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灾难,可以引发人们对于生活与生命的无尽思考。
以下节选了四位作者的文字,文中所有图片为手机拍摄,涿州受灾居民区收集。
来信:戴京宪
回不去的家——水灾后的困境
涿州温莎假日的这个家,是2007年交付并装修的,一直没住,直到2020年才过来住。从压力山大的职场解脱出来,我太喜欢这个远离尘嚣的小院子了,特别享受隐居于乡间的田园生活。为了打造理想的花境,花苗买了一批种死一片,再买再种,终于看到鲜花盛开的花园了。又学着种菜,第一年没啥收成,今年大有进步已经吃上自家产的西红柿、黄瓜和茄子了。还有我家那棵十六年的大樱桃树年年都能收十几斤大樱桃,杏树今年也挂满了果子丰收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把这一切都淹没了,眼看就来的丰收季被水灾难无情的葬送了。家被淹没被毁,财产损失惨重,但最让我心疼的还是这些我付出了辛勤和汗水以及美好情感和期望的小院子毁了。盛夏酷暑我早上四点起来浇水施肥松土,花卉蔬菜书籍天天看,还记了一大本耕作笔记。可这一切都随着泛滥的河水付之东流了。
当我光着脚踩着到了膝盖的淤泥,一步一滑走进院子,看到花草被淤泥覆盖,树叶上全是灰色的泥,真是伤心透了。
美好的时光停留在了2023年的7月31日。
在被洪水围困与世隔绝的时候,我曾经很失望,觉得这个家要不得了,可是一出去就惦记着尽快回来看看,楼上关着的猫在下大雨前进屋了,陪我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天我要接她回北京。还有那4只一岁半的小猫和他们的妈妈怎么样了。
我从一楼窗户游泳出了家,又从被恶臭的淤泥堵住的窗户爬进了屋子,出去时一楼水深1.7米,家具都漂浮着堵在窗前,回来时屋里的水还没有完全退去,地上稀泥汤有10厘米厚,家具东倒西歪躺在地上,衣物,瓶瓶罐罐、纸箱,书本等等被稀泥包裹着,戴着口罩都挡不住熏人的臭味。
尽管家里的一切不堪入目,正如邻居所说“看到家成了这个样子,点把火把他烧了的心都有了”。但人在家也在,生活还要继续,我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去收拾残局。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动手,我俩尽管年近七旬,但在高考恢复前也都做过工,务过农,干过体力活,还在网上买了几件工具。
真动起手来就力不从心了,这活真不好干,只好花钱请人干了,硬化地面人家用铲车清了,家里人家是用柴油发电机驱动清理的。
我以为院里地面上覆盖的黑臭的淤泥应该是富含有机质的营养土,是植物生长的肥料,可以在院子里消化掉,实则不然,这泥的粒径超细,干燥后凝结成块像石头一样硬,植物生长需要疏松透气的土壤,这个泥覆盖着土壤表面植物根系无法呼吸不能生长,还是要清除掉,这工程量可太大了,我俩又成了当代愚公,隔天就开车去趟涿州的家,干几个小时铲除一小片淤泥,日久天长总有一天能清完,院子里清除的淤泥已经堆积成山了,现在还是运不出去。
从7月31日到现在,小区一直没有通电,在经过两个月的等待后,施工队终于进了小区开始挖沟重新铺电缆了,接下来还要等待宽带、电视线的修复开工,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生活还是遥遥无期。
小区里家家户户一楼都被水淹没了,家用电器、家具、装修全毁,一楼清空了,地面清洁了,大家目前的困惑是下一步该干什么,我们的家园位于小清河分洪区内,洪水灾害的风险和概率极高,与我们小区一墙之隔位于小清河和琉璃河之间的央视涿州拍摄基地,近几年基本就是废掉了,动不动就被淹的地方财大气粗的央视也不敢在这里投资建设了,人家另选地方了。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不了解政府的河道防洪治理规划真不敢进行家园的重建。
