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况：来凤琪，博士生导师，印第安那州立大学终身教授、资深教授，中国西安外事学院教授，教学与研究工作部部长，国际华人教育技术学会创始人，曾任国际华人教育技术学会主席，《国际教与学技术》期刊主编，学术领域为教育技术，主要从事动机心理，人类认知，远程教育，以及教学技巧对认知过程中的作用等方面的研究。
一、引言
克拉特沃(Krathwohl，2009)在其著作开篇就引用两个例子阐述两种不同情况下应用的两种不同研究方法:一是定量分析，一是定性分析。这两个例子分别来自医学与社会科学。为了便于读者理解，笔者在本文中举两个教育研究的例子。
坦特郎格罗和笔者(Tantrarungroj＆Lai，2011)采用真实验方法了解学生在线学习环境中用视频教学技巧学习神经科学知识的效果，这是一种定量分析研究方法。研究者假设视频教学技巧在网上教学中对学生学习神经科学知识有效。为了测试其假设是否成立，该研究将实验参与者随机分配到两个组:在文字与静图外加有视频演示的实验组和只有静图加文字的控制组。实验表明，两组的即刻测试结果没有显著差异，但四周后的延迟测试发现，实验组学生成绩显著超过控制组。这一结果为视频教学有效性提供了证据，而其有效性在即刻记忆方面效果不明显，但在持续记忆中验证了研究者的假设。让我们暂且设想，假如坦特郎格罗和笔者当初用定性分析的面对面访谈方法进行调查，会得到什么结果呢也许调查参与者会说视频教学更有效，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不过是调查参与者的自我感觉，没有揭示真相，更无法显示其作用能体现在持续的记忆中。
威利斯(Willis，2007)在其著作中举了定性分析的研究案例，大意是学校的一组教师发现一些人文课程的教学有问题，但是问题在哪儿呢为此，他们请本校一位刚毕业的学生对在校以及已毕业的学生进行个别面对面访谈。访谈问答是半结构化的，既有针对性问题，也让参与者自由发表看法。其结果取得了大量信息，以供教师参考，改进教学技巧。这样的调查是无法以上述定量分析方法取代的。大家再来想一想，在教师知道了问题所在———要改进教学———之后，他们设计了不同教学技巧，但怎样才能证明哪些技巧在人文课程教学中会产生效果呢哪些技巧又有最佳效果呢在这一情况下，访谈就不起作用了，为达目的，定量分析的真实验研究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二、常用教育研究方法概述
定量分析研究方法多从自然科学而来，以数字数据表达结果，特点是要找到真理、可预言、可控制、提出假设、用实验对象进行研究、结果可推广、可以用理论解释行为模式。其背后的假设是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相对恒定、统一、理性的，因此，可以对它进行测量，可以将研究结果进行推广(Gay＆Mills，2016)。定性分析研究方法则从社会学、人类学以及心理学而来，以文字图片等表达结果。其特点是要对现象进行理解，向参与者了解情况，虽然有时它也有假设且有结果可推广。提出的理论是解释性的，用来帮助读者理解，读者可以决定在其他类似情况下如何应用此理论。
在教育界，即时研究(actionresearch)有其实际意义，所以对学校非常实用。当学校碰到具体教学问题需要即时解决时，即时研究便可发挥作用(Cre-swell，2014)。这些问题大多是日常碰到的(Fraen-keletal.，2014)，所以需要即时地采取行动解决问题。即时研究被归为“实施者的研究”(researchbypractitioners)(Fraenkeletal.，2014)，它不是用来建构理论的，而是在现实教育中发现解决问题的有效方法。教育领域的硕士研究生论文往往采用即时研究，但对于博士论文来说采用即时研究是不合格的。即时研究只涉及四个步骤:发现问题、收集数据、分析释义数据、制定行动计划(Mills，2014)。下面讨论的学术研究论文步骤是关于教育研究的，所以不包括即时研究。
三、学术研究论文写作步骤
