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警告!!!!!!渣文笔警告!!!!!无beta警告!!!!!!!
救护车正准备放下扳手的手一僵,工具“当啷”一声落在操作台上。
“谁在说话?”他高声问道。
【救护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试图发现异常。这不像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想,就在刚才,他们的基地位置就这样被暴露了!】
这下所有机都听清楚了。他们齐刷刷地亮出了武器摆出攻击的姿势——却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攻击。
“是霸天虎?”阿尔茜眉头紧锁。
“不对,”救护车用一侧的手术刀挡在身前,另一只手飞快地调出计算机数据查看,“我们的屏蔽系统工作正常,没道理会把基地位置泄露给别的机或人啊。”
【擎天柱,从智慧、战斗力到外表都无可挑剔的汽车人领/袖,正在像以往一样冷静分析着当下的情况,力图把形势弄清。果不其然,他斑驳却夺目的头雕下是智慧、稳重的大脑模块,火种仓内跳动的是以大局为重的勇气和决芯。】
“哇哦,这听上去有点痴/汉,”神子夸张地眯起眼睛,“伙计们,我倒觉得它……他?……这个声音并没有恶意。”
大黄蜂紧绷的机械臂稍稍放松了些。
【大黄蜂,我们优秀而可爱的侦察兵,虽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却忍不住在芯里默默地赞同神子的话。不得不说,旁白的某些地方说的还挺有道理——特别是对他的大哥的那些形容词。】
五个机和三个人类的视线齐刷刷的射向了黄色涂装的小机子。大黄蜂慌张地一个劲儿摆手,发声器中泄露出一堆语无伦次的电子杂音。
“好吧,”为了不让朋友难堪,拉菲站出来发了话,“看来这个声音的确有古怪……他好像连我们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这是个友好的尝试,可惜没能成功。大黄蜂面甲的温度因芯虚又升高了些。】
“好吧,小蜂……好吧,”拉菲尴尬地推了推眼镜。
“普神在上,我活了这么久还没遇到这样的情况,”救护车的光学镜不安地张大了,“陌生信号、霸天虎的活动踪迹、富勒特工……没有任何异常!”
【救护车回过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同伴们——他没有忘记上次威震天如何随着脑皮质连接器进入大黄蜂意识,以及千面客如何假扮千斤顶混了进来。擎天柱,没问题;阿尔茜,一如既往地勇敢、机敏;隔板,傻乎乎地盯着空气,似乎还在状况外……】
“等我把你揪出来,你就会看到我究竟傻不傻了,”隔板冷笑一声,球形铁锤从手臂弹出。
【……大黄蜂,绝对正常;烟幕,正常——没有检测出问题,这让医官一阵挫败。】
“等一下,”救护车收回手术刀,举起了扳手。“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这个声音所说的?说不定他只是随便胡说八道些什么,目的就是让我们出丑!”他的大脑模块飞速地运转着,想要找个方法验证自己的猜测。就在这时,伴随着引擎的声音,一辆白色的福特GT90从沿着入口的隧道驶入了基地。
“这什么情况?”看到自己的汽车人伙伴们个个全副武装,神情严肃,光学镜游移不定,千斤顶下意识地去摸身后的双刀。
【千斤顶,这个热爱炸弹的太空浪客,在进入基地前芯情都非常好。】
“这是什么?”千斤顶已经握住了刀柄,同时回过头去,暗暗用眼神向好兄弟隔板询问。
【事实上,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形有些诡异,他本应会在见到救护车的那一刹那芯花怒放。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昨夜……】
救护车散热风扇的声音陡然放大了数倍。他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没错,是字面意义上的“咳嗽”,虽然理论上赛博坦人应该根本不用呼吸。
“怎么了,救护车?”擎天柱关切地问道,“是颈部电缆的问题?”
【问题既不出在颈部电缆也不出在发声器。救护车仅仅是在以这种十分人类化的方式掩盖自己芯中的窘迫,以及他昨晚和千斤顶在同一张充电床上过夜的事实。】
“……”救护车的语言系统彻底卡壳了。而隔板则在自己的好朋友脸上见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彩表情。
“同一张充电床……”杰克生硬地重复着这个词。
“过夜……”神子以同样生硬的语气接下去。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救护车总算反应了过来,挥舞着机械臂和手中的扳手,试图阻止气氛变得更加尴尬。“这只是一次偶然!昨晚千斤顶来拜访,我和他探讨了一些手榴弹的结构问题谈到很晚,为了方便才让他在我的床上充电!”
“你们都知道,我们基地里房间不多,”他口气阴沉地补充道。
“啊原来如此,我们都理解,”烟幕赶紧打圆场。
“Beep!”大黄蜂附和着。
【这个理由乍一听上去还挺站得住脚,除了没能解释为什么千斤顶昨晚要悄悄地潜入基地,不让任何同伴知道自己的来访,以及一种已经被千斤顶复制无数并且在实战中多次使用的炸弹究竟还有什么可研究的。】
“与你无关,”救护车扬了扬手中的工具,光学镜中放射出危险的光芒。
【不过,在场的机没一个敢反驳他——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况且“意外”、“偶然”这种词听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
“住嘴!”救护车崩溃地大喊。
【……近两个月来,千斤顶几乎天天都在医官的充电床上与他共度良宵。为了防止别的机知晓这件事,他不得不每天早早上线离开基地,到千斤锤上再补点电。】
救护车差点被气到下线。千斤顶无奈地环顾四周,耸了耸肩甲。
“看来那个声音说的的确是真的,”神子小声嘟哝着。
“我说那次凌晨我短暂上线了一小会儿,结果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隔板说着说着,看到了救护车的表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满怀同情地拍了拍千斤顶的肩膀。烟幕看看医生,又看看剑客,无言地把脸转过去。
【烟幕,这位善良的天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愧疚,因为他帮千斤顶和救护车隐瞒失败了。考虑到医官的充电室朝向他的充电室的那堵墙隔音并没有那么好,他不得不被迫在好几个夜晚听着金属撞击和其他拆卸时会发出的声音下线。更不用说他刚搬入基地的某天带着相位偏移器想偷偷溜出去飙车时不慎撞见的瞎眼场景。】
救护车抬起头盯着烟幕,光学镜几乎有点发红,面甲上像是覆了一层锈。
“我什么都没说!”烟幕委屈地冲着空气喊道。
“说真的,老千,我知道你想追求救护车,但没想到进展这么快。修成正果了也不告诉兄弟一声,”隔板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偷偷对千斤顶说。
“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的,”千斤顶闭合了光学镜,神情无比沧桑,“医生不想这么早的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你知道,战争时期。”
“难道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救护车紧紧攥住扳手,“我们滞留在此,面对火力上处于绝对优势的霸天虎。赛博坦死寂,战友牺牲,我们却只能蛰伏,等待机会。现在是谈……千斤顶和我的事的时机吗?如果让团队里的机知道了会有什么影响?你们会怎么看待我们……”
大家都沉默了。
【当救护车提到“战友牺牲”时,阿尔茜不禁咬了咬牙。她没法不想起飞过山。那个多嘴饶舌,却又是她那么美好,无可挑剔的搭档……】
阿尔茜抬起了激光炮。出于为救护车而起的义愤,她现在开始讨厌这个声音了。
“你怎么敢,”她冷冷地低吼道,“你怎么敢提起他的名字!”在她的激光炮口已经有一小团能量逐渐汇聚。
【但愿当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赛博坦重焕生机、死去的汽车人们——也包括飞过山——都会全须全尾地回归时,愤怒会有所平息。】
“什么?”阿尔茜不由得垂下机械臂,光学镜里满是不可思议,“赛博坦会重生?他……会回来?”
她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语言模块里却因她情绪的激动而组织不起一句合适的话。这个声音一下子划破了基地中弥漫的沉重,让所有机的芯都雀跃起来。
“大家先不要过于激动,”擎天柱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最佳时机,“哪怕这就是既成事实,我们也不应该马上掉以轻芯。至于你,老朋友——”他低头转向了救护车,“——尽管不是强制,但我不认为公开关系会给团队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我相信大家都很乐意看到你找到值得托付的伴侣。千斤顶是武艺高超的勇士,你是我们最好的医生,没有机会对你们有任何异议。”
从神情上来看,救护车似乎犹未完全介怀,但至少光学镜中的抗拒没那么重了。千斤顶适时地走过去,安抚性地握住他的手,他也没有挣脱。看到这一幕的汽车人们都芯照不宣地露出了善意和祝福的微笑。
【这番话说得很适宜,特别是从它带来的积极效果上看。领/袖的能力不容小觑。虽然,擎天柱说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希望当我有机会公开我的伴侣关系时,你也能报以同样的友善和接纳。】
基地里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拉菲都吃惊不小,他用口型示意年长的两个孩子:“擎天柱也有伴侣?”而另两个碳基生物整齐划一地冲他摇了摇头。戴眼镜的小男孩又转向了大黄蜂,却发现自己的朋友怔怔地望着擎天柱,背上的车门耷拉着,光学镜黯淡下去,像是整个机都放空了。
“大黄蜂?”
听到拉菲的声音,侦察兵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马上露出一个灿烂过头的笑容。
“Beeeeeeeeeep(放芯吧大哥,我们当然会支持你)!Beep(我能知道ta是谁吗?我们认识ta吗)?”
【汽车人们注意到擎天柱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近乎于发窘和不安之间的情感——他通常是那么老成持重。】
“大黄蜂说得对,”阿尔茜率先打破了僵局,“那个幸运儿是谁?”随后她又半开玩笑地说:“该不会是个霸天虎吧?”
“……”
【擎天柱没有回答,似乎下定决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难道真是个霸天虎?”杰克吃惊地说。
“当然不是,”擎天柱总算开口反驳,“只是我中意的那个机并不了解我的感情。碍于身份,我不想罔顾他的意愿给他带来压力。”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时刻。汽车人领/袖并不习惯于在自己的同伴——哪怕是被他当作家人的同伴——面前探讨自己的情感模块问题,尤其是在他火种所属之机在场的情况下。他尽量不去看他,可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情感模块的机、他的挚爱——】
“他在我们中间?”神子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疯狂地扫视着基地里所有的机。“是谁?是哪一个汽车人夺走了擎天柱的芯?”
“停下,”领/袖绝望地低声说。
【——大黄蜂身上。】
伴随着神子惊喜的尖叫,擎天柱的面罩瞬间被启动,发出了响亮的“咔哒”一声。
【他渣的,擎天柱想。哦,谁会想到,领/袖有时也会在芯里默默爆粗呢?】
但此刻没机在乎。大家全把注意力放在黄色涂装的侦察兵身上了。
一声虚弱的嗡鸣被卡在了大黄蜂损坏的发声器里。他的光学镜闪了闪,随后因为震惊而张得那样圆,可又那样明亮——就像他那发光发热的、亢奋到几乎要窜出火种仓的火种。侦察兵低着头不敢看大哥,生怕看到擎天柱眼中对这话的否认。他的手指无措地绞着,机械臂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当意识到基地里的每一个战友都在注视着自己时,大黄蜂干脆蜷缩起来,变成了载具形态。
然而那个古怪的旁白还在滔滔不绝地进行着现场解说。
【汽车人领/袖借着面罩的掩饰,光学镜急切地观察着自己的侦察兵的反应。在战友们面前颜面尽失反而成了一个次要的问题。不出他预料,明黄色的小机子表现出了“抗拒”——他甚至拒绝展示他的面甲!擎天柱强压失望,试图……】
“够了!”擎天柱的声音自高处隆隆响起,他罕见地发火了。如果可能,他真想用星辰剑一剑劈死这个喋喋不休的不知何方神圣。红蓝色的汽车人不得不动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把怒气压下去。毕竟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安抚他亲爱的侦察兵的情绪……
“小蜂……大黄蜂,”他谨慎地斟酌用词,“我本不希望在这样的场合让你……知道这件事。我理解,因为我的过失,你现在不大好受。但我想让你知道,你不用被迫做任何事,也不用想办法让我高兴。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会像从前一样。你可以追求自己的机生,寻找你芯仪的伴侣……”
【而在内芯深处,擎天柱却不受控制地想: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个小炉渣究竟是谁!】
擎天柱:“……”
汽车人们:“……”
“……这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儿,他沉声反驳道。
【但实际上它就是。】
“它不是!”
【擎天柱继续试图掩饰。】
“我没有!!”
擎天柱的指部关节和装甲开始发出慑人的声音。
【在失恋和丢脸的双重负面情绪下,领/袖的怒火已经快要掀翻屋顶。这绝对是他漫长的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之一——干不掉旁白和毁掉终极神锁同样令他沮丧,然而,假如他知道他的感情并不是得不到回应的话,他还会反应那么过激吗?】
擎天柱:“!”
【假如他知道大黄蜂曾偷偷溜进他载具形态拖过的集装箱,就为了在他的气息的环绕中下线,他还会认为自己失恋了吗?】
擎天柱:“!!”
【假如他知道大黄蜂收集了所有他负伤后换下的胸甲挡风玻璃,他还会有丝毫对对方芯意的怀疑吗?】
擎天柱:“!!!”
“事情已经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神子兴高采烈地评价道。
“哇哦,小蜂,我得说,哇哦……”杰克目瞪口呆地感叹着。
“这侵犯隐私得太过了,”阿尔茜憋着笑说,试图帮他们的侦察兵挽回一点颜面,因为他的车门疯狂开合得快要甩出去了。“但是这能证明什么?谁都知道小蜂对擎天柱有着过分的崇拜。”
【假如他知道大黄蜂在听完救护车的变形金刚生//理//卫//生//课的当晚曾经写了一篇擎天柱和他自己的拆卸文,他还会如此压抑自我吗?】
“我收回刚刚的话,”阿尔茜马上说。
大黄蜂总算鼓起勇气变回去露出了面甲。“Beep(撒谎)!”他冲着空中发出一阵激烈的嗡鸣。
【事实容不得大黄蜂辩解,有数据板为证。】
“……Beep(我就写了个开头)!”
【然后用掉了五块数据板。】
“……Beep(我没写完)……”
【好吧,这倒是真的。】
这个事情的走向真是太过于震撼了,以至于没有一个机敢于开口打破疯狂的局面
【机型的差距有点大啊,烟幕想。】
烟幕吓得举起双手:“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想了!”
【阿尔茜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现在还有孩子在现场呢!】
【而救护车则趁着大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领/袖与侦察兵时开始在脑中以专业者的角度默默为他们估计着次级油箱垫片变形的可能性。】
“‘专业者’指的是哪方面的专业?”隔板脱口而出。救护车手中的扳手终于不受控制地飞向了那个大家伙的头雕。
擎天柱暂时忘却了医官发出的乒乓的打斗声。他的火种仓被满满的喜悦填满了。自大黄蜂成年之后,他便一直在和自己的私欲做着激烈的斗争。诚然,侦察兵的活泼、善良、机智和不掺一丝杂质的激情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温暖,是他在时现颓势的战争、道德的困境和领袖的责任重压之中仅存的安慰。是他伤痕累累的火种中最后的狂热的投放之处。可是,运用领/袖与长辈的身份去诱导、支配乃至占//有他是卑劣之举。所以他把苦苦压抑的一切化为了对对方更为严格的教育与训练——优秀的实力是在战争中存活的基础。而现在,他得知了他的芯上机对他抱有同样的情感,芯中便幸福得近乎胆怯了。
“我没想到,小蜂,”他竭力平复着声音的颤抖,“你很年轻,拥有无限的未来,本应值得更好的。我没想到你会……”
“你就是最好的,大哥,”大黄蜂捂住脸,总算从羞耻感中找回了理智,“我愿意为你奉献生命。”
【AndI~~~willalwaysloooooveyou~~~~~~】
“这音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隔板低下头困惑地望着神子。
“嘿!不是我!”神子摆了摆手,“我偏好重金属,你忘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气氛又一次被180°扭转了。现在此情此景活像是到了某个Rom-com的高潮部分。这是个……
“适合接吻的时刻,”阿尔茜说道。她的火种再一次因为记忆模块里浮现出的飞过山而感到些许忧伤。但如果这个见鬼的声音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总有一天,在没有战争、没有派别的新的赛博坦,他们终会重逢。
擎天柱拦腰将小机子抱起来,大黄蜂主动环住他的颈部,让他们头雕相抵。“我想,我们可以从亲吻开始。”他贴着大黄蜂的音频接收器柔声说。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
大黄蜂的光学镜略有些失焦,发声器里响动着细小的蜂鸣,像是要马上下线。他的手指在擎天柱的肩甲上抓挠着,发出小而轻柔的金属摩擦声。
当他们结束这个吻以后,擎天柱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受过伤的颈部。“你感觉怎么样?”
