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源于老王的“年龄比我小的全都跪下”(忘了在哪刷到的私密马赛)。突然想到了就整了
服装有错误(特别是那维,因为实在太复杂了)
标签有私心
(原图貌似是李玉(?)有个宝宝在下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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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A,银狼x黑塔,全文1.4w+,有芙星cp出现,ooc注意。
卡芙卡和银狼是被星和刃背回来的。
四个人都狼狈极了,本来在人群面前很高傲的两个人,现在都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星背着卡芙卡走向病床,等她把卡芙卡放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上的布料早已经被染的殷红,卡芙卡发着高烧,左半边的肩膀已经脱臼,身上被捅了好几个口子,闭着眼,陷入了深深地昏迷。
银狼是被刃背回来的,同样的,她的伤势也很严重,额头上的护目镜已经稀碎,肚子上被戳了一刀,估计是伤到了内脏,每呼吸一次都会有血泡从鼻腔冒出,夹克衫上零零散散缠上了血迹,说不清到底是银狼的...
银狼是被刃背回来的,同样的,她的伤势也很严重,额头上的护目镜已经稀碎,肚子上被戳了一刀,估计是伤到了内脏,每呼吸一次都会有血泡从鼻腔冒出,夹克衫上零零散散缠上了血迹,说不清到底是银狼的,还是背着她也好不到哪去的刃,他的呼吸声很重,就坐在原地守着奄奄一息的两个人,头顶的鲜血顺着脸颊滑下来,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的滴在光滑的地板上,星转身就去喊了艾丝妲和阿兰出来,本应该安静的空间站一瞬间急急忙忙了起来,有人拿来纱布,有人拿来酒精,还有的拿来崭新的外套披在刃的身上。
他们被算计了。
艾利欧的剧本在平常都是万无一失的,因此这次除了萨姆不在剧本里,剩下的所有人全员出动,谁知道在即将结束任务的时候,那位星神大人从沉睡中清醒,原本已经快结束的剧本出现了差错,三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离了那个星球,刃注意到,当他们重新回到飞船上的时候,那颗繁荣的星球在下一秒数个光刃落下,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颗星球随着一阵光芒就消失了,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小行星带和数不清的碎片飘落在银河中。
那是刃看见星头一次束手无策的样子,她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两个人,伸出手握住了指尖发凉的卡芙卡,怎么回事,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她们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她又去碰昏迷不醒的银狼,她的体温正在下降,刃站在原地,他被捅了一刀,额头被撞伤了,正往外滴答滴答的流着鲜血,双手的绷带上血迹淋淋,此刻被星质问的他却和一个小孩子一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用力去擦掉衣服上的灰尘。
期间卡芙卡醒过来一次,星握着她的手掌在哭,星坐在卡芙卡的床头哭的泣不成声,眼睛肿的像蚌肉,卡芙卡费劲力气转过身来想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擦对方的泪水,却又看见自己满是血迹的手,于是手掌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擦,星轻轻拽住那双纤细的手放在脸颊旁,卡芙卡,她的声音哭的有些颤抖,你一定会没事的,答应我。
卡芙卡温柔的嘴角上扬,她的额头上敷着冰毛巾,脸上原本沾满了灰尘和血被星用手帕擦去,我没关系的,紧接着她又问,银狼和刃呢,他们怎么样了。
银狼她……她的状态并不好,可能伤到肾脏了,已经昏迷了好久,正戴着呼吸机吸氧维持生命,刃还是老样子,没过多久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正在隔壁照看银狼。
是这样啊,卡芙卡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然后低下头回握住星的温热的手掌,如果我死去了,一定要照顾好刃和银狼,知道吗。
你说什么呢!星有些急了,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空间站了,你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卡芙卡点头,闭上眼,就再没有睁开。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两个人被移动到急救的生命舱里,星和刃几乎是住在了病房里面,他们紧张的看着沉睡在生命舱的两个人外的心电图,生怕某个打盹的功夫就听见警报声。
卡芙卡和银狼躺在里面,身体各处插满了管子,衣服被裁的七零八碎,里面还贴着监护用的各种仪器,戴着呼吸机,正在与死神做一场生死斗争。
黑塔正是在这个时候,从天才俱乐部的一场聚会中回来的。
她很少去看消息,因此她的情报比其他人慢了一步,当她赶到病房的时候,就看见刃和星坐在里面,星紧张的盯着心电图,眼睛里是好久没合眼的红血丝,黑眼圈都快掉下来了,刃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年轻的长辈脸上写满了疲倦,但是他还在尽力去劝对方休息。
看见黑塔站在门口,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黑塔注视着疲倦的两个人,又看了看睡在生命舱的两个人,目光毫无怜悯,你们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然后毫不留情的就把两个人轰了出去。
星还想赖着不走,然后就被刃一手刀劈晕抱了出去,黑塔关上了病房的门,紧接着看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躺在生命舱里,她的目光在卡芙卡的身上停留片刻,紧接着,她看向了银狼。
她注视着正沉睡在里面的银狼,恍惚间想起两个人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个目中无人的,有些高傲的小孩吹着泡泡,用寥寥几下就破解了空间站的密码黑了进去,站在她的面前,两个人目光相对,紧接着,这段孽缘就开始了。
黑塔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傲的小孩褪去了华丽的外表,流露出难得的脆弱的样貌,银狼,她走到生命舱面前,伸出手去抚摸面前的玻璃,银狼,她又念叨了一遍,知道这人不可能回她,但是她还是想听听对方那不屑的声音。
她听见敲门声。
进,她以为是刃又来了,但是她听见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哒,哒,哒,由远到近,她回头,看见了走过来的阮梅。
阮梅低头去看面前的黑塔,黑塔走上前把房门关严,依靠在门口,低下头组织语言。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和阮梅说这件事。
在黑塔的记忆里,只要自己快要老去了,自己再一次返老还童即可,在她的认知里,死亡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有点过于遥远,她无法想象那样的离别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找我。
是的,黑塔抬起头和阮梅对视,又把目光看向生命舱里的两个人,情况正如你所见,所以我来找你商量对策。
我知道你在研究生命科学,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阮梅头一次在黑塔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那是一种落寞和纠结,还带着些担忧,那样的黑塔是她从没见过的,阮梅突然感觉自己还是不了解面前这个天才,只是托起下巴沉思了一会,有,然后她说,我有办法,但是有一定的风险,你愿意拿她们两个人的命来赌吗。
黑塔低下头,沉默了一会。
阮梅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也只是双手抱胸,注视着靠在门框上的天才,她是个很理智的人,但是唯独在生命面前,她保持部分感性,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见不得其他人掉眼泪,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她的心脏都会狠狠的抽动一下。
面对的事情……吗?
灯光晃过黑塔的头顶,她自梦中醒来,在满是手稿的实验台上醒来,恍惚隔世,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人偶被她放在了病房待机,而她真实的本人就在原地坐着,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里都是记忆的身影,她想起阮梅的话语,操控人偶,想再去看看那两个人。
夜里的病房很安静,星被刃拉去休息了,明天才会来,硕大的病房只有卡芙卡,银狼,黑塔三个人,小夜灯亮着,黑塔走上前,看着一旁安静沉睡的卡芙卡,确认了一遍仪器都在正常运转,然后慢慢走到了银狼的生命舱面前,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
她注视着舱里那个沉睡的少女,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注视着对方消瘦的面孔。
就像是心灵感应一样,沉睡很久的银狼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睁开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两个人隔着一层玻璃对视,久久没有言语,银狼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她,戴着呼吸机,费劲的吸气,呼气,声音呼哧呼哧的作响。
然后她笑了。
很轻很轻的一个嘴角上扬,黑塔看的很清楚,即使是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对着自己笑了,黑塔垂眼,打开了生命舱的开关,玻璃落下,她牵住了对方的手。
人偶的手掌是没有温度的,因此她怎么也捂不热银狼冰冷的指尖,银狼也很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刚想说话,就咳出一口血,用力的咳嗽起来,呼吸机的内壁沾满了鲜血,黑塔站起身,却被银狼一把拉住。
她看着对方咳嗽完,目光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有些费力的吐出几个字,别走,黑塔,她用力的喘着气,别走。
于是黑塔又坐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银狼额头的汗。
真没想到,醒过来的第一眼居然是看见你这个老女人,银狼醒来的时候还不忘吐槽,谢谢你愿意救助我。
说什么傻话呢,黑塔皱了皱眉,你现在快点给我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银狼又把头转过去,看了看隔壁在沉睡的卡芙卡,她的状态怎么样,她问,比你好,至少她的肾脏没有收到损伤,黑塔回答。
这样啊,银狼把目光收回来,黑塔,她说。
你说,我听着。
我想回趟家,等我死后,就把我葬在朋克洛德那边吧。
说什么傻话呢,你能活下去的。
于是黑塔看见银狼又笑了,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是这样吗,老女人,你从来都骗不了我。
我的76个游戏账号,就交给你了。
另一边的黑塔感觉有点难过,用人偶的身体对她说,其实你那破账号没什么好的,无一例外都是游戏和充值记录,我才不稀罕,早就给你解封了,等你好起来再重新给你,所以我才不要,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银狼笑了,咳嗽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嗯,没关系,她说,以后都是你说了算。
黑塔觉得鼻子有点酸,人偶的身体不会哭的,只是在另一边的自己确确实实掉眼泪了,她又好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和黑塔讨论她死后要什么花,里面的遗物都送给谁,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的滔滔不绝,她说她的游戏机都有好好的保存起来,她说她的耳机都是新的,她说她的卡里还有点钱,就留给黑塔你做实验好了。
还有多少,黑塔打趣的问她,没个百八十万我可不要。
我可是星核猎手,银狼说,银行卡里面的钱养大一个孩子,直到送终都绰绰有余,足够你这个老女人做实验了,我死后,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你不会死的,黑塔纠正她。
银狼也懒的与她辩论了,只是注视着她,我有点困,但是还有件事,我想不起来了,黑塔,我想不起来了。
银狼自言自语着,眼睛就慢慢闭上了,黑塔沉默许久,默默的放开了银狼的手,给她换上了新的呼吸机,生命舱的玻璃再次被关上,银狼再次陷入了昏迷,她测过头去看心电图,心跳很微弱。
银狼就快死了。
那之后两天又过去。
第三天的夜里,黑塔的人偶靠在门框上休息,黑塔重新启动了她,程序进行中,等到人偶睁眼就看见站在生命舱前的阮梅,你来了,黑塔有点诧异,药剂制作完了?
是,阮梅递给她两只针头注射器,里面是清一色的蓝色液体,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药剂,可以保住她们两个人的性命,但是副作用是什么我还没研究出来,你确定要试试吗。
黑塔握着手里的针筒,听到副作用三个字又沉默了,她注视着手里的针筒,看着逐渐慢下去的心跳,打开玻璃,对着两个人的血管就注射了下去,没有选择了,我想赌一把,直到液体见底,她留给阮梅一个背景,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我不想让她们死,所以多大的风险都要试一试。
你变了,门把拧开,黑塔一只脚踏在门外,就听见阮梅说,你变了。
或许是吧,黑塔回过头来注视了一眼,我只是做不到她们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而已。
黑塔在走廊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睡着的星,伸出手拍了拍她,星睡眼朦胧的醒了,看见黑塔有点诧异,冷静点,黑塔说,她们没事,今晚你就去看护吧,阮梅也在里面,会没事的。
看见那个灰色的身影走进了病房,黑塔也叹了口气,出了什么事,或者没出事,那都是未来的事了,说着,她操控着人偶走入了实验室。
她把人偶修好,然后注视着和自己将近八九分像的人偶发呆,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触碰没有温度的人偶的手掌,她的实验室外面到处都是她的作品,这样确实是方便,只是她多久没有触碰到真实的人类的温度了?
她趴在书桌上,旁边散落了一地的手稿,柔软的长发随意的搭在书桌上,稀里糊涂的就睡过去了,梦里是一片虚无,她站在白茫茫的雾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小小的身影拨开浓浓的雾气向她走来,她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只是觉得这孩子像极了银狼的样子,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等到黑塔赶到病房的时候,列车组的各位早就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三月七踌躇不前的想拉住站在生命舱前的星,刃站在原地,表情有点复杂,其他人很默契的让开位置,让黑塔走进来,出了什么事,她问站在人群中的阮梅,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的心电图,一切正常,可是这幅群众聚集的样子确实让人有些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拽着阮梅的衣角问。
你自己过去看看。
黑塔却犹豫了,她突然感到恐惧,但是身体总是比意识先一步行动,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却觉得一次更比一次费劲,双腿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往前走,她告诉自己,无论事情变的有多糟糕,她都要负起责任来,毕竟药剂是自己动手注入两个人的身体里的。
她走上前去,低下头去看生命舱里的两个人。
惊奇的是,昨天还是成人少女的两个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变成了两个很小的婴儿,她们蜷缩在破碎的衣物下熟睡,仪器的装置除了贴在心脏的那一块仪器剩下都被挣脱掉了,整个舱里都是掉落的宽大的,七零八碎的布料,两个人的外套包裹住了幼小的身影。
这……
黑塔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旁边的星和阮梅,而另一边的丹恒和杨叔早就离开病房走向列车的智库查找资料了,他们两个是成熟的行动派,三月七拽着星的衣角,想说些什么又哑声了,星目不转睛的盯着睡在舱里的幼年卡芙卡,伸出手抚上了玻璃。
她真好看,黑塔听见星说。
黑塔现在脑子乱成一团,她转身看了看旁边的阮梅,这就是药剂的副作用?!她们还能变回去吗?!
我估计是不能了,阮梅回答黑塔,同时她按下按钮,卡芙卡那边的玻璃打开了,星颤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连同卡芙卡那件破碎的外套一起抱住了她,卡芙卡睡得很熟,她被星抱在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星能感受到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
她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刃。
刃一一回应每个人的目光,于是星开口了,刃叔,她问,卡芙卡和银狼怎么办。
意思是无声的拒绝。
星垂下眼看着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搂紧,我来照顾,她说,我来照顾好了,卡芙卡平常很照顾我,这次我来照顾她好了,说着,她俯下身把怀里的外套裹的更紧。
那么,银狼呢?