以上这些做法都是幼稚的，因为学术研究是严肃的。搞学术的人要有丰富的知识及内涵。作为研究人员，我们首先要有严谨的治学态度，深知学术研究不是追风，不是迎合，更不是敷衍。学术研究是为了帮助建设或改进理论，找出或验证真理，或深刻地理解某一已发生的现象。研究结果应该能对学术领域有实实在在的贡献。所以，单凭“我想”“我相信”“我认为”成不了好的学者，要能探究自己感兴趣且可行的研究课题。作为研究者，要热爱研究，必须有一颗善于询问的脑袋，有好奇心，对任何事善于质疑(注意，不是批判)，善于探究，客观地看问题，寻找证据，彻底且不带偏见，勤奋且坚持，吃苦耐劳，脚踏实地，一丝不苟，严谨，不浮躁，永远不放弃学习与探究，并以道德为准则，还要在论文中避免用绝对的词汇，汇报不作假，学术上相互尊重;要了解自己有哪方面的研究基础以及感兴趣的选题，然后在自己感兴趣的范围内寻找选题。怎样找呢这需要大量的阅读，这是研究的第一步，做文献搜索、阅读与综述。
（一）文献综述
下面用我一位学生的博士论文(Grant，2016)为例帮助读者理解文献综述。这位学生研究的题目为动图对学生三维空间思维的效果，测试对象是有不同空间思维能力的本科生。在文献综述中，他首先讨论了人类认知处理信息的过程(Shunk，2012)、双码理论(Paivio，1990)和多媒体学习的认知理论(Mayer，2009)。从这些理论中，他总结出人脑接受新知识与信息的容量是有限的，而有限的容量因为信息的多元传递方式变得更为有限。但是，图文并茂的信息能更有效地帮助提高学习，因为它可平衡认知负载。这些理论为他的研究垫下了基石，也就是说，他的假设是有理论根据的。然后，他搜索了大量有关多媒体方面的研究，包括动画以及视频教学方面的研究，同时也搜索了有关空间视觉的文献，包括空间能力的定义、空间能力的测试以及空间视频方面已完成的研究，从中总结出合理使用视频与动画有助于空间思维培养的假设是成立的。进而，他讨论了动画用于教学时需要考虑的六个可能碰到的问题，以及视频在教学中的功效。这些考虑使得测试所用的教材设计更为合理。
文献阅读的结果是找到有新意的、具有研究价值的、可以实施的研究问题，此研究问题是基于前人研究之上的补缺补遗。格兰特(Grant，2016)通过文献阅读，找到了在多媒体辅助学习研究中存在的三方面补缺需要:第一，缺少静图、动图与视频教学技巧的对比研究;第二，缺少多媒体，尤其是视频，对空间能力不同的学习者所起的不同效用方面的研究;第三，缺少视频教学提高教学质量的定量实证研究。有不少数据提供了动画在教学质量提高方面的证据，然而在视频教学方面多为视频教学提高学习者学习动力的研究，视频教学在知识转换和解决问题方面的效果研究缺少。综合这三方面的空缺，格兰特(2016)找到了一个适切的研究问题，即动画与视频教学技巧可为学习三维旋转空间思维方面带来的效用。确定了研究焦点之后，他列出了研究要回答的问题，提出了研究假设。他的研究问题是根据文献阅读结果而来，且研究假设有理论支撑。
（二）研究设计
研究者在文献阅读过程中逐渐明了并确定研究课题。根据课题的性质与想要找到的研究问题答案，研究者确定研究方法。格兰特(Grant，2016)的研究是3X3多元设计(3X3factorialdesign)的真实验方法，因为他研究的自变量有两个层面:一是三种不同的教学技巧，二是三种不同的空间能力。为了回答研究问题，他需要九个组。所以说，研究方法不是根据个人喜好决定的，而是基于研究问题的本质决定的。研究方法对了，便可能找到研究问题的正确答案。
在实施研究前，研究者对研究方法与实施步骤等要做到一清二楚，即具体用什么方法如何设计变量是什么测试工具/手段(instruments)是什么测试工具/手段的可信度、可靠度如何对象是谁何处何时实施做什么如何实施凡是研究涉及的问题都要在实施前搞清楚。只有对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这样做清楚后，研究者方能正确地实施研究。
在研究设计上，定性研究看似没有定量研究那么刻板，但是定性研究如同定量研究一样需要系统设计(McMillan＆Schumacher，2010)，绝不可缺乏严谨性。定性研究不是完全基于预先制定的方法，也没有详细的假设来指导整个研究的进行;为了更好地了解某一环境中发生的事，其方法可以在研究中不断修正(Willis，2007)。然而，切记不要一知半解，别认为定性分析不需要设计，对于新手来说，尤其不可轻视或忽略设计。有经验的定性研究人员经常带着开放的脑袋着手要进行的研究，并在研究过程中不断修正研究设计，这是因为他有足够的经验知道如何修正设计方能使得研究得到更多确切的信息。新手在没有研究经验的情况下，不精心设计，带着空空如也的头脑便开始所谓的研究，其结果必定是可信度缺乏的。所以，对于热衷于定性研究的新手(请注意，博士生和青年教师在研究上都被称为新手)，一定要认真设计定性研究方法，制定研究方案，并要把数据收集和数据分析方法和步骤计划好再动手。