“……Beep!”大黄蜂的嗡鸣声重新变得短促而雀跃起来。他的面甲发烫,可是在他的火种仓里,幸福感已经达到了饱和点。
“我猜这是个好的开端,”说真的,向来不苟言笑的领袖微笑起来简直性感得无可救药,“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让我们的生活一点点容纳你我之间全新的关系……”
【这话说得很得体——特别是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想想吧,某个夜晚,星光、油浴、高纯、音乐,然后再把重心转移到充电床和火种融合。不过现在,不论是擎天柱、大黄蜂还是围观的汽车人们都没预料到,今天晚上领/袖和他的侦察兵就会在充电床上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对接,而博派的诸位谁也别想睡个好觉。】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大家一齐爆发出了笑声。
TheEnd
*那段扔青李直接给我钓成翘嘴了,有种只有你我之间才心领神会的秘密的感觉。而且第一次在谢必安的脸上看见笑意,你别太宠了!!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事情虽然平息下来了,李承泽却被皇帝下了半年的禁足令。
每日里迈不出住宅半步,李承泽赤着足,几乎要将正殿偏殿的每一寸地板都踏过了。
范无救被牵连到了抱月楼的事件内,士为知己者死,白色的药粉连同着牛皮纸一同被吞进肚子里,未出片刻,灼目的鲜红就染上了圣贤书微微有些褶皱泛黄的纸张。
他的身边,现在只有谢必安了。
李承泽与谢必安虽说平日里通常是以庆国尊贵的二殿下和他的门客的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
李承泽与谢必安虽说平日里通常是以庆国尊贵的二殿下和他的门客的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实则在私下里还有着一层不为人知的,甚至可以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关系——
余桃龙阳,云雨翻覆。
李承泽的心虽狠,身上却是及其漂亮的。初入他的门下,谢必安便被他的长相所深深地吸引。因为他好像从未见过模样如此清秀的如玉一般的男子。
他的眉眼如刀如锋,眸子里总是会折射出凌厉深邃的神采来,高挑的鼻梁下是一张薄盈盈的嘴。脸颊有些瘦,额头的单侧微微垂下来一缕发。
起初谢必安觉得,李承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看起来也确实是傲气骄矜,永远是阴冷冷的一张脸,不会经常将弯弯的笑意带在脸上,好像每天也是很忧愁的模样,只是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后来慢慢地,面对李承泽不想争却又偏偏不得不争的处境,他仿佛不由得凭空多出来了些叹惋与可惜。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去爱李承泽,或许他谢必安可以试试。
碍于主仆关系,谢必安其实并不是很敢逾越两个人之间的那弯雷池,只是中规中矩地做着李承泽身边的门客,兼打手的职务。直到那天。
那天兴许是在陛下举行的鸿门家宴上多喝了些酒,李承泽歪歪地坐在马车里,头脑混沌着微微有些晕眩感,手虚虚地握成拳撑着脑袋。
谢必安驱着马车赶到殿前停下,挽起轿帘想要扶着人下车时,却见他脚下虚浮无力站不稳,整个人都有些疲软地倒在自己的怀里,满脸酡红的旖旎。
李承泽修长分明的手紧紧地抓着谢必安的衣袖,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
谢必安低下头瞧着怀里的人,喉结有些不安地滚动,意马心猿间竟也有些邪祟作响。
他把手里紧握着的快剑扔给随侍的小僮仆,自己的左手穿过李承泽的脖颈,右手绕过他的膝盖窝,稍一用力就将他稳稳地抱了起来。
李承泽向来是个言行不拘的主,不穿亵裤不穿鞋也是常有的事情。在抱着他的时候,谢必安的手掌直直地贴在他的大腿侧,没有衣料的阻隔,不知不觉间就在掌心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涔涔的汗。
李承泽的双臂拢着谢必安的脖颈,或许是觉得微微有些颠簸,又不像是方才在马车里的那般,于是微微卷起眼,发现是平时瞧上去冷冰冰的从未绽开过一丝笑颜的人在抱着他,弯弯绕绕地穿过花草成荫的连廊。他轻轻地哼哼了两声,双腿又微微地向内合。
夜晚微凉的风吹起了他的衣摆。
谢必安的手很热。或许是生理上直白地输送到李承泽大脑中枢的感觉使然,一时之间醉意却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刹那间在他脑海中迸开来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其实平日里李承泽就喜欢等着夜深避了人,拉下床榻前的帘帐,修长分明的手指缩在微长的衣袖里,掩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尽量不让不合时宜的声音扰乱了归于寂静的万籁的休憩。
这样的癖好难堪又不光明,自然只能在暗夜中进行,也自然不会同他人去讲。
谢必安抱着李承泽手上不得空,便用脚轻轻地踢开掩着的寝殿的门,探身而入,将他稳稳地放在床榻上。
他俯下身,想要解开平躺着的人系着的腰带,却第一次留意到他的腰,被勾勒得细细的盈盈一握。
李承泽喜欢穿颜色鲜亮的红,更是衬得他整个人都肌肤白净,媚而不俗。
谢必安慢慢地帮他褪下身上沾满酒气的衣衫,双手提着抖了抖,转而挂到角落的高脚衣架上。
他转回身去的时候,李承泽那双又白又细的腿就展现在他的眼前,微微拱起来曲着,身下一片春色,一览无余。
谢必安弯下腰,抖开李承泽压在身下的折叠整齐的被褥,帮他掖上后想转身离去,却被他汗涔涔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谢必安,”谢必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李承泽喊他的全名了,一点点酒后呢喃的微醺,和一点点无以复加的性感。“帮我。”他语气恳切,似乎是在请求。
谢必安心中微微一愣,转过身微微颔首。两边幽暗的烛火微微摇曳,他仿佛看见了李承泽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眼底被折射出的亮晶晶的泪光。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又见人嘴角稍稍勾起一些笑,舔了舔微微有些干涩的嘴唇,转过身走回到床沿边,轻轻地拨下原先好生被挽起来的帘纱。
那一夜,悠悠地浅斟低唱,也悠悠地不知天地所为何物。
李承泽歪歪地窝在秋千里,来回晃着晃着,手掌握成拳虚虚地撑着脑袋,懒懒地打个呵欠,眨眼睛的时候微卷的睫毛轻轻地颤着。
谢必安坐在偌大的棋盘上,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用剑柄把落在各地的圈拾起来,握在手里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李承泽的面前,稍稍笑着递给他。
“这日子真的越发无趣了。”李承泽接过约莫十来个圈,拿在手里挨个数了遍,又用胳膊肘稍稍撑着支起上半身。
他脑袋一歪,眼神锐利而又深邃着瞧着不远处的棋盘上的棋子,把圈用力撇出去,却只是擦过边沿。
李承泽连连套了好几次,却无一是中了目标的。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圆圈的时候,他垂下头,拇指轻轻地沿着圆形的轨迹摩挲,扭过身又看了眼双手抱在胸前,眼神紧紧跟随着他的谢必安,再将圈轻轻向上一抛。
刚好挂在了谢必安的脖颈。
谢必安却不恼,只是颇为知会地一笑。这是李承泽向他抛出来的橄榄枝,他都知道。他把快剑放在棋盘上,走上前把早就张开双臂等着他的李承泽抱了起来。
两个人厮磨多次,自然不必再装作生分。其实李承泽在私下里,还是颇有些像小孩子的性格在的。
谢必安双手紧紧地抱着李承泽的腰,感受着他将纤细的两条腿盘在自己腰间。下摆自然地垂着,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发凉。
李承泽双手拢着谢必安的脖颈,半半眯着双眼瞧着他,微微歪着头,像只小猫儿偷腥似地,用柔软的薄盈盈的双唇去贴了贴他的嘴角。
“殿下今儿想在哪儿玩?”谢必安紧紧地用臂弯圈着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撩拨着他微微被风吹起来的半抹刘海,笑得眉眼弯弯地问他。
“谢必安,”李承泽的双颊微微泛起来一层羞赧的红,故作愠恼地拧了拧谢必安的耳朵,稍稍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放肆。”
谢必安把李承泽抱在怀里轻轻地掂了掂,只觉得自家殿下在这禁足期间内,身量还稍稍轻了些:“又不是第一回放肆了。”他现在说话,自然是不用避讳什么的。
不过刚刚过了晌午,抱去寝殿只为行事,好似有些大费周章。
谢必安仔细地感受着贴在自己腰腹处的那片隔靴搔痒的温热,眼睛最后停留在斜身后刚刚晃稳停住的秋千上。
随即秋千微微一坠,来回前后轻摇。半个时辰后,秋千的摇动才慢慢地停歇,稳下来。椅面一片污涂,谢必安稍稍地缓过劲儿来,抱着李承泽,赤着脚走到对面的座椅上。
事后,总是需要人去收拾残局的。
谢必安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又用冠束好。他拿了个软枕垫到李承泽的脑后,哄着他睡着之后才整理好衣衫,大步往殿外走去,打了一盆水来。
谢必安轻轻掀开李承泽的下摆,双手拿着巾帕将其全都浸在温热的水里,又拎起来拧干,慢慢地探到他的身下,仔细地帮他清理干净不舒服的每一处。
“痛。”李承泽的手紧紧地抓着软枕的面料,圆圆的之间微微有些泛白,手背上也突显出了青筋血管的形状。说话时听起来好不委屈。
“那我下回注意些。”谢必安嘴角轻轻地勾起笑。
李承泽却不相信他的这番话,他每次事情结束后都会这般说。在下回真的到来时,却又无不例外地不会注意分寸,原先是怎样,依旧只会怎样。
谢必安的那双手,是习武之人的手,掌心和五个指头的指根处都长出了厚厚的茧,摸上李承泽细腻的肌肤时,不由得就像密密的电流那般,搔得他的心都有些发痒。
“想吃青李和葡萄了。”李承泽瞧着面前的空果盘,又乜斜着看了一眼忙完坐定的谢必安,轻轻地抬起有些发酸的腿,踢了踢他宽厚的脊背以示提醒。谢必安把毛巾扔进面盆里,出去前轻声应道:“我去给您拿些来。”
谢必安,好似倒也可靠。
李承泽躺倒在宽大的椅子里,双臂交叠着贴在软枕上,下巴轻轻地刻在上面,眨着因为方才行事时掉过眼泪而微微有些肿胀酸涩的眼睛,看着谢必安离去的背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李承泽好似每次都不需要担心什么事情,谢必安总是会处理得很妥贴。有的时候都不需要吩咐一句,一个眼神扔过去,他便心领神会。
平日里瞧着冷冰冰的,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没有好言语,私下里接触时却温润得很。
初夜交给他的时候,什么都不勉强,只是遂着自己的心意走,每个地方都会顾及到,还会轻轻地俯下身,去吻他眼角晶莹的泪。
谢必安双手各端着个果盘,左手的小臂上还搭着一块抹布。他把抹布覆在放在棋盘的快剑上,摘下一颗葡萄塞进李承泽的嘴里,手掌却又平摊着没有马上收回。
而是等着他轻轻地抓上自己的手,将嚼碎了的葡萄皮和葡萄籽慢慢地吐出来。
“其实禁足在府里也没什么不好。”李承泽说。
实在是比之前逍遥自在得多。
窝在秋千里看看书套套圈,听听雨打打水漂,跟谢必安偶尔拌拌嘴,偶尔在床榻上或者是府内各个可以容纳得下两个人的地方做些只有彼此知道的缱绻之事。不必到处争斗着那么累。
谢必安不吭声,只是兀自又坐回到棋盘上,握着快剑的剑柄,来回慢慢地用抹布擦拭干净剑刃上的水渍残留。
平时上头沾染着的全是灼目的鲜红色,今日却不同,是点点透明又微微有些浑浊色的白,在锃亮的银色上,却又显得别有一些情致韵味。他好像很是专注,将剑当成是自己的宝贝。
李承泽侧躺着,或许是整个人瑟缩着不太舒服,就伸出椅子的把手曲着,小腿来回前后地晃悠,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踝,和趾尖薄红的脚。
见谢必安稍稍有些冷淡,只是兀自擦着剑不理他,便耍了小性子,随手拿了个青李,往他的身上砸过去,想要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谢必安见一道青色的影子从他的面前划过去,便稍稍抬头,微微有些一愣,而后恰好对上李承泽的双眸,炽热又深邃。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李承泽便勾起唇,羞羞地一笑,颇有些邀请的深意。他好像在跟谢必安暗示着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彼此知晓的心领神会。
谢必安好像觉得李承泽双眼间蕴含的情感稍稍有些直白,不像先前那般的含蓄了。他瞧着没有形状地窝在椅子里的殿下,拿给他的那个软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取了下来放在桌面。
不知为何,明明刚刚才真正止歇的事情,明明刚刚才把所有的狼藉都处理干净,他便又有点想了。
或许这玩意儿,就是在不知不觉地慢慢地上瘾的吧。
谢必安低下头,瞧着自己的那把已经又擦得锃亮的剑,无奈宠溺一笑。
在别人眼里,李承泽或许是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的皇子;在他的眼里,却仿佛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有点顽皮,有点想要吸引禁足的宫殿里,唯一与他亲近的人。
他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因为彼时他的脑海中闪现过的,全是李承泽好看的面庞,眼角微红着流下的泪,和薄盈盈的嘴角淌下的涎液。
第一次的时候,紧张,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木头,真没意思。李承泽见谢必安好像依旧没什么反应,没趣地哼唧了声,又抱起软枕垫在脑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卷下眼帘好似想要休息了。
是李承泽先结束的话题,然后沉沉地慢慢地睡过去了。
谢必安将擦干净的剑收回剑鞘,瞧见李承泽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就轻轻地将他抱起来,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真希望以后的岁月能一直这般。
谢必安其实不想奢求太多,只想要他的二殿下永远平安自在,做个随性闲适的人,能够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他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他谢必安的剑,永远只为保全李承泽而拔。
前排提示:李承泽重生,ooc,私设较多,起名废
因为好多情节快忘光了只能一边看庆1一边码字,导致有些地方剧情可能有点乱衔接不上,等全部写完后再修改。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喜欢!
五、
李承泽没死成。
他从黑暗中慢慢醒过来,发现自己没死成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早知道就应该再用力一些。
他摸了摸缠在脖子上厚厚的纱布,始作俑者嫌不够,在上面系了一个又大又丑的蝴蝶结。
李承泽想翻白眼,但是碍于他母妃在旁边,只能低声道歉:“母妃,对不起。”
淑贵妃摸了摸他的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母妃,母妃给你添...
淑贵妃摸了摸他的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母妃,母妃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的处境,孩子也不至于拼命想爬到那个位置上去。
李承泽慢慢挪进淑贵妃怀中,枕着她的膝盖无声流泪:“对不起,孩儿太累了。”
“别哭,去做你想做的事。”淑贵妃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目光柔和而又坚定:“不要顾忌我。”
淑贵妃走后,范闲站在床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李承泽:“长能耐了啊?你有没有想过我出手但凡慢一点,你今天就救不回来了!”
李承泽偏过头去,借机擦掉脸上的眼泪:“救不回来便救不回来罢,反正我也没想要活着。”
“看出来了,下手这么狠。”
“商量个事。”
“你说。”
李承泽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蝴蝶结,无奈道:“能把这个东西解开吗?太丑了。”
“不能。你死都不怕,还怕丑吗?”范闲在他身边坐下,顺便给他盖好被子:“明天给你换药的时候再系个粉的。”
李承泽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彻底不想搭理范闲了。
他的目光开始在屋里打量,这里看着眼生得很,既不是母妃的寝宫,也不是狗皇帝的宫殿,更不是他的府邸。
“这是哪?”
“反应过来了是吧?”范闲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这是范府,我的房间!”
李承泽傻眼:“……你把我带到你家来做什么?”
范闲理直气壮地说:“这话说的,你人都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要把你带回来啊。省得你又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去戳自己的脖子。”
“提前跟你说好啊,我们家没有皇子府那么奢华,所以平日里大家一起吃饭,出门不能清街,也不许走到哪亭子盖到哪,更不许让别人跪来跪去!”
范闲见他装死不回答,伸手轻轻戳戳李承泽有些消瘦的脸蛋:“听见了吗?没听见我就再说一次。”
重生一次,李承泽对于范闲的烦人程度有了新的认知。他本来就失血过多,这么一顿折腾后脑袋晕乎乎的,赶紧抓住范闲作乱的手指求饶:“听见了听见了。”
等到李承泽睡着,范闲小心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关上房门后与门口等候多时的王启年交换了个眼神,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
他初到京都,对于皇家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本不熟系。等王启年给他细细讲解皇家的关系网后,范闲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说,陛下打小就鼓励李承泽去跟太子争斗?这是想干嘛?!”
太子之位早立多年,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帝。庆帝竟然大力扶持另一个皇子栽培自己的势力,是想逼李承泽造反?还是拿李承泽去磨砺太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王启年小声说:“陛下的心思哪是我等小民能揣摩的。”
他随后正色道:“我得提醒大人一句,大人可别怪王某说话难听。二皇子向来骄奢淫逸,早年间与太子相争之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手上只怕也沾染了不少无辜者的性命。您……当真要把二皇子留在范府吗?”
范闲沉默半晌才开口:“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看好他。”
一个斗争多年最后失去利用价值的皇子,结局不是被处死,就是在废黜禁锢中过完这一生。
他不想要李承泽也变成这样。
六、
大清早,范闲堵住正要出门的范建。反复叮嘱他李承泽的情况很不好,精神很脆弱,跟他说话不要态度恭敬,也不要凶巴巴的把人吓跑,就当做平常人来对待。
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急着要上朝的范建被他这番絮叨给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让他不要欺负新进门的儿媳妇。他想起昨晚范闲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一定要把李承泽带回府中,说到动情之处甚至留下一句:“您就当孩儿是个断袖吧!”
气得范建人仰马翻。没办法,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也没什么差别了。
为了儿子他只好去触庆帝的霉头,恳求庆帝让他们把李承泽带回府中休养,被庆帝连砸带骂地赶了出来。
范建心情糟糕透顶,一笏板打在范闲手臂上,骂道:“少啰嗦,快滚!我上朝要迟了!”
结果去了没半个时辰,范建就回来了。
也许是被李承泽在宴会上那句鳏寡孤独给刺激到,庆帝心情极差,三天没有上朝,也不见任何人。
庆帝既没有处置李承泽,也没有收回皇子宝印和府邸,皇子俸禄也照常分发,就这么默认了他住在范府里。
朝中上下都知道二皇子大势已去,这辈子都注定与朝堂无缘了。
得知这些消息的李承泽正趁范闲翻箱倒柜时费力去够榻边小几上削水果的小刀。眼见范闲就要转过身来,急中生智的李承泽迅速拿起小刀旁边的茶碗,朝范闲晃了晃:“有水吗?渴。”
范闲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喝光,然后把手中的本子递给他:“这是我在儋州时写的小故事,不许多看,一天只能看三页。”
李承泽不置可否,接过本子翻开一看,立马嫌弃地“啧”了一声。他知道范闲字丑,但实在是没想到能丑成这样,简直是虫蠕蟹行,惊世骇俗!
说的不太好听一点,自己用脚写出来的字都比这强!
