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年轻人因为工作、生活压力，一边熬夜一边养生的“朋克养生”风潮已多次登上热搜。奶茶无糖加冰，左手枸杞右手辣条，熬夜敷最贵的面膜，去中药房抓酸梅汤方子，养生方式不一而足。广泛的“猝死焦虑”下，营养补剂和保健品究竟能解决多少问题？
维生素E、辅酶Q10和维生素C胶囊。图/图虫创意
真能防猝死吗？
2019年，韩国的一位药剂师发布了一则视频。视频中，该药剂师推荐了以Omega3系列不饱和脂肪酸、镁、维生素B族为核心的营养补充剂组合，对应鱼油、苹果酸钙镁胶囊、基础维生素和益生菌等多种保健品。药剂师在视频中介绍，这一组合长期服用不会有副作用，且对于改善疲劳、预防慢性疾病有帮助。
购买保健品在韩国近似一种日常消费。曾在韩国留学的刘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韩国学生、大学教授、上班族经常服用各类保健品，药妆店也会列出畅销保健品排行。韩国药剂师视频火了之后，2020年，已有网友开始分析“防猝死套餐”的各类组合。网友总结，韩系主流补剂通常为鱼油Omega3+镁+维生素D3+维生素B族，日系为高浓度维生素C和D3+EPA不饱和脂肪酸+苏糖酸镁，中系为辅酶Q10+Omega3+钙镁+复合维生素。维生素D、鱼油和镁为必选项。
王涛从事民生保障方面的工作，需要24小时轮班值守。今年1月起，她开始服用辅酶Q10、鱼油、复合维生素套餐。上夜班时，她时常出现心绞痛的症状，加之年初感染新冠后胸闷、心痛症状加剧，她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类保健品，随之注意到了热议的韩国“防猝死套餐”。
心悸是使用者最常提到的词，也是这一配方在国内被调侃为“防猝死套餐”的主要原因。猝死是自然发生、出乎意料的突然死亡。据中国国家心血管中心2022年统计，国内每年心源性猝死者高达55万人。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模拟医学中心主任王西富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心源性猝死通常指心脏急性症状发作后1小时内的自然死亡，35岁以上人群心梗发病较多，可能与心肌病等心脏结构或传导异常有关。心梗发生早期可能有胸痛、呼吸急促、恶心、出冷汗等症状。
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研究所研究员吴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猝死是疾病的一种，而营养保健食品等本身不具有治疗或预防的临床作用，可以食用但只能作为保健辅助。目前，中国《食品安全法》将保健食品、婴幼儿配方食品、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纳入特殊食品管理，其中保健食品是指“声称具有保健功能”的食品，以补充维生素、矿物质等营养物质为目的，用于调节“特定人群”的机体功能。特定人群通常指经专业医疗机构鉴定、某个或某些身体功能失调的人群。
王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曾有化学、医学专业的同学告诉她，辅酶Q10可以提供心肌营养，鱼油有减少炎症、保护心血管的作用，复合维生素可以用来提高综合免疫力。服用一个月后，她不再有明显的心脏疼痛症状，认为辅酶Q10对减缓心悸的帮助很大，现在会每天单独服用。
社交平台上一名网友同样因为经常熬夜感到心脏不适，一个半月前开始断断续续地吃辅酶Q10、鱼油和叶黄素。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服用后心脏难受的频率减少了，感觉“心脏比以前强大很多”。
美国卫生院补充与替代医学部门2019年发文介绍，辅酶Q10作为补充剂目前没有严重副作用报告。唯一提醒的是，1998年一项研究显示，它可能会抵消抗凝血剂的治疗效果。《纽约时报》2013年引用预防医学专家的建议，辅酶Q10可以辅助降低血压和血糖，所以如果和高血压、高血糖药物共用，可能会让血压、血糖过低。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未批准将辅酶Q10作为药物，商店里其常作为膳食补充剂出售。在中国，辅酶Q10作为保健食品成分，于2006年经原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上市，而作为注射剂药品成分，于2021年经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上市。2023年，《国际分子科学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回顾了辅酶Q10目前在应用中还存在的问题，其中包括其较低的生物利用效率、缺乏最佳给药方法、失败的临床试验案例等。