2021年夏天上游大石河泄洪,河水就淹没到了院墙下,院子大量内积水,低洼处居民家中进水被淹,当时已经将情况反映给政府,涿州水利局也答复治理河道,但至今没有看到具体的规划。如果琉璃河不进行防洪治理,我们小区还会被淹,面临的是又一次损失,现在进行的重建将成为徒劳。
从地图上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上游房山的大石河在进入涿州的琉璃河后河突然变窄,实地考察看到的差距更为巨大,河的宽度差了好几倍,深度应该也相差很多,如果政府能够按照琉璃河上游房山大石河的防洪标准进行琉璃河的防洪设计施工,我们的家就有可能被征用了。
回家居住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有些过分,但就目前的情况还是个奢望,我们等待的不仅仅是电和通信,还有政府对琉璃河的确切的防洪规划设计,涿州市区是防洪的重点保护目标,北拒马河的治理已经有初步设计了,还有涿仝保护区要保护涿州的重点建设项目,我们小区不在这些保护目标之内,大家的担心和犹豫不决并不是多余的,我们用半生的积蓄,用心用力打造的家园被洪水吞噬了,我们不能再倾其所有让重建的家再次被葬送,涿州的温莎假日已经成了我们回不去的家。
来信:笨爷
回家
10月4日,长假,从外地返京。
未走进北京家门,直接来到涿州。具体的讲是丹佛尔湾一一我心心念念的世外桃园。
比起平日里的神秘和严格,此时的丹佛尔湾,像一个破落的大杂院:大门敞开着,当我的车子驶进时,一个保安走出来,没有阻拦,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礼貌地递上一张业主卡片,而是径直放行。
路上依然是泥,不过比起两个月前的泥汤,已经变成硬痂,不再泥泞。往昔这个时候,正是金秋最美的季节,各种花草争奇斗艳。而现在只有披着泥泞的草和倔强的树,在秋风里拼命生长。
行进过半,发现西墙被冲毁的那四、五米的缺口,仍然没有堵上。
二道门的警卫印证了这一点,也是大门敞开着,随便出入。(但是我从院里走出来时,有一名保安站出来,向我行了一个礼。)
朝自己家门走,越走内心越发荒凉。路上的垃圾一直伴随左右,只剩下一半路供业主通行。白天尚好,晚上百人糟,路两旁的下水井没有盖盖子,只插着一根长木棍示意,如果不小心,很有可能陷入其中。快进家门时,我的车落入一个泥坑中,使劲踩了一脚油门,总算爬了出来。
院子业主很少,我转了一圈,一共看到了五六辆车,其中两辆满身是泥,显然是洪水后并没有处理。只看到一个中年女性保洁,她在慢悠悠的冲刷地面,把肮脏的泥水赶进河里去,河水更加污浊而难闻,曾经跳跃着的鱼儿,再也没了踪影。
走进自家院子,发现杂草又悄悄的拱出地面,一片嫩绿。房屋依旧,地面的水刚刚晾干,墙面仍然又潮又湿。令人不忍目睹。
我的心情更加沮丧,院子里的山楂,已经成熟。不同的是,每棵树上都有两种颜色:两米高处,果实一片彤红,很是喜人。两米处以下,是被洪水泡过,一片暗灰。我在两米处摘下了一枝这半红半灰的山楂,幸幸然离开了。走上码头镇主路上,“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的标语,依旧高高悬挂,鲜艳夺目。
来信:郑文芳
“印痕”
说起这次洪灾,在这之前是有预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在今年的6月30日后的每一天,我每晚都睡不着,每次到天亮了之后才能眯一会儿,还有我爸爸也是很奇怪,他跟我说他是不是快死了,每天晚上看见我妈的遗像就要哭。
这是现在我回想之前的一些是不是早有预兆,7月31日那天依旧是早上,依旧睡到10点多,儿子在客厅的一楼睡沙发,做好饭我就喊他说该起床吃饭了。
11点多的时候就看到邻居在门口走来走去,我去看了一眼之后,发现当时水从我们南边蔓延到了路上,当时我想这雨水有这么大吗?