范闲尴尬一笑,一把抢过本子:“算了,我让若若誊写后再给你。”
“不用,勉强能看,就当助眠了。”李承泽伸出手去讨要,但范闲说什么都不肯给,带着本子出门找范若若了。临走时,还不忘把小几上的水果刀和其他尖锐物品全部收起来。
这个范闲!
范闲这一去,直到夜里也没回来。
范建和柳姨娘倒是过来探望他,李承泽乖巧地同他们说了会话,言语间不经意地问道:“范闲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监察院内有事耽搁了。殿下好好休息,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束。”
两人走后,王启年也过来。他背着一个药箱朝李承泽行礼:“拜见二殿下,小范大人有事暂时不能回来,特意嘱咐小人过来给您换药。”
李承泽皱起眉头。他向来不喜别人触碰,果断拒绝了王启年,又把他打发走,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所以说,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到了第二日中午,范闲也没回来。
范府下人送来的餐食李承泽一口没动,他艰难地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慢慢往外走。正好撞见院子外手忙脚乱来回踱步的范若若和范思辙。
眼尖的范思辙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承泽,嚷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我哥被京都府尹抓走了!”
“他打了郭宝坤?”
范思辙呆住:“您怎么知道?”
为滕梓荆打郭宝坤!注定要发生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难怪范闲这么久没回来。上辈子他跟太子同坐京都府逼迫梅执礼办案,这才迫使庆帝出面摆平这件事。这辈子他不在,欺君之罪大于天,范闲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李承泽轻笑了一下,吩咐范思辙:“备车,送我去京都府。”
七、
京都府衙里,范闲说的口干舌燥,又有靖王世子和醉仙居的司理理姑娘出来作证。但上座的太子和梅执礼还是不为所动,一定要对司理理用刑。
他焦急如焚,一直惦记着家中李承泽的情况,闻言怒道:“倘若各位有证据就直接拿出来,为难一个弱女子干什么?”
李承乾大声道:“宫中编撰被打,丢的是皇家的颜面!这些身份低贱的,仅凭一句话就能辩其真假吗?要我说呀,这事还是得严查。”
一旁的梅执礼唯唯诺诺地称是。
李承泽倒台了,其余皇子再无跟他争斗的能力,导致最近李承乾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冷冷地盯着范闲,无端生出敌意。这样的人才既然不能收入麾下,不如直接毁掉好了。无论如何,这个罪名他都要给范闲坐实。
“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正当两人争执不休时,一个孱弱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面色苍白的二皇子李承泽坐在一顶软轿上,被人抬进了京都府,身边还跟着户部尚书之子范思辙。
范闲在听到李承泽的声音的时候就心知要遭,急忙跟众人一起迎上去。又见李承泽光着脚连鞋袜都没穿,狠狠瞪了范思辙一眼。
吓得范思辙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李承泽身边靠了靠。
“殿下怎么会来此处?”
“二哥!”李承乾惯会做人,对于失势的李承泽他不介意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他大步迎上去挤开范闲,一把将李承泽抱在怀里:“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李承泽凉凉地开口:“你再用力晃我两下,我不介意在你面前再死一次。”
李承乾赶紧放开李承泽,掏出帕子仔细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又关切问道:“二哥怎么会来此处?”
“太子殿下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李承泽撇了一眼旁边的范闲,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揶揄道:“提司大人说要给我医治伤口,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原来,是跟弘成一起逛醉仙居去了啊!”
受了一记眼刀,范闲心虚地摸摸鼻子,拱手道:“是在下的疏忽,还望殿下赎罪。”
“这是什么东西?”李承泽由着太子和范闲将他扶到上堂坐下,好奇地指着堂中那个裹满了白布的东西问道。
梅执礼哆嗦半天:“回禀二殿下,那不是个东西,那是原告郭宝坤!”
“……怎么包成这样了!可有审出些什么来?”
“既然审不出来,那不如就散了吧。”
“二哥急什么呀?这事还没说清楚呢。”李承乾眉头一挑,吩咐道:“把人叫上来吧。”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在范闲略微惊慌的目光中,押着滕梓荆上来了。
“郭宝坤陈述昨夜案情,行凶者三番五次询问滕梓荆家眷的下落。滕梓荆是监察院的人,谁会关心他家眷的下落呢?”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汇集到范闲的身上。
“此人便是早该死透的滕梓荆!但据我所知,范闲曾经上奏,说他在儋州亲手击杀了滕梓荆。可是范闲入京后,此人一直陪在范闲身边做贴身护卫。”
李承乾打量着范闲,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你这是,欺君啊。”
欺君之罪,那可是死罪!
见众人沉默,李承乾又看了一眼李承泽:“二哥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问我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过来找范提司医治伤口的。”李承泽暗自用力崩开伤口,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浸湿纱布。他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你们,能不能暂停一下,让范提司先给我上药。”
狗皇帝的人怎么还不过来,他要撑不住了。
正当范闲手忙脚乱地给李承泽上完药,李承乾又要对滕梓荆用刑时,候公公才带着口谕姗姗来迟。
宣完口谕后李承泽神情松懈下来,两眼一黑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八、
李承泽这么一折腾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在京都府衙里,气得范闲七八天都没搭理他。
大清早,范闲带着滕梓荆去监察院,才刚出范府大门,谢必安和范无救就跟了上来。
范闲眯起眼睛打量着两人:“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不知道。”范无救耸了耸肩:“我家殿下没说,只是说让我们跟着你保护你。”
谢必安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范闲又折回范府,看着气色已经好很多的李承泽,出声打破了这几天来的沉默:“你让谢必安和范无救跟着我做什么?”
李承泽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回答:“不做什么,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当你的护卫保护你。”
“你让两个八品的高手来保护我?!”范闲被气笑了:“怎么,大宗师要来杀我吗?”
“要真是大宗师杀你我会让他们赶紧跑的。你别管了,就当他俩不存在。”
等到范闲走后,李承泽合上书,透过半开的窗户怔怔地望枝头上嬉戏的鸟儿。
虽说这辈子他不会再跟长公主一道策划牛栏街刺杀,但李云睿向来比他还疯,为了婉儿和内库肯定想方设法置范闲于死地。他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只能让谢必安和范无救贴身来保护范闲。
刚出门,范闲接到太子的帖子,邀请他去醉仙居赴宴。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吩咐范府的人牵来马车,带着滕谢范,四人朝醉仙居去了。
马车行驶到牛栏街时,几支箭矢破空袭来,在外驾车的滕梓荆和谢必安急忙闪躲开。
滕梓荆勒住缰绳,警惕地打量着前方,见牛栏街整条街都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谢必安握紧了手中的剑,范闲掀开车帘,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范无救探出个头来,只望了一眼后也去摸腰间的刀,朝着那个身影努努嘴:“那是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
“北齐的高手怎么来南庆了?”
“不知道,看起来像是来杀你的。”
“……不是,老范你可真会开玩笑。”
纵使范闲加上两个八品的高手和一个滕梓荆,要制服修炼刚猛功法的程巨树也废了好大一番力气。
谢必安的剑断了,背上挨了两拳。范无救脸上挨了一拳,被打掉了两颗牙。
范闲吐出嘴里的血沫,他作为头号目标被程巨树一拳砸在腹部,幸亏及时用霸道真气挡了一下,否则他这条小命算是交代在这了。四个人中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是滕梓荆,身上没什么伤,只是被烟熏黑了脸。
而程巨树被四人联合起来震断经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李承泽收到消息坐着马车赶到牛栏街,看见四人瘫坐在地上直喘气,旁边监察院的人正在收拾残局。
他望着安然无恙的滕梓荆松了口气。
滕梓荆,上辈子欠你的命,这辈子我还给你了。
范闲慢悠悠地挪上李承泽的马车,朝着他露出一个血呲呼啦的笑容后栽倒在李承泽身上。
李承泽还想挣扎,就听见范闲轻声说:“别动,让我抱会。”
李承泽听出范闲声音里的疲惫,也不挣扎了。慢慢伸出手,像小时候母妃哄他那样,笨拙又轻柔地拍他的背。
tbc
范建:收儿子,收庆帝不要的儿子。
一、李承泽睁眼时,天色将暗未暗,细雨微风夹带着丝丝寒意袭来,吹得李承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扭头一看,是三弟李承平那张稚嫩又圆乎乎的小脸。而太子端坐在他对面,端着碗筷腰板挺得直,正伸手夹一筷青椒炒土豆丝。
上座的庆帝用手指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老二以为如何?”
他不是已经喝下毒酒毒发身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对面的太子见李承泽发愣,“好心”张口,嘴巴做出无声的“内库”两字。李承泽想起来了,这是范闲进京前三天,庆帝兴致勃勃地把几个儿子强行凑在一起吃饭,美名曰“家宴”,实则各自打压一番后又趁机...
他再也不想当一颗棋子,一块磨刀石了。传言,二皇子李承泽入宫见驾结果触怒君威,被陛下杖责之后被八个人抬回府中。
杖责自然是没有的,就李承泽那身板,五大板下去都能要了他的小命。而且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庆帝砍他脑袋不肯走。把庆帝气得够呛,只能叫人把他强行抬回去。
哪知圣旨刚到二皇子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承泽就解散了门下客卿,圣旨也被他从大门里扔了出来。大有一种我既不去庆庙,圣旨我也扔了有本事你来砍我脑袋的疯癫感,震惊朝野上下。
这不,明天就该是范闲进京的日子了。按照上辈子的剧情,明天出现在庆庙里的人应该是婉儿,与范闲一见钟情。然而李承泽不知道他的狗爹抽了什么疯,竟然下旨让他明天随驾去庆庙。爱谁谁去,反正他不去。那一杯毒酒实在太痛,这次他不想再跟范闲扯上任何关系了。
然而跟上辈子不同的是,婉儿没有跟着去庆庙。而他的狗爹在范闲进京当天在庆庙里见了他,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然后范闲第二天和范若若范思哲一道出门,拓展了一下红楼的商业版图,又当众打了郭宝坤的脸,应下了李弘成的诗会邀请,就马不停蹄赶到了二皇子府。李承泽刚叫人拒了李弘成诗会的帖子,就听谢必安说范闲求见,心中既开心又难过,冷然道:“让他快滚。”
上辈子他想要范闲强求不得,这辈子他无欲无求一心想死,范闲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然而范闲断然不会因为李承泽的几句话就放弃,他几次闯府都打不过谢必安,竟然偷偷下药迷晕了他,然后大摇大摆出现在李承泽的书房里。
范闲也不客气,就跟到自己家一样自来熟地坐在了李承泽对面,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半倚着软塌看书吃葡萄的人:“范闲参见殿下,听闻殿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骨似玉,肤如雪,唇红齿白,眼角含羞,好一个风流矜贵的美人!范闲盯着盯着,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起来。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范闲却感觉对面的人像是在梦中就见了千百次那样。
但是,这二皇子也太瘦了些,看着有点气血不足的样子,得多吃点肉补补身子。
李承泽嘴巴鼓鼓囊囊的塞满了葡萄,看见范闲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大概是范闲看他这副模样着实可爱,像只仓鼠一样,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戳他的脸颊。
李承泽反应过来:“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范闲赶紧收回手,见李承泽手上的书竟然是红楼,忙道:“殿下可是看的红楼?这书是我写的,我来给你讲讲大结局……”
“范无救!能不能别看你那些破书了!”
“殿下与我可曾见过?”
刀气破空袭来,范闲狼狈避开,行动间还不忘薅了一把桌上的葡萄,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殿下可相信一见钟情……”
李承泽被他这种登徒子的举动给气笑了,昨天才进了城,连婉儿的面都没见到,跟鬼一见钟情呢!还用书中宝黛初见的情节来与他搭讪。
好你个范闲,上辈子就是这么把婉儿哄到手的是吧!
他索性甩开广袖,用书盖住脸,不去看范闲被范无救打得连滚带爬的狼狈样。
三、
范闲赴了李弘成的诗会,在诗会上以一首《登高》震惊南庆文坛。尤其那一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更是传唱不绝。
这不关李承泽的事,他正赤着脚蹲在凳子上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指挥着谢必安给他下肉下菜。
吃到开心时,甚至在凳子上站了起来。简直就是要坐像有站像,要站像有吃像。
李承泽舌尖被肉片烫的发疼,依旧满足地感叹,这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火锅和葡萄了。
在死前多吃点,不亏。
范无救拎着个篮子从门外进来:“殿下,这是……范闲送来的葡萄,您看……”
这个范闲,不如改名叫讨嫌好了!
这大半个月来,范闲每天都往他府上送东西,不是新鲜的大串葡萄,就是山里打来的野味,还有红楼新出的章节。他越是躲着不见,范闲就送的越起劲。
导致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已经把司南伯养在儋州的那个私生子收入麾下了。
传着传着,不知道谁传出司南伯之子是断袖,要与他订婚的不是晨郡主,而是二皇子殿下的消息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自打重生后无视了李云睿火急火燎传来的消息,单方面断了与她的合作,也没有了后面牛栏街刺杀的事情发生。所以这辈子没跟范闲结仇,范闲身边那个护卫虽然被抓进了牢里,但依旧安然无恙地活着。
皆大欢喜。如果范闲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狗皇帝传召,然后挑日子跟婉儿完婚,就更完美了。
做什么要来招惹他这个不想活的人呢?
他突然觉得这个火锅吃不下去了,摆摆手示意谢必安撤走,破天荒松口道:“叫他进来。”
于是,抓心挠肝了半个月的范闲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几乎是蹦跶着进来的。如果前面没有站着那两个跟黑白无常一样的谢必安和范无救,范闲感觉自己的心情更能好上加好。
李承泽一抬眼,吩咐他两个手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等到两人都退下后,李承泽才将目光移到范闲身上,望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刚到京都的范闲英俊潇洒又意气风发,与后来那个饱受帝王之术摧残,变得心思深沉的范院长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成长的代价向来都是痛苦的,李承泽慢悠悠地捻了颗葡萄吃:“小范大……公子可真是清闲,不好好待在家里准备与婉儿的婚事,老往我府上跑做什么?”
“拿着,路上买的。”范闲从背后神奇地掏出一个竹风车递给李承泽,笑容既真挚又诚恳:“那日与殿下一见如故,一别后甚是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停!”
李承泽清瘦白皙的脸蛋上腾出两道红晕,他望着手上诡异的风车和眼前诡异的范闲,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小范公子可是说错了,我从不与人一见如故。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对婉儿去说吧!”
“想来郡主不愿意嫁我,我喜欢的人也不是郡主。殿下放心,我找机会就去跟陛下退婚。”
不是,让他放什么心?什么放心?
李承泽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又听到范闲惊世骇俗的嘟囔:“也不知道庆国皇室有没有嫁皇子的先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嫁进来也可以啊……”
“把他给我打出去!!!”
“承泽,明日一起逛街啊,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啊啊啊……老谢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的剑往哪捅呢!”
李承泽盯着风车柄上歪鸡狗扭写着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诗,生平第一次茫然无措起来。
四、
谢必安还没把范闲打出大门去,候公公就出现在王府门口。他看着狼狈逃窜的范闲,疑惑地问道:“小范公子您这是?”
“没事。”范闲又躲过了谢必安刺来的一剑,强笑道:“我活动活动筋骨。”
“快别打了,去通知殿下,今晚陛下在宫中设宴,让殿下和小范公子一同前去赴宴。”
李承泽本来不想去,但是架不住候公公苦苦哀求。又说只是寻常宴会,是贵人们想见见郡主未来夫婿,淑贵妃娘娘也会到场,求二殿下赏脸前往。
李承泽换了一身金色长袍,和厚着脸皮蹭马车的范闲一同入宫。
入了宫,交了身上的暗器和毒药进大殿。发现太子和长公主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林相和范建也在。众人见范闲和李承泽一同出现,脸上表情各异。
尤其是长公主,向他投来的眼神犹如淬了毒的刀子。
太子依旧亲热地过来抱他:“二哥,许久不见你怎么还瘦了?”
李承泽懒得与他寒暄,由着他搂搂抱抱。李承乾见李承泽不理他,又熟络地同一旁的范闲搭话。
李承泽对于各种目光视若无睹,直接入座。
范闲同太子尬聊了几句,小声地问一旁的宫女自己的座位在哪。
巧的是,范闲座位竟然安排在太子和二皇子中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庆帝故意的。他一落座,见前面的小几上摆了葡萄,殷勤地抬到了李承泽面前。
李承泽正支着额头休息,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拿给我,酸的!”
“怎么可能。”范闲摘了一颗丢进嘴里,瞬间被酸到面目扭曲。他不信邪,又伸手去拿李承泽面前的葡萄吃,一样被酸到说不出话来。
李承泽被逗笑出声。
一旁偷听的太子:“?”
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唯独李承泽站着不动,似乎对宫灯上的流苏到底有几根颇为感兴趣。
范闲也不跪,倒是恭敬地行了拱手礼。
庆帝冷哼一声,一旁的候公公急道:“殿下!”
李承泽这才看向庆帝,潦草地拱了拱手,还是不跪。
惊得范闲瞪大了眼睛,朝李承泽偷偷竖起大拇指来,封建王朝的勇士啊这是!
庆帝摆摆手:“诸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起来罢。”
众人起身入座,宫娥们陆续上菜。奏乐声起,无数舞姬挥动着衣袖轻盈地跳起舞来。
庆帝冷眼旁观,这半个月来坊间传闻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原本只想给两人简单牵个线,激励激励老二的斗志,让他继续保持一块磨刀石的状态。
没想到老二没啥反应,反倒是这范闲就跟着了魔一样,除了监察院和范府外,一天能跑八百遍二皇子府,被人赶出来也不气馁,第二天接着去吃闭门羹。
他找借口摆宫宴也只是想看看老二和范闲已经熟络到何种地步,但李承泽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态度。
磨刀石彻底废了。
庆帝眉头皱起。在此刻,他是真的对老二动了杀心了。
一旁的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朝林相使了个眼色。林相会意,站起来朝庆帝行礼:“陛下,婉儿年幼又体弱多病,再加上范闲不是个正经人,能否请陛下退了这桩婚事。”
正喝着酒的范建可不乐意了,这老狐狸凭什么这么说他儿子:“林相此言差矣,我家闲儿正直恭敬,哪里就不是个正经人了?”