谈到测试工具的可信度，我们知道，定性研究中开展访谈或问答的研究人员本身代表着测试工具，所以为求所获数据的可信，研究者必须有可信度。所谓研究者的可信，意为不带个人偏见。举例来说，不问引导性的问题来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是一个研究团队，那在访谈之前，整个团队要进行统一培训，对于如何访谈、如何观察需要设定统一的规则与标准(protocol)，遵照统一的规则以求所得数据的一致性。对于自制的调查问卷，要反复推敲，聚焦于调查本质性的问题。一份好的调查问卷能够获得足够信息回答研究问题，从而达到研究目的。一份不经周密思考的调查问卷，如充满是与不是或表述不清的问卷，一般不可能获得所需信息。自制问卷需要经过几方求证以求可信，目的与做法与教学设计的教材检验性评估相似，找与研究对象特征一致的志愿者回答问卷，看是否能获得你需要的信息，同时可以根据反馈更正有歧义的问题使之清晰。麦克米伦和舒马赫(McMillan＆Schumacher，2010)谈到，用于收集数据的测试工具或人如有细小变化都可能影响研究结果，深知测试工具可信度对于研究结果可信与否的重要影响。作为研究者，我们在设计与实施测试上一定要慎之又慎。
研究的一个通用定义是:收集数据并逻辑地分析数据的系统过程。尽管方法有多种，但是那些不经设计，只随意地观察或搜索网上所得数据是不能称之为学术研究的(McMillan＆Schumacher，2010)。研究方法是用于收集数据、分析数据的手段。这些手段是经过长期考证发展而来的，用以可信地获取信息。研究方法，不论定量或定性，是系统而有目的的(McMillan＆Schumacher，2010)。研究者同时要注意不能忽略伦理道德问题，因为研究对象涉及人。
（三）数据分析、结果汇报与讨论
前文讲过研究问题是根据文献阅读的结果而来的，与前人的研究挂钩。研究方法根据研究问题而定，必须与研究问题相吻合，那么，在分析研究所收集的数据时，其分析方法也得和研究方法挂钩。所以，研究的所有步骤都是环环相扣的，绝不能脱节。举例说，在定量分析研究中，如果是两组比较，用的统计方法是T-test;如果多组比较，用的统计方法是ANOVA等。有一条要切记的是，对于统计方法，请教一位统计专家，确定自己所用的统计方法是对的。哪怕你懂统计，也修学过统计课程，只要你不是统计专业毕业的，那么在统计方法上还是谦虚为好。定性研究汇报的不是数字数据，而是叙述性的文字数据，因此要对收集到的文字资料进行编码(coding)和根据主题(theme)归类。这个过程费时费脑，要反复推敲，力求正确。
所得结果必须如实汇报。很多人喜欢看统计上有显著差异的结果，认为只有显著差异才能证明研究是成功的，那是认识上的误区。好的研究在于研究设计的正确性，收集数据的可靠性和数据分析的可信性。这样的研究结果，不管有无显著差异，对教育领域都是有贡献的。重要的是要依据理论进行讨论与解释。一篇好的学术论文要以理论为框架，进而帮助证明理论、建设理论。
四、研究报告框架
研究报告的写法有多种，但是好的研究报告一定要能够清楚完整地汇报研究过程和结果，并进行讨论。杂志在审阅投稿时，会从几个方面评分:题目是否有新意立题是否有理论与实际依据论文是否包含最新信息方法是否合理设计是否正确数据分析方法是否正确数据分析结果是否可信研究结论的讨论是否有合适的理论支撑写作顺序是否符合逻辑表达是否清楚论文写作是否遵照AmericanPsychologicalAssociation(APA)格式
为便于研究新手克服学术论文写作这一难关，笔者提供以下学术论文写作框架供参考:
1)介绍(简述)，包括:
———陈述现状中存在的问题;
———研究问题:从文献阅读中发现有新意的可研究的题目(用以找出解决现状中存在问题的答案);
———研究意义:对本领域的贡献;
———研究不足:研究设计中无法避免的短处，例如限于现实限制，无法取得更多的样本等;
———术语:定义论文中所用的术语。在任何一个领域，同一术语往往表达不同意思，或不同术语表达同一意思。如果不定义论文中的术语，读者阅读时用他/她的定义来理解，可能曲解了你的意思。