科信食品与健康信息交流中心主任钟凯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考虑到生物利用效率问题，现实中吃下去不等于能吸收，能吸收不等于能利用。辅酶Q10在器官中的效果并不好量化，正常的健康成年人不需要补充，只在特定类型的心肌损伤修复中有辅助作用，而且，盲目服用还可能引发代谢负担。
多项研究显示，辅酶Q10有辅助改善患者心肌能量代谢的功能，但其改善机理尚不完全明晰，临床上只被纳入辅助治疗方案，与正规治疗药物一起使用。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副教授朱毅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目前还缺乏辅酶Q10有益于心功能的强证据。
维生素D也是防猝死套餐里的常客，其可以通过增加小肠的钙磷吸收率，促进骨的钙化，从而强壮骨骼。2018年，中华医学会发布《维生素D及其类似物临床应用共识》，维生素D强证据的辅助健康功效集中在骨骼领域，例如改善软骨症，骨性营养不良。而对于套餐中提到的对抗高血压、心脏病、炎症等功效，都不存在充分证据。
刘晨曾在同学推荐下，每天吃一次含镁综合维生素和鱼油，持续了两年，但没有发现熬夜后的身体有明显不同，疲劳状态也并无改变。对她而言，“防猝死套餐”更像安慰剂，回国后便不再服用。
浙大二院药剂科主任药师周权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保健品不是药品，没有经历过像药品那样严格的临床试验。若身体有明显症状应去医院就诊，而不是指望通过服用保健品有所改善。即使服用，也应咨询专业人士，获得综合评估后服用。
错不在“养生”，而在“朋克”
2022年，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发布《年轻人养生消费趋势报告》。报告显示，50%以上的90后有脱发和视力减弱的问题，40%以上的90后出现肥胖和运动能力下降的情况，而30%以上的90后已经出现了免疫力下降，亚健康状况普遍。钟凯认为，保健产品的价格往往比普通食品高，但其对人体的养生保健功能尚无法量化，从亚健康到健康也不是一蹴而就。
广东省食品安全保障促进会副会长朱丹蓬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保健品营销善于掌控消费者心理，是促成火爆的原因之一，因此有必要在年轻群体中对保健品祛魅。保健品只对于改善亚健康有一定的辅助作用，但不起决定性的作用。
今年，信息咨询公司观知海内发布了中国健康养生行业的市场报告。报告显示，当前，国内健康养生市场规模已超万亿元，平均每位城市常住居民年均花费超过1000元用于健康养生，而其中18-35岁的年轻人群占比高达83.7%。更重要的是，新冠疫情让许多消费者免疫健康意识觉醒。根据咨询公司益普索的调查，后疫情时代89%的消费者认为，食品饮料中“加入功能性健康成分”会提高他们的购买意向。
在小红书上，被网友称为“王者”级别的心达人还原型辅酶Q10产品，单瓶标价468元，每瓶30粒，每粒含100毫克Q10。“青铜”级别的法尔诺德辅酶Q10产品，同样每粒含100毫克Q10，每盒150粒，单盒标价690元。前者昂贵的一大原因是其宣称采用了β-环糊精络合技术，提升吸收效率。该技术为美国MicroActive公司专利，专利显示，环糊精络合后的生物利用度相比晶体型辅酶Q10提升了约4倍。但值得注意的是，辅酶Q10本身吸收效率低，即便提高了4倍，被人体吸收利用的程度也很有限。
钟凯指出，真正的“防猝死套餐”，应该是健康的生活方式+控制情绪+避免过度劳累+定期体检。预防猝死，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减少外源因素对心脏造成损伤，尽量避免长期熬夜。“这比吃任何套餐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