眼见两个人就要吵起来,吃菜的范闲急忙放下筷子起身:“陛下,林相大人说得对!我出生卑微,名声也不好,配不上郡主。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请您收回成命。”
被拆台的范建指着范闲,气道:“住口,你这个逆子!”
庆帝不说话,盯着三个人来回打量,随后又问在神游天外的李承泽:“老二怎么看?”
李承泽眼皮也不抬:“坐着看。”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四下皆惊,纷纷跪倒在地。
庆帝冷冷看着李承泽:“目无君父,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李承泽突然笑出声来,他向来生得好看,这一笑更是宛若春晓之花,使得大殿中的人都看直了眼。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望着庆帝:“不必劳烦陛下动手,祝你这辈子,鳏!寡!孤!独!”
说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待众人有何反应,李承泽飞快地用藏在手中的碎瓷片狠狠朝自己脖颈上划去!
幸好一旁的范闲看着不对劲及时出手,即便如此,尖锐的碎瓷片还是在他如玉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范闲一把接住倒下去的李承泽,手忙脚乱地掏出干净的帕子按压住他的伤口。不一会,鲜红的血液浸透了整张帕子。
他的药!他的药全留在宫门口处了!
“快叫太医!!!”
幸好没有伤到颈部大动脉,否则在这医疗落后的时代,就算是天神降临也救不回他来!
大殿中兵荒马乱,范建一个健步冲过来站范闲身边,旁边的候公公扯着嗓子催人去找太医。
庆帝和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而太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碎瓷片上那一抹鲜红,心道这宫里的人终于又疯了一个。
失血过多的晕眩感充斥着李承泽的大脑,他无力地靠在范闲怀中,听着对方慌乱的心跳声,恍惚之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终于,他又要解脱了。
阴阳怪气李承泽VS眼瞎耳聋李承乾
姐夫:
*OOC致歉、有私设*
*不喜勿喷*糖果解锁、不喜勿点*
*看剧上头的产物、短·一发完*
————————————————
“外面怎么这么吵~”
李承泽晃悠着秋千,双眸微闭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
刚站定,范闲便看到如此惬意的画面竟有些不忍打扰,尤其是那双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玉足,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不知过了多久,还未得到回复的李承泽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眉头微蹙,语气有些烦躁。
“问你话呢…范……”无救。
谁知,睁眼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范闲,话头顿时一转。
“范大人,这是又来送云梦鱼...
“范大人,这是又来送云梦鱼了?”他可没忘记范闲上次的算计。
本以为这句话能搓搓范闲的锐气,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吃这套,目光虽收敛了几分,但言语更为孟浪。
“只是单纯想见你。”
WC!!!
此话一出,李承泽如何坐得住?
旋即,扯过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那双纤细、白皙的玉足,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他虽已及冠,但婚都没结呢还?!
这么直白的话,他第一次听到就算了,怎么还是个男的,还TM是死对头!!!
反观,范闲却一脸泰然,慢悠悠的走到李承泽面前,微微俯下身悄声说。
“二殿下,不必紧张。”
“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儿。”
两句话出口,李承泽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砰砰直跳。
尤其是范闲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本就敏感的耳垂如同熟透的红樱桃,就连那张处事不惊的脸也腾的一下红了。
难道他需要泄欲了?
这不对吧?!
李承泽一边暗暗调整思绪,一边平复心中异样。不一会儿,耳边的酥麻便慢慢褪去,李承泽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缓和。
然而还没等他喘过气来,范闲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二殿下,脸红什么?”
WK!!!
话音落下,二皇子内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可表面上却依旧风轻云淡。
“夏天到了,热。”
“范大人不热?”
话虽然这么说,可那越来越红的脸,还有那越来越快的心跳才是罪魁祸首吧?!
对此,心知肚明的范闲也不拆穿,毕竟他还想继续逗弄脸红的人儿呢?!万一给惹毛了,咋办?
“确实热,不过…”
“那范大人还不起来,挡风了都。”
不等范闲说完,李承泽快速抢过话茬。
只因今天的范闲可太奇怪了,他实在担心范闲嘴里又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看出了李承泽的窘迫,范闲不由咧了咧嘴角,慢悠悠挺直了身板,抚了抚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还真是挡风了。”
“不过,二殿下的腰还挺细。”
“确实应该补补…”
后续在下方,大家可以点击下方隐藏结尾进行观看~
大家的支持就是我写文的动力,希望大家不吝小心心与小手手,爱你们(v)
闲泽短篇,1.6w+
完结篇,前文见合集
本章私设,长公主为承泽生母,注意避雷
正文:
春闱牵扯出的陈年旧案里,庆帝特意为范闲精挑细选了一桩捅破。
送林相告老再返京都时,范闲下意识地又去往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背后的伤已不碍起居活动,只是夏日暑热里被拘着用不得冰,于是便有了湖中花船,日日流连其上躲阴凉。
左右疯傻的名声传出去了,他更是行止放浪没个规矩,披发躺在随波逐流的轻舟上,几缕青丝连同夏裳薄纱宽大的下摆垂落水中,带起涟漪碧波,招来湖中的红尾锦鲤。
范闲提气轻身,踏水翩然落在李承泽身边。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颐换了个斜倚的姿势,“范府与此各自东西,怎么,小范大人是不识得回家的路了?”
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截藕似的鲜白的胳膊晃眼得很。
范闲嘿嘿一笑,自来熟地拿起小几上的葡萄往嘴里送,“殿下这话多见外啊。”他左右环顾一圈,“快剑呢?今日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李承泽指了指远处隐隐成片的碧绿,“和无救种花呢。”
从前李承泽没有在自己府上游湖的习惯,也未在湖里播过莲种,忽而兴致大发想要一探藕花深处,九品剑客和春闱落榜的刀客正辛勤地从别处移栽芙蕖莲花过来造这接天莲叶无穷碧。
当真对得起骄奢淫逸四字。
范闲竖起大拇指,想起在宫里偶然所见,他多嘴问道,“这莲花是何处移来的?”
“御书房后面的湖里。”李承泽漫不经心地拨水逗着锦鲤玩,余光瞥见范闲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模样,掬了捧水直直泼了过去。
那水在空中就撒了多半,真正泼到范闲身上的,也不过堪堪湿了鬓边几缕头发,
“殿下这是欺负臣不敢反击?”范闲一手便制住了那两只作乱的手,欺身将李承泽压倒躺在船上,眼中说不清道不明地勾着风,沾着水,还有李承泽身上名贵的熏香和药香,织成千千结,束缚着并无反抗之意,甚至几多顺从配合的人。
李承泽毫无被钳制的自觉,反而挑衅地笑着,“那你反击啊。”
怎么反击?
泼回去吗?
只怕谢必安不提剑来找他,夜里李承泽因这闹起什么病他得先把肠子悔青。
被吃准了的小范大人暗暗咬牙,身子压得更低挤占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隙,“承泽,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
李承泽偏过头去,错开太过灼热的视线,低低的笑声在船舱里撞个来回,随风荡开在碧水蓝天,“谁又能真正看懂谁呢?林相在朝多年,御前伴君,不也没看懂那老不死的打的什么黑心算盘吗?甚至连近身的袁宏道都没看清,跌了闷声跟头。”
范闲正色,“袁宏道出城逃往信阳,你与信阳那位,如今是什么关系?”
“姑侄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李承泽语气随意。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范闲恶声恶气地逼近,却小心地将另一只手垫在李承泽头下以免磕碰到船底,“殿下受制于人,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若说信阳那位还在替我做事,你又当如何?替你的未来岳父找我算账?”李承泽发狠挣脱了范闲的钳制,揉着被攥红的手腕,面上不善。
范闲当然没有真用劲,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李承泽挣开,只是那一身皮肉实在养得白腻金贵,一点力道便赫然红得扎眼。他有了歉意,语气软下来,“那位不是好人,你离她远些。至于世伯的事,此事有些复杂,等我都处理好了再同你说。”
李承泽听见“好人”二字,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阴恻恻地瘆人,“什么是好人?她不是好人,你是吗?我们主持春闱公道的小范大人。这京都里,有几个真正的好人?我若是要离他们都远些,便只能去死了。”
“你嘴里能不能有个忌讳?”范闲拽着人坐起来,连带着飘在水里的衣袖和湿了发尾的青丝一并捞起,用真气烘干,“李承泽,我是认真的,你远离那些,我帮你脱身,许你一世平安。”
“范闲,”李承泽压了火气在眸子里,灼灼地烧起来,凤眼艳绝得生出狠厉,又软刀子似地裹挟着嘲弄,“你拿什么对我许诺?凭你仰仗恩宠,根基如浮萍,还是说靠你背后的监察院和那没到手的内库?我伤愈之事此刻已经传到宫中,那老不死的应当猜到我疯傻之事有蹊跷,他对我下手,你要怎么帮我,替我杀了他吗?你敢吗?你能吗?”
“我早便告诉过你,你挨这一杖取信不了他。”范闲大喊,他在李承泽面前似乎总是太过容易失控。
“可我若不挨这一杖,怎么逼承乾下定决心?”李承泽腾然起身,青丝从范闲手中滑落,发尾在风中,招摇如黑色的旌旗,写着野心,写着杀心,写着不死不休的恨和决绝。
风起轻舟亦摇摇,范闲扶住李承泽欲要跌水的身子,尽是无奈,“你与他本可以徐徐图之,为何非要以身作局推他这一把?”
“因为我不想等了。”李承泽凄然,“自十二岁时就悬在头顶的铡刀,我每日每夜都惶恐它落下,又发疯似地觉得早落下早死也好,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过了整整八年,我不想再用一个八年去图谋怎么杀他。”他展臂,任由万顷风穿身而过,吹散了强撑的气势,显露出几分飘零随波的脆弱,在淹红的眼尾里,又在颤抖的声线里,“范闲,这一次,我骗了承乾,没骗你。”
一个疯子突如其来的示弱与示好。
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湿漉漉地收敛了凶相。
他眼里连算计都坦诚得叫人心疼。
范闲忽然明白,什么藕花深处,不过是特意支开谢必安和范无救给他设下的局。
阴谋可恨,阳谋无解。
这只狡猾又不择手段的猫,用自身性命逼得李承乾不得不举起屠龙之刃,又用李承乾来哄他心甘情愿入局。
也许在自己说出一世平安的许诺时,就已经咬上了李承泽撒下的直钩。
他欠了李承泽一架轮椅的债,要还。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再为我酿一坛酒,送我一场醉梦的机缘。”李承泽仰倒回船上,躺在轻纱叠乱,水色潋滟之中,痴痴笑着朝范闲伸手。
“好。”
那日藕花深处,没有争渡惊起的鸥鹭。
只是亭亭繁茂的并蒂花不知被哪只手坠弯了茎杆,在夕阳羞赠的云霞烧乱里,俯身与碧波水漾相吻。
京都最大的热闹还是在小范大人身上。
有人说是林相告老,范闲觉得与郡主的婚事再无助益。
也有人说长公主不肯交出内库,在其中大作糊涂账,范闲不想沾上关系。
还有人说当年林家次子遇刺身亡的事与范闲脱不开关系,郡主不想同杀兄仇人结亲。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御赐婚事被明旨解除。
庆帝看着书案上全是昔日的宰相门生参范闲寡廉鲜耻的折子,没好气地捡起一封扔在范闲身上。
“你看看,这些都是参你的。”
范闲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折子,“臣惶恐。”
“朕已经下旨,是郡主退了你的亲事,是你不堪为郡主良配。”庆帝掷笔老神在在地靠在圈椅上。
“陛下英明。”
这倒是如范闲所愿,坏他名声总好过坏女儿家名声。
“朕听说这些时日你常去老二府上,怎么样,他的疯傻之症可有好转?”
庆帝问得随意,范闲却绷直了神经,面上不显,一派求饶神色,“陛下,不是您下旨让臣伺候二殿下汤药吗?您都不知道谢必安日日防贼似的防着我,还有范无救,说他春闱落榜也是臣暗中动的手脚。”
“真是你做的?”
“臣冤枉啊!”范闲大吐苦水,“春闱之事臣对天发誓,绝无偏私。可范无救拿着刀在臣面前比划,二殿下只知道在旁边吃葡萄,什么也不管。”
“你觉得老二是什么意思?”庆帝撑着胳膊前探,意有所指地问。
范闲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您的意思是,二殿下他是……装的?”
庆帝放松姿态,“朕可没说,朕是在问你。”
“那臣该领命去调查?”范闲试探。
“罢了,老二的事,朕自有决断,伺候汤药也用不着你这个四品居中郎了。”庆帝打量许久,对上范闲有些奸猾却不做掩的眼神,忽而松了口。
大喜过望的小范大人当即行了个大礼谢恩,像是厌恶极了这份差事,唯恐庆帝反悔,“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连离开背影都写着欢快的人出门转角就撞见了被宣召的太子。
李承乾压着声音问,“陛下可说二哥什么了吗?”
范闲摊摊手,故意大声道,“陛下恩旨,臣以后便不用再去二殿下府上陪侍汤药了。”
他这处明演的戏,李承乾也是人精,没有看不懂的道理,当即不再多问,整了整了衣冠进殿面圣。
范闲叹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一步三跳恨不得把高兴刻脸上往宫外去。
等回到监察院时,一张脸几乎是笑僵了,范闲要了凉水洗过脸才去见陈萍萍。
一样的问题,不一样的在于陈萍萍比庆帝更了解范闲。
“二殿下的疯傻之症什么时候能好转?”
“谁知道呢?”范闲一屁股坐下,本想再笑笑,可实在笑累了,笑不出来了。
“那我换一个问法,二殿下的疯傻之症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契机才能好转?”
“这话我可不敢接啊。”范闲觉得即便是为了荷塘里那个不清不白的吻,他也应当遮掩一二。
这算什么?
被色相蛊惑,出卖真心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旎思绪在对上陈萍萍深沉的,平静的,等待的眼神时,他有些心虚,低头错开视线,“我不敢说。”
“这世上什么时候有你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了?”陈萍萍一针见血地戳破借口,“我再问你一句,你退婚可是因为二殿下?”
“是,”范闲想了想,“也不是。林珙之事,确与我有关,我不能骗她。无论林珙为人如何,始终都是宠爱她,呵护她的兄长。”
“你从前并不会心虚地解释这些,范闲,你对二殿下,动了真心?”
陈萍萍直白的话让范闲险些腿软滑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我怎么会对他动心。”
顶多,顶多算是有那么一点心疼?
或许比一点再多一点。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鬼话,最终变成了破罐子破摔,一面骂二皇子府风水害人,一面承认,“是,我动心了。我知道他手段极端,知道他狂悖枉法,知道卑劣狠辣,可他说自己是被逼的,我就心软了。当我义正词严指责他诸多恶行,他问我为什么当初没人去救那个本不愿意争却被逼台前的李承泽时,我动摇了。我做不到像我娘那样,我有私心,就像我尽力转圜将范思辙从抱月楼之事中洗清一样,我的私心偏向了李承泽,我不再坦荡,我想要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我背叛了我自己。”
从哪一刻起呢?
看到李承泽被轮椅砸伤,惊慌如幼兽地瑟缩在墙角;还是李承泽坐在窗台上晃着腿笑着问他吃不吃葡萄;亦或是李承泽重伤昏沉之际说话间不自觉将头靠近他;又或者是那日春风词笔的宁静。
在藕粉偎碧绿的四下无人深深处,他鬼使神差朝着李承泽靠近,后者却未躲开的那个瞬间,他的心生欢喜就背叛了此前恨欲其死的纠葛。
他甚至试图找理由李承泽曾经做的事情开脱,去撇清关系,最后都只能颓然地承认,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恶人。
或者说与善与恶都无关,他爱上了李承泽。
早在那句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一见如故里。
此后种种,他总是苛求,总是决绝对立,总是看不顺眼的一切,都是企图扑灭汹涌而又不敢承认的无果之爱。
可一旦他的爱找到出路,恨便没了根基。
他比李承泽沦陷得更清醒,也更彻底。
“所以你决定要帮他?”陈萍萍依旧冷静,只是抓着轮椅扶手的手并不淡然。
范闲抬眼望向陈萍萍,泪光点点,“我娘会怪我吗?”
“是人就会有私心,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做。”陈萍萍拍着范闲的肩膀,一下重过一下。
“其实我也有想过,长成之树,盘根错结,既定难迁,未成之木,尚有可能。我想赌一把。”
“你果然,和她很像。”思及故人,陈萍萍嘴角翕动,“这可是场连你娘都没赌赢的豪赌。”
“试试吧。”
试试日月新天,是否真能换。
悬空庙赏菊大会定下来的日子比之预期要早许多。
庆帝又设了家宴,特意在李承泽的位子后安排了两名虎卫随时待命。
只是不曾想,李承泽根本没来。
“老二人呢?不是进宫了吗?”