星和三月七说,照顾卡芙卡一个人就已经很费劲了,可能照顾不了第二个人了,黑塔没有听身后那群人的讨论,只是隔着玻璃注视着里面还是婴儿样貌的银狼,她用手抚上玻璃注视着她,突然间,她看见面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躺在生命舱里的银狼睁开了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就像是前几天一样发着光注视着她,痴痴的看着她,紧接着,黑塔看见了——
银狼她笑了。
几乎是一瞬间,黑塔控制不住的脱下外套,打开玻璃,伸出手用外套包裹住了这个孩子,银狼被她抱在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她的怀里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脏。
“我来照顾她,银狼就交给我照顾吧。”
她当然听不出来这个消息对于其他人来说有多震撼。
阮梅率先走上前,企图劝说黑塔。
你要知道照顾一个孩子的风险有多大。
我比你还清楚。
不要冲动做事。
我知道。
阮梅太清楚黑塔的脾气了,一旦她决定下来的事,无论怎么劝说,黑塔都只会坚持做下去的,于是她只好闭嘴,看着黑塔把银狼抱出屋子,小银狼趴在她的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脖子,眨着眼睛,一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呆滞的模样。
把两个孩子安顿好,黑塔就去了列车上,当她打开房门,就看见丹恒和老杨站在智库的面前,两个人站在两边,脚下是几大堆摞在一起的书籍,合起来快要赶上黑塔的身高了,星和三月七站在一边,望着手里的书籍发呆。
“原来奶粉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啊!”三月七惊叹出声。
黑塔走上前,弯下腰,在那堆书籍里寻找有用的信息,她拍去书籍上面的灰,快速用目光扫过重点,一目十行,以自己天才的脑袋快速记忆着。
所有人都注意到,面前这个人不是平常的人偶——她比人偶漂亮多了,棕色的长发垂在腰间,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黑色的外套包住了纤细的身材,紫罗兰却有些漠然的眼睛注视着古书,里面却掺杂了一丝看不见的柔情。
星突然走上前想说些什么,她迈开步子走到黑塔的面前,黑塔在书籍的知识里抬起头,怎么了,她问,紧接着,她走向书架,用手指抚平一列已经倒塌的书籍。
星也走过去,看着黑塔从书籍上抽出一本《婴儿护理》,也抬手在书架里拿出一本《幼崽护理知识大全》,你为什么要收养银狼,她说,我记得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低着头,没有去看对方,黑塔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纸张,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拨,沙沙,指尖翻过了一页,我不知道,她说,可能是打出感情了吧,想到这人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还是有个人照顾她才是。
无意间,她的思绪飘了,想起很久之前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景,想起因为攻破自己空间站密码又一层的她,当时脸上露出的骄傲的表情,是的,她清楚得很,我只是想培养一个天才罢了,绝无私心。
沙沙。
指尖又翻动了一页。
然后她就后悔了。
小孩子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性——比如说在那么多的人偶里,小银狼总是能轻松的找到黑塔真身的身影,然后支撑着几乎不稳的身体向她爬过来,小孩子是非常容易饿的,黑塔只能定好闹钟,在一次又一次的麻木的闹钟声中爬起来给小银狼冲奶粉。
她站在厨房里,旁边是温热的水,它们被均匀的放在四个碗里,晾在一边,然后黑塔从其中拿出一碗,从奶粉罐里舀出两勺倒进奶瓶里,摇匀,伸出手背,挤上一滴牛奶,在手背上试着水温。
阮梅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熟练的一套操作流程,行云流水,恰到好处,黑塔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目光看向了倚着门框站立的阮梅,有什么事,她问,声音懒懒散散的,倒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你知道吗黑塔。
闭嘴,我还年轻,她伸手摇晃奶瓶,我只是一时兴起想要观察人类幼崽的成长罢了。
黑塔是个潜在的小傲娇,她才没办法对阮梅说自己后悔了这件事,一开始人偶小银狼还会让她们抱一下,喂一下奶,但是久而久之,小银狼终于察觉到人偶冰冷的指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鼓鼓的把自己缩成一团,说什么也不让对方碰自己。
后来黑塔没办法了,只好现出真身去哄小银狼,小银狼能察觉到走进的人与其他人的触觉不同,至少摸起来是热乎乎的,也就不生气了,把看了一半的奥数题丢到一边,伸出手就要黑塔抱,黑塔一边把对方抱起来,一边慢悠悠的把奶瓶递过去,又看了看床上的奥数题——哪来的奥数题?她正纳闷着,就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满了答案,虽然字丑了些,但是答案正确。
果然是个天才——明明才六个月大,这可是六岁孩子才能做的题,小银狼正握着奶瓶享受美味,一抬头就看见阮梅站在门口,嘴里的奶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黑塔吓了一跳,立马夺过小银狼手里的奶瓶,把小银狼抱直,开始拍打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她咳的脸都红了,整个安静的房间里都传来了回音,阮梅一时语塞,因为她看见了黑塔撇过来的,如同刀子一样的目光,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说,谁知道这小家伙这么应激。
好不容易尘埃落地,小银狼死死的抱着黑塔的脖子,眼睛里都是警惕,眼眶里还有因为剧烈咳嗽留下的生理盐水,她以为这又是黑塔派过来的人偶,银灰色的小眸子写满了谨慎。
你找我有事?黑塔没有回头,只是背过身子,让银狼不再直视对方,一边拍打对方后背哄着对方入睡,是,过两天有个研究项目,需要我们三个,你,我,螺丝咕姆讨论一下,是关于模拟宇宙的事,黑塔垂眼,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我知道了,商量了一会,等到阮梅关上房门,她回过头去看,小银狼已经趴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她本想把对方放在床上去做实验,却惊奇的发现小银狼不知何时用自己肉肉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食指。
这种感觉奇怪极了——黑塔想,这是她好久都没有的感觉,黑塔注视着对方的睡颜,她趴在自己的怀里,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握住自己的食指,黑塔曾经从未和人如此的亲近过。
真是个大麻烦。
但是她觉得还不赖。
她觉得有点困了,就想着,要不今天先休息一下吧,紧接着她就躺上了那张柔软的床,从床头扯过那条被子给两个人盖好,躺在床上,两个人相对,黑塔自始至终也没抽出小银狼握着她的食指,注视着小孩的睡颜,她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手感很好的婴儿肥。
好吧,感觉这一下也值了,她心里想。
教育方面,用艾丝妲的话来说就是,放养。
但是——谁来告诉她是怎么回事,黑塔叉着腰,刚刚会走不久的小银狼正趴在床上,旁边是一台游戏机,小银狼歪着头看着她,旁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试卷——她全写完了,此刻的她用小手操控着人物行走,屏幕上闪烁着GAMEOVER的英文,小银狼慢慢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然后黑塔夺走了她面前的游戏机。
小孩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精彩,似乎是要生气,也似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她咬着嘴唇,忍住了要哭出来的样子,背过身扯过被子缩成一团。
……明明还不会说话,怎么感觉这动作抵过千言万语。
还是为了她的视力着想,让她少打点游戏好了,这样想着,她伸出手把它放在了一旁很高的架子上,关上门出去了,等到她端着辅食走进来的时候——
——她看见银狼手里正拿着游戏机。
她的表情复杂极了,正想问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就看见对方手边放着一根自拍杆,这小鬼,也太聪明了吧,这时候小银狼正好从屏幕里抬起头,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看穿了对方一样,可惜还不会说话,不然就差脱口一句“老女人你以为这点小手段能难住我”。
黑塔惊讶,黑塔无语,黑塔懒得理。
她伸出手去抢对方手里的游戏机,小银狼站起身要去抓,黑塔黑着脸,先吃饭,一会我再还给你。
小银狼深知自己现在打不过面前的黑塔,只好重新坐了回去,张开嘴,一口一口吃掉面前的食物,然后被黑塔托着脸擦干净嘴边的残渣,注意休息,说着她把游戏机丢给小银狼,就关上门走出去了。
黑塔对于银狼的种种表现并不是很意外,毕竟是16岁就可以攻破自己空间站三层密码的黑客天才,隔天,当小银狼从游戏机抬起头来的时候,旁边坐着正在因为系统泄露发愁的黑塔,她看着屏幕上红色的WARNING,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她的手边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银狼歪着头看了一会屏幕,伸出小手在上面按了几下,系统就恢复正常了,黑塔回过头,小银狼早就沉迷新的游戏去了。
后来黑塔也不怎么管她了,小银狼本来想叛逆一点引起黑塔的注意,但是当她注意到黑塔真的不理她的时候,她慌了,她真的很慌,当她意识到黑塔已经三天没理她的时候,她第一次丢下了手里没打完的游戏,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往黑塔的办公室走去。
门关着,银狼够不到门把手,只好站在门口动脑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用身体去撞。
门另一边的黑塔正坐在书桌前,手里面是一张书信,旁边是一个小盒子和一张卡。
是刃写给她的书信,字迹有点乱,也只有寥寥几笔,意思是这张卡里面的钱是银狼的抚养费,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银狼一直想交给你的东西。
她用手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两枚戒指。
那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HERTA。
黑塔。
她又拿起另一枚戒指来看,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看清了上面的单词,SILVERWOLF。
银狼。
黑塔突然明白那天在生命舱里银狼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
门口突然传来撞击的声音,她立马收好戒指,把它们放在抽屉里,走到门口打开门。
另一边的小银狼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正打算鼓起勇气用身体再撞一下门的时候,门开了,她抬起头,就看见黑塔站在门口,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黑塔看着面前的小孩突然哭出声来,立马伸出手抱在怀里,她的外套耷拉在一侧,右边的肩膀都撞红了,黑塔注意到她的脸上还有刮伤,怎么回事,她一头雾水,怎么就一会没看着她就伤成这样,又看了看门,得到了答案。
她把小银狼抱进屋里,把对方放到床上就从床下掏出一个医药箱,给小银狼上过药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创可贴给银狼贴在脸上,你怎么了,她问,小孩气鼓鼓的,背过身去不理她,黑塔有点疑惑,转身就要去拿吃的哄她,却被小银狼一把抓住手腕。
小孩咬着下嘴唇,努力不哭的很大声,于是抽抽噎噎的,黑塔的脚步停了下来,走到对方面前擦去了对方的眼泪,我不走,又忽然想起,最近忙实验忘记了自己还带着个小孩,又伸出手把她抱起来,最近确实太忙了,看着小孩自己在打游戏也没怎么管她,又好像讨好一般的抱紧,下次不会了,我还会给你买新的游戏机。
恍惚间她听见银狼嗯了一声,然后袖子就被对方牢牢的抓紧。
黑塔快过生日了。
小银狼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听着阿兰和艾丝妲讨论生日礼物,她现在还不太懂什么是生日礼物,也不懂什么是过生日,艾丝妲摸了摸小银狼的头,她刚刚满两岁,不理解是正常的,什么是礼物,小银狼抬起头问,就是给对方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珍惜的东西,黑塔会喜欢游戏吗?
这样想着,她在空间站走了一圈也没找到答案,期间她被不少奇怪的大人摸摸头,或者是投喂零食,等到她从空间站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变的乱糟糟的,怀里捧着一大袋子的零食。
黑塔会喜欢这些吗。
这样想着,她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黑塔的办公室门前,经历过上次的事件,黑塔很贴心的给银狼准备了指纹解锁,只要她把手放在上面就可以打开门。
黑塔当时正坐在桌子面前写手稿,就听见叮的一声,门开了,小银狼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头发乱糟糟的,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怎么回事,还没等黑塔问,怀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就放在地上,黑塔蹲下身和小银狼对视,你喜欢这些吗,声音奶呼呼的,但是又有些焦急。
喜欢?黑塔疑惑的看着散落一地的零食,我不吃零食,怎么了吗?
她看见面前的小孩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哦了一声就走出去了。
黑塔不喜欢零食,那她会喜欢什么呢。
她装作不经意的听着旁人对黑塔的生日礼物的讨论,无异于是什么奖杯,奖品,据说艾丝妲还要送给黑塔一搜新的歼星舰,还有一大堆实验材料。
那些要怎么弄呢,小银狼焦急的拉着路人的衣角问。
两个科研人员这才发现脚下有个小孩在偷听他们对话,蹲下身,这才看清这小孩是黑塔领养的银狼,因此态度也温和了下来,这些东西要花钱的。
钱是什么。
就是交换东西的媒介,你给我钱,我才能给你实验材料。
那需要多少钱呢。
科研人员报了一个数,银狼沉默了,明天就是黑塔的生日了,她是搞不出来这么多钱的。
她得另想法子去。
黑塔又一次的预料到了艾丝妲她们准备的惊喜,这次她连装都懒得装了,面无表情的被崩了一头的彩色碎片,身边的人围成一圈祝她生日快乐(虽然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多少岁了)她摇摇头把头顶的的碎片甩掉,就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块三层高的奶油蛋糕,众人纷纷把礼物推到黑塔的面前,摞起来都快和两个黑塔一样高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盘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
她总感觉这热闹的场景少了点什么。
所有人好像都在瞒着她什么。
老实说,她很头疼,昨天她熬夜做实验来着,当她把手里的蛋糕一口塞入自己嘴里的时候,口腔里绽开甜蜜的奶油香气,突然想给银狼尝尝看。
……银狼呢?
她突然明白到底少了什么了。
她把手里的蛋糕放下,银狼呢,她问了一句。
黑塔大脑轰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艾丝妲的肩膀,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快给我找,给我检查昨天空间站里都有谁进出过,快。
荒诞极了——这明明是黑塔的生日,现在现在所有人都顶着快要发怒的黑塔的脸色寻找银狼的身影,和昨天一样一无所获,黑塔站在原地,周围气压很低,艾丝妲和阿兰都不敢上前,就怕下一秒黑塔拿出武器和她们同归于尽。
一个黄昏过去。
黑塔靠在实验站的墙壁上,看着所有人手忙脚乱的寻找痕迹,本就缺觉的大脑因为受到刺激,太阳穴突突的生疼,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正在这时,她的衣角被人拽了拽。
正想说她心烦的很别来惹她,她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有些奶呼呼的声音:
“黑塔?”
她猛地睁眼,小银狼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开,衣服上裤子上都是泥巴,小白鞋也变的脏兮兮的,黑塔根本就没顾虑这些,只是蹲下身抱住了她。
“黑塔?你怎么了?”
小银狼被抱了个满怀,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等到身上的人抱够了放开她,她才看见黑塔的眼里都是眼泪,声音也有些凶的问她,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走的时候要和我说一声。
小银狼被喊的有点懵,她有些无助的回过头看着一旁牵着卡芙卡的星,无辜的眨了眨眼,我和星出去了一趟,她说她会给你打报告的,她没告诉你吗。
星感觉后背一凉,正好对上了黑塔要把她大卸八块的目光,打了个冷颤,银狼扭头看了看星,又看了看黑塔,决定还是先安抚黑塔的情绪,这样想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海螺,我和星去罗浮仙舟了,她说那里有很好看的贝壳,你会喜欢的。
黑塔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海螺,上面被海水冲洗的很光滑,还能看见干净的纹路,那上面的纹路整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爱心的形状。
“生日快乐,黑塔。”
银狼看见黑塔蹲在原地好久没动,于是走上前,结果却看见黑塔握着海螺,哭的泣不成声,她有点慌,你不喜欢吗,那我明天去给你找个更好看的,说着,她伸出手,擦去了黑塔的泪水,把嘴唇凑了上去。
这生日过的可真够荒诞的,黑塔心想,那派对被自己事先猜到了,然后就是大家都瞒着银狼失踪这件事,星那个混账带着银狼出去还没告诉她,这生日糟糕透了,她心想着,但是当她看见银狼毫发无损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好像释然了,觉得这生日不是太糟,还有银狼凑过来亲吻她,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这是她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那之后星差点就被黑塔真的解剖了,要不是星答应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模拟宇宙都会准时来测的话,黑塔就一锤子下去了,等到误会解除,星整理好仪表,看着旁边两个孩子凑在一起交流,拽住黑塔的衣角,你有空吗,我们也要聊一聊。
我们要找个机会把她们送回故乡吗。
是这样的,星垂下眼,茶杯里倒映着她迷茫的脸庞,我尊重艾利欧的决定……那么你呢?你准备好和银狼分开的事实了吗?