这天晚上,我睡在二楼的楼梯口地上,担心的看着水一点点的往上涨,我就那样看着恐惧着,儿子睡在二楼卧室,他似乎很累很累,搬了些吃的上楼后沉沉睡去,而我哪里睡得着呢。当时我没拍视频的原因,一是担心手机没电了,联系不到外界,另一方面留下这些影像,此后再看到是痛苦的。第一天过去了,房子没倒庆幸是安全的,但万一呢,我找到我的游泳眼镜交代我儿子,房子倒了就游到大树上去,还用沙发扶手给他围了一个救生圈。晚上是最痛苦的,每当东西倒地的声音,车灯一闪一闪的儿子问我为什么,我没好气的回他说车也在求救啊!我们的财产正在遭受损失你怎么不心疼呢!他越无所谓,我越崩溃。
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自信心受挫,自豪感丧失。我平时有多骄傲对我打击就有多大!看着窗外的水我和儿子聊聊吧!我们娘俩的缘分不浅啊!出生入死的感觉。直到2日早上七点救援队来了,我披头散发的赶紧呼应。直到今天我都还是出现了一种幻听,只要是车水马龙的声音就会听成水声,风也是水声,在上海住18楼也听见水进屋里来了,每次要下床来看确定没水了才躺下。我咨询过心理医生,他说这叫“印痕”。
来信:谷洪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冲锋舟在茫茫的水面上行驶着,我们是凭着记忆,指挥着冲锋舟前行,避开了水下的栅栏,还有车辆,到了东京都的门口。泄洪开始了。只见汹涌的激流,冲进东京都的大门,向着我们院子的方向冲去。激流中,物业的姚经理和几位保安在齐胸深的水中被冲得东倒西歪,但还是努力接近冲锋舟,志愿者们跳下船,前面拉着,后面推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把我们从泄洪的激流中推到了水势比较平缓的地方。平凡中见伟大!我此时是真的理解这句话了!没有通知的泄洪,家家都束手无策手忙脚乱,家人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仍坚守在岗位,为了业主们能安全撤离,在冰冷的水中坚守了七十多个小时!我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礼!
分开时,我跟姚经理说,30号的孙大哥两口子还在等着救援,请你一定要监督着把他们救出来。姚经理答应了。冲锋舟开到了浅的地方,我们上了大铲车,大铲车斗里站了十多个人。就这样轰隆隆向北开去。北边的地势高。靠近高速路收费站居然见到了柏油路。我们上了大巴车。来了一拨又一拨儿人,就是没有孙大哥两口子,等到我们这车人都装满了开走了,也没见到孙大哥两口子。
知道这车是开到涿州,我心里又稍微放松了一下,大城市会方便一点儿。车把我们拉到了职业学院门口。先生背了三个包,因为被雨浸湿了很沉,我自已提溜着三只猫的袋子,很沉,但那个时候只有咬着牙往前走。不停的换手,最后有一个长的像干部模样的人看见了,帮着我提到了四层楼安置点。一个屋里,四个高低床,木光板儿,什么都没有,没有电,水刚刚接上。这就是我们的安置点。先生立马拿着充电器出去找地方充电,首先要跟外界联系上。他说充好电之后,我们要订涿州最好的酒店,这个地方没法住。结果先生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几个充电器都被水泡了,没有办法,最后借了别人的充电宝把手机充到了30%电量。
总算跟外界联系上了。让我感动不已的是他的球友,也就是我们的邻居,现在叫铁哥们儿要从北京开车过来接我们回京。在等待的过程当中,我把东西重新又安置了一下。把三个背兜的东西全倒出来。把三只猫放在三个背兜里。我背一只猫,先生前后各背一只猫再提着东西,我们坐上了浦总的车。浦总早上6点刚把夫人和邻居接回京,近中午时,又开车来接我们,而且还感着冒。经过许多波折,我们最终从高官庄高速入口上了高速,心里一下子沉下去了。可以回家了!回到北京,看着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脑子里不知怎么蹦出:舞照跳,马照跑这两词?
这两天,业主群里发了很多我们小区灾难的景象。有无人机航拍的,有冒险回家查看灾情的,真是惨不忍睹。房子被水泡了,全部家具被毁,汽车报废,球场毁了,院子里的园林毁了,只剩下一片狼藉。可群里的邻居们,真是团结一心,积极想办法,克服困难,准备重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