侯公公惶恐地上前应话,“回陛下,二殿下说要放风筝,去淑贵妃娘娘宫中取风筝去了。”
“噗嗤。”范闲没忍住笑出声,惹得在座几位都面色复杂朝他看来,庆帝更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胡闹!去把他……”想起这个逆子前几次家宴的悖逆行径,庆帝改口,“就让他在贵妃宫里好好待着吧。动筷。”
范闲和对面的李承乾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规矩吃饭。
贵妃宫中确实留有一只李承泽幼时玩耍的风筝,只是过去太久,宫殿也几度翻新,不知放在何处去了。
随身几个掌事宫女都被派去找风筝,书房中剩下淑贵妃与李承泽母子对坐。
“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李承泽弯唇笑笑,也不再装傻卖乖那套,“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
“看过了,也请安了。风筝寻到,你便走吧。”淑贵妃低头翻了一页书,声音平淡地不见情绪。
“母妃不问问我,这段时日在闹什么吗?”李承泽盯着淑贵妃翻书时微微颤抖的手,笑靥如花。
单看面相,倒真像是个孝顺听话的乖儿子。
“你向来有主意,有分寸,我问不问,你都是要做的。”淑贵妃视线仍旧停在书上,不曾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也不接话,四下打量着几乎被书填满的屋子,还在靠近书案的架子上发现了新本的红楼,等看够了,才笑着重新开口,“母妃看书比之从前细致,这么久还不曾看完这一页。”
“你今日来,到底要做什么?”淑贵妃终于不再拿书做掩,语气无奈。
“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啊,”李承泽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之前的回答,末了却笑意不减地补上一句,“顺便跟母妃道别。”
“承泽。”淑贵妃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活人鲜活的情绪,“这是宫里,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李承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话越发说得不要命,“我欲放手一搏,事成事败,想着总该来见母妃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他话锋一转,笑得格外好看,“但我更希望能再回来和母妃放一次风筝。”
李承泽很小的时候,小到根本不足以涉足党争的年纪,淑贵妃也并不是如今这样日日与书为伴,物我两净的性子。她能将风筝放得很高,细细的线拽着画有李承泽幼稚笔触的风筝飞出四方宫墙的桎梏,以至于李承泽总爱拿此跟李承乾炫耀,惹得李承乾也要皇后给他放风筝,结果被罚了几日禁足才老实。
可自庆帝的第一句二皇子贤德兼备从御书房传出时,淑贵妃便再没有和儿子放过风筝。
起初是希望庆帝看在李承泽背后没有母族支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到后来大争之势无可阻拦,她只能更沉默地待在宫中,清心寡欲地做庆帝拿捏李承泽的把柄之一。
昔日抱着她腿喊母妃的小小孩童如今长成清秀少年郎,再喊母妃时,总隔着旧时岁月里那些惹人眼酸的往事,每一声都让她难安。
“承泽,你当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吗?”
“是,没有其他路了。”李承泽收了懒散德性,端端正正地在案前跪好,手掌交叠举过头顶,再深深折腰下拜,磕头在地。
极沉闷的一声。
淑贵妃仰头逼回眼中的泪,她起身,转动书案上的花瓶打开身后书架一处暗阁,从暗阁之中取出一只年头日久,花纹样式都很是陈年模样的木盒。
她将李承泽扶起,把木盒交到他手中,示意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枚妥帖包裹在红布里的玉佩,那红布上绣的是百福无忧,玉佩正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李承泽疑惑。
“这是你真正的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淑贵妃的话宛如惊雷乍响,李承泽瞠目望着手里的东西,一时觉得自己大抵是装傻久了真傻了,怎么听不明白母妃的话。
什么叫真正的母亲?
庆国皇室一脉,像是被诅咒一般尽是疯子。
有人将身心都卖给皇权,在权力滋养下养出膨胀的野心和贪婪的欲望。
也有人怀揣着日复一日扭曲畸形的爱恋,捂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如跗骨之毒,任由自己毒发疯魔。
庆帝是前者,长公主是后者。
这对大庆权力巅峰的兄妹,或是天意弄人,或是有心筹谋,总归是搅在一起,搅出了一段露水孽缘。
孽缘也便罢了,毕竟皇家辛秘少有人敢窥探。
可偏偏孽缘结了果。
李云睿怀上了庆帝的孩子,不仅怀上了,还瞒着庆帝和宫中太后将这个孩子养大到打胎即会要命的月份。
左右她是长公主,私生活风流有了个生父不明的孩子也没多少人敢真正议论触她霉头,养着便养着。
可她与宫中淑贵妃前后产子,贵妃诞下的却是死胎。
庆帝做主,趁着李云睿产后意识不清,调换了孩子,在她醒来后只说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
兄妹禁忌,祖宗礼法不容,诞下不祥之子,出生即夭折总比皇帝登基后宫中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死胎合理。
“这枚玉佩,是长公主为她的孩子准备的,陛下拿给我的孩子陪葬,被我偷偷取了出来。如今物归原主,”淑贵妃揽过李承泽瘦削的脊背,将怔愣僵在原地的人揽进怀中,“我无法给你助力,但长公主殿下若是知晓你的身世,会帮你的。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有她相助,你能多几分胜算。”
李承泽没有反应,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母妃不是他的母亲,他喊了十余载的姑姑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
可突兀的,不该存在此刻的理智却告诉他,因为他是背德之果,因为他是庆帝的耻辱,所以庆帝觉得他自幼就心思阴险不正,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要成为那个注定牺牲的磨刀石。
多可笑啊。
他李承泽原来是皇室最大的污点和笑话。
生身父亲弃他如敝履,生身母亲多年只当他早早死了,他在深宫中短暂的那段欢愉稚时,爱他的是与他并无血缘的母妃。
他倏忽又从惶惶中找到一丁点裹着砒霜的糖,越疼越戒不住去想,去念。抓紧了淑贵妃的衣袖,好似这样就抓住了他真切拥有过的那点记忆已经模糊的爱。
掌事宫女拿着风筝进来时,李承泽正伏在淑贵妃膝上。
淑贵妃恢复了素日古井无波的模样,一手执书,另一只手搭在李承泽肩上,宽大的衣袖将人掩住,挡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风筝留下,去禀了陛下,承泽身子不适,在我宫中小憩片刻。”
“是,娘娘。”
掌事宫女再度退了出去。
那袖袍下极小声的呜咽断断续续传出,淑贵妃没去看,安抚地拍着孩子的肩膀,柔声唱起小时候哄他入睡的乡音小调。
温柔的,慈爱的,托起了一个孩子的脆弱彷徨。
她唤他承泽承泽,盼他承泽承泽。
各怀心思的家宴结束,范闲改不了翻墙的习惯,再度夜探二皇子府。
“殿下说他谁也不见。”
谢必安尽职尽责地守在李承泽寝殿外,一张脸比剑光还冷。
范闲还是头一遭被如此坚决地阻拦,嗅到从门缝里溢出的浓郁酒香,惊问,“他喝酒了?!”
“从宫里回来殿下便将自己关在屋里,要了酒。”
“要了多少酒?”
谢必安竖起一根指头。
“一壶?”
谢必安摇头。
“一坛?”
“那是多少?”
“一窖,府中所有的酒都搬进去了。”
范闲真的被气笑了,“他要你们就给啊?他身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让开!”
“殿下说了,谁也不见。”谢必安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只听李承泽的话。
“我今日偏要硬闯。”范闲随身没带兵器,只有怀中的迷药毒药,不算光明的手段却足以将谢必安放倒。
可他还未动手,那厢谢必安就已经倒下了。
他犹豫着绕过九品剑客,回头再想确认,就听见谢必安压低声音,“殿下心情不好。”
懂了。
完全懂了。
范闲感激地拱手,转身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横七竖八的酒瓶倒了满地,倾撒的酒液污了昂贵的狐皮毯。李承泽跪坐在狐皮毯上,被酒水沾湿的衣裙贴着身子勾勒出玲珑的线条,上半身趴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广袖如乱云般垂坠下来,他手里举着酒壶,仰头倒尽最后一口,随手将酒壶扔了出去,砸在桌角,四散飞溅的瓷片有一片擦着他脸颊而过。
范闲绕过遍地狼藉,正对上那张仰头看来,血痕和着酒泪糊得满脸血色厉鬼一样的脸,痴痴冲他笑着,“来了?”
“嗯。”范闲扫出一片空地就近坐下,捧着李承泽的脸,扽长衣袖避开伤口将那血污仔细揩拭,“打算喝多少?”
“你不劝我吗?”醉鬼打了个酒嗝,猫崽儿似的甩了甩头,眼中还是雾罩似的迷离。
“进来之前打算劝的,”范闲如实承认,“但现在打算跟你喝个痛快。”
“范闲,”李承泽拽着秋千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只蝴蝶翩跹振翅,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你说秘密这种东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好呢?”
范闲双手虚虚护在李承泽身后做着随时接住醉鬼的准备,“如果是我,我想知道,我不喜欢活得不明不白。”
“我猜到了。”李承泽从怀中摸出玉佩,“可我从前,一直都活得不明不白。”
玉佩的红绳缠在骨节匀长细白的手上。
陈旧黯然的红吸食着惨淡冷清的白。
一步踩滑,迎着月色尽数跌进范闲怀里。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殿下的来日,想如何活,都由自己。”
“这是小范大人的许诺吗?”
“这是范闲的许诺。”
可如果你知道我与信阳那位的关系,还会这样说吗?
玉佩被攥进在掌心,花纹凹凸膈着皮肉的疼痛换回三分清明,李承泽兀自笑着推开范闲,跌跌撞撞趴回秋千上,瑟缩成一团。
范闲提着酒壶问他还喝吗?
李承泽摇摇头,嘴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凑近了,范闲才听清,他说的是:“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是我?”
夏夜的风不算凉,从未合严实的窗户吹进来,惊起半身冷汗浸湿衣衫。
且不管二皇子府那夜过后又折腾了多少太医,朝堂之上范闲和李承乾算是彻底较上劲了。
三天两头就抢都察院的差事,挑出些太子门下日久成规却又没那么合乎规矩的事参上一本。
这位先是整垮了二皇子,又在林相告老之事上得罪了昔日的宰相门生,如今再惹上太子,端是要把路走绝的孤臣。
不管朝臣心中如何想,庆帝乐见其成,总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太子,又召范闲入御书房议事。
仍谁都能看出,如今的朝堂新贵正得圣眷。
李承乾虽知这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却还是气得在李承泽面前大骂范闲。
一夜饮酒宿醉让养了几个月的身子再度垮了下去,范闲开的药方较之从前更是难喝不已,李承泽听了自家弟弟的话,颇为赞同地点头附和骂范闲确实不是个东西。
正翻窗的朝堂新贵,陛下近臣笑容僵在脸上,对着李承乾礼貌又并不礼貌地呵呵,“太子殿下言行粗鄙,毫无东宫储君表率之风,臣回去就写折子。”
“方才骂你的是二哥!”
李承乾气得拍案而起,李承泽顺势装作被声响吓到摔了药碗,想躲过一顿药。
“二殿下伤了脑子,小孩儿心性,太子殿下还如此斤斤计较,毫无储君胸怀。”
“二哥他骂你。”李承乾也不傻,转头就试图拉拢李承泽共抗强敌。
“是吗?我确实伤了脑子,范闲说得没错。”李承泽心虚地看着故意打翻的药碗,果断投敌。
范闲明显被李承泽的亲疏有别取悦,转头却翻脸无情地跟谢必安告状,再要来一碗药。
含泪痛饮整碗药的人霜打茄子似地栽回美人榻上,任由范闲无赖地将李承乾逼得哑口无言,直到谢必安进来俯身在他旁边耳语。
“我困了,你们走吧。”
生硬得让人找不出理由相信的借口截住了范闲逼问李承乾工部修缮庆庙那批青砖损耗的话头,两人面面相觑,见李承泽脸色凝重便知事情不小,顺坡就驴地告辞前后脚离开。
待确认人都走远后,谢必安才迎着一身黑衣,黑色幕帘遮面的人进了府中议事的花厅。
来人摘下幕帘,露出一副明艳的美人面。
李承泽撑着范无救的手借力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问安,“许久不见,姑姑安好。”
他刻意加重的姑姑二字叫疯了半生的李云睿霎时红了眼圈。
“玉佩……”李云睿试探着,又斟酌着换了用词,“你在信中……”
““姑姑,我哪有给你寄过什么信。”李承泽笑笑,“不过是想着姑姑在信阳偏远,寄些京都的小玩意儿罢了。”
“承泽,你在信里说的,都是真的”李云睿根本不管他的胡说八道,三两步靠近,力道奇大地抓住他的胳膊,声色疾厉偏又眼中惶惶。
李承泽被抓得有些疼,拧着眉头微微蹙起,“姑姑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恶劣地欣赏着李云睿几近疯魔的表情,看够了才懒着嗓音继续开口,“姑姑,我希望是假的啊,可惜……”
没用什么力气就将李云睿推跌在地上,他心里竟诡异地想起自己此前推庆帝那遭,当傻子真好,干什么疯事都使得。
“从前我想,母妃那样恬静的人,怎么会生下我这么个骨子里都疯的人。原来我是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原来是你啊,姑姑。”他偏要在这种时候一遍一遍的喊姑姑,一遍一遍地拿刀捅李云睿的心,“可是姑姑,大疯子是他的棋子,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还是只能做棋子,你们的孽债,为何我成了那个报应”
李云睿跌坐着摇头,她试图去抓李承泽的衣摆,却被不留情地一把抽走,只能软和了语气,竟是生出几般慈母的模样,“承泽,不是的,我不知道,他骗了我,是他骗我你死了,不然我怎么肯让他这么对你!”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和他生下我!”李承泽踮脚蹲在地上,他逼近他的生母,头一遭发现他们的眼睛生得如此相似。
“承泽,”李云睿拿出那枚贴身珍藏的玉佩塞在李承泽手里,“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曾经万般期许你的到来,我发誓要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准备好了一切才决定要带你来到这个世上。”
“可你准备好的一切就是让我成了那人的弃子!”李承泽松手,玉佩跌落。
“是他骗我,他骗了我,他说你死了。”
骄矜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哪怕被贬出京都,依旧是风姿万千的从容。
可此刻跌在李承泽面前的,是一个被欺瞒,与亲子相见却不识,浑浑噩噩多年的母亲。
一个母亲的眼泪,洇湿了李承泽的掌心。
“母妃说,我应该唤你一声娘亲。”他褪去那些偏执的疯狂,跪坐在李云睿面前,平淡地,似与自己无关的说起这句话,末了笑容惨淡,问得天真,“你是我的姑姑,还是我的娘亲”
李云睿怔愣着,只有大滴大滴的泪往下砸,要将过去二十载亏欠儿子的泪水此刻一并偿还,嘶哑着声音,“你需要谁,我就是谁。”
“倘若我要那个人死呢?姑姑会帮我,还是娘亲会帮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试探着伸手慢慢靠近,见李承泽并不抗拒方才继续,直到时隔二十载再度将至亲骨血抱在怀中,她在李承泽耳边轻声得像是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地呢喃,“承泽,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来时惶惶期望又害怕的身影,去时尽是决绝。
那日午后,李承泽喝过药正要睡下,就听见范闲带着宫中消息翻窗而至。
药中多安神之品,李承泽支颐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地打着哈欠。
“长公主当真看重内库,听闻我退婚,不惜抗旨也要回京重新议定内库归属之事。”范闲抓着李承泽细细的手腕把脉,一面企图在李承泽面前狠狠诋毁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让李承泽与她断了联系。
“她不是为了内库,”李承泽复又打了个哈欠,“她这么做不过是要重新回来京都,找个由头闹罢了。”
“陛下会轻易让她回来吗?”范闲存疑。
“她与陛下纠缠多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只要她想留下,总有能有让陛下留下她的理由。”
“她在信阳待得好好的,什么突然要回京”
“因为我,”李承泽睁开眼看着范闲,“你信吗?”
“信,当然信。殿下魅力拂边,我怎敢不信。”范闲扶着人躺下,夏月里还扯了薄被给人盖好,“只是殿下,与虎谋皮,恐伤自身。”
李承泽似是困极了,胡乱嗯了几声就猫缩在被子下蜷成一团。
范闲笑他睡相和吃相一样随性,却还是唤了谢必安来守在他床边,才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悬空庙赏菊大会的筹备紧锣密鼓,范闲领了运花的职,和宫典一起。
“我听说往年赏菊大会不是这个时候啊。”范闲四下打量着这千仞崖壁上悬空而建的宫殿楼阁,大觉震撼之余,便看见锁链加身的工匠,不免唏嘘。
宫典按部就班地将花都放好,“今年是陈院长提议,要在赏菊大会之前先行祭天。”
“好像是听院长说过有这么回事,”范闲似才想起,“诶,这祭天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一应事宜俱是礼部负责,你若好奇,不妨去问问郭尚书。”
“没,我就随口问问。”
花既送到了,范闲和宫典一并下山返京,意味深长地再回望一眼那千阶之上的重檐宫阁。
确实是个好地方。
遇见叶重的时候,范闲才想起李承泽身上还有婚约。
自李承泽疯傻之事传出,既不见陛下主做取消婚约,也不见叶家上书求恩旨,稀里糊涂竟险些忘了这么一桩事。
能养出叶灵儿这般侠气仗义的姑娘,叶重也是个有意思的性子。
范闲与他别过,心里揣了旁的心思,一路假寐到悬空庙下。
因着平白多出来的祭天之事,千阶山门梯上攀登的官员三三两两都在议论此事。
天上阴云拢聚,辛其物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范闲身边,哼哧哼哧爬梯之余还管不住碎嘴子,“你说这钦天监算的什么日子,瞧着这云,明日怕是要打雷下雨,到时候祭天大典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顺天之意办呗。”范闲咧嘴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再者说这打雷天才宜祭天啊,若是心不诚,一个打雷劈下来……”
“小范大人!”辛其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环顾看其他人并未在意他们这处的动静,才压低声音道,“小范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陛下祭天之心怎会不诚,陛下之心那可是诚鉴苍天。”
范闲不置可否,拍了拍辛其物的肩膀后加快步伐往上登去。
众人都以为此番悬空庙之行,屡次触怒圣颜的二皇子会被留在京都,不曾想还是奉旨随驾在侧。
祭典在明日清晨,晨昏之交,阴阳媾汇,乃是天人相应的吉时。
也正是担忧误了吉时,所以才命皇室宗亲并文武百官都提前一日上山。
入夜下面几层宫殿尚有难眠之人在为祭典奔忙准备,顶层御阁却是一片寂静。
浓云掩月,半分光亮也没有,李承泽不慎踩中地上洒扫后未干的水渍,嫌恶地拎起裙摆步子更谨慎地往庆帝起居的大殿去。
殿内烛火秉明,庆帝正擦拭着箭簇,听侯公公禀报钦天监说明日恐有雷雨,欲知圣意是否另择吉时祭天。
他没发话,只是冷眼看着未经通禀就闯进来的李承泽。
“我有话要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虽喊着陛下,语气也不见得比他平日喊老不死的尊敬。
周遭伺候的宫人暗叫不好,这祖宗怎么又来闹事了。
庆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儿子,半晌才挥了挥,“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鱼贯而出。
侯公公也在其列,只是路过李承泽时被叫住。
“劳烦公公守好门,我们说的话,陛下应当不想让旁人听见。”
祖宗,这话你大可以不说我也会守好门的,侯公公苦笑着应好,毕恭毕敬地退出去赶紧合上门,甚至想找两团棉花给自己的耳朵也堵上。
“是好了,”庆帝放下箭簇,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还是懒得装了?”