等到星带着卡芙卡离开,黑塔还浸透在星的疑问里久久没有回应,感觉自己有些恍惚,她做好和银狼分开的准备了吗,她看着坐在一旁还在打游戏的小银狼,她问自己,她注定是要和银狼分开的,这样想着,她又觉得有点不舍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问。
黑塔摇头。
那之后的几天是小银狼的三岁生日,银狼发现黑塔最近一直在发呆看着她,黑塔,你生病了吗,她问,黑塔只是看着她摇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黑塔反问她。
游戏机!她说。
换一个,黑塔蹲下身弹了小银狼一个脑瓜崩,她捂着脑袋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我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黑塔叹了口气。
银狼的三岁生日只有黑塔和她一起过,当她晚上两个人坐在桌子前,黑塔点燃了那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银狼,她说,许个愿望吧,银狼歪了歪头,却还是认真的闭上眼睛许愿,过了一会儿就睁开眼吹灭了面前的蜡烛。
你许了什么愿,黑塔问她。
我想和黑塔永远在一起,小孩眼睛里亮晶晶的。
黑塔突然沉默。
小银狼吃完了一半的蛋糕,却发现黑塔一口都没有动,你不吃吗,她有些疑惑的问,黑塔摇头,然后。
“生日快乐,银狼。”
她从口袋掏出一副崭新的护目镜,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了,把小银狼抱到怀里给她戴好,什么嘛,小孩抱怨到,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游戏机呢,黑塔有点失笑,银狼有些高兴的把护目镜取下,不过这个也好,你眼光很不错嘛。
她有些困,但是还不想睡过去,她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黑塔有些不对劲了,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了,黑塔,银狼拽着她的衣服,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对,她把银狼抱进怀里。
她撒谎了。
两个人去了卡芙卡的故乡,把她寄托在一位老妇人的手里,星含着泪,最后往卡芙卡的口袋里塞下一副新的墨镜,再见,卡芙卡,她说,一切顺利,她亲吻卡芙卡的额头,目送那个背景离开。
紧接着,他们去了朋克洛德。
那是银狼的故乡。
银狼说过,她死后想葬在故乡里,黑塔抱着她,走在这片被霓虹灯点燃的世界里,歪歪扭扭走了很多远路,最后找到一家游戏厅的女主人,把银狼托付给了她。
弥留之际,黑塔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给银狼戴好,项链上只有一枚戒指,上面刻着黑塔的名字,再见,银狼,她又好像是在告别,又好像是在嘱咐,你的银行卡里的钱我可是用来养你了,我自己可一分没花,像是抱怨,然后她说,找到我,最后低下头去亲吻银狼的额头。
她迈开步子,走下台阶,离开了银狼的童年。
那之后的好多年里,黑塔的空间站归于一片宁静。
黑塔还是那副老样子,喜欢一个人在空间站里做实验,只是这次的她忽视了星神降下的一撇,等到她回过神来,空间站已经遭到一群人的入侵。
艾丝妲和阿兰身受重伤,已经被星护送走了,这硕大的空间站里只留下了黑塔一人,她的实验室里还有很重要的手稿,因此她没有离开。
她的身边已经被一群人包围。
她似乎并不害怕,只是闭上眼,耳边传来一阵风声,等到睁开眼,她的面前正站着一名少女。
她沉睡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的苏醒。
那少女轻松的干掉了反物质军团的人,回过头来注视着她,她把头顶的护目镜摘掉,嘴里的泡泡破裂,腰间挂着游戏机,正盯着她看。
她抬起头来,两个人目光相对。
少女拉开衣服拉链,一串项链被她拽起来,那项链上挂着一枚戒指,和她胸前戴着的戒指一样,是情侣款。
两个人目光相对,她看见对方开口。
“终于找到你了。”
她知道,那段孽缘就又开始了。
*ooc预警
*黑塔独白
黑塔独白
我照常打趣反讽着小姑娘。
作为一名星核猎手,她却成天往空间站跑,我很好奇她的目的,所以便陪她玩了下去。
她突然叫住我,从身上取下了什么递给我。她的话令我震惊,我拍下她的手,却不小心拍掉了她手中的挂件。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她,她眼中的悲伤似乎要涌出来了——奇怪的小姑娘。
我们就这么沉默了下去。我本想弯腰捡起那个挂件,她却先我一步。于是我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从悲伤中挣脱,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办公室。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科员送来的食物总是两人份的。人偶不需要进食,我对食物的需要同样很少。真是糊涂了,我怎么会想她?那个幼稚的小姑娘成天叫叫嚷嚷,还了她的76个账号还成天缠着我,真烦。
我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了!!!
......
或许艾丝妲说得对,我的状态的确需要调整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她养的盆栽上落灰了。
我想你了,银狼。
我承认我有点后悔了。
银狼,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银狼,如果你来找我,我就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银狼,我好像懂了。
卡芙卡将那个挂件给了我,她告诉我这是你留下来给我的。
“黑塔,我爱你。”
“黑塔,爱会消失的。”
银狼,你回来,我爱你好不好?
银狼,我好想你......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对吗?梦醒后你依旧在我身边,对吗?
银狼......我求你再看我一眼,我求你再让我看你一眼。
银狼,爱是这种感觉吗?
银狼,我爱你。
——银狼,爱不会消失,但爱会转移
有谁中枪了?
书名《Hitler'sMeinKampf》
《小胡子之我的奋斗》
什么英德双语的书名。要不是在学德语,对mein过于敏感,我都不会注意到他在看什么书。
出自《specialbranch》第三季
*三秒入游两秒入坑一秒激情写了(
*ooc有
*大家都在写甜饼啊,那我也来写点甜文(
*真的巨甜(真的
最后消失的是触感。
是星锑扑到她身上时隔着白色衬衫感受到的体温,37牵起手时的光滑……模糊的回忆代替了清晰的。
十四行诗不理解维尔汀为什么要她称呼自己为司辰。
甚至,十四行诗这个名字都是维尔汀这位司辰加给她的。维尔汀前...
甚至,十四行诗这个名字都是维尔汀这位司辰加给她的。维尔汀前往意大利,撑着伞礼貌地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她的第一助手。
而十四行诗将自己的接受归咎于懵懂。
她们意外地很合适。
十四行诗始终跟随着司辰,寸步不离。从德国的国家档案馆里拼命寻找一个监听员的姓名,搜索前苏联每一位战斗机驾驶员,再到核对由新中国前往英国留学的每一个留学生。
维尔汀和十四行诗辗转了大半个地球。
并非一无所获——维尔汀会面对一份档案翻阅许久,然后离开。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十四行诗会将档案内容复制留存,以备查阅。
十四行诗再次爱上维尔汀。
十四行诗和维尔汀再次成为情侣。
十四行诗选择告白是在伦敦眼上。
1999年,十四行诗成为维尔汀的第一助手。
2000年,十四行诗向维尔汀再次告白。
伦敦在她们身下铺展开来。轿厢里十四行诗结结巴巴念出练习的不能再熟悉的告白内容。维尔汀的眼中罕见地多出了一丝惊喜,尽管很快被更多被尝试掩盖起来的悲伤淹没。
十四行诗原以为她会被拒绝。但是维尔汀很快吻上了她的手。她同意了。
维尔汀仍然记着十四行诗的第一次告白。
那是在箱内,十四行诗趴在书桌上,维尔汀为她披上外套。箱内的新一天准时到来,指针一下一下转动,滴答滴答。十四行诗告白,维尔汀接受,二人相拥。一旁埋伏的星锑冲出来在APPLe先生的反对下放起摇滚乐,苏芙比与槲寄生捧着鲜花从门外走进来。
维尔汀的眼神飘向窗外:她在期待红弩箭冲碎玻璃。
她在期待博学且多汁的APPLe先生阻止要放摇滚乐的星锑。
她在期待槲寄生走进来,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她在期待帕米埃走进来,压抑住自己的笑意。
她们成为了情侣。
这不意味着什么——甚至连称呼仍然是“十四行诗”与“司辰”。
面对着已经堆满了四个房间的资料,维尔汀一语不发。
神秘学家们度过了美好的一生,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她们走向未来,维尔汀一人留在过去。
十四行诗就这么站在她的身旁。她担心的眼神落在司辰抽动的嘴角,又落在司辰攥紧又慢慢松开的拳头。最后司辰说:
“足够了。谢谢你,十四行诗。”
“我很荣幸能够帮上司辰的忙。”
司辰开始了写作与绘画。这个时候她常将自己锁进房间长达二十八个小时。等到十四行诗端着餐食三次敲门没有回应后推开房门时,维尔汀往往躺在地上,一只手遮在眼前,得体的西装和礼帽沾上大量的颜料,一旁是被揉成废纸团的几十份废稿。
画板上的“神秘学家”——十四行诗至今仍无法将这个概念和历史上的神秘学相剥离,换而言她至今仍无法理解这个概念——或是人,或是狗,甚至有苹果,人造卫星,甚至一只半鹿人。
十四行诗也会帮助司辰写作。
所以她购置了一支玻璃笔。
维尔汀捧着一沓资料,敲了敲十四行诗房间的门。得到了爱人“请进”的答复后,维尔汀推开了门。
“十四行诗,这是关于……”
单词噎在了喉咙,然后开始灼烧维尔汀。维尔汀看见十四行诗坐在那里,手上拿着那只玻璃笔。玻璃笔在维尔汀眼中无限放大,所有关于十四行诗的记忆沿着玻璃笔冲击维尔汀,维尔汀重新看见了那场从下到上的雨,被回溯成玩具的同窗。
“不要突然贴上去!”
“希望未来我也能为人类的福祉献上一份力……不过,再多一些外派任务就更好了。”
“早上好!我今天看见了关于意大利贴面礼的报道……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实践一下也不错。”
在这场暴雨中,每一丝雨束都是维尔汀关于十四行诗与所有伙伴的记忆,从地面升起,回到天空——而维尔汀从天际坠落。
剧烈的反胃感撕扯着维尔汀的身体,上升到喉头,酸液伴着从眼角滴落的泪水呕入口腔。文件猛地散落一地。回忆封锁住了司辰的心绪,悲伤很快堵住了全身。
“司辰!你没事吧!”
十四行诗在看见司辰的表情瞬间失控时便起身冲了上去,扶住了几乎快要瘫倒在地的维尔汀。司辰哭了。哭得那样伤心。
维尔汀的耳畔回荡着所有人的声音,眼前的景象慢慢为泪水所模糊又重新被替换成清晰的箱中景象,最后与眼前十四行诗的身影重叠。
“司辰……我在这里……司辰……我在……”
小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维尔汀,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拍打着维尔汀因恐惧和悲伤而不停痉挛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简单的安慰话语,扶着司辰坐到了沙发上。
她看见司辰崩溃的脸倚在了她的肩上,嘴唇翕动。
她说:
“叫我…维尔汀。”
自那次之后维尔汀愈发沉默寡言。
她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去时面无表情,回来后面无表情,只是更加投入到了创作中。
十四行诗常常看见司辰半夜醒来,起床去处理自己哭花了的脸。然后书房的灯亮起,映照出维尔汀伏案写作的身影。
十四行诗决定找到原因。
“您看起来很好,司辰……我是说,维尔汀。”
“谢谢……十四行诗?”维尔汀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旋即正常。
十四行诗的话最起码有两处心口不一。一是十四行诗还是很坚持叫维尔汀为司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二是维尔汀看起来一点也不好。黑眼圈浓郁到几乎可以闻见咖啡味。
十四行诗将抹了黄油的面包推给了维尔汀。很显然,她的司辰昨晚应该又熬夜写作了。
十四行诗不敢阻止维尔汀写作,她一度怀疑维尔汀已经存在一定的精神偏执。但长期的写作让维尔汀的眼神多多少少回来了一些光。
维尔汀书桌上花瓶中的花从来都是十四行诗更换,每一次她都能看见司辰甩笔时飞到花瓣上的墨水。是的,维尔汀到现在仍然使用蘸水笔和打字机。
“不,星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维尔汀划去一行文字,甩甩笔,在纸张上用娟秀的字迹修改成另一种表达,“记起来,维尔汀,你可以的。”
红弩箭,柏林以东,夏利,帕米埃,槲寄生,X,未锈铠,APPLe,星锑。
37,雾行者,洁西卡,金蜜儿,Z女士,玛蒂尔达,斯奈德,苏芙比。
还有谁……还有谁……
“还有谁……还有谁……”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每一天维尔汀从三点醒来,处理掉自己昨晚做梦流下的泪痕后打开灯伏案写作到七点。随后是早餐,早餐后她坐在书桌前,默念一遍所有同伴的姓名后继续写作。十二点是午餐,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会在档案室里翻阅所有资料,然后开始绘画,在画纸上重现记忆里的画面。直到七点,用晚餐,继续写作,十一点入睡。
明明他们曾那么鲜活。
没有人质疑维尔汀的才华——即使她才发现自己在绘画和写作方面天赋异禀。
“写得真好。您很有才华与想象力,维尔汀女士。作品的名字是什么?”
“我重复一遍,先生,这不是想象出来的。”
十四行诗一遍一遍地翻看司辰已完结的小说。
她也名列其中。
暴雨,神秘学,圣洛夫基金会,重塑之手,司辰和她的第一助手。
十四行诗抚摸着书页上的“十四行诗”。指尖停在自己的名字,伦敦的夜空转瞬沸腾。
“这……是我?我会…这么做吗?”
这是她。她会的。她会这么做的。
一个念头击中十四行诗。这些并不是维尔汀臆想,而是世界失忆了。十四行诗自己,伦敦,德国国家档案馆,留学生名单,世界,都失忆了。
本来有一个鲜活的故事,有一群鲜活的人,有一个鲜活的世界。
她不敢相信,但却认为确实如此。
“不……不该如此……那我为什么会忘记?司辰?维尔汀?您在吗?!”
十四行诗冲上楼顶。维尔汀在那里。
十四行诗突然发现维尔汀消瘦了好多好多。原本合身得体的西服已经显得极为宽松,脸颊凹陷了下去,原本整洁发亮的灰发失去了光泽。
一旁是一个油桶,黑色的烟从里面滚出。十四行诗冲了上去,不顾仍在燃烧的火焰会灼伤自己,伸出手抢救起司辰的书稿。
维尔汀阻止了她。
“不用了,十四行诗。”
“那是您的书稿!那是您的回忆和故事!”
十四行诗停顿了一下。
“也是我的!”
维尔汀笑了。苦笑。
“不,不要记起来。求求你,十四行诗。不要记起来。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忍受孤单。”
“那您呢!难道您就放任自己淹没在孤单的深海里吗?!!”