2)文献综述，包括:
———寻找理论依据(理论框架):找到假设的依据;———寻找实践依据:找出研究问题(与前人的研究相连;要查阅近年文献方能了解某领域的研究近况);
———寻找实践依据:决定设计研究方法(为研究设计提供依据);
———在文献综述结尾提出研究问题与假设。
3)研究方法，包括:
———研究设计:详述设计方法(定量分析研究不要忘了对变量的描述);
———实验对象:是谁为什么是他们(注意:不能透露实验对象的任何信息。定性分析还需包括研究参与者与研究者的背景介绍、研究地点与环境描述);
———教材设计、界面设计(如果有的话，需要描述以示设计正确);
———测试工具:要汇报可信度与可靠度。定性分析研究如果有一组研究人员共同工作，还需要提供设定的规则与标准等;
———实施过程:描述先驱(pilot)和主体实施的所有过程。
———数据收集与分析:介绍数据收集与分析的方法;———伦理道德:解释如何处理伦理道德问题。
4)数据收集与分析，包括:
———定量数据:用相应的统计方法，并能正确分析解释统计结果;
———定性数据:对文字数据进行编码，然后根据主题归类。对收集的数据进行笔录、翻译、释义、编码、归类等要用三角验证(triangulation)方法，确保正确性。
5)讨论与总结，包括:
———用理论进行讨论，从而得出结论(与文献综述章节相呼应);
———分析本研究不足之处;
———结果的推广和对后续研究提出建议(与后续的研究挂钩)。
五、结语
在结束本文前，我想补充以下几点:首先，我要强调树立正确的治学态度与研究思想的重要性。简单用一句话来解释便是，研究所发现的结果会成为知识为后人所用，如果一项研究结果无信度，对学术界造成的损害是不可估量的。做研究，不是为名，不是为利，是为学术做贡献，为学术界积累知识。知识靠大家积累，学者要相互尊重，不要文人相轻，不要随意抨击他人的理解和观点。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剽窃。用了他人的思想，一定要标明摘录的出处，包括自己已出版的作品。
第二，写论文时要避免用绝对的词，比如，我们不说:“文献搜索证明前人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我们说:“经过大量文献阅读，我几乎没有发现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我们不说:“实验结果证明了……”，我们说:“实验结果提供了某方面的证据。”说话要留有余地方能保证其科学性。
第三，陈述论文题目要尽多地包含论文的信息。举个定量分析的例子，“本研究要调查的是图像在九年级学生几何解题学习中的效果”所传递的信息包括研究对象、研究领域以及研究方法。另举个定性分析的例子:“教师的理论信仰和实践操作:一个案例研究”。这个题目也传递了足够的信息，包括研究对象、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要检验研究课题是否可行、检查课题是否有趣、是否可研究、是否有意义、是否符合伦理道德，还有研究课题是否可实施(Gayetal.，2009)。
第四，如何写摘要。好的摘要紧缩了论文内容，但提供了所有信息。一篇实证论文的摘要应包括研究的问题、研究参与者、研究方法、研究结果、研究结论和含义或应用价值(PublicationManualoftheA-mericanPsychologicalAssociation，2012)。美国心理学协会(AmericanPsychologicalAssociation，简称APA，2012)提供了各种论文摘要包括的内容与写法，以帮助研究者撰写论文。
第五，美国心理学协会(APA，2012)格式。教育领域跟随的是APA格式。一般来讲，论文中的图(figure)、表(table)、脚注、摘录和参考资料的格式杂志都要求采用APA格式。空格等可能会因不同杂志有所不同。这是笔者的经验之谈，暂没找到专门出版物的理论依据。教育领域的研究人员必须人手一本APA手册，以便随时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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