李承泽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到庆帝面前坐下,尤嫌垫子不够软,左右搜刮了几个一并垫在屁股下,坐舒服才舍得回庆帝一句答非所问,“前段时日听说了个故事,觉得有趣,想说给陛下听。”
庆帝抬眼,示意他继续。
“说陛下与长公主有私,罔顾人伦,悖逆祖宗,行苟且之事,且有苟且之实,”李承泽直直看着庆帝,“而陛下您更是禽兽不如地调换亲子,欺骗长公主,哄着我母妃替你养着不伦的孽债。”
他说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溢出泪花,才停下似是天真的发问,“不好笑吗?陛下怎么不笑?”
庆帝面色阴沉得难看,“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吗?”李承泽见状更欢喜了,继续道,“可我信了啊。若非如此,您告诉我,为何我的父皇要拿我做牺牲,要我的命去换一个心思深沉,手段了得的太子殿下?为何同样是儿子,我却早早被视作了弃子?陛下,父皇,我想不通啊,我只能相信。”
“朕看你这疯傻之症越发厉害了。”庆帝拂袖而起。
“陛下说得是。”李承泽勾唇笑笑,赞同地点头,“左右我疯了,我傻了,不在意旁人如何再看我,且由得天下人来看看,这高堂之上,这巍峨皇权之下,是怎么样腌臜不堪的一团腐朽。”
“你敢!”庆帝怒极揪着李承泽的衣领将人拎起,杀意毫不掩饰。
李承泽笑得越发放肆张狂,“怎么?陛下想杀了我?可方才我特意换了身惹眼的衣服,让许多人都瞧见了,陛下要怎么解释我突然暴毙在您的寝殿呢?祭天前夕,皇子暴毙,难不成真是陛下悖伦,遭了天谴诅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谴好啊,陛下现下可要动手,还是说让臣自己动手?”
“李承泽,”庆帝松了手,任由李承泽破布娃娃似地跌回椅子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自是来领死的啊,”李承泽整了整衣袍,满脸堆笑,“我来看陛下如何杀亲子,如何欺天下,如何坐拥江山却是鳏,寡,孤,独。”
怨怼在后四字里齐齐爆发,喷薄叫嚣地恨意朝庆帝扑面而去。
“朕不会在此处杀你,”庆帝蹲下身子,伸手将李承泽凌乱的刘海捋好掖在耳后,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儿子,这个留着李姓皇族血脉,却是李姓皇族最可耻的孩子,“明日既是你与你母亲苦心孤诣买通钦天监要来的吉时,那便就在明日,祭天之后二皇子旧伤发作,朕拳拳爱子之心,弃赏菊大会不顾带你回京寻医,无奈中途你便不治而亡,实在让朕痛心。放心,朕会让你的母亲,你的母妃都下去照顾你,也算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
“你敢对母妃下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李承泽暴起就要去厮打,却被庆帝轻而易举地推搡开。
“怪只怪,她命不好,做了你的母妃。”
多可笑啊,命不好。
宫闱之内,又有谁是命好呢?
李承泽仰躺在冰凉的金殿之上,凄怆大笑起来,他偏头看着庆帝离去的背影,听见他的父皇对他的安排,“二皇子身子不适,特准他在朕的寝殿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传出去,又是他圣眷优渥。
当真是拳拳爱子之心啊。
也不枉他为他费心编排这一出好戏。
鸡鸣时分,整座悬空庙就已然醒了,按照礼部下发的典仪章程,紧锣密鼓地做着最后的清点。
按理来说,四位皇子应在庆帝身后陪祭,可二皇子圣恩静养,便空出一处缺来。
礼部的人拿不准主意,只好请示庆帝。
庆帝视线扫过倚在柱子上无聊拨弄花盆里黄菊的范闲,“让他补缺。”
“陛下,”郭峥当即跪下,“这,这于礼不合啊陛下。”
庆帝眯了眯眼,“郭峥,是于礼不合,还是于太子有碍啊?”
郭峥惶恐地连连口头,“臣明白了,谨遵陛下旨意。”
范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陛下,郭尚书说得对啊,臣一个臣子,怎么能跟皇子殿下们一起陪祭,再者说,那么多人看着,时时刻刻都得端着……”
“你多说半个字,朕就让人把你从这丢下去。”庆帝瞪了范闲一眼。
范闲悻悻闭嘴,朝郭峥露出一个我也被逼无奈却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然出了这么个插曲,祭典还是在吉时之前准备妥当。
只是天上的雷云似乎也准备妥当了。
礼官祝词刚颂第一句,轰隆一声闷雷沉沉压在悬空庙顶特意为祭典腾出的空旷之地上。
礼官被吓得瑟瑟,但看庆帝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能强定心神继续高声念着祝词。
祝词最后一句国祚绵延落下,李承乾适时双手奉举上御制的香和供奉的玉璧。
庆帝看着低眉顺目满脸恭敬的太子,忽而笑了笑。
“范闲,去给朕另寻一炷香来。”
李承乾顿时色变。
下面群臣离得远并未听清庆帝的话,只是看见祭台之上的范闲去又复返,不明所以。
燃香在手,庆帝上前三步,一步伴随着礼官一句祝祷。
“袛承天序,谨用祭告。惟神昭鉴,祚我邦家,尚飨!”
礼官声落,庆帝已至供奉牺牲的祭案之前,其下诸子并文武大臣纷纷下跪叩拜,齐声高呼,“惟神昭鉴,祚我邦家。”
天空中雷声翻滚,似有回应。
庆帝抬眼看着压在头顶的黑云,正欲将香插入祭炉之事。
一道惊雷乍落。
电闪照亮晨昏未明的天色如白昼。
光明散去,人声惊慌中先是李承乾悲声大喊着陛下,继而是抖如筛糠的礼官伏地颤声惶恐地叫着天谴。
等叶重领着禁卫靠近祭台时,庆帝手中那埋有银丝的香早已在慌乱中被太子踢下了高台,不知坠在那片山间。
范建快步走到范闲身边,看着地上几乎被劈焦黢黑的人形,眼神里尽是询问。
范闲摊摊手,又故意大声重复,“天谴啊。”
这两字瘟疫般在群臣之中散布开。
祭天之时被雷劈中的帝王,从古至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例。
怎么偏偏就是在祭天的时候呢?
除了天谴,又能作何解释呢?
再听太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难不成……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便是大不敬了,众臣交换眼神,都默契地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听不着看不见的聋子瞎子。
近辰时时,暴雨倾盆而至。
滂沱雨声几乎要打垮这桩悬空而建的宫殿。
御阁之中也终于传出消息,陛下殡天。
而一干臣子之中,率先提议太子尽快继位主持大局安定人心的竟是此前朝堂上屡屡驳李承乾面子的范闲。
私下里议论有人说范闲就是向新君服软示好,也有人说范闲与太子此前早已皆为同党,只是明面上争着。
无论事实如何,先帝殡天,太子继位都是正统,无人质疑。
换了一身缟素的李承乾和依旧大红衣裳艳烈的李承泽并立在庆帝惨不忍睹的尸身面前。
“这下是真死了?”李承乾看着李承泽手中尤在滴血的断刃匕首,想起方才庆帝忽然复息仍是一阵阵后怕,好在二哥眼疾手快补了几刀,刀刀朝着心脉要害之处去,甚至将匕首都折在里面了。
李承泽示意范闲将断刃拔出来,以免被人发现生出事端。他抹了把面上溅到的血,嫌恶地揩在衣袖上,“死了。”
范闲取出断刃,探过鼻息又摸过各处的脉,“确实死了。”
“其他人碍不了事,但在返京之前,承乾,盯好秦老将军和叶重。”李承泽被关了一夜,水米未进,方才又是惊心动魄地一番泄愤补刀,此刻有些撑不住,借着范闲的力才勉强站稳。
“二哥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李承乾环顾屋里,倒了杯茶让李承泽就范闲喂的药,“等雨停了便即刻返京,京中我也给母后还有姑姑传了信。”
“监察院那边也得了信,黑骑会在下山路上守着。”范闲赶在李承泽开口之前抢先道,“行了,大局已定,你也歇歇心思,别再折腾自己了。”
李承乾深以为然,“是啊二哥,听说你昨夜单独去面见陛下,吓得我整夜不敢阖眼。”
“钦天监行事在他面前露了破绽,我不去激怒他,又怎么能让他起杀心,不惜冒着雷雨天也要尽早结束祭典,回京处死我。”李承泽撇了眼已成尸体的先帝陛下,冷冷嘲讽,“或许他真有什么底牌自恃我翻不出什么浪来,可惜。”
他嘴上说着可惜,眼里恨色分明觉得死得这么快便宜着老东西了。
李承乾听到钦天监行事露了破绽,也反应过来为何祭典之上庆帝不要他递的香。
他们兄弟暗中成盟之事兴许从未瞒过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
好在范闲做了后手。
而范闲入局,又拖了陈萍萍给他们做先手。
悬空庙庆帝本想借陈萍萍之手假刺杀,贬叶重出京,以此来试探李承泽,若李承泽只是装疯卖傻,那叶重被贬,叶灵儿留京就是雪中送炭,插手军务的大好时机。
而他在一开始给李承泽定下这门婚约时所做的谋算也会重新回到正轨,废棋亦有大用。
奈何陈萍萍巧言改动了原定的刺杀计划,提议祭天之时留出更大的空子给刺客动手。
也正是这祭天,让李承泽找到了最适合庆帝的死法。
足以毁掉庆帝生前身后命的死法。
开万古先河,被天谴雷劈的第一个皇帝。
此后史书记载,人人都会揣测这位触怒上苍降罚的皇帝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而此前庆国所有大大小小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失德之君,天人共弃。
仁德孝彰的太子也只能忍痛为子民着想,下令去繁就简,仓促将其葬入了皇陵。
似乎一切当真雨过天晴。
范闲向新继位的帝王求了恩典,朝堂风气已成,积弊非一时可以革新,但春闱乃是未来之朝堂,是庆国之来日,绝不可沦为争权夺利的利益交易。
李承乾自己便是从党争中走出来的,对范闲这等天真做派觉得好笑,可那封上书的折子里还写了李承泽的名,权当是为了二哥,他也下了朱批,此后春闱再胆敢有舞弊营私之举,死罪不赦,朝中大员若涉事其中,无论品阶,革职下狱。
范闲告诉李承泽这件事的时候,范无救也在一旁,刀客又动了春闱的心思,李承泽只觉朽木不可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求来的这道旨意,只是旨意,”李承泽恹恹地喝着药,嘴里吐出的话比药还叫人心苦,“春闱有太多人想进来分一杯羹,即便明旨,也不乏私下铤而走险之徒,险中求贵。”
“可至少有这道旨意,向天下学子证明了,这条路还能看见未来。此乃清正之源,一届一届,寒门之士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也可为后来人照见一条光明前路。教化得昌,一人如此,人人如此,万事皆有可待。”
范闲说话时眼睛亮若星辰,李承泽瞧见,将原本的打击之言就药咽了回去,“听起来不错。”
“是吧。”范闲打蛇顺棍上,凑到李承泽身边,“其实仙界后世也有类似春闱的考试,名为高考。有句话说得好,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在高考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机会凭借努力去触碰更高学府的殿堂,去挣一个前途似锦。若有朝一日,庆国春闱也能如此,何愁盛世家国。”
“嗯,”李承泽拎起葡萄往嘴里送,“这话你该去跟承乾说,与他君臣携手,开盛世太平。”
“可我想先跟殿下说,”范闲抢了李承泽的葡萄,强迫人看向自己,“所有我知晓的,我想做的,日后都会先跟殿下说。殿下能否答应我,也如此待我。”
“范闲,你似乎忘了,”李承泽挑眉,分明欢喜却刻意要逗范闲,“我身上还有婚约,我如此带你,置我未过门的妻子于何处?”
“殿下不曾向陛下请旨解除婚约吗?”范闲登时跳了起来。
“嗯,还没有。”李承泽夺回葡萄,一口一个吃得满意。
“我去替殿下上折子陈情。”
范闲嚷嚷着就要去找谢必安要纸笔,九品剑客才不理他,指了书房让他自己去取。
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谢必安忍不住问,“殿下那日进宫和贵妃放风筝的时候不是就要来了解除婚约的旨意吗?还让我带了不少赔礼一并送去给叶小姐。”
“闲来无趣,总得找点事做。”李承泽伸着懒腰站到窗前,还能看见那往书房狂奔而去的身影,低低笑出了声。
“你与他,不可以。”
身来冷然传来的女声让李承泽笑意霎时散去,他回头,看见的正是一袭黑衣金绣的李云睿。
“姑姑怎么来了?”他语气并不好,尤其是姑姑二字喊得阴阳怪气,“我和谁在一起,只怕姑姑还管不着。”
“承泽,范闲不可以。”自从知晓李承泽身世,李云睿在他面前再没有此前的游刃有余,总是关心则乱,“范闲背后牵扯过多,与你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我非要他呢?”李承泽迎上李云睿的视线,虽是问句,但语气坚定。
李云睿到底还是个疯子,“那我便杀了他。”
李承泽闻言轻嗤,上前两步,借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视着这位名为姑姑,实则生母,“你大可以试试,他死我死。此后无论谁对范闲动手,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都是这句话,”他一字一字重复,“他死我死。”
范闲是回来找李承泽拿他的私印的,还在门外就听见决然生死共赴的四个字,被钉在原地。
他从来没怀疑过李承泽爱他之事,只是尚且有理智地知晓,于李承泽这样的人来说,情爱之上尚有其他。
比如恨,比如复仇。
可此时此刻,他所听见的这句“他死我死”,是彻底要将自己性命与他绑在一处。
饶是从前的李承泽并不惜命,这样的狠话却还是叫人心跳乍漏,又狂做不止。
他不想去想为什么李承泽要对李云睿放这样的狠话,也不想去想他和李承泽之事李云睿为何要来搅和,难得愿做糊涂人的小范大人此刻什么折子,什么私印都懒得再去管了,他期盼着,祈祷着,甚至诅咒着李云睿赶紧离开,将李承泽还给他。
属于他的李承泽。
李云睿愤然离去时,穿堂的风将斜倚窗前的那树朱槿吹落几瓣,带着未晞晨露飘飘然落在李承泽鬓角,添三分颜色,落在范闲眼里生根发芽。
他摘下花瓣,隔花浅尝。
揣着各自身世的秘密,花汁苦涩。
可李承泽是甜的,沁甜如糖的葡萄。
熟透了,在夏风中滚落枝头。
他揽着李承泽双双跌坐在秋千上,“殿下从前向我要的一场醉梦,如今还我一场可好”
李承泽似是推搡不得,顺着力道软在秋千上,“自然是好。”
秋千负重吱呀呀叫着。
叫着夏风温燥。
叫着花好情浓,贪欢不知昼时。
————end
感谢喜欢,爱你们~
也许会有大婚番外~看看我欠的债能不能先还完
闲泽短篇,1.2w+
接12集砸轮椅,李承泽没有躲
是剧闲泽,前期针锋相对,互相算计,不喜勿入,感恩!
正文:
轮椅朝自己飞来的那个瞬间,李承泽被天光晃了眼,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吐血倒在血泊之中。
再回神时,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砸得后跌撞破了身后的栏杆。
轮椅四分五裂碎在他身上,温热的血糊在眼前一片猩红,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敲碎一般疼得厉害。
耳畔嗡鸣声让他听不清喧闹的人声在喊叫些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茫然和无措。
刚刚,发生什么了?
“二表哥!”林婉儿同样被吓懵了,反应过来的...
范闲也没想到李承泽连避也不避,他们虽然已经势同水火,但他还没蠢到要在林婉儿府上当众杀人,于是也快步上前,带着怔愣的叶灵儿围到李承泽身边。
只是他刚要伸手去给李承泽摸脉,那只细骨伶仃还有几道深深浅浅血痕的手腕就飞快地从他手中抽走。
李承泽坐在地上缩着往后退,“谢必安呢?谢必安!谢必安!”他惊慌地叫喊着,左右环顾后眼神中尽是不安。
全然不像是范闲认知里那个心思深沉被阴个底掉还能扯着嘴角假笑的二皇子。
这人不会是砸傻了吧?
可傻了怎么还知道叫谢必安?
范闲心里九曲十八弯盘了个遍,李承泽已然挪到墙角处,他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血糊了满脸可怖,却不准旁人靠近,只是喊着谢必安的名字。
谢必安适才得了他的令出去办事,却因着是主仆私语,没人知晓具体去处。林婉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家仆出去四下去寻。
等到九品剑客气喘吁吁地终于赶来时,李承泽被血湿透,暗红色的上衣看不出来,下裳的靛蓝裙却是污成了褐色,那双不曾穿鞋露出在裙外的脚不知是被地上的木屑扎的,还是旁处的血染上,也是血刺呼啦的一片。
剑霎时出鞘,锋声铮鸣。
也就是这一声,让失血过多已然有些昏沉的李承泽看过来,失神的眼睛里似乎是得救般迸发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光亮,他轻声喊了句必安,下一瞬就被谢必安护在了怀中。
剑身寒芒映着九品剑客心疼之外毫不掩饰的杀机,他问:“殿下,是谁?”
