在一起”开始,张嘉元成为胆小的人。
旁边男生好死不死地嘴贱,“能理解嘛,毕竟你们家,是同性恋。”
他大概以为十几岁的年纪知道同性恋这个词很了不起,我也确实承认这了不起,因为他说完,很多人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他解释之前一拳砸在他颧骨的地方,他真的挺胖的,后仰的身子带倒了一片桌椅。
老师叫家长过来,周柯宇来的,老师在办公室先和别的家长聊学习问题,周柯宇忧心忡忡看着我,“咋了?又没及格?”
我摇摇头。
周柯宇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说你学会抽烟了?”
周柯宇纳闷了,“那咋了?”
“打架了。”
周柯宇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多大的事。”
可事实这就是很大的事,我因为这三个字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我给周柯宇留了面子,没在学校里说清理由,拿小摩擦这种含糊的托词圆过去。
周柯宇开车带我回家,车上我很认真地问周柯宇,“周柯宇,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我妈?”
周柯宇手一抖打了左转向,又打回来,不说话。
回家之后周柯宇没提这件事,张嘉元心情不错,从外面买了卤菜回来,小鸡腿买了六七只,我一边恶狠狠嚼着,一边盯着张嘉元看。张嘉元吃了两口菜,被噎着了,小心翼翼问我,“小周,咋的了这是?”
周柯宇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我说。
我不,我偏要说。
我还是对着周柯宇说的,“我要找我妈妈。”
对面的张嘉元明显僵住了。
周柯宇又夹一个小鸡腿给我,“吃饭,吃饭。”
我真的特别扭,我哭着说,“我不做张嘉元的孩子,我不做同性恋的孩子。”
张嘉元把碗摔碎了。
我以为他要凶我的,他没有,他像是被人击中了痛处,缓缓地弯腰,深吸气,看我一眼,又吐气,坐下来,和我说,“对不起,小周,真的对不起。”
这事之后是周柯宇第一次和我冷战,我一直很喜欢周柯宇的,周柯宇在我这一直是立体的,我知道周柯宇能唱歌、会弹琴、英语好而且工作也好,但张嘉元在我这里始终是扁平的,我不知道张嘉元吉他弹得那么好,也不知道张嘉元游泳是佼佼者,从我出生起能拥有的记忆里,张嘉元不过是气哭我、养着我、一边嫌弃一边勉强地爱我。
那时候我真的还是太小了,一直跟周柯宇喊着要去找妈妈,只是没想到张嘉元默默承担这个角色太多年。
张嘉元躲了我几天,我真的能感受到,如果不是周柯宇在,张嘉元可能会跑掉,彻彻底底当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周柯宇很好地当着我和张嘉元之间的粘合剂。张嘉元当我爸爸,最常做的事情是,凶我,假装凶我,逗我笑,气我哭,我很认真想了想,张嘉元不是什么脆弱的人,他骑车摔了的时候不会抱怨,他当时帮我办入学的事情,求了很多人,也没泄气过,他连病都很少生,张嘉元好像是这样坚强的人。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张嘉元哭了,在周柯宇面前,他还是哭的时候都不放弃东北腔,张嘉元哭起来是很让人觉得揪心得难过的人,眼睛红红的,半张着嘴深呼吸,企图把眼泪咽回去的样子。
“小周二年级的时候,老师说了。”张嘉元开口,“我始终没办法替代小周母亲的角色。”
“周柯宇,我把一辈子都砸进去了,还是替换不了。”
张嘉元睡了之后,周柯宇溜进我房间找我,我那会儿打魔兽世界,家里网络不稳,组个副本经常掉线,本来就很烦躁,我踹了机箱一脚,摘耳机,摘完耳机发现周柯宇靠着门看我,我脚都软了,这种惊吓程度不亚于上次周柯宇在我看片的时候抓我现行。周柯宇这个人看上去和外貌反差太大,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锋利的,实际上他比张嘉元还柔软一些,只不过张嘉元是假装强硬的纸老虎,而周柯宇是彬彬有礼的真老虎。
“小周。”周柯宇叫我。
这样正式的场合我反倒不知道叫他什么了,这个情况直呼他大名我是不敢的,喊“爸爸”又显得我好像低头了,我梗着脖子尴尬了好一会,周柯宇先开口了。
“小周。”周柯宇帮我把耳机线收好,放在抽屉里,“别太欺负他。”
周柯宇不说话就算了,一说真话真是戳到我肺管子,我越琢磨这句话越难过,什么叫“别太欺负他”,打架流鼻血的是我,挨骂的是我,被嘲笑的还是我,周柯宇护着的是张嘉元。我又想起小时候四岁多的时候,张嘉元把我忘在家自己去外面逍遥,四岁多本来是不太记事的,但我太饿了,所以记忆深刻,就算张嘉元等我稍微大点和我解释,那天他是去打零工,回来的路上车子散架了,他跑回来的,我也因此这样学会了我人生的第一首民歌,《小白菜》。自此以后,张嘉元做饭稍稍慢一点,我就敲着碗边唱小白菜,张嘉元就会拿着锅铲出来掐我的脸。八岁之前我一直和张嘉元一起睡,洗澡也一起,周柯宇看过的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什么叫“别太欺负他”,就是周柯宇鸠占鹊巢。
想到这,我超级没出息地哭了,我丢掉怀里抱着的枕头,气势汹汹就要去找周柯宇理论,要他把张嘉元还给我。
我才不是他们之间的外人!