十四行诗失控地大喊。火焰灼烧带来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我很抱歉……十四行诗。”
“但新的时代里没有神秘学家的位置。”
维尔汀将诊断单从口袋里抽出,十四行诗看着宣告她爱人死刑的判决书。记忆紊乱综合征。
“我想这个世界本应有另一位维尔汀。她没有经历过暴雨。”
“她仍会爱上你,十四行诗,然后你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每一个单词都如重锤击中了十四行诗。
“不,司辰,您无可替代……”
记忆回来了。巨量信息涌入十四行诗脑海险些让她大脑瞬间停止工作。
司辰与维尔汀的身影重合。
她突然死死抱住维尔汀,眼泪摔落在地面上。
“司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我记起来了……暴雨,第一防线学校……Z女士……大家都存在过……”
“我们本来就是恋人……”
维尔汀闭上了眼睛。她半蹲下来,面对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十四行诗。
“我很抱歉,十四行诗。”
“现在,我们都是旧时代的遗民。”
维尔汀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十四行诗身上。
“我们曾享有他人未曾经历过的故事,也将忍受从今以后它给我们带来的日复一日的折磨。我很抱歉我让你也回想了起来。本来你可以不必经历这些……”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的记忆即将消逝,所以我才如此对待我与你。”
“所以我才想要尽全力在我遗忘前记录这些故事。这是我作为司辰的职责。”
十四行诗终于止住了哭泣。
“……司辰。”
“我在。”
“您记住了伙伴们,那么…”
十四行诗拿出手帕拭去眼泪,在维尔汀的惊讶下半跪在维尔汀面前。
“也请允许我,记住您。”
现在已经是二月了,春天……已经到了。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
那只玻璃笔仍放在十四行诗的书桌上。十四行诗曾试过使用玻璃笔施展神秘术。失败了。
“神秘学家……真的消失了。”
“不。我们还记着他们。”
最后的最后,维尔汀敲定了作品的名字,“重返未来:1999”。
由维尔汀和十四行诗共同署名。
*查询我的精神状态
*人物重度ooc
上回书说道,彼时的罗德岛论坛,cp板块有博士侵扰,审核有可露希尔盘踞,凯尔希召集众医疗干员,要还罗德岛论坛一个朗朗乾坤。
于是乎,上次博士那个Moyu账号掉马导致自己被凯尔希按博士笔下所有玩法(不含H?)折腾一遍后几天没下来床的事情很快在全罗德岛传播开来,进而到大炎,哥伦比亚,维多利亚,乌萨斯……罗德岛战术指挥官,巴别塔的恶灵,博士写重口同人文还被教训了这件事很快在全泰拉人尽皆知。
最近弧光一号返回舱刚回来,博士想着要不要换个星球生活,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打上太空算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隔壁剧组的列车。
翻垃圾桶确实是博士能干出来的事,说不定...
翻垃圾桶确实是博士能干出来的事,说不定她会和银河棒球侠很合得来。
当然,传闻博士翻垃圾桶只翻可回收的,说是会找到一只存在感极低的兔耳少女,那是另说了。
扯得远了。自从博士那劣迹斑斑的账号被翻出来后,凯尔希算得上是龙颜大怒,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不对,她还有祖宗?)的决定,强制国有化了罗德岛论坛,并同时将可露希尔挂上了舰桥,以儆效尤。
博士:“Firsttime?”
原先这片大地(1/1)上的形形色色的人与各种刑刑的人和瑟瑟的人都没将这件事太当回事,不过是以后博站改了凯站,旧皇已死,新皇当立,臣誓死拥护凯尔希新皇,天佑吾皇常胜利沐荣光……结果凯尔希一出手,cp板块大崩坏,R-18区损失惨重,于是各地的写手们纷纷不干,高呼反凯复博,我们希望博士老站长回来。
OCEANCATWILLALLAGAIN
(表示赞同的快板声)
此事史称cp寒冬,被定性为罗德岛论坛史上最大恶事件,连史书上都留了半页篇幅。鼠鼠我啊,这次真的遗臭万年了捏。
罗德岛论坛,下周停刊!
博士,你根本不在罗德岛论坛上,你到哪去了!
破案了,还挂在舰桥上捏。
ID:纷纷扰扰,这世间缺个U酱:
回来吧罗德论坛
我最骄傲的信仰
历历在目的R18
眼泪莫名在流淌
一直记得老站长
还有邪门的cp
把太后都给打退
就算通宵也不累
ID:摸鱼狂魔:
只是一个论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复:
ID:可汗大点兵:
/乛乛乛乛乛乛
:伟大的揭幕表演!
\____________
首当其冲的便是罗德岛一众干员们。他们算得上是被气到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大热天的浑身冒冷汗,就差一个。常言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别的写手身处江湖之远,干员们直接端居庙堂之上,人家被发现还能换个笔名撒了欢地写,要是干员们被发现,运气好医疗部查水表,喜提信息技术部一日游(自可露希尔被赶出信息技术部后,信息技术部彻底沦为凯尔希控制论坛与游戏的工具)运气不好的就得和博士作伴了。
收手吧,外面全是信息技术部的。
博士:“SecondTime?”
阿米娅坐在房间里,摊开一本笔记本。
拜未成年人网络限制方案所赐,阿米娅算是基本接触不到罗德岛论坛了。上一次事件博士阿米娅,灰喉煌四人集体掉马被查,罗德岛核心写手算是凉了个透。
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再不会开门看到几箱刀片了。之前有时是一个橘子,有时是一台打字机(打出的都只有xxxx死了),或者几份碎玻璃(渗血)。另附纸条曰:“你们这帮编剧睡了吗?我睡不着。”
几人往往会将刀片和碎玻璃与打字机送到它应该去的信息技术部(罗德岛二三事可不是他们写的稿),然后把橘子吃了。
而且往往一整个吃,传说一瓣瓣吃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但写作瘾上来又难受,于是阿米娅便备了纸笔,效古贤人之风。
门被敲响,三长一短。
“我称之为元宇宙。”
“这个热度就别蹭了。”
阿米娅打开门,面前的博士一脸倦态,像是一个几年没吸过菲林的。
“博士,您不应该在办公……”
“我算了一卦,今日不宜工作,宜放假。”
博士宁肯信这个都不肯信我是真龙。她真的,我哭死。
阿米娅:“博士,你看看你的文件!都堆多高了!”
博士:“这说明我们的罗德岛正在蒸蒸日上!”
博士头仰四十五度角呈得意状。
“博士!像你这样的大人,我们最讨厌了!”
此刻让我们将视角转到精英干员休息室。
Misery正摊在沙发上叫苦连天。
精英干员是罗德岛论坛的常客,抑或说重灾区。车辆,零食,论坛,总之没一个能让凯尔希省心的。
“但是他们能打啊。”
“可是Logos圆椅滑行竞速赛又耍花招了。”
“但是他帅啊。”
博士是高度颜控无疑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Outcast是写手,笔名红茶。文风古朴自然,颇有炎国仙家风采。上次的灾难中Outcast幸免于难,保有自己的世外桃源。
Outcast原本想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或者什么人生哲理开导一下Misery,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她看的阿米娅的同人图(没有人不喜欢小兔子)也被一波带走了。
她塞给了Misery一个奶油泡芙。
“还要的话我这有雪饼。”
Misery倒是已经把此生的泪都给哭尽了,看博士的同人文时也没这么大的反应,顶多是把前天的工作餐都给吐出来而已。说起博士的同人文,凯太后居然没删干净,留了几份重口的,在医疗部常备,看完催吐药都省了。
此刻,迷迭香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Outcast眼尖,迷迭香一般不处理文书工作。
“迷迭香?你拿的文件是什么呀?”
“是阿米娅姐姐写的作文。”
Misery垂死病中惊坐起,眼里散发出十万伏特的光芒。
“迷迭香。过来,过来。”
Outcast看着Misery瞬间警惕。
“你小子不会想诱拐……”
“怎么可能。”
“就是说,迷迭香,我有一个朋友……”
“好。”迷迭香点了点头,然后递了过去,“阿米娅姐姐叫我送给灰喉姐姐,但是她也说可以给所有人看。”
“所有人?”
“除了凯尔希医生。”
此时正在检阅自己挂两排的绿油油大胖裙子的凯尔希:?
Misery脸上的笑意盈盈。
“?”
“群像文。熟悉的感觉。”
ACE维护武器中。
“是的。”Misery补充说:“但是我也是提供了报酬的。”
ACE:“什么?”
Misery:“我从博士那顺来的同人文。”
看过博士同人文后半夜没睡着觉的ACE:*妈妈生的*
同时,博士将自己写的同人文递给了阿米娅。
在罗德岛的无数个舱室中,无数的干员正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于是乎,罗德岛论坛线下分坛,又称罗德岛地下同人文交易网,堂堂成立!
这也太草率了吧啊喂!
精英干员虽说都是当年跟着博士与凯尔希的老人了,但不代表他们在犯事这一方面会比新干员蛋子们要收敛多少——确切地说,他们远比后辈更能犯事。炸烂罗德岛几个舱室还是掀了罗德岛几辆车那只能说是开胃小菜,撬开博士保险柜偷零食这种事也干过不少——博士每次注意到都以为是自己最近吃太多了。
比如说Machinist正从罗德岛机房走出来。
当然,名义上他刚结束完机房的例行检查,但实际上只有他,博士和少数精英干员知道他在干什么——抢救出罗德岛论坛上几百万字的同人文,然后拷贝到博士的电脑上,再由博士电脑组建服务器。
本来阿斯卡纶提出,博士已经屡战屡败,再将数据存在她电脑上会不会不太好——然后被博士以聪明的人不会两次踏入一条河流为理由回绝了。
更何况,到时候被查出来吊舰桥也是博士去吊,何乐而不为。
“暗号!”
“欢乐水牛!”
“蠢蛆蠕动!”
博士打开了门:“麻溜的,最近医疗部盯得紧。”
此刻躲在墙角的亚叶打了个喷嚏。
亚叶是凯尔希安排在这盯梢博士零食,同人文以及所有能盯梢的东西的,毕竟博士能干出来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的。
但是,虽说在零食方面亚叶还能尽心尽力一下,但是放在同人文方面就没那么尽力了:她大逆不道地看凯尔希的同人文。
尤其是all凯。
不觉得这很酷吗作为一名凯太后学生,亚叶觉得这太酷了,很符合她对网络生活的想象,逆天并带着趣味。
因此,在罗德岛论坛殉爆的时候亚叶反倒是医疗部少有的痛哭流涕者。
于是很快就被博士策反,至少在同人文方面站到了博士的统一战线。
“喂喂喂?暗号,他是gay还是维多利亚人?”
“都是。博士,你真的很恶趣味。”
“亚叶,情况怎么样?”
“我附近没有其他医疗部干员盯梢。”
“那就好。”
阿米娅正坐在博士的办公桌上写文。
“阿米娅?”
“Machinist先生?”阿米娅抬起头,“我在写同人文,大家都在催呢。”
“博士?”
“你说我的同人文?你觉得会有人催吗?”
“那倒也是。”
三下五除二,三十万字拷到了博士的电脑上。
看着之前被删除的无数杰作,博士热泪盈眶。
“Machinist。”
“你是我的神!”
不是老婆,博士还是收敛了。
Machinist麻溜地跑了。数据还要拷到自己那一份。
出门左转,一条走廊。
四个人站在他面前,全副武装。
“嘿Machinist,你动不动就看同人文的日子结束了。”
为首的华法琳如是说,“把U盘给我。”
“如果你想要,你得自己来拿。这规矩你早就懂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Machinist直接往反方向开跑,自己身上还带着那三十万字的U盘。
“别跑!追!”
“那四个人将Machinist追至奔跑,想必是要迫他回去交出U盘口牙!”
“*炎国粗口*的博士!这个时候想象力……好像还真是。”
Stormeye从端坐在塑料椅上的博士手中拿回望远镜,看了一会。
博士拿出一个录音机。
“这是什么抛瓦?”
“不用管,Stormeye,去,去给那几个信技部的两巴掌。”
博士点开录音机按钮。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位……”
“巴巴托斯,干点……”
博士拍了拍录音机:“搞什么?”
博士又按了一次按钮。
“IAMTHESTORMTHATISAPPROOOOOOOOOOOOOOOOACHING!”
博士:对味了。
“我的名字是费德里科·吉亚洛,七年前我被一只变异的香草冰淇淋球咬了一口,成为了这片大地唯一的……博士,我认为有必要告知你,年准备拍摄的剧本设定可能有被告侵权的风险。”
*ooc,有一种抽象的美
*无所谓,只是一个521而已,才不是没人陪我过我才写文的
罗德岛11号分区451号房间4号柜。
一个黑影在房间内反复徘徊。
Stormeye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异世相遇!”
“这是隔壁的!”
“那…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
突然一阵强光照亮了他的轮廓。
为首的正是声音的主人,Touch,原先预定好要和Stormeye接头的干员——但是她身后带着三个医疗部干员。
“医疗部反零食走私小组!把赃物交出来!”
“Touch,难道你也背叛了吗?!”
Touch...
Touch一脸冷漠:“我也不想,但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什么东西?”
“博士体检时的全裸写真。”
那给的确实多。Stormeye痛心疾首。
“你为什么没带上我?!”
Touch一愣。
Stormeye趁机突然丢出一个烟雾弹,整个房间瞬间被烟雾笼罩。
“冲进去!别让人跑了!”
Stormeye拉着装着几十包薯片的小车趁乱冲向了后门,结果突然看见一团绿色——是嘉维尔。
他退了回去,烟雾也散的差不多了。
“Stormeye,坦白从宽,抗拒从严。”Touch苦口婆心。
“不!就算被抓了,那我也要把这包……”
Stormeye猛地从箱中拿出薯片,撕开包装,掏出一把。
“Stormeye,别干傻事!”
Touch冲向Stormeye。
“见鬼!这薯片是*罗德岛粗口*巧克力味的!”
罗德岛医疗部。
今晚医疗部灯火通明,Touch一回来,医疗部各成员奔走相告曰抓到一条大鱼,连凯尔希揉太阳穴的次数都少了三回啊三回。
突击审讯完可露希尔后,医疗部关于地下零食交易网就少有成果。与之相对应的是博士却还是在肉眼可见地发胖起来,现在一张小圆脸越来越像一只仓鼠;合作干员也是慢慢增加,每一个还都会给博士带小零食,医疗部的计划彻底成了泡影。
确实,S.W.E.E.P.小队头子阿斯卡纶都已经倒戈向着博士了,单凭一个凯尔希,特蕾西娅的评价是不如多索雷斯。
但是我们伟大的医疗部怎么可能折戟于区区博士的体脂率,反零食走私从专员等级上升到小组等级,医疗部全体成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向地下零食交易网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然后就被博士代表现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十四次行动十三次扑了个空,唯一一次成功的还什么物证都没抓到,人证砾还是个硬茬,审了半天什么都没审出来。
尽管是训练有素的医生,但悲伤还是淹没了凯尔希。
“炎国有句老话,叫做西西物质魏俊杰。”
嘉维尔摆弄了一下面前的巧克力味薯片,炸番茄条沾薯酱,在奶茶里煮的草莓味炎国小笼包,故意保留了一些原来味道的驮兽大肠,以及最恐怖的博士专供魔鬼辣火鸡面。
她看了一眼面前被五花大绑的Stormeye。Stormeye瞳孔收缩,双眼睁的巨大,被塞了不知道是不是博士的臭袜子的嘴里发出悲鸣声。
“眼下的各种刑具,想必一定能撬开阁下的嘴。我希望你能好好和我们合作,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为Stormeye默哀。一秒。
另外,我坐小孩那桌。
Stormeye是地下零食交易网的核心成员之一,直接与博士接头。
虽说他不敢恭维博士芒果炸羽兽这一哥伦比亚人看了都要大倒胃口的诡异癖好,但是整体上两人的交易还是相当愉快的——这也是为什么博士瘫在精英干员休息室的懒人沙发上闷闷不乐的原因。
当然,嘴里还吸着奶茶。
至于医疗部少摄入热量的建议,这奶茶妹说就是零卡,还冰冻过,喝完不得瘦死。
大部分精英干员都在,岛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被拉进了地下零食交易网这个罪恶泥沼,甚至连特蕾西娅那么体面的人士也不例外。
全体参会人员一脸阴沉,好像准备去噶了医疗部,不确定,再看看。
“Stormeye……唉。”
Scout是先开口的。
自从医疗部向各个货物进出口加派医疗干员之后,往罗德岛本舰输送零食简直难于登天。Stormeye投身于这场伟大的事业已经足足四十天了,无论是解释从直升机上带下来的大量“文件”,还是偷摸带着博士去移动城邦吃饭,从未有过失手。
如果不是Touch的背叛,这次行动本该圆满完成,而现在他们也不用只啃着博士库存的腊羽兽腿。
“试过找医疗部要人了吗?”