李承泽摇了摇头,揪着谢必安的衣领,“我要回府,送我回府。”
收剑入鞘,谢必安打横将李承泽稳稳抱起,冷眼环视过周围的人,最终对上范闲,满是杀意,“今日之事没完。”
范闲伤人自觉理亏,竟难得的没有还击,只看着谢必安将人带走,稀稀拉拉的血滴了一路漫延向屋外。
出了此等事,他急需有个对策,至少在庆帝面前要有个解释,这久别重逢的宴还没开席就先散了。
短短半日,先是二皇子府传出消息,李承泽砸伤了头,不记事,连人也糊涂得认不太清。
直白些说,就是人傻了。
而后又是一处擒住抱月楼三凶,没审出什么,人就移交京都府。京都府大刑伺候,凶犯招认范闲是背后指使之人。
糟心事倒是全赶到一处了,范闲到相府时,林若甫气得没给好脸色,“你在婉儿府中对李承泽出手,可有想过婉儿会如何?如此莽撞行事,匹夫之勇。”
“我也没想到他连躲都不躲,眼睁睁看着那轮椅砸身上啊。”范闲理不直气也不壮,只小声嘀咕,末了又问,“当真是傻了?”
李承泽那副心肝,若是不用在算计旁人身上,也算得上水晶玲珑,真被他一轮椅砸傻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报复的痛快,竟是惋惜。
“他不能傻,陛下也不会准许他傻,此事暂且先放下。”林若甫斟了一杯茶,“说说抱月楼的事。”
李承泽提前布好的局,即便眼下被砸傻了砸懵了,可这个拖他入网的连环招却还是在按照原本的轨迹推进。
“李承泽想撇清关系,凶犯虽然招供,但人要送去刑部复查。届时同样的口供在刑部再说一遍,我便是连京都府与他勾结的理由都站不住脚。”范闲摊手,李承泽确实是够狠。
办法并非没有,林若甫有意想试一试范闲,故意提起范思辙。
聪明人交锋,太了解彼此就显得无趣了。
若是放在平时,他兴许会解释,会说个分明,可砸伤李承泽的事压在他心头一股郁闷难以消解,他对这样的试探有些累了,“世伯,我已有计划。”
“什么计划?”
“杀人灭口。”
范闲本想着看李承泽掉进自己布下的陷阱里自食恶果应当是件痛快事,可眼下人兴许都成了傻子,哪还来得痛快,于是也没了兜圈子的心思,将自己先杀人而后用范无救将脏水泼回去的计划和盘托出。
“死士,诬陷,真凶,范无救这一手用在此处绝妙不过,这一局李承泽已露败相。”
“世伯,你说李承泽是真傻了吗?”抱月楼之事有了决断,范闲又绕回一开始的纠结。
“他若是真傻了,你的麻烦就大了。”林若甫叹了口气,负手望向宫城的方向。
宫里那位才是真正的不好应付。
说麻烦麻烦到,范府和监察院同时来信,庆帝急召范闲入宫。
仍旧是上次家宴的临湖水榭。
范闲赶到时,庆帝、太子已然在了,李承泽也在。
他头上裹了纱布,本就不大的一张脸遮去大半,只剩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尖瘦的下巴。
太医在给他把脉,那截伸出的细细腕子上也缠着纱布。
“回陛下,二殿下身上多是外伤,并无大碍,细心养着便好,只是头上这处,伤及脑腑,恐有后遗诸症。二殿下如今识人记事有碍,想必也是此处伤所致。”
“可有痊愈之法?”庆帝冷眼扫过范闲,又看着低头搅着手指坐立难安的李承泽,平日里养气的功夫都有些压不住郁火。
“回陛下,臣只能尽力一试,或许二殿下福缘庇佑,还有痊愈的一日。”
都是宫里的人精,倒是把无药可救,听天由命说得这般委婉。
范闲撇了撇嘴,下一瞬就察觉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本能的闪躲开。
茶杯砸碎在地上。
范闲这个挨砸的没说什么,一旁的李承泽却是缩了缩身子。
“你还敢躲?”庆帝笑问,“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可知晓?”
“微臣知罪,微臣不该对二殿下动手。”范闲当即跪下认错,辩无可辩的事,也没有过多解释。
“老二,你是苦主,你想如何惩治范闲?”庆帝侧目去问李承泽。
低头揪着坐垫上的流苏快要把流苏揪秃了的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半个字也不见搭理庆帝。
“老二,朕在问你话。”庆帝压沉声音重复,带着经年上位养出的威压。
李承乾都忍不住要跪下喊陛下息怒了,可李承泽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庆帝伸手,屈指在他面前的桌上叩了两声。
李承泽终于抬头,瞪向庆帝,说的第一句便是,“你好吵。”
李承乾连同水榭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范闲也跪着,却没有跟着众人喊陛下息怒,而是直直盯着李承泽。
在庆帝面前这般犯浑,真傻了?
他不相信,庆帝自然也不相信,挥手让众人起来,而后似乎揭过此篇,还让侯公公拿了些葡萄放到李承泽面前,转头招呼范闲坐下,问起抱月楼之事。
“如此说来,抱月楼的凶犯是被范无救灭口,那这范无救又是为何行此事?”
范闲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庆帝是在用范无救试探李承泽,“回陛下,范无救已被收监,还未提审。”
“哦,”庆帝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那传范无救,御前审吧。范闲,此事交给你。”
“是,臣遵旨。”
范闲借着领旨下拜的动作去看李承泽,后者自顾自地吃着葡萄,忽然连皮带果肉的吐了出来,连声呸呸呸,挥手便将手中剩下的葡萄扔在了地上,骄纵又吝啬地评价,“难吃。”
要说这没有故意针对庆帝,范闲是有些不信的。
范无救很快被押解入宫,庆帝老神在在地坐在上位,眼神示意范闲可以开始审问了。
“范无救,你在京都府前行凶杀人,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可认罪?”
范闲撇了眼埋头继续揪着坐垫不放的李承泽,又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承乾,起身按照审讯的流程问罪范无救。
范无救被抓之时就已经猜到自己的下场,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带进宫,在陛下,太子还有自家殿下面前听审。
殿下似乎还受了伤,人看着也更憔悴了。
范无救久不答话。
范闲清了清嗓子,再度重复了一遍。
无论如何,不能让殿下牵扯进来,范无救心里打定主意,正开口要认罪,把罪责一力抗下。
那厢李承泽打了个哈欠,赤脚从座位上站起,一瘸一拐地就朝范无救走过去,“我困了,范无救,送我回府。”
李承乾被如此直白的脱罪套路惊得没稳住作壁上观看戏的姿态,怔愣地瞠目结舌望着今日他行事说话大胆到不要命的二哥。
这是什么章程?
“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庆帝问。
李承泽根本不理他,绕到范无救身后就去解绳子。
范无救也没弄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自家殿下又是在做什么。
牢房中捆绑犯人的绳结系得紧实,李承泽尝试几番无果,朝李承乾喊道:“帮我解开。”
李承乾伸手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我?”
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他哪里还有看戏的心思,只想寻个借口有事逃离。
接二连三被无视驳了脸面,庆帝面色不悦,“老二,你是要包庇范无救吗?”
李承泽终于舍得施舍给庆帝一个眼神,只是这个眼神实在太不友好。
更不友好的是他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二皇子瘸着腿走到庆帝跟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是猛地一推。
大抵是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庆帝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到在地。
水榭里众人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藏进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偏罪魁祸首毫无自觉,还要朝庆帝补刀,“都说了你好吵!”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李承乾觉得自己和二哥多年争斗就要在今天落下结局了,凭良心说,看到庆帝被推到在地他心里也挺解气的。
“陛下,二哥他伤了脑子,行事无状,陛下您息怒。”
李承乾拿出一贯和稀泥打圆场的本事,在侯公公将庆帝扶起来后连忙跪下当孝子贤弟求情。
“李承乾,你说谁伤了脑子?”李承泽瘸着腿过来,大有李承乾不说清楚就要推他的意思。
李承乾连连后退,没想到踩到坐垫脚滑一屁股先坐到了地上,他求救地看向庆帝,却发现庆帝面色阴沉得更吓人,话到嘴边都咽回了肚子里。
“够了!”庆帝暴喝一声,“二皇子重伤,着令府中静养。将范无救押回刑部择日再审,范闲你去御书房等着朕。”
这句静养几乎等同禁足,可偏偏庆帝又说是重伤,没有提他冲撞冒犯之事,宫人们只得小心翼翼地靠近李承泽,想要哄着这位祖宗赶紧回府莫要再捅出篓子收不了场,还连累他们这些人也送了命。
可李承泽眼下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与其说是被范闲砸傻了,更像是疯了。
他推开上前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跑到范无救身边,连对庆帝都没有好颜色的语气,此刻委屈的像个孩子,“范无救,你送我回去。”
范无救方才也听见太子说殿下伤了脑子的话,他身上有罪名,又被束缚着,只能耐性地哄着李承泽,“殿下您先回府,我还有,还有其他事要做。”
李承泽才不管,揪着范无救的衣领子就不松手。
周围人得了庆帝的令要上前拉他。
可他身上到处是伤,裹着的纱布掩在宽大的淡黄色广袖之下,一碰就洇出血来,伤得轻的地方只是星星点点,伤得重的地方大团大团渗着布料上的暗纹,繁花似的绽开。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谁又敢真的下狠手。
自打继承皇位之后,庆帝还是头一遭又这么头疼欲裂的糟心事,他指着李承乾,“你,送老二回府。”
李承乾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蹚这滩浑水,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领命。
“二哥?”他试探着靠近。
被李承泽推开。
力道软绵绵的,可李承泽自己掌心裹在纱布下的伤口却裂开,一个红手印刺目显眼地印在他胸前。
李承乾算是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欲哭无泪地惨着声音又喊了一声二哥。
李承泽依旧抓着范无救不肯松手。
庆帝再度点兵,“范闲,你惹的祸事,你将老二送回府去。”
李承乾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开位置给范闲发挥。
确实是自己惹的事,无论李承泽是真傻还是装疯,总归是自己给了他这个由头,收拾烂摊子也只能认命,范闲慢慢地上前,拿话哄李承泽,“殿下,回府臣给你拿新出的红楼话本可好?”
既是傻了,怎么还会在乎红楼。
李承泽充耳不闻,执拗地要范无救。
“殿下,臣府上有自家种的葡萄,又大又甜,你回府臣给你送去如何?”
方才的贡品葡萄都被说是难吃丢了一地,李承泽扫了范闲一眼,就差再说一句你好吵。
“陛下,臣有一提议,”范闲头脑灵活,一路不通自有另一路,他朝庆帝拱手,“二殿下既然是在府养伤,想必不会外出,陛下多派些守卫在皇子府外守着,让范无救送二殿下回府后就暂时羁押府中。刑部问话诸事,拿着陛下的手令上门即可。”
范闲这么说当然还有私心,让范无救和老二彻底绑死在一条船上,届时朝中民间都传开,即便范无救想要独揽罪责,李承泽也难以全身而退。
庆帝垂眸似是思索,片刻后才道:“准了,只是老二身上的伤因你而起,你便也搬进二皇子府照顾老二汤药,作为赔罪。”
范闲恨恨应下,心中暗骂庆帝老狐狸,想保老二,要把他也拖下水。有他在府上,到时候监察院也不好质疑刑部的审讯结果。
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管旁人如何,有范无救在侧,李承泽终于是肯听话回府。
府外庆帝派人重兵把守,将整个皇子府围得铁桶一般。
府内却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悠哉闲适。
范无救暂时被羁押在柴房中,可到底是李承泽做主的皇子府,吃穿用度一样也没短了他,没了护卫之责,还能安下心来看书。
谢必安则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李承泽,同时防备着害了自家殿下的罪魁祸首范闲。
李承泽确实是受伤了,一日里昏沉在榻上的就得占去七八个时辰,醒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暇里喂喂鱼,荡荡秋千,再踩在棋盘上抛骰子玩。
为什么不下棋只抛骰子?
因为李承泽总是赤脚踩在上面,谢必安管不住自家殿下,就把羊绒毯铺在了棋盘上。
暂时被迫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范闲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骄奢淫逸。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并没有如自己预想那般反感这样的李承泽。
就好像他讨厌李云睿,却不会讨厌李云睿抱在怀里的那只猫。
一只娇气,漂亮,有些脾气,会张牙舞爪,但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睡着的猫,范闲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李承泽真的傻了就好了。
不会费尽心思地去争皇位,不会阴谋手段地去和太子斗,以致朝堂党争腥风血雨害死多少无辜人。
趁着谢必安去端药的功夫,装睡的李承泽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了窗台上。
没有穿鞋袜,更没有穿亵裤。
风吹起他绯色的下裙裙摆,露出两截白净骨肉匀亭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晃着。
范闲从窗前路过,“殿下好兴致。”
李承泽不理他,往后仰伸长了胳膊去捞靠窗小几上的葡萄。
动作太大,他整个人险些从窗台栽下去,好在范闲眼疾手快地拽住。
李承泽顺利拿到了葡萄,谢必安特意买的,自然是合他口味的,一口一个,连皮也不见吐。
范闲被逗乐了,问,“殿下不对我说声谢谢吗?”
李承泽微微垂眸,春光将婆娑的树影温柔地摇曳在他面上,睫羽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瓣碎花,随着动作飘落,柔柔地落在了范闲掌心。
“必安说是你害我受伤的。”
范闲生起的那丝隐秘的春花风月还没来得察觉就被李承泽直白的话拍死,他悻悻地解释,“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殿下信吗?”
“不信。”李承泽果断摇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是殿下先害我,我才不得已反击的。”范闲又道。
李承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而是伸长脖子望着膳房的方向,打算赶在谢必安回来之前回床上继续装睡。
范闲却不满意李承泽这么冷淡的态度,从前都是李承泽对他更热络的,“殿下是不相信,还是不想承认?”
李承泽举起那串吃了一半的葡萄,“吃葡萄吗?”
范闲诧异,下意识接过葡萄,鬼使神差地揪下一颗放进嘴里。
这些时日相处,他发现李承泽极度嗜甜,几乎到了嗜甜如命的地步,因此谢必安买回来的葡萄是沁心的甜。
他正欲吃第二颗,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下一瞬李承泽委委屈屈的声音就响起,“必安,他抢我葡萄。”
银光闪过,九品剑客的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范闲当即举起双手,“不是,我没有,是他自己给我的。”
他看向李承泽,后者眉眼笑盈盈地弯成月牙儿,眸子里尽是狡黠。
“东街街尾第三家铺子,去买回来赔给殿下。”
谢必安声音比剑还冷。
范闲大呼冤枉,“我就吃了一颗。”
第二颗还抓在手里没吃。
“一颗也要赔。”李承泽帮腔。
这对仗势欺人的恶主仆,范闲吃了个哑巴亏,老老实实出去买葡萄,远远地还能听见谢必安无奈的声音问李承泽怎么又不穿鞋就从床上起来了。
哪有什么天生冷脸的剑客?
等到范闲拎着一筐葡萄回到二皇子府时,和葡萄大眼瞪小眼,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吃亏,还上赶着吃了大的,买这么多回来。
李承泽倒是难得对他露了个笑脸,欢喜地拎起一串,窝回秋千上,一边吃一边听谢必安给他念话本。
偶然瞥见范闲还在原地蹲着,他伸手将葡萄串递过去,笑眯眯地问:“吃葡萄吗?”
范闲都能听见那一肚子叮当响的坏水,当即摇头,“不敢吃,怕殿下再诬陷我。”
“你不吃我也能诬陷你。”李承泽将自己的坏心眼说得坦坦荡荡。
范闲瞪大眼睛看向谢必安,“他承认诬陷我了。”
谢必安充耳不闻,帮李承泽轻轻推了把秋千架,继续读起话本子里的风月无边。
穿堂风裹着葡萄的甜香,丝丝缕缕地卷着剑客那没有感情的冷淡声音。
范闲也大抵是被甜葡萄糊了脑子,对着明显心思不在话本子上的李承泽提议,“殿下,要不我给你念吧?”
“不要。”李承泽拒绝,从秋千上起身,抱着枕头爬到了软榻上,一副又要睡觉的模样。
“殿下,你总是躺着,不活动,不利于伤势恢复。”范闲靠近软榻,被谢必安冰山似地拦在身前。
李承泽睁开眼,一副看你则怎么胡说八道的表情等着下文。
“你看这么多葡萄,吃不完也坏了,不如我们酿成酒?”
“嗯,那你酿吧。”李承泽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继续酝酿睡意。
“殿下,我说的是我们。”
“谁跟你是我们?”李承泽嘀咕一声,“必安,他好吵。”
九品剑客得令,将范闲扔出了门外。
门在面前猛地合上,险些撞到范闲的鼻子。
他摸了摸鼻子,忽而想起什么,大声喊道:“酿酒倒是把葡萄也给我拿出来啊。”
门打开,谢必安将葡萄轻放下,再度毫不留情地合上了门。
对葡萄都比对他斯文。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范闲心里一万个嘀咕没完没了,却还是洗干净手,坐在庭前里摘葡萄洗葡萄捣葡萄酿酒。
午后春光和煦,嶙峋的寿山石影影绰绰映在粼粼湖面上,几尾红鱼游近岸边,似乎也被葡萄所诱,范闲扔了颗葡萄进去,反倒将鱼都吓跑了。
他笑骂这些鱼和李承泽一样气人,手上砸冰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停滞。
李承泽嗜甜,所以葡萄要甜,酿的葡萄酿也得甜。
一层剥皮的葡萄果肉,一层捣碎的黄冰糖,再铺上一层葡萄……
庭院前绕树扬花的风都被勾着酿成陈酿,范闲抬眼,对上坐在窗台上撑着胳膊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李承泽,“殿下不是困了要睡觉吗?”