走到他们卧室门口我又站住了,卧室门开了一道缝,张嘉元睡得整个脑袋栽进枕头里,侧身睡的,朝着周柯宇那边,周柯宇还没睡着,他看见我了,他用食指“嘘”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我是真的打算和张嘉元和好了,张嘉元一天不和我叭叭叭的日子真的很难挨过去,我把鸡腿都多让给他一个,张嘉元也没多看我两眼,我感觉他是真的伤心了,只能把自己变得更乖,我冲周柯宇使眼色,要他帮帮我,周柯宇装作没看到。
我吃瘪了,我又蔫了,吃了两口青菜就觉得委屈,但也没敢表达出来,顶多是去桌子下面捡筷子的时候偷偷抹了一下眼泪。
坐回来的时候,张嘉元把那个鸡腿又放回我碗里了,我正想着他这是拒绝我的好意呢,还是不打算原谅我了呢,想了半天不都一个意思。
“你吃吧,饿死鬼。”张嘉元说。
我们和好了。
我没再问过我妈的事情。
3.
我真是怀着可能就是感冒,最严重的是胃痛的心情去的。
妈的,一去,人崩溃了。
癌症。
张嘉元捧着水杯子喝水,看我哭得涕泗横流,跟周柯宇开我玩笑,“你看这傻子,平时叫他多读点书吧,不听,关键时刻,净掉链子!”
周柯宇把病床旁边的小零食拿走,顺便按住张嘉元作恶偷零食的爪子,“你也别吃了,回头影响明早的检查结果。”
我还没缓过来,我看张嘉元和周柯宇都不是很紧张,真不是太严重的情况,但我又想癌症啊,咋办啊,张嘉元才三十岁刚过没几年诶。我记得我的女同桌,她妈妈就是胃癌去世的。
我跟张嘉元说,“张嘉元,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把周柯宇弄笑了,他把手伸到张嘉元嘴边,“杨梅的核儿,吐出来。”
张嘉元就乖乖吐出来。
我没有真的不要张嘉元,我就是太慌了。张嘉元,我没见他病过,三伏天能在毒太阳下面跑步骑自行车的,大冬天吃冰棒的,不会人生就这样倒霉吧。
周柯宇把我按到医院长廊上解释一番,我才知道张嘉元那是甲状腺瘤,谁叫一进去就是乳甲外科,左床右床都是甲状腺癌的患者。周柯宇嘲笑我,读书少,说就算是癌也不是很可怕。我问他你知道张嘉元生病的时候就没慌吗,他没否认。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对我讲,小周,知识改变命运,English打开你与世界交流的大门。
我听懵了,要他说人话。
他说他找国外的医生朋友看了,给了张嘉元的病历资料,问题不大。
“差点以为张嘉元这次不打算要我了。”我回想从家里跑到医院的那点路,眼睛还是发热。
周柯宇拍拍我的肩膀,“他笃定要你的。”
我有时候下学去看张嘉元,张嘉元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回家,他同事来看过他,带了一堆慰问品,张嘉元把牛奶拆开丢给我。张嘉元做手术头一天,隔壁床换成了一个小孩子,甲亢,眼睛外突得厉害,说是隔两天做放射,小孩的爸妈都来陪,傍晚的时候给小孩念童话书,张嘉元和我不讲话,就听着家长念童话书,周柯宇发愣。
大概是每本童话书都是从格林童话开始的,念白雪公主,念灰姑娘。
“小周,我小时候没给你念过童话书诶。”张嘉元说,“你现在就算弥补一下哈。”
我差点给张嘉元翻个白眼,“童话故事在你那儿都能变成黑暗童话,你还是别荼毒我幼小的心灵了。”
张嘉元嘎嘎地笑,“成人童话,就是这么现实残酷滴,小周。”
周柯宇掰一半苹果给我,剩下一半张嘉元嚷嚷着要,周柯宇不肯给,说早点禁水禁食,张嘉元去挠周柯宇的痒痒肉,手还没够到周柯宇腰窝,周柯宇就投降了,削了一薄片喂到张嘉元嘴里。
张嘉元嚼着苹果,和我说,“其实安徒生的我就挺喜欢的,海的女儿那个美人鱼。”
“怎么了。”我问他。
“比较贴合现实。”张嘉元说,“美人鱼不是该给的都给了嘛,但不是最后也一无所有嘛。”
“这童话不是歌颂凄美爱情的吗?是让你这样拿来用的?”我反驳他。
“但现在我改了,我相信真有童话了,小周。”
周柯宇不肯给他吃苹果了,张嘉元就来抢我的,我和周柯宇都没脾气。张嘉元这几年变小了,变成小孩子,大概是张嘉元这几年是幸福的。