博士嘴唇蠕动着。
“Touch说,他们将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然后将这件事交由委员会讨论,由委员会慎重讨论后形成一个方案,然后再将方案提交给某指定小组,经过慎重讨论删改后再将方案重新递交……”
“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交人。”
“是这样的。”
“可恶!然而……”
ACE轻轻咳了几身,“Touch她本身就是医疗部的。也正常。”
博士突然站了起来,娇小的身躯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沙盘前。
博士要发话了。
“家人们,谁懂啊……”
ACE敏锐地注意到Sharp的手搭上了刀,Logos拿出了骨笔,Pity的手伸向法杖。
出于对博士人身安全的担忧,ACE轻轻咳了几声:“我想博士你可以再组织一下措辞。”
博士又清了清嗓。
这回操的是炎国勾吴口音。
“零食事务,医疗部与交易网大规模博弈五十余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我们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件事上,决定了多少干员的喜怒哀乐,胃中库存。”
Misery捅了一下Outcast:“你听懂博士在讲什么了吗?”
Outcast摇了摇头。那份特制的巧克力味薯片本就是为她们这些萨科塔准备的,现在吃着薯片唱着歌突然被医疗部劫了,搁谁都不好受。
所以说,医疗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斗,不斗不行,没有医疗部的日子才是交易网的好日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Stormeye不幸被捕,仿佛这零食事务对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两年前,我从石棺回到罗德岛,罗德岛零食交易网遂归于一统。零食交易网所到之处,干员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
博士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看正一脸懵逼的众人,又自顾自地讲下去。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博士短暂闭上眼,又睁开。
“短短两年之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了么?”
当时年导如果找博士去拍电影绝对拍不出来烂片。
此刻的医疗部。
上回书说到,彼时的罗德岛,办事处有合作干员侵扰,本部有博士盘踞。凯尔希召集众医疗干员,要还博士一个健康体重。传说,凯尔希在出征之时,曾言道:
“挂上舰桥。”
Mon3tr欢快地嘶鸣,将可露希尔架了出去。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为罗德岛立过功,我为巴别塔流过血!我要见阿米娅!我要见阿米娅!”
与会干员一脸阴沉,好像准备去噶了交易网。不确定,再看看。
“招了!Stormeye他招了!”
嘉维尔冲进会议室。
“他招什么了?”
“他招他自己吃的巧克力口味了!”
凯尔希将印着特蕾西娅红太阳标识的搪瓷杯猛地砸到桌子上:“说重点。”
“他还招了自己收受过博士四十五根棒棒糖的贿赂。”
“还有呢?”
“他说今天博士办公室的食品柜门会打开,精英干员休息室会有交易网成员聚会,博士准备通过指挥中枢黑掉PRTS,还有……”
“可以了。”
医疗部成员个个喜形于色,只有凯尔希还维持着死鱼脸。
“这片大地(1/1)……”
凯太后发话,诸位医疗干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只有华法琳什么都没带,于是秉承着“这桌子可真桌子啊”的信念对着桌子汗如雨下。
视角转回精英干员休息室。
“无论怎么讲,行动人数是交易网三千人对医疗部三百人,优势在我!”
煌听完第一个鼓起了掌。
然后休息室里净是氢氧根离子,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Logos:“(女妖语)奇谈怪论,满嘴放屁。”
ACE:“Logos,你在说什么呢。”
Logos:“我说,博士高见。”
“给他面子我叫他一声医疗部,不给他面子我叫他入土!”
商讨完作战计划后,博士恶狠狠地将自己吃完的棒棒糖棒插在烟灰缸里。
结果棒棒糖棒太细,判定大失败。
“正确的,中肯的,客观的,立体的,理智的,提纲挈领的,一针见血的。”
Sharp带着几个人出发。
无所谓,精英干员会出手。
今晚的罗德岛注定不那么宁静。
精英干员和医疗部倾巢而出。
路途中不知道谁还不慎打翻了博士的煮泡面,反正是煮的,他不在乎。
“开门!医疗部送温暖!”
嘉维尔一脚踹开博士办公室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挥了挥尾巴:“搜!”
几十名医疗干员鱼贯而入,各自拿着长枪短炮法杖铳械。
医疗部嘛,很正常,患者不做评价的系统默认好评。
“医疗部反零食走私小组,以老女……凯尔希的名义,你们被……人呢?!”
精英干员休息室里照样空无一人,华法琳身后几十位医疗干员面面相觑。
注意看,这个少女(?叫凯尔希,这个女孩叫亚叶,她们正在出博士的户籍。
搞错了,是在满舰抓博士。
为防博士突袭指挥中枢删除自己的犯罪记录,凯尔希自己移驾舰桥,坐镇指挥中枢。现在全舰内外要道都已经被医疗部成员封锁。
我看你个博士还能不能翻出我凯尔希的手掌心!
“一组,汇报情况。”
“博士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而且…”
“而且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全都翻一遍!”
“总不能全都翻吧,万一真的翻出什么了呢?!”
“老师?”亚叶放下对讲器,看向凯尔希。
“告诉嘉维尔,如果她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把办公室拆了。”
“二组?”
“我们什么都没抓到。”
“博士呢?”
“没影,但地上还有一碗打翻了的泡面。”
凯尔希拿过听筒。
“人不会跑远,带人去抓。”
博士你压根不在休息室,你跑哪去了?!别让我抓到奥,不然一定没你好果汁吃,头套都给你薅一地!
“干得漂亮,Touch。”
博士掂起脚在Touch的额头上吻了一下,Touch老脸一红。
“所以说……”
“Touch提供的情报是假的,Stormeye说的也是假的。”博士带点小得意的看了看Logos和Misery,“而且都是我派过去的。”
笑死,阿斯卡纶的情报都是师承博士,玩个间谍还不简简单单。
博士站在谋略至上的第一排。
(但是其实博士是依靠将凯尔希的智商拉低到同一水平线后凭借丰富的经验打败她)
“现在,Mechanist已经突破了罗德岛监控系统,ACE,Sharp和Scout应该也已经接管医疗部。”
凯尔希你个小猫咪还能逃得出我博士的手掌心吗?!
指挥中枢的屏幕突然一片漆黑。
凯尔希猛地站了起来,拳头攥的紧紧。
凯尔希非常明白,自己这个上万岁的老同志被博士不讲武德地来骗,来偷袭。
既生博,何生凯?
当然,凯尔希没有被直接气到吐血不省人事,而是立刻选择移驾医疗部。
喵的,家被偷了。
Sharp冲进医疗部,把已经被折磨的不省人事的Stormeye救了出来,顺便拿回了一山曾经被收缴的零食。
叙拉古有叙拉古的规矩,在叙拉古的任何一个酒馆里,往意大利面上加巧克力酱都足以让你被十五把上了膛的铳瞄准脑袋,更别提外加羽兽肝酱——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已经搬来最大的那个十字架与木柴了,自求多福。
而Stormeye就被这样的,可悲的,诡异的,恐怖的,反人道的,人神共愤的,会引起外交冲突的意大利面塞了一嘴巴。
为Stormeye默哀,一秒钟。
“你们都不知道,她们甚至将博士的臭袜子塞进了我的嘴里!”Stormeye向几人控诉着医疗部的暴行,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反正也崩的差不多了。
“袜子?博士的?”Scout瞥了他一眼,语调逐渐提高,“她们为什么要奖励你?”
Scout拳头梆硬。
我再说一遍,我坐小孩那桌。
此刻的博士正舒舒服服地翻完三十二个在她的眼里从锈迹斑斑,凹凸不平到blingbling的,完美的垃圾桶,转体四圈半后,被Touch拉过去硬生生地洗了个澡,躺在精英干员宿舍床上嘴巴像仓鼠一样吧唧吧唧地嚼着威化饼干。
“你为什么要去翻那个垃圾桶?”
“因为它绝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垃圾桶。”
同时看着监控录像里医疗部被翻得七零八落后炸毛的凯尔希。
“博士,我们这么干会不会过分了?”
Touch看了看监控里痛心疾首的凯尔希,顿生悔意,颇感自己有辱于自己医疗部成员的使命,已然做了一个违背医疗部的决定。
也许是许多个。
“我们回来了,博士。”
几十位干员迅速地将ACE数人带回来的零食瓜分殆尽。
又是罗德岛地下零食交易网的胜利。
博士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薯片,虽然有点犯困,但还是决定开吃。
这是一袋薯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起这一包薯片,但是薯片之于博士,有如薯条之于黎博利,于是博士拿起了薯片。
正如博士心怀欢喜地打开每一瓶可乐,冥冥之中有什么驱使着博士撕开了包装,又抓出了一把薯片。于是这把薯片中的每一片都因为博士的抓起而有了价值。
于是博士开始想:“我在这里吃薯片……凯尔希究竟有没有被骗到……”然后试图从面前监控中寻求答案。
博士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也可能会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凯尔希被骗了!而且她还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不能犯困的原因。
面对着已经洒进房间里的阳光,一地的零食垃圾,已经开溜的精英干员们,凯尔希的黑眼圈和明显的怒意,博士计算着自己当场重开的可能性。
“要来包薯片吗,凯尔希医生?”
无所谓,博士命休矣。
*激情造谣,ooc
*真的没人写吗,真的没人写吗,真的没人写吗
*包含可能有点屑的博士
*我的文笔已经烂到了一种悲剧的地步了(悲
*你怎么知道缪尔赛思二十六发就来我岛了(
博士从床上爬了起来。
确实是喝断片了。她摇了摇头,试图赶走醉意,但头发却是更加凌乱了。
然后起身,腰部隐隐作痛——缪尔赛思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等等,缪尔赛思?
博士一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
博士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支走凯尔希和塞雷娅的——她也不想去记——她只有模糊的印象,自己在酒吧里和缪尔赛思约会,然后,然后喝了一杯,两杯,哦不,一杯玛格丽特,然后被缪尔赛思裹挟着到了这间酒店开房,然后,她们......
博士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支走凯尔希和塞雷娅的——她也不想去记——她只有模糊的印象,自己在酒吧里和缪尔赛思约会,然后,然后喝了一杯,两杯,哦不,一杯玛格丽特,然后被缪尔赛思裹挟着到了这间酒店开房,然后,她们开着灯做了整整一个上半夜。
这可真他妈的哥伦比亚。
博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扑了三回冷水。水滴顺着发丝滚落,平日里的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大脑。
现在她可以细心想一下昨天到底谁是1谁是0了。
床边小桌子上一片狼藉,博士又翻了翻衣柜,也是空的。始作俑者已经溜之大吉,甚至在那之前还美美地享受了一顿维多利亚式早餐(那玩意儿怎么会有人下的了口),现在估计已经回到了莱茵生命。梅兰德基金会还是国防部保佑,缪尔赛思不要恶人先告状,不然自己又要喜提舰桥一日游了。
博士套上了西服马甲,匆匆披上自己的风衣,然后一股脑的将贴身换洗衣物塞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行李箱里——连行李箱都提前拿好了,缪尔赛思蓄谋已久——然后拖着行李箱去前台付房费。她不觉得缪尔赛思会提前付好,要不是克里斯滕上了天,博士肯定要借此机会勒索莱茵生命一把。
但首先,博士要先找到缪尔赛思。
特里蒙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街角还留着些泥泞,太阳就已经大的让人睁不开眼。博士掏出自己的墨镜戴上,抬手准备拦辆计程车。
十字路口对角处那把树叶编织成的雨伞格外扎眼。
博士内心认为,如果莱茵生命不是科技方面的友商的话,它本应该是家时尚公司——博士都能想象得出来莱茵生命十位主任成天一身高定蹬着皮鞋高跟踩的莱茵大厦响的跟个架子鼓的场景。
至于说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个想法,博士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缪尔赛思穿着一件小香风外套吧。时尚这方面博士是真不懂。
“早上好啊,博士~”
街角处阴影下,咖啡店门口。
“我还以为你会溜之大吉呢。”
“哦?未必呢。”缪尔赛思嘴角流出一丝笑意,“博士怎么知道站在这的我是本体还是水分身呢?”
博士抬手,行云流水收起墨镜并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白了一眼。
博士的眼神微抬,目光中流露出三分得意,七分凉薄,以及九十分的屑。
眼前的水分身表情惊讶,然后瞬间整个分身消失不见,化成了一滩水。
百无聊赖地等了两分钟后,缪尔赛思——博士确定是本人——猛地推开博士身后的店门,小步冲到博士面前。
博士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
“来了?现在是八点十七分。”
“你……!算了。”缪尔赛思原想嗔怪,但是一想到昨天自己对博士干的那堆破事,瞬间哑口无言。“给你买的早餐。限量的。”
“谢谢。”
博士挥手准备叫计程车,白色长发不经意混着阳光洒了一肩。
“诶?你要去哪?”缪尔赛思看着博士接过早餐就打算开溜,顿时慌了阵脚。
“回罗德岛。”
“可你答应过要陪我逛街的!”
“我不记得。”博士有着相当灵活的道德底线,“你有说过吗?”
确实没有,两人昨晚做完后半梦半醒地约定去逛街,博士未必真记得住。
缪尔赛思瞬时有种自己被甩了的错觉。
计程车稳稳停在路旁,博士坐了进去。
“走了,再……”
缪尔赛思要掉小珍珠了。
缪尔赛思被拉进计程车了。
“诶?”
“去逛街啊。”
“你不是说……”
“骗你的。”博士看了一眼表。
“你…”
尾音甚至还没说完,博士就用唇封住了缪尔赛思的嘴。
吻就像酒吧的橙红灯光一样,醇厚而悠长。
缪尔赛思CPU干烧了。
“为什么?”当博士终于松开这场吻,同时拿出纸手帕擦掉拉出的银丝后,缪尔赛思回过神来,问。
“四分钟到了呀。”博士转头看向自家小女友,恶趣味爬上心头,“想亲你,就亲喽。”
“你!”缪尔赛思收紧了小拳头,然后在看到那一捧白蔷薇后瞬间软了。
白蔷薇,花语是纯净的爱情与思念。
她看见博士变戏法一样从一旁拿出一捧白蔷薇递给她,又像是舞台剧一样将她的手捧起,落下轻轻的一吻。
不同于刚才哥伦比亚式的热吻,这个吻轻柔而优雅,白蔷薇的花香从缪尔赛思的手臂上滑落,钻进这辆计程车的每一个死角。
在哥伦比亚的一辆普通的计程车里,有一对普通的情侣。
她们普通地亲吻。
唯一不普通的是开车的司机是赛雷娅(
博士其实根本醉不了,从两人上床再到第二天的安排全都是在博士预料内的(
·书信体五十年代背景
·灵感来自Helene小姐的《84,CharingCrossRoad》,十分推荐
·ooc有,性格推测有
·甜度hin低,更多是想展示那个年代的生活和感情
·有塞赫和鲸鲨要素,不打tag了
·文档转到lof时,行文格式出了问题,麻烦各位了TT...