“再多加些冰糖。”李承泽避而不答,反倒不客气地提起了要求。
范闲笑着应下,“知道了,保证这酒啊,酿出来比殿下爱吃的葡萄还甜。”
满庭春色招摇里,他大抵是被蛊了心神,语气里多有纵容宠溺。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回想起午后的荒唐,他蓦然惊觉。
质疑谢必安,理解谢必安,成为谢必安。
范闲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连连骂二皇子府的风水有问题,李承泽其人更是有问题。
明明半月前他们还是针锋相对的政敌,怎么砸了个轮椅就把自己砸进敌人窝了。
明明半月前他还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李承泽,怎么就开始给人买葡萄酿酒,还上赶着要给李承泽念书?
莫不是李承泽给他下了毒,还是下了蛊?
可他又着实没办法将身边这个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背着谢必安偷偷倒药,被他撞破还威胁他不准告诉谢必安的李承泽和从前搅弄风云,在人心鬼蜮里做阴狠算计的二殿下看成一人。
他可耻地,背叛地,希望这府上的安稳可以一直这样维系下去。
李承泽什么都不要做,只负责骄奢淫逸,偶尔跟谢必安告他的黑状,躲在谢必安身后狡黠地冲他笑就好了。
等到葡萄酿成熟的时候,他们可以把酒言欢,李承泽喜欢诗,他就多背几首诗,风花雪月也好,桃李春风也好,总归是个好时节。
如果没有撞见李承泽和李承乾深夜谈话,他甚至连都开始想着喝酒那日该穿什么衣裳同那只富贵锦绣娇养的花蝴蝶做配。
“二哥,明日御书房赖名成势必要捅破抱月楼的事,你即便不去,范无救也总是逃不过的。”李承乾的声音还是一贯沉稳,只是那句二哥比之从前范闲听到的任何一声都要真心。
“我没打算让他逃,”李承泽懒散着骨头横倒在秋千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琉璃玉盏。
“二哥看来早有打算,那明日御书房你会去吗?”
“我?”李承泽笑笑,“我是个疯傻之人,当着满朝重臣再把我们那位陛下气出个好歹来,可真真是罪过了。”
“要救范无救,势必要把抱月楼的事重新算到范闲身上,”李承乾有些迟疑,“如今范闲与你我关系都尚算和谐,当真要为了范无救将他推到敌对吗?”
“是我与他敌对,与你无关。我答应了范无救,要让他参加一次春闱,考中考不中都不妨事,但我要将他送进春闱考场。”
李承泽的真心针似地刺进范闲耳中,他讥讽地想,李承泽这样的人竟然真的有心。
“二哥既然已下决断,我自然没有异议。”李承乾顿了顿,“夜深了,二哥伤还没好,早些休息,好生将养。”
“从小就絮叨。”李承泽没好气地吐槽,将一直把玩的那只琉璃玉盏递到李承乾怀中,“你生辰将近,我被软禁不便上门贺喜,提前送你了。”
“二哥有心了。”
李承乾宝贝地揣着那只玉盏从后门被谢必安带着离开,范闲屏息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拼尽全力才克制住冲进去将李承泽从秋千上拽下来问他到底为什么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这对向来不对付的兄弟是怎么走到一起?
明天的御书房李承泽到底有什么计划?
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
心里一团乱麻地搅着,扯着,被一个莫名的声音鼓动着,要他去找李承泽问个清楚。
为什么骗他?
可转瞬又被另一个声音驳斥。
你是他什么人?他怎么就骗不得你?不过是你自己蠢罢了。
端是一夜无眠。
御书房中,李承乾被范闲刀子似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再对上视线时,小范大人又是一贯和气的笑,他揉了揉眼睛,难道看错了?
抱月楼一事,涉案的凶犯被杀,线索都停在范无救身上。
当赖名成提到抱月楼时,李承乾立即站起来请旨,要当堂提审范无救。
庆帝准了,派虎卫去二皇子府提人,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将人带来了御书房。
庆帝有些意外,“老二没拦着?”
领头的虎卫恭敬回话,“臣等奉旨去二皇子府时,二殿下还睡着未起身。”
庆帝咳了一声,视线巡视过书架后排,落在范闲身上,“范闲,还是你来审吧。”
“陛下,”范闲还未开口,范无救先重重磕了一个头,“陛下,抱月楼之事,幕后真凶正是范家兄弟。”
“哦?”庆帝挥手示意范闲也站到堂下,“可是杀人灭口被当场擒获的可是你,难不成是范闲兄弟收买的你?”
“草民是被人擒拿打晕后放到京都府前的,而擒我之人正是北齐圣女海棠朵朵。”范无救不管其他人听到话的窃窃私语,继续道,“抱月楼东家,乃是范家范思辙,自抱月楼杀人事发,范思辙就行踪隐匿,二殿下偶然得知范思辙欲北逃躲避问讯,故而派我北上去将人带回京都。我沿途追踪范思辙,发现护送范思辙北逃的不是范家护卫,而是监察院的人,因不敢对监察院动手,只好传信给二殿下,可北齐圣女却突然出现,截下了我的信鸽,并将我打晕,让监察院的人将我带回京都秘密关押,抱月楼凶犯被杀之后,又将我扔到了凶案现场,为的就是诬陷二殿下。”
“一派胡言!”范闲没想到范无救会是这么一套说辞,当即喝道:“你有何凭证?”
“陛下,范思辙如今身在北齐,且是由北齐圣女海棠朵朵带入上京城的,这就是证据。”
原来如此。
原来李承泽要拖上这半月,就是为了等范思辙抵达上京城,坐实北逃之事。
范闲忍不住想要给李承泽这好算计鼓掌。
“范闲,范思辙如今可是在北齐上京城?”庆帝问。
“回陛下,”事实无可辩,范闲只能承认,“臣弟确在北齐上京城,可他……”
“那护送他北上的,可是海棠朵朵和监察院的人?”
范闲沉默了,他并不知晓李承泽手中还有什么证据,可认下这桩事,不仅是他,连带着监察院都得吃瓜落。
“回答朕,是,还是不是?”庆帝加重语气,再度发问。
“陛下,”见范闲迟迟不应,陈萍萍推着轮椅出列,“护送范思辙北上是臣下的令,因担心抱月楼之事由范思辙牵连到范闲身上,所以臣才出此下策让范思辙北上。但臣和监察院与海棠朵朵绝无关系。范思辙是被海棠朵朵强行掳走的,自那以后,监察院也失去了范思辙的行踪,再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在上京城了。”
“陛下,抱月楼事发,范思辙身为大东家理应接受调查,可范家父子及陈萍萍却包庇他,甚至公器私用,动用监察院的力量护送其北逃,其心可诛!”说话的是赖名成。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在他之后,李承泽门下接连几人出列恳请庆帝重责,倒真是承了李承泽自诩的落井下石的本事。
“行了,乱糟糟的,吵什么。”庆帝似是不悦地打断情愿,而后看向陈萍萍,“朕问你,如今的监察院,是姓陈,还是姓李?”
“监察院忠于陛下,忠于庆国,臣惶恐。”
“惶恐?”庆帝怒极反笑,“朕看你,你们大胆得很啊,一个小小的抱月楼,牵扯进去两位皇子,如今竟连监察院都搅进去了。”
李承乾适时出列,“陛下息怒。”
庆帝看见他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无名火起,险些压不住体内真气外露。
“派人将范思辙从北齐带回来,抱月楼之事,等范思辙回来再议。”
李承乾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范无救,故意做出一副不甘心还要攀扯李承泽的模样,“陛下,那范无救如何处置?”
“既然杀人灭口之事不是他做的,那就送回老二府上。”庆帝想起李承泽那日在他面前耍疯,看看太子,再看看范闲,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斗成这般难看的样子,半分体面也没有。
御书房议事稀里糊涂得带着一堆没理清楚的让咱结束。
范闲在长廊拦住李承乾,“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好算计。”
李承乾脚步一顿,与范闲对视,末了忽而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
“抱月楼的事,还没完,金家父女的公道,我要李承泽付出代价。”范闲自是不甘心轻拿轻放,心中恨得紧,眼里也全是恨。
李承乾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越发明朗,“小范大人,公道二字,可不容易。”
“可这世间得有公道,不是吗?”范闲一字一字碾碎了,都沾着枉死的血肉。
李承乾四下环顾见无人,压低声音却不掩语气中的挑唆与嘲弄,“小范大人若是有心,便该知道,公道只在陛下的手里。”
说完他不管范闲如何反应,径直扬长而去。
雨水来得突然,灰蒙蒙积压的天色平白又给范闲添堵。
翻墙进二皇子府时,李承泽正在叮嘱范无救春闱的事。他依旧没规矩地半躺在微微摇晃的秋千上,没穿鞋袜。
过去半个月养成的习惯可怕,雨水滂沱之声里,他第一想的竟是下雨天气如此湿冷,谢必安竟还由着李承泽不穿鞋袜。
这样想着,翻窗的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闯进屋里,湿发湿衣活像是水鬼投生一般,他扫视过屋里,最后在软榻前看见被踢得横七竖八的鞋,拎到李承泽面前。
脚腕被一只阴冷的手握住,李承泽本能地要躲,却被牢牢桎梏,可眼前银光闪过,他看见谢必安出鞘的剑,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喝停那把剑,“谢必安!”
剑堪堪悬在范闲后心窝处。
是不留手的杀招。
够狠,和李承泽这条毒蛇一样狠。
“殿下,”范闲皮笑肉不笑地喊着,“外面路滑,还是把鞋穿好。”
李承泽听出他话里的警告,或者说是威胁也可以,掩着嘴低低笑起来。
“殿下骗我这些时日,可玩得开心”
“开心,”李承泽坦然承认,“聪明如小范诗仙,也会枉做蠢人,如何叫人不开心呢?”
“李承泽,”范闲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我连陛下都骗,怎么骗你不得”
原来从那日御前起,他就是演的。
范闲只觉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叫嚣,要给眼前这个狡猾的骗子一些惩罚。
可裹在一身湿皮囊下,怒火也发泄不出来。
他只能怨怼的,愤懑的,莫名其妙的委屈地瞪着李承泽。
“可你没瞒着太子,为什么?”
“小范大人问得够多了,也该轮到我问了,”李承泽看了眼脚上别扭的鞋,终究没有踢掉,他从秋千上站起来,微微垂眸俯视着范闲,“这京都之中,有几个人手里是干净,你为何独独苛责我”
“滕子京死于你的谋算,史家镇全镇被你灭口,抱月楼的数条人命,殿下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来诘问我”范闲不甘示弱,上前一步,在近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距离里争锋相对。
“范闲,”李承泽也懒得再阴阳怪气地喊小范大人,眸中习惯做伪的笑意褪得干净,只剩下嘲讽,他甚至不屑于再去解释史家镇的事,“我该夸你天真,还是骂你蠢笨呢这京都之中每天都有人死,怎么你要一一去给他们讨还公道吗?陛下,太子,陈院长,林相,他们手中哪个没有枉死的性命,没有不清白的龌龊事,你也要如此去和他们不死不休要个说法吗?那我可真是要看你大闹京都演一出好戏。”
“这不一样!”范闲下意识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李承泽嘶吼着反问,“党同伐异,铲除异己,为达目的,行凶也好,灭口也罢,你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
“院长和世伯身在朝中,行事诸多不得已。”范闲解释的声音弱下去。
“呵”李承泽冷笑,“他们不得已,我便是自己利欲熏心,自己想要去争的吗?”
“难不成还能有人逼你吗?”
“我若说有呢”李承泽眼中的恨毫不掩饰,“范闲,我若说是有人逼我去争的呢?”
“谁能逼你”
“谁能逼我”李承泽狞笑着,眼尾一片绯红,“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能有谁十三岁封王,十五岁听政,他不准我离京,给我机会结交群臣,培植党羽。我不想争!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来,难道东宫会认为我并无夺嫡之念?太子十三岁就对我动了杀心,我能如何我难道不知他是拿我当磨刀石吗?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得去争。母妃的命,我的命,去争还有一线生机,不争就只能等死。范闲,小范大人,你教我,你去教十五岁的李承泽,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范闲不再与那双喷薄着怨恨的眼睛对视,他微微低着头,耳边却一遍遍回想着李承泽的话,私心里他还是不认同李承泽的偏激,可又确实没办法去指摘一个被父亲逼进绝境的儿子。
“可你与太子不是已经和解了吗?”
哪有他和太子相争多年,让李承平那小子白捡了便宜的道理。
“因为我再无继位之可能,太子可以和德贤兼备的二皇子斗,却不肯再与他疯傻余生的二哥斗。范闲,”李承泽重新露出狡黠恶劣的笑,“还得多谢你的轮椅。”
“你打算从今往后都装疯卖傻,闭门不出”范闲不可置信。
“有何不可”李承泽倒回秋千里,“如今这样的日子,我从前求之不得。只是连累小范大人,要背上伤我的黑锅,陛下那边只怕是不好交代。”
范闲心下燃起诡秘的,不合时宜的庆幸,他望着晃秋千玩得不亦乐乎的李承泽,忽而觉得自己背黑锅能换来李承泽的清闲时日是笔划算买卖。
果然,二皇子府和李承泽这个人身边的风水都有问题。
来时气得恨不得杀人的范闲,离开时又重新提起了早前埋在树下的酒。
他必须承认自己仍旧是个有私心,且私心极重的普通人。
“等酒酿好之日我再来寻殿下,不谈国事,只谈风月。”
李承泽顺手将手边的书扔向那个翻窗而走的背影,心疼得范无救大喊那可是圣贤书啊。
“好好读你的圣贤书,若是春闱没考出个名堂,以后不许吃肉。”
“殿下,”范无救直觉自己是被迁怒的,苦着脸哀求,“先前不还说考中考不中都没关系吗”
“我改主意了。”李承泽支使谢必安去给他拿葡萄,换了个姿势懒躺在秋千里继续看他的风月。
春雨缠绵,轻易不休。
李承泽在雨声里催出些倦意,抱膝沉沉地睡过去。
故人入梦,轻轻摘下了藏着毒药的戒指,哄着他一觉好眠。
“安之,别走……”
光风霁月的小范诗仙在梦里忍红了眼,却还是挥袖作别。
他的承泽没能留住,总要再给另一个他一线机会,一场机缘。
承泽,我已不再会羞羞笑,可以再去见你了。
————
还是没忍住改了砸轮椅,随缘补三兄弟联手斗庆帝的后续
“……轻点,快……停,下……我受…不了了……范闲,嗯……我……与你……势不两立……唔……”
几乎每一天夜里,二殿下的寝殿里都会传出这种声音。
每当说出要继续与对方作对的话,李承泽便会得到惩罚,被做晕过去!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般任由范闲施为,只在第二天醒来后感受折断骨头般的腰疼。
对于范闲每日的夜闯寝殿,二殿下也做出了应对,可奈何范无救也好,谢必安也罢,不是被打晕就是被下毒,总之没有一夜他们能如二殿下所愿,把范闲挡在外面。
因为每日浑身乏力、腰酸背痛,所以李承泽白日里就赤着脚,哪里舒服躺在哪里,常常窝在秋千椅子里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明明天生一副媚骨,偏偏骨子里又是皇子的矜贵,优雅的像一只...
明明天生一副媚骨,偏偏骨子里又是皇子的矜贵,优雅的像一只猫。
“范闲,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着自己睡醒后凌乱了的刘海,李承泽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将那句威胁的话兑现,摆脱这种每日被按在床上“改装重组”的命运!
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李承泽决定釜底抽薪,去找林婉儿,撺掇她退了和范闲的婚事,以此打压范闲,从而杀了他。
忍受着困乏和腰疼的双重折磨,趁范闲还未警觉,李承泽一大早就去见了林婉儿,将范闲为海棠朵朵作的诗念给林婉儿听。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婉儿,这首诗分明表达了范闲对北齐圣女的倾慕,二哥觉得,你和范闲的婚事,不要也罢。”
“二表哥,你这话……”
岂料林婉儿刚说上一句话,外面范闲便气势汹汹的赶来了。
“素闻二殿下过的颇为清闲,今日看来确实如此,既有闲心八卦,想来是身强体健,夜间好眠啊。”
“嘶……”
李承泽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一只手撑在后腰上,揉了揉。
应该是夜间范闲做的太狠了,以至于他一看到范闲,便条件反射的开始腰疼。
林婉儿豁然站了起来,面露喜色,一双眼睛看定范闲,范闲的眼睛却落在李承泽身上。
此时的李承泽微微蹙了眉头,软绵绵一团柔若无骨的缩在椅子上,看着可怜又委屈。
“哎呀,这二殿下气色不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范闲在李承泽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是意味不明的光。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李承泽暗暗咬牙,盯着范闲的眼睛隐隐仍有些发红,让范闲不由得想起昨夜他哭起来的样子。
实在是……太让人想“欺负”了!
“小范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昨夜夜不能寐,去后院走了一圈,被驴踢了。”
故意视而不见李承泽想要把自己杀了的眼神,范闲一脸关切的伸出手,大掌在李承泽腰上捏了一把,“哦?是这里被踢了?那驴也是太会找地方下手了。”
林婉儿一双眼睛看向范闲,拽了拽他的袖子,深觉范闲这句话,实在是会被人诟病,保不齐又会被弹劾。
“哦,我是说,太不会找地方下手了,万一把二殿下踢的永远下不来床怎么办?”
“我不会给它机会,”李承泽眼神咄咄,“我会在那之前,杀了他。”
“哦?是吗,”察觉到李承泽十分抗拒自己那只手,范闲转过头看向林婉儿,“婉儿,麻烦你去取三尺白绫来。”
“三尺白绫?做什么?”
“自然是为二殿下缠腰啊,你看二殿下这腰,薄薄一片,万一被驴踢折了,怎么办啊!”
林婉儿愣了愣,还是依言离开了房间,去取三尺白绫。
总觉得哪里不对啊,林婉儿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
房间里只剩下范闲和李承泽两个人了。
“拿开!”
李承泽咬牙切齿。
“那怎么行?我得给二殿下治腰啊!”
范闲闻言,不但不松手,反而手掌在李承泽腰际游移了起来,尽情感受李承泽皮肤柔滑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