主治医生来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周柯宇跟看法律条款一样看,这个主治医生其实一定程度上,并不欢迎周柯宇和张嘉元,周柯宇和张嘉元不是合法夫妻,代签的程序比亲属的要复杂很多,医生甚至委婉地提出要张嘉元的亲属来签字。张嘉元冲我苦笑,说看看这破规矩,认识快二十年,可依旧在血缘上败了。
他们两个相伴很多年,可始终不是合法的。
他们缺那几块钱的证书吗,他们不缺。
可世人要评判他们的感情,世人缺。
张嘉元做手术那天我联考,联考前我和大家一起拜了拜神,对着文曲星许愿张嘉元手术顺利,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我过去的时候张嘉元插着管子的,脸色也没有多难看,脖子那块糊了纱布,纱布上也干干净净没有血迹,除了边缘有点碘伏的黄色。
张嘉元好几天开口说不了话,真跟美人鱼一样,说话全靠打哑谜,我和周柯宇开玩笑,说张嘉元能说话,一开口肯定是“唉呀妈呀,憋死我了,不能说东北话”。张嘉元拿香蕉丢我们,气鼓鼓的,好可爱,像小青蛙。
总之除了泡吧、看了点片儿、被叫过家长、给喜欢的女生递过情书之外,我就这样平平安安长到了该高考的时候,高考前搬了一次家,因为张嘉元说这楼太旧了,我收拾东西,张嘉元那一箱子旧东西也丢给我,里面的奖状、奖牌、毕业证我替张嘉元收好交给周柯宇,压箱底有几张画,张嘉元画的,我对张嘉元的认知又多了一条,画画不错。画的一张是周柯宇,真的太像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故意的,咳嗽两声,对着周柯宇说,“有些人早恋哦。”
周柯宇在整理衣柜,转过来对我说,“谁啊?”
我把那画给周柯宇看,周柯宇笑得傻兮兮,“不是别人就行。”
另一张画是那种文艺汇演的大舞台,顶上拉横幅,横幅上面写“央音”
高考完我的分数够得上北京的学校,我也挺想去的,毕竟是首都。填报志愿,父母关系那一栏,我都不知道填什么好,填张嘉元吧,张嘉元这会否认了,说我不是你爸爸,最后填了个妈妈的姓名,叫“曲兰香”。
夏天闲昏头,我想查一查这个曲兰香,张嘉元不肯告诉我,拿“小周你是不是又不想和我过了”威胁我,我放弃了。但没放弃暗渡陈仓,我拿假期旅游当借口,去找了张嘉元三年一联系的大爷。
大爷蛮久没见我了,我变化有点大,张嘉元又不在身边,大爷以为我找错门了,差点和那条狗一起把我赶出去。
我跟大爷打听曲兰香这个人,大爷说耳熟,再想想。
说是张嘉元他爸的小情人。
我脑子当场宕机,这是什么小妈情节。缓缓转了一会,我听见大爷叫我的名字,“张亦周。”
张亦周。
周柯宇、张嘉元他们总小周小周地叫,我真的差点以为我真和周有什么关系,差点对周产生执念。我不过是张家的小孩。
“惨得很。”大爷说,“嘉元儿要高考那一年,他妈妈知道他爸爸出轨了,和别人的私生子都满周岁了。嘉元儿快高考的时候,三个人在车上理论,他妈妈发疯,行车记录仪里说是他妈妈在高速路上把方向盘给转了方向,三个人全死在车祸里了。嘉元儿也就没去上学,嘉元儿学音乐的吧,本来都看好北京的学校了。”
大爷看着我,“你跟我说实话,亦周,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那个私生子。
我在返程的路上诅咒了好多次,希望这车出事,又后知后觉,觉得抱歉,哪儿能让这么多人一起陪葬。我真的恨透了中国式家庭,因为我的无用,我对张嘉元不遗余力的剥夺。我恨透了这种不告知的付出,我至少以为张嘉元欠我一个妈妈的答案,现在我把答案敲开了,我欠了张嘉元一辈子,或许也欠周柯宇一辈子。
我想起来张嘉元的画,画上的周柯宇,画上的央音,他们本来都在北京等着他的。张嘉元的奖状,国家级的一等奖,世界级的优秀奖,他何苦拖着拖鞋在营口追着我满大街跑。
张嘉元的世界本来有很多童话,可我出现之后,张嘉元的世界就没有童话了。
我没和周柯宇和张嘉元说,但我能感受到自己收敛了太多,那个夏天本该是最欢腾的日子,家里总是我沉默着戴着耳机打游戏,电脑屏幕上的小人死了一次又一次。
我去了张嘉元曾经梦寐以求的北京,被张嘉元逼着去的,我本来放弃了,我本来准备留在辽宁。
走之前,我和他们说,哥哥们,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4.