·文档转到lof时,行文格式出了问题,麻烦各位了TT
如果都可,请↓
1950年9月3日
纽约市
东六十三大街36号
诸位先生或淑女:
随书附赠一张清单和二十美元,清单上面是我最想读的绝版书,如果清单内容贵店全都涵括,能否将清单视为订购单,并将书寄给我?
你忠实的
蓝毒(小姐)
1950年9月8日
伦敦市
托登罕路47号
亲爱的夫人:
谨在此回复您于本月三日的来函。很荣幸能为你解决四分之三的困扰。
《公爵夫人之书》有1873年的版本,英版《塞缪尔·克莱门短篇作品集》有一本1944年的版本,《牛津英语诗选》有1903年的版本,这三本书皆已寄达。《哈兹里特散文选》敝店暂时缺货,在4日时最后一本被买走了,真不幸,我们会为您留意合适的版本。找零和发票随信送达,请注意查收。
P.S.您可以去掉“先生”,敝店四位员工全为女士。
你真诚的
斯卡蒂小姐
1950年9月13日
淑女们:
我的同学艾雅法拉正在学习你们那儿的方言,如果有《给美国人的英国英语入门》,请寄到我这里,随信附带五美元。
下次找零的时候,能否麻烦把找零转换成美金?艾雅法拉帮我对着演草纸和汇率算了半天。
蓝毒小姐
1950年9月17日
蓝毒小姐:
很荣幸认识您,我是负责寄送书籍的格劳克斯,以后由我负责给您寄书。
书和找零(美金)已经寄达,请及时查收。
听闻您正在读英美文学,安娜小姐(我们的会计兼招待)很感兴趣,表示想与您交流一下,她是个很文雅安静的女孩子,我相信你们两个可以谈得来的。另外,如果您用她的笔名“真理”称呼她也可以。
秋意渐浓,我没吹过北美的秋风,但我们这里够冷的了,请注意保暖!
祝安好。
格劳克斯
亲爱的蓝毒小姐:
如果您先打开的是上面那封蓝色邮票的信,那您已经听说过我了;如果您先打开的是下面这封棕色邮票的信,那您可能感觉有些奇怪。本人安娜·莫罗佐娃,S&S书店的会计与招待。
您订购的书都是英美文学方面的,想必您对这种文学体系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我在学校正在学习这种文学体系,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二人以后可以在信里多交流一下,我的学识疏浅,和您聊天多多少少会暴露出我的浅薄的涉猎和纰漏百出的知识体系,请见谅。很高兴能和您一起学习。
听闻艾雅法拉小姐正在学习英国英语,我认为我这方面的积累多多少少能帮到艾雅法拉小姐,这也是我唯一引以为荣的地方。
斯卡蒂小姐在看着我,就此搁笔。
祝安康。
P.S.您也读乔叟的作品,真有品味!
您的朋友
安娜·莫罗佐娃
1950年10月3日
格劳克斯&真理:
抱歉!
回信晚了!我和艾雅前十几天在忙塞雷娅教授布置的课题,我们白天黑夜不停忙活才在十月前交上。
你们两位说话官味有些浓,请改一下吧。我希望看到的是用辞温暖笔迹潇洒的英国人的信件,而不是首相邸打字员的官话儿。我们可是朋友啊。
塞雷娅是我们的免疫学教授,今年二十有七,很直很保守的一位女士,年龄算是很年轻的了。她和遗传系的赫默教授共同收养了一位叫做伊芙利特的孩子,今年10岁,患有躁郁症,不过几年的治疗后有所好转,我们也未尝见过她发病——希望这辈子也不要。塞雷娅女士和赫默女士一起租房住,伊芙利特自然也跟着住进去了,三个人形同一家三口。
但塞雷娅女士和赫默女士的关系并不和睦,有时两人吵架,塞雷娅甚至会赌气不吃饭——我是从伊芙利特的口述中得到这些信息的,她当时梨花带雨,走廊外东曼哈顿的苍穹被乌云占领。我和塞雷娅教授也私下聊过这些事,她对让小伊芙落泪也万分自责,但她和赫默的隔膜不是一天产生的,收养伊芙芙之后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和赫默的矛盾了,自两人那天在实验室激烈争论下一步尖端研究的导向时,水泥、探照灯、铁丝网的坚壁就不断升高,挡住了阳光和彩虹。真希望她们俩能和好。
我的墨水用完了,就此搁笔,出去买一瓶。
抱歉和你们发了这么多牢骚。
不过我的文学功底还不错吧?
蓝毒
东七十五大街45号
亲爱的安娜小姐:
您好!初次认识,我是蓝毒小姐的同学,艾雅法拉。
我正在学习伦敦腔英国英语,听蓝毒小姐说,我订书的书店有一位伦敦腔达人,想必就是您吧。如果您能给我书面提供一些发音和拼写的建议,那真是荣幸之至。
如果我们能做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
另外,如果贵店有《从大本钟到西敏寺》这本旅游书籍,请寄给我,书款随信寄过去了。
愿您安康。
您真挚的
艾雅法拉
1950年10月10日
艾雅法拉:
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就是朋友了。
那本《从大本钟到西敏寺》我们这里有今年的新书,格劳克斯已经寄过去了,记得查收。
下面我将跟你聊一些美英转换的语法和发音。
首先是美英之间的共性差别,拼写方面,我们会把o换成ou,比如color(美)-colour(英);er换成re,如center-centre,meter-metre;一些日常词汇上,我们的区别也很大,比如apartment-flat(公寓),pants-trousers(长裤),还有一些很不规则拼写变化,我在此不再赘述,那本《给美国人的英国英语入门》上记录的挺全,它就是你的一位老师了。
发音上,放在句尾的r,我们一般不读,比如car,neighbour。e这个非重读字母,在你们那里大多读作/e/,而我们读/i/。我们这里没有轻重元音中清辅音浊化的习惯,如latter和ladder,writer和rider。诸如此类,等等。
关于伦敦方言,我们称之为伦敦东区口音Cockney,一种劳动大众创造的口音,它的吞音现象比较多,water这个词用Cockney念很奇妙,不再赘述,我寄了一本《如何学好伦敦东区口音》过去,不用支付书款了,因为它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注意保暖。
1950年12月16日
各位:
在此为书店和四位淑女献上我,艾雅法拉,和塞雷娅教授一家的圣诞祝福。
上次写信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事呢。有三件事当做跟你们聊天的料子。
第一件事,我好奇贵店的成员构成。之前听斯卡蒂小姐说四位都是女士,但我更好奇,四位都是如何的女性,才能构成这朝气而美好的小书店?
我要送艾雅一只玻璃制水晶球,她还不知道,千万别告诉她!赫默教授提前送了我一套制作甜品需要用的工具,物件应有尽有,今年圣诞我要学着做甜品啦!
第三件事,我给书店航空寄了两盒鲜鸡蛋,一点薄礼以表心意,算是圣诞礼物了,请注意查收,你们看到鸡蛋应该比这封信要早。
一年过去了,我们的通信才刚刚三个月。新的一年请多关照!
蓝毒(代表艾雅法拉和塞雷娅教授,赫默教授,伊芙利特小姐)
1950年12月20日
蓝毒小姐、艾雅法拉小姐以及塞雷娅教授、赫默教授和伊芙芙:
在此送上来自威斯敏斯特的圣诞祝福!
鲜鸡蛋已经收到了,真贴心,您一定知道现在英国是吃不到鲜鸡蛋的。
于此回复您的问题,奉上书店的成员名单:
经理、采购员斯卡蒂小姐
副经理、采购员幽灵鲨小姐
会计、招待安娜小姐
寄送、回信员格劳克斯小姐
49年,我和幽灵鲨读完研究生后就在威敏开了这家古旧书店,格劳克斯小姐于当年加入书店,安娜小姐在今年八月加入书店。
不知道彼岸人民的仪式感是否像我们这里的老骨头一样强,是否还会齐唱圣诞歌曲。书店寄了一本《圣诞颂歌辑录》过去(当是圣诞礼物),里面基本涵盖了近三百年有知名度的圣诞歌曲,愿它能在特殊的日子于火炉旁为五位增添温暖。
这几天伦敦一直在下雪,今年应该是个白色圣诞节,可真喜庆。
感谢您和同伴们今年对书店的支持!
愿新一年,光辉依旧笼罩在大家的身上。
今年不必回复了,好好享受圣诞假期吧。
加把劲,皇家邮政,务必把这封信在24号前送达。
斯卡蒂(代表幽灵鲨小姐,安娜·莫罗佐娃
小姐,格劳克斯小姐)
亲爱的蓝毒:
这封信是我单独写的哦。
这几天好冷,伦敦都如此了,纽约一定更冷啊。(地理不是我的专业)请注意保暖。
随信寄了一盒伦敦当地的饼干,我和安娜都很喜欢,不知咸蛋黄口味是否合你味蕾,请注意查收。
很荣幸能认识你,新的一年请多关照!
没什么可以写的了,斯卡蒂小姐幽灵鲨小姐安娜小姐都在看着我了,就此搁笔。
1951年2月23日
书店各位:
新年好!
这是新年的第一封信件。
请问店里是否有《英国社会文化十五讲》这本书?我得好好了解了解你们,多出来的书款就存在我账上吧,不必寄回。
圣诞节艾雅的礼物——带我去曼哈顿的甜品店吃萨赫蛋糕,艾雅说味道不是很正宗,说我以后得学着做了。我送了塞雷娅教授一双拳击手套,伊芙芙一套童书,赫默教授呢,我做出的第一份甜品就由她试吃。
顺带聊些八卦。今天我隔壁来了一位新邻居,是个美人。一袭米色及腰长发,穿的是类似医生的白大褂,但有着塑料般的反光透明质感,头顶上有一撮羽毛,耳朵尖尖的,大概是黎博利人吧,如果是的话,这位女士大概率来自其他州,而非国际移民。我还没来得及与她正式交谈,但我抱着购物袋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我暂时不知道她的姓名和职业,明天就去和她打个招呼,邻居间的友好相处是十分必要的。
就此搁笔。
1951年2月24日
书店的各位:
圣诞假期我和蓝毒小姐过得很愉快,我猜书店的各位也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忘了给你们寄圣诞礼物了!抱歉!在此补寄。我寄了两盒来自我家乡的特产,名为Mozartkugel的巧克力,我在第五大道看到它们时真的很惊讶,咬起来很有层次感,希望你们会喜欢。蓝毒小姐送给我一个很漂亮的水晶球,我把它摆在案头,看到里面的尖塔教堂,修道院和喷泉,就能想起我的家乡。塞雷娅教授一家三口每人送给我两张我喜爱的乐师的黑胶片,我有八张用来换着播放啦(我自己还有两张)!我现在就放着赫默教授送我的那一张,令人舒心。我回赠一家三口每人一个小书架,方便她们放书。
蓝毒小姐说明天要带我认识一位小说家,真期待。
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我的英国英语有进步了吧,安娜。
1951年2月28日
小格:
书我收到啦,今天伦敦天气不错,对吧?
我和新邻居已经认识了,缪尔赛思,一位单身的小说作家,今年24岁,从威斯康星搬到这里。我和艾雅打算和她交谈时,她先抱住了我们——尽管她不认识艾雅法拉,她身上的枫糖与樱桃味香气让我们并不反感她的热情问候。她已经出版了很多部小说了,缪尔赛思询问我们是否有兴趣读魔幻小说后,把初版样书给我们两人一人一套,交谈完后,我和艾雅各多了一个外号,“小蓝”“小羊”,她被我们称作缪缪。多可爱的一位作家!还让我们多找她玩。
春天来了,我想读些诗,雪莱或济慈的都很好。
我多了一个朋友,有一个温暖的人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真好
BP
1951年3月2日
艾雅:
我从蓝毒小姐来信得知,你多了一位新朋友,真为你感到高兴。
Mozartkugel非常可口,我们四个人一人三个,三天后盒子就空了,里面的牛轧糖我最喜欢,非常有嚼劲,还一点不粘牙,真棒!
我也收到了书店三位的礼物,格劳克斯小姐送给我一瓶墨水,用它写字字迹会泛出星星的光芒(你看是不是);幽灵鲨小姐送给我一套钢笔的笔头,她一定是和格劳克斯商量好了,我的字迹有变化了吧?斯卡蒂小姐送给我一套书,是前任首相的回忆录,里面是他过去十几年的眼泪,目前有三本——老人家还没写完呢。
对了,我写的一篇侦探小说发表在《每日邮报》上了,已将3月1日的报纸随信寄过去了,希望你能读一下拙作,理解我的小虚荣。
春风拂面,愿在新的一年保持好心情。
安娜
1951年3月3日
东六十三大街34号
早安!/午安!/晚安!
本人缪尔赛思,小说作家,来自威斯康星,现居纽约。听小蓝说她已经在信里描述过我了,很高兴认识你们。
贵店是否有阿加莎·克里斯蒂小姐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一定要是二手的,原书我已经看过了,看着别人的手迹勾画会让我很安心,如果有的话,请寄到我这里,找零当做我的存款就好啦。没有的话,就劳烦为我留意一下。
听小羊说,安娜·莫罗佐娃小姐喜欢侦探小说,如果不嫌弃拙作的话,就请收下我寄送过去的样书吧。和大洋彼岸的作家讨论文学,哼哼,这想想就令人激动!
还有给书店各位的见面礼,一箱印度纸,这种出版用纸现在已经不太常见了,但用它们印刷的书籍依旧很讨人喜爱,写信我也喜欢用这种纸(你们看)。还有四瓶百利金的墨水,希望在书写时它们能帮到你们。
多给我写信啊,朋友们!
以后叫我缪缪就可以啦。
缪尔赛思
1951年3月7日
亲爱的缪缪:
阿加莎·克里斯蒂小姐的《东方列车谋杀案》已经寄达,这一本是1934年的初版,上有原主人的勾画翻页痕迹,希望满意。
印度纸和墨水已收到,两者都十分棒,缪缪费心了。
如果在购书和交流上有需求,请随时联系书店。我和其他三位都愿意成为您异国海岸的笔友。
另外,缪缪,盛赞你的作品!《密西西比河谋杀案》和《密苏里美闻》这两篇故事所在的那几页我几乎已经翻烂了。它们的描写、人物设定、情节真相都令我沉迷其中,无法释手!如果缪缪有出版新的作品,可否让我成为你第一批读者?
1951年6月6日
我又来订书啦。
是否有《麦克达克的光辉岁月》这一本厚厚的漫画书?下个月伊芙利特生日,我提前买好以防忘掉。要两本——我自己也要看(我还算童心未泯),伊芙芙的那一本一定要新的,我的则无所谓。
缪缪这两天一直在忙着给百老汇的一家剧团润色剧本,还要负责提演出意见,她工作完以后,还要去考驾照,真够累的。她的头发这几天甚至都没怎么梳理。
艾雅和我都好好的,在学校无非就是实验室图书馆讲堂三点一线来转,回公寓后倒是能好好休息,躺一会,出去转悠转悠,看看你们寄过来的书,给你们写封信,一天或一周就结束了。
塞雷娅教授和赫默教授一家和往常一样,不过塞雷娅教授最近在和我商量伊芙芙生日送什么,赫默教授早就备好了。伊芙利特的躁郁症病情现在大有好转,这可真让我们开心。
注意身体。
1951年6月11日
小蓝:
两本漫画已经寄达,请大女孩和小女孩查收。两本书都是崭新的,后都附有安娜绘制的麦克达克家族家谱,她听说你们也读漫画这种体裁时,几乎跳了起来。
书店这里没什么大事,昨天店长邀请我们四个去游泳,除了我以外,三位都在水里躲避酷暑——我实在是不太会游泳。昨天安娜去探望父母时捎来两瓶伏特加,我们几个都无法接受这种诞生于冰天雪地的佳酿的味道,安娜倒是很喜欢,我们四个人一次午餐就喝掉了一瓶,当然,一半以上的都是安娜喝掉的。
祝开心!
1951年6月15日
两本漫画书已收到,我把伊芙芙的那一本藏在了衣柜最下面,这是一个惊喜,我连艾雅都没告诉,世界上只有你和我,还有安娜小姐知道这件事了。
你居然不会游泳?真奇怪,我以为你们那里水性都好呢。
注意身体,少喝酒。
1951年10月3日
在这里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和蓝毒如果本月拿到奖学金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去伦敦玩一趟了!
行程有一个月,那就麻烦各位接待一下我们了,没有必要安排太好的住宿,如果有能靠近威敏老城区且宿费不高的旅馆,那就太棒了——旅费我们会自己支付的,不给各位带来更多负担。
安娜!这就是我学伦敦腔的目的!到你们那里玩!我一直都对伦敦有好感,认识你们之后,伦敦城就一次又一次在夜深人静之时,在安谧的霜旦,在百老汇闲逛的晴初午后,踏进我的心房,呼唤着我的名字。如今这个小小的夙愿就要实现,真是无比幸福。
我去计划一下旅程,我明天会把安排的行程寄给书店。
伦敦见!
1951年10月8日
小蓝和艾雅:
终于能见面了!
行程已经收到,我们都认为安排的十分合理,无需做修改。
伦敦11月的气温和纽约差不多,各位穿平时11月的衣物就十分合适。
愿二位来书店逛逛,看看这里的老木门与深色木地板;听听上个世纪80年代的留声机播放的现代乐曲;闻闻大吉岭茶叶的香气;触摸墙挂书架上的老书;和书店的四个人聊聊——这对于我们来说就够了,我们永远在这儿等你们。
旅店已经安排好了,勒兹撒尔旅馆,离西敏寺不远,但宿费不贵,店主赫拉格先生是一名退伍老兵,很和蔼的老爷爷,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祝你们相处愉快。
11月3日的时候,我和幽灵鲨会在希思罗机场接你们,请留意两个站在一起身高相差五公分的白发女性和她们的牌子——我的同学深海色邮寄的画有青蛙和绵羊的卡通绘画。
伦敦见!
斯卡蒂(代表幽灵鲨)
亲爱的小蓝!
你要来伦敦了!
这不仅是存在于我梦境里的场景了!
请一定要来我们这里看看。
来看看四个可爱的书店职员。
你的
欢迎来到雾都!请戴好口罩,虽然这可能不大管用。
我相信你的方言已经能用于日常沟通了,这次让我检测一下吧。
欢迎来到Skadi&Specter书店,艾雅法拉小姐,店员安娜·莫罗佐娃为你服务。
下月见!
1951年10月26日
有一个消息要通知大家,尽管我也不情愿。
我和艾雅收到了奖学金,但今年的比去年的要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另外,从纽约到伦敦的机票月底涨价了,到下个月初应该也是维持这个价格。在预计下,我和艾雅原来的资金在旅游后还绰绰有余,但现在看来,我们的资金不够在伦敦待一个月和往返了。
我们今年的伦敦之旅可能不得不暂停了。
这只是个暂停,我和艾雅以后还会继续找机会,也许是1952,也许是1953,我们就来到了托登罕路47号门口。
祝愿各位有一个美好的11月。
蓝毒(代表艾雅法拉)
1951年10月30日
真为你们两个感到遗憾。
旅馆和景点门票已经退订,二位不必担忧。
我们一直都会在托罕登路47号,在威敏,在伦敦,在英格兰等你们。斯卡蒂,幽灵鲨,格劳克斯,安娜四个人一直都在,不必感到遗憾。想来伦敦的话随时给我们写信或电报,我们之间没有大西洋。
祝好心情。
斯卡蒂(代表幽灵鲨,安娜,格劳克斯)
1952年1月1日
圣诞过得如何?我和艾雅还是老样子,在塞雷娅教授家过的节,缪缪也和我们一起。塞雷娅教授买了两大箱子姜饼人,我们整个假期都在解决它们,我现在旁边就摆着一盒姜饼。可能一周后它们才能被彻底吃完。我和赫默教授做了两个姜饼屋,放在圣诞树下装饰(它们第二天就被伊芙芙吃掉了)。
如果有《月亮与六便士》、《王尔德童话集》这两本书,就请寄给我吧,老样子,多出来的钱存在我账上。
有缘再聚吧,我相信!
缪缪在旁边蹦来蹦去,让我快一些,她手都包扎起来了也要写信,真执着。那就搁笔了。
你们的
新年快乐!
我把笔从小蓝手里要过来了,我现在在她家给你们写信!(回信还请寄到隔壁)各位圣诞假期如何?我和蓝和羊在塞雷娅女士家过的节,这里有许多威斯康星没有的习俗和美食,我相信在伦敦也有许多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可爱的东西,我希望能去了解一下它们。
所以我要订《伦敦旅游手札》和《英国地理图册》,希望我能自学这些知识。
轮到小羊了。
缪缪
书店的大家:
新年好啊!
圣诞过得如何?我和大家在壁炉旁边听了一个月收音。
这次没能去找你们真的好可惜,有缘再聚吧。
塞雷娅教授说放假可以带着我去海登天文馆转转,如果书店有弗拉马里翁先生的两册《大众天文学》,请寄给我,最好是原文版本,那些生僻词和学术用词我可以对着字典去查。
新的一年也请多加关照!
P.S.我们三人一并寄给书店的圣诞兼新年礼物已经寄达,请查收。
艾雅
1952年1月5日
给艾雅的
两本《大众天文学》已经寄达,请及时查收。在天文馆玩的愉快!
你们来伦敦的时候,一定要听听这里的电台!
新年请多关照,艾雅,谢谢你的工具包!里面的改锥和扳手好精致,在我们这里绝对是买不到的。
给缪缪的
《伦敦旅游手札》和《英国地理图册》已经寄达。如果缪缪想要了解伦敦和英国的话,我和安娜可以在信里和你聊一些冷知识,这些细枝末叶在书里也很难见到。
真没想到你会送一本立体书,里面的虎鲸,鲨鱼,眼镜熊和海蛞蝓都应该是缪缪自己做的吧?下次用裁纸刀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新年就割伤手可不太好。
请多关照!
给小蓝的
《月亮与六便士》和《王尔德童话集》已经寄达,现在我们这里的人们都不推崇王尔德先生,这一本是1900年出版的,伦敦连一座纪念碑都不给立,真抠。
谢谢你寄来的蓝莓和蔓越莓,我一听到“蓝毒”这个名字,就莫名把它和“蓝莓”联系起来,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两个都很可爱。
新的一年啦,祝愿有个好的开始。
1952年1月29日
安娜!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请不要生气!
最近过得如何?
五年前这个时候,我都会在故乡的滑雪村滑雪。我们在那儿通常会待10天,我和同伴家人坐缆车去基茨比厄尔山腰上滑雪,望着下面,视野被染成银白色让我很心安。
每当我在雪道前踌躇,父亲会在后面把我轻轻推下去,伴着惊恐的喊声,到山脚下惊魂未定,我才会想起我刚刚经历了什么。父亲就在雪道顶端望着我,半是笑话,半是欣慰。
还会有许多了不起的滑雪选手在这个时候比赛,傍晚时,我会去温室里捧一束火绒草,送给落败的选手。
夜晚,在童话装饰的村子里,我捧着水晶球,望着壁炉的火星和窗外的雪花入眠。
就这样,一年,一年,一年,一年,一年,我从能滑雪的故乡来到纽约求学。
现在我不复拥有这些了,我只能在相册和纪念物中揽回我的完整的回忆。现在东部州的滑雪区也都很不错,佛蒙特,缅因,她们的白雪、缆道与住宿村不比阿尔卑斯要差,但和小蓝一起去的时候,有和小蓝在一起的欢乐,没有了过去的感觉。
父亲老了,他已经无法如从前般潇洒滑雪。现在他也许就在火炉旁,对着夕阳,和母亲一起读着我寄过去的信。
他们身体还很健康,愿仁慈的雪山神祇保佑我的父母。
安娜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1952年2月2日
我怎么会生气呢?信本来就是有感而发,没必要每天都写。
和你聊聊吧。
你也注意到了,我的姓氏,不是传统英格兰姓氏,我的父系来自俄国。但我基本上是地道伦敦人,我的祖父和祖母早在皇帝时期就搬到了这里,我的母亲是伦敦人,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里。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直到现在都在伦敦度过,我先前和父母住在一起,十年级之后就搬出去自己住了,父母也搬到了乡下住。我的父亲就像传统的斯拉夫一样,热情豪迈,热爱劳动和艺术。他教给我许多:自己用木板制作工作台,修理机械,跳交谊舞。他让我一定要善待身边的一切事物,无论它们是人还是物,无论他们对我是否友善。他让我尤其尊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无论他们以什么方式逃离了困境。(他想过参加马恩河的皇家远征军第四集团军,因为年龄太小被刷下来了,可真幸运。)
我的母亲是伦敦本地人,她像传统的英格兰淑女一样做事一样生活。她教我读文学,教我泡茶和品酒,教我淑女的礼节。带我去温莎散步,去国家博物馆看埃及文物,去瞻仰西敏寺。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要维持真我和自己观点的独立。她对我这样说。
我尽力遵循父亲和母亲的叮嘱,但不能都尽善尽美。直到今天,在舞会上和陌生人跳舞对我来说还是很难为情。
就此搁笔,祝安康。
另:你今年的英文书写和英式语法比去年地道多了!
1952年3月5日
过得如何?
缪缪的划伤早已恢复,不必担心。今天被她拉出去在新英格兰坐了一天的热气球。
缪缪双臂搭着靠栏,小腿交叉在一起,目光向下扫动。当我们飞跃高山时,缪缪会立正,咏唱这所山脉的诗句。泉水般的嗓音被教堂尖顶上的麻雀儿听到,他们乘着润泽春风来到栏边,有大胆的小麻雀飞到她的肩上哼唱、和声,世人追求的阳光拍在耳羽上,流下金色的溢彩,天堂般的景色呈现在眼前。
艾雅在一旁控制热气球的燃料;塞雷娅教授负责操纵热气球;赫默女士牵着伊芙芙的手,在伊芙芙向外探身高呼的时候。
因为恐高,我靠坐在围栏旁,不敢探头。最后艾雅牵着我的左手,缪缪拉着我的右手,伊芙芙拽着我的辫子,我慢慢地站起来了。阿巴拉契亚的春风真不错,更棒的是,她吹动了暂时和好的赫默教授和塞雷娅教授。
再坐两个小时车,就到纽约了,我现在下车去服务区给塞雷娅司机买一杯咖啡。
1952年6月8日
最近如何?
近日无新事,有些无聊,无非就是市长换届啊市区重建快完成啊之类的。
有一件事倒是挺新鲜的,幽灵鲨小姐18日要自己去澳洲旅游,坐火车横穿澳大利亚,去三个月。
祝愿幽灵鲨小姐旅途愉快!
我去外面溜达一会儿,搁笔了。
1952年6月12日
给小格的
伦敦重建快好了啊,真棒,愿她永远年轻。
给幽灵鲨小姐的
艾雅听到你要去澳洲,给你寄了一瓶防晒霜,希望能在登机前寄达。
祝平安!
1952年6月19日
悉尼市
乔治街701号
蒂蒂,安娜,小格:
我到悉尼啦,已经找到接我的深海色啦,她一年过去都没什么变化呢,她在机场等我时还在为悉尼机场速写,我在背后吓了她一跳!
我要在悉尼游览两天,深海色帮我买好车票了,后天我就要坐上前往西海岸的火车了(真舍不得跟她告别)。
这里不热也不冷,比伦敦现在要舒服,我的衣服够用,深海色还给了我几套适合的衬衫。我想斯卡蒂你大概是忘了这里是南半球了,哈哈!
感谢蓝毒小姐和艾雅法拉小姐对我的关心(虽然防晒霜基本用不上了)!在北美的海岸上有一份属于我们的温暖和关心,何等幸运,这是我们的幸福。
我得去悉尼的街道上逛逛了。下一次就回信到这个地址吧:墨尔本市柯林斯街140号。
幽灵鲨
1952年6月25日
幽灵鲨:
记得代我向深海色问好,两年没见,真的挺想她的。
请原谅我的疏忽,我学的不是地理这方面的。
好好玩玩吧,照顾好自己,既然不热,那就注意保暖,睡觉尽量用重一些的被子,不然你会踹被的。衣着方面,衬衣和夹克就挺合适的,可别穿多了,你要是像上次夏天穿大衣一样,一定会热伤风。太晒的时候总是会有的,防晒霜备好。还有,照相的时候,虽然医保我帮你买了,但也小心别被袋鼠踢了,别被考拉挠了。行李箱记得上锁,坐车时手拎包放在视线之内。
安娜和小格得知你到悉尼后就松了口气,什么时候你能再让人省心点,我们的小鲨鱼?
小蓝艾雅和缪缪来信说,遇见我们,她们也很幸运,是啊,两亿多人中走到一起的是我们;我们是未曾谋面的朋友,而不是单纯的买家卖家。“爱的力量让我们走到一起”,是这么说吧?我可不擅长抒情。对,这是互相的幸运和爱。
斯卡蒂
1952年7月22日
小格!
和店长聊,听说你要生日了?
寄给你一个小本,上面是我三年的读书笔记,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因为没有想过会送给别人,所以字迹有些乱,希望你不要介意。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阿戈尔!
1952年7月27日
托罕登路47号
你的笔记我收到了,看来我认真写字字迹也比不上你日常随笔。
托联邦邮政的福,你的蛋糕寄到书店时还是新鲜的!上面的奶油甚至没有变形,好大的惊喜!
安娜觉得蛋糕很赞,她说虽然颜色有些太蓝了,但味道能融化她作为乌萨斯的甜品之心。店长也很喜欢蛋糕,但她回拒了安娜帮她倒伏特加配蛋糕的提议。
透过墨水,我看到了你对于阅读的热爱,在发黄的纸面上翻涌着文字海洋的不羁海流。小蓝,我希望能亲眼看看你。
1952年9月27日
亲爱的小蓝艾雅和缪缪:
今天我回到伦敦啦!