周柯宇从营口跑过来的,在我暑假打工的时候。周柯宇在我打工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坐着等我下班,带我去吃饭。我要结账,周柯宇没拦着。
结完账,周柯宇问我,“这样你舒服点吗?”
我舒服个屁,我还不如欠债五百万,张嘉元和周柯宇的一辈子我赔得起吗?
没赶上。
周柯宇一路读,读到没人管得了他,他说他决定从北京走的那天,可能把这辈子的烟都抽完了,下定决心去找的张嘉元。
张嘉元为了我放弃了他的童话,周柯宇同样为张嘉元放弃了自己的童话,我差点也放弃。
我们三个人,套成一个环,就是这样互相亏欠的。
“那我这面说通了。”周柯宇说,“你也去和元儿说说?”
我在酒店里见到了张嘉元,翘着二郎腿看电视,姿势很安逸,看见我来,招了招手,“小周,你来啦。”
我“嗯”了一声。
“西瓜吃不吃?”张嘉元把切成块的盒装西瓜给我,周柯宇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张嘉元从包里摸出花露水给周柯宇喷。
我挑了一块西瓜,吞下去。
“小周,你打工还有几天。”
我把西瓜子也吞下去,“到开学前两天。”
我看见张嘉元笑了笑,不是无奈的,他转过头冲我笑,我好像看见了23、24岁的张嘉元,他用自行车载着我,从幼儿园的门口,那个长长的坡上冲下去,他回头看我笑,讲,“小周,要下去了,你怕不怕。”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张嘉元,对不起。”
张嘉元咬了咬下唇,“张亦周,甭管是爸爸还是哥哥,你在我这就是个小孩。”
我知道张嘉元心软,张嘉元或许对他妈妈间接成为凶手心怀愧疚。
张嘉元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当时也不是非要选你不可,你大可以被丢到其他亲戚家的,可没有小孩一出生就需要顶着‘私生子’的标签的,张亦周,不是你的错。”
周柯宇和张嘉元把我送回学校的,理由是双人大床挤不下三个人,我拎了一兜水果和他们告别。周柯宇小声对我说,“小周,你和元儿在我这儿也永远是小孩。”
我看着周柯宇的背影,想起张嘉元和我说的,张嘉元闹一闹脾气,张亦周可能会挨饿,所以张嘉元收敛性子试着做一个好家长;但张嘉元安静一下,周柯宇就能感知到,所以千里迢迢,他也还是从北京回来了。
又隔了两年我毕业了,也没太耽搁,东西寄回家就滚了,周柯宇和张嘉元慌慌张张了半辈子,我想让他们过得安稳点。结果两个人比我想的折腾多了,今天张嘉元说要自费开音乐会,明天周柯宇就去找他剧团的朋友询问场地的问题,后天张嘉元想起这件事说是前天喝多了,周柯宇就当没发生过。两个人又计划着去旅游,计划了半年还没出营口市的门。
诸如此类。
我和高中的哥们聚在一起聊天,夜市,酒水烧烤,我屁股还没坐热,怀里的酒还没掏出来,收到了周柯宇的消息,照片里张嘉元在天桥下面弹吉他,电吉他,插音箱的那种,风骚得穿了一件黑花衬衫,头发刘海分出发缝。
我跑着去的。
我得给张嘉元捧场啊。
天桥下面人也不算多,还是围了一圈,我从天桥上走过,看见张嘉元真在中间弹吉他,只弹不唱,我刚想开口说“我的爸爸们别搁这丢人啊”,看见周柯宇盘腿坐在最前面,手里攥了一小堆硬币,隔一会给张嘉元丢一个,丢到琴盒里。
我拎着34度的白酒,在营口的夏天里,被眼泪呛得半死。
张嘉元和周柯宇栽在我身上,我何其有幸。我一直觉得小时候活得过于没有童心,对那些美丽幻想拒绝过早也过多。殊不知他们早就用自己的方式为我创立了另一种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