澳洲动物和景色的照片已经寄过去了,希望你们能喜欢。一面是高耸的摩天大楼,另一侧是蔚蓝的大海,中间是金色的沙滩,这样的景色也许只能在澳洲才能看到。
袋鼠和考拉太可爱了!我给你们买了一些明信片和书签,上面都是小动物们的照相,平邮过去的,可能会比这封信慢一些。
斯卡蒂看到我没有缺胳膊少腿,松了口气。我可没有那么不靠谱,我对她说。她白了我一眼,随后列举了我的劣迹如夏天穿大衣,但她最后还是抱了抱我。哈哈。
1952年10月3日
亲爱的幽灵鲨:
我们都很喜欢澳洲的照片!
你平安回来了,这才是我们最开心的。
有趣的事吗?前天我们去百老汇听新上映的音乐剧了,《国王与我》。缪缪有些自豪,因为这部音乐剧是她润色的剧本和提的演出意见嘛。舞台效果非常好,我们两个托缪缪的福,坐在了黄金位置,情节、道具、灯光和音效都很棒,只有在现场才有这样的效果;透过一方小屏幕,看到的黑白影像失去了本来的乐趣。另外有时候早上做饭,听听纽约当地的电台广播,也是不错的,有时很难分清煎肉和收音机的刺啦刺啦声,真有趣。
缪缪拿到稿费了,她挺激动。昨天她去车店买了辆二手的雪铁龙DS,虽然是二手的,但原车主保养得很好,再加上缪缪在车库里一整天的修缮和美化,现在这辆车比新的还要漂亮,不愧是她!
缪缪说明天要用新车带着我们出去玩,她的驾照考了后吃了一年灰了(除了上次租车和塞雷娅教授带我们去坐热气球)。
旅行结束后一定要好好休息。
听缪缪说,圣诞季时《国王与我》的剧组要去伦敦巡演,希望你们会喜欢它。
1952年12月17日
诸位:
昨天书店全体去科文特花园看了巡演的《国王与我》,在剧院演出的效果非常棒。这一定有缪缪润色和调试的功劳,祝贺你,缪尔赛思小姐。
又是圣诞了啊,伦敦这里修缮完毕的城区挂上圣诞装饰很漂亮,书店换的新壁炉气氛很棒,不过安娜小姐今年回乡下过圣诞,感觉冷清了一些,不知道她来年会不会再带来两瓶伏特加。
不再多说,享受节日吧,各位。
1953年1月1日
圣诞节一如既往,不过缪缪一直在伏案写作,直到火鸡被赫默教授端上桌她才放下钢笔。昨天晚上她参加我们学校的舞会时换了身礼服,很合身,只要她不在舞会上写作会更棒!
听伊芙芙说塞雷娅教授今年过完生日就30岁了,祝贺!!!教授越来越成熟了,她进入洛大任教时只有26岁,也就是缪缪去年那个年龄,但她很快做到了独当一面,她的话在学术讨论会上权威越来越大,实验室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多。
她和赫默教授一起担任和她们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伊芙利特的监护人的决定在当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塞雷娅教授和赫默教授的关系从任教之初就并不和睦,两人一起居住并收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令人难以置信。
伊芙芙的到来并没有使两人和好,她给二人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也带来了很多宝藏和惊喜,最大的宝藏,就是二人能够在伊芙芙面前尽量控制自己的戾气,让家更和气一些。
艾雅今天和塞雷娅与伊芙芙从海登天文馆回来,她说塞雷娅比去年和气不少,但看伊芙芙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如山脉般柔和。
愿她们一起走完这段路。
祝新的一年万事顺利。
缪缪去年十二月看起来好累,一直都在写稿子,她可以等下个月再写的,她要是忘了给你们写信,可千万不要不高兴!
书店有没有茨威格先生的《巴西:未来之国》?请尽量选择一本口碑较好的英译本,劳烦各位了。
塞雷娅教授今天带着我和伊芙芙去海登天文馆转了一圈(还好我提前补习了天文基础知识),教授比去年要温和好多,她今年就要30岁了,会不会是上年纪的原因?我更愿意相信是她和赫默教授的关系逐渐好转的原因。她对伊芙芙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永远很棒。
新的一年也劳烦关照!
1953年1月5日
小蓝艾雅缪缪:
艾雅的《巴西:未来之国》已寄达,记得查收。很高兴我们能给你在知识上提供帮助。
塞雷娅教授真是个有趣的人,钻石般坚硬的外表之下是柔软的心,犹如夹心的硬糖。这么说来,我和幽灵鲨也年近而立了,决定人是否年轻的应该是心态而不是年龄,哈哈。
小安娜昨天从乡下回来了,她带了三瓶伏特加回来,估计又要喝很久,她给你们寄过去两瓶,记得查收。
开始了,新的一年。
1953年3月1日
春天来了,又是读诗的季节!
如果有珀西·雪莱先生的情诗辑录,请寄给我,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
缪缪依旧笔耕不辍,但她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没有过像之前一样通宵写作。那瓶伏特加缪缪喝了半杯就脸红了,艾雅和我兑了不少的汽水才勉强喝下去四分之一,当天晚上我们两个十分脑涨,缪缪几乎在圆桌上睡了过去,我和艾雅把肩膀借给她,借给这位努力的小黎博利,为了她的伟大事业(她对什么是她口中的伟大事业闭口不谈),愿缪斯女神们保佑她。
1953年3月5日
可能我们这些人里能喝这种奇妙美酒的只有安娜了,我在打开瓶盖时就产生了退却的想法。幽灵鲨说饮用这种酒就像被一万只戴着拳击手套的袋鼠追逐一样刺激。
诗集已经寄达,请注意查看里面我给你们做的原木书签有没有丢失或折断,你们六个一人一张哦,给缪缪那份附有一份干薰衣草的小香包,这也算是我对缪缪伟大事业的小小助力了。春天已经来了,缪缪伟大事业的实现还会远吗?
祝阅读愉快,爱阅读的蓝毒小姐。
1953年4月23日
各位!
今天是塞雷娅教授的30岁生日!
我们在教授家里办的聚会,大家六点就到了门口。翻下自行车挂好衣帽,和心情愉悦的赫默教授问好后,我们按着约定的分工开始准备派对。小蓝和古米她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原材料和赫默教授进了厨房;我和伊芙芙站在凳子上,用墙纸和气球把屋子和花园布置成教授最喜欢的橙色;棘刺极境傀影几个男生和缪缪把桌椅拉到花园里,用于晚上的大餐。
六点半,屋子和花园都布置好了,塞雷娅教授难得地和同学们叙旧聊天,温蒂小姐拿出了家乡的吉他,极境和棘刺伴着音乐跳起弗拉明戈舞;缪缪和文学社的同学们交流起来;小蓝她们依然在厨房里忙碌;傀影和MissChristine玩了起来;我回到自行车旁,确认带的秘密物品是否完好。
七点半,一个小时的欢畅后,菜肴被陆续端上了花园餐桌。十分钟后,一脸面粉的赫默教授从厨房端出来蛋糕,上面用30颗蓝莓拼写了钙的化学式;七点五十,正式开餐。
伊芙芙给塞雷娅教授戴上了自制的派对帽,切开了蛋糕。派对伴着留声机的音乐达到了高潮,我踏着花园的台阶回到自行车旁拿出秘密物品。
我当着大家,拿出了秘密保存的一瓶伏特加酒。最后,在大家的怂恿下,塞雷娅教授一口气喝掉了剩下半瓶烈酒,没有兑水。至此,两瓶伏特加已经饮用完毕
大家吃完后,塞雷娅教授伸出手挺着龙角,宣布了自己和赫默教授和好的消息,“这不是酒疯,我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了。”在大家冲上云霄的欢呼中,赫默教授含着泪倒在了塞雷娅的肩上,伊芙芙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泪如雨下,就像几年前一切在东曼哈顿伊始时一样,不过密布乌云早已化成了橙红的晚霞。一天就此结束,卡达用相机记录了永不褪色的一刻。
好晚,该睡觉了,晚安。
1953年4月28日
代表书店全体向塞雷娅教授送上祝贺,开始,结束,曼哈顿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文笔真不错!
我们这里的伏特加也饮用完毕,我询问其他三个是否喝一杯时,她们露出了无奈的微笑,回拒了我,这种酒真的很难接受吗?
塞雷娅教授要是还想喝的话,我这里还有!
1953年5月1日
东六十三大街35号
不好意思!这是新年给你们的第一封信。
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天上午我一直都在写稿(真够累的),《托纳·洛哈历险记》,这可是我的伟大事业!中午和小蓝小羊用完庆功宴后我就把复印的稿子寄到了出版社,希望能一次通过。如果这本书能尽快出版,那后面还有一个惊喜,敬请期待!
原稿随信寄过去了,希望你们会喜欢它!
1953年5月25日
大惊喜!
我们马上要去找你们了!
天佑缪尔赛思,托缪缪新作《托纳·洛哈历险记》的出版大热,一笔稿费足以我们三个去伦敦待一个月了,已经和学校请假了。我和艾雅被批准的请假条上多了两只龙一只雕鸮的涂鸦,并签上了一家三口的祝愿。
我要和缪缪收拾行李了,晚些时候我们要去艾雅家规划行程。
就此,回见!
快来猜猜怎么着了?
今天上午我走出实验室时,缪缪在门口抱着一沓复印件靠着门柱等我,她把我神神秘秘拉上车,送到小蓝家,关了灯,拉上窗帘,向我们两个公布了这个消息:稿费足以支撑我们去伦敦玩一个月!即使物价涨两倍也没关系!
分开后,我们去百老汇吃了一顿。然后我们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待会她俩就又要来找我商量行程了。今天晚些时候,我们会把行程寄去。
那就此搁笔,马上就见面了!
1953年6月1日
托登罕路
小蓝小羊缪缪:
不知这封信能不能在你们临走前送达,这要看皇家邮政了。
就像我说的一样吧,纽约伦敦之间没有大西洋,我们一直都在这里。
行程已经收到,我们协商了一下,安排了住所,还是离西敏寺不远的勒兹撒尔旅馆,赫拉格先生说他很开心,因为他又一次能见到原本可能见不到的人了。我们四个昨天把书店打扫了一遍,好让你们看看干干净净的地板和老留声机,透过湿冷空气闻到大吉岭的茶香,和四个人在干干净净的书店里聊天——这就够了。
不再赘述,祝游览愉快!请在希思罗机场留意举着泛黄卡通牌子的两位白发女性!
斯卡蒂,代表
封面是来自老福特的一个表情包,与内容无关,只是觉得这个表情包恰好符合了我的心境而已,我就不艾特原发布人了
*前作:《一位理想主义者的溺亡》
*算作某种形式的现代pa吧(苦笑
*战争会无限放大文明中的丑恶,但也会无限放大人性中的光辉。
“我梦见战争胜利了,我们骑在马上,周围都是鲜花……”
1940,汉堡。
“你在俾斯麦号上任职?!”
白垩的眼中闪过一缕惊喜,又蒙上一层落寞。
“是的,军乐队指挥。”
黑键骄傲似地拉了拉帽檐,军服笔挺。
黑键和白垩是堂兄弟,在莱茵河畔的小村中长大。他们的老师是特蕾西娅,但是他俩比W低一届。
“孩子们,永远记住,你可以不拘于一方的好坏,但一定要去追求普遍的崇高和正义。”
“是,特蕾西娅老师。”
1932年他们加入了德共,...
1932年他们加入了德共,同时进入了海军院校。
他们的乐器是他们的父母教的。白垩选择了大提琴,黑键选择了长笛。当他们演奏时,即使是他们的邻居也会关掉电视里那人歇斯底里的演讲,转而欣赏这场朴素的音乐会。
说起那人,白垩黑键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那家伙是个纯粹的疯子。
白垩后来分配至U-556,成为一名艇员。
“话说U-556是不是还没有下水?”
“没有,舰长原本打算让我为下水演奏的,不过他似乎对只有独奏不太满意。”
白垩的目光微微移开,落到了水面上钢铁铸成的巨舰。天空湛蓝如洗。
一位军官拿着她的手杖走了过来,军服笔挺,金色长发和红色的披风在微风吹拂下和着节奏舞动。
白垩黑键举手敬礼。
“黑键少尉,舰长找你。”
军官友好地向白垩点了个头,“这位是……”
“我的堂兄弟,任职于U-556号潜艇。”
军官勾起一个笑容,淡蓝色的瞳孔中融入了大海与蓝天的颜色。
“那也请一起来吧。”
“为U-556号潜艇下水指挥演奏?”黑键的眼神混合了错愕与惊喜,“真的吗?我……”
上校看着面前这位莫名有些扭捏的少年军官,觉得有些怪异,又看了看一旁的上尉艇长:“你不愿意吗?”
“不,舰长,我非常荣幸。”
黑键没有行平时的举手礼,而是脱帽弯腰行了一个鞠躬礼。
而在一旁,白垩带着笑在鼓掌,一个蓝头发的女孩子将一份信交给了刚才的金发军官。
“我们,U-556号潜艇(500吨),在海神涅普顿的见证下起誓:无论是在海洋,湖泊,河流,溪流,还是池塘,U556都将帮助俾斯麦(42000吨),击退所有来自海面、陆地和空中的攻击。”
“天空湛蓝晴朗,微风轻声歌唱,河水潺潺流淌,我的心充满希望。来,孩子们,跟着我唱一遍。”
“天空湛蓝晴朗,微风轻声歌唱,河水潺潺流淌,我的心充满希望。”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们会成为伟大的人的,黑键,白垩。”
天空湛蓝晴朗,微风轻声歌唱,河水潺潺流淌。
各色旗帜随着微风慵懒地飘着,彩带在空中绽开。
汉堡港,一艘潜艇安静地随着水波摇摆着。
岸上,各色的乐器奏出音符,阳光为小号和大号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金色,海风拂过乐手们的脸庞,将音乐带到了站在潜艇上的艇长,白垩以及那位蓝发女孩子旁。
少校舰长与金发军官站在一旁,脸上带笑,金发军官倚着手杖,眼神从正在指挥的黑键移到远处的潜艇。
最终,落到了大海上。
碧蓝如洗的大海。
1941,山东。
“撑住,桑葚,我们快到了,别睡,撑住……”
战士背上的桑葚昏昏沉沉,血染红了身下战士残破的军装与脚下的雪。
围剿惨烈而残酷,断后的一个排只剩下了这么两位。桑葚是从很普通的农村出来的,但是她是全农村的骄傲——她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医学生。
“你一定要去后方!西南有更安全的环境,在那里做研究你的成就不会下于我!”
“老师,有句老话,血浓于水,我抛不下自己的亲人与家乡。”
最后桑葚还是选择离开了学校,准备回山东。她的老师自知犟不过她,长叹了一口气,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本笔记。
“罢了。我曾经在乡下做过医生,这本笔记里有老乡们治病的土法子,我试过,都是有用的,你日后会用得到。去校医院,报我的名字,拿点常备药什么的。”
“你会是一个伟大的医生的,桑葚,我一直看好你。”
那本红色的笔记本一直随着桑葚。她前往山东时正是其他学生动身之日,那个夜晚暗的没有星星和月亮,在无边的黑暗中其他学生聚起火炬,照亮了生生不息的野草,在绵延的道路上汇成一条壮丽火龙,同桑葚火把形成的一点星光走向不同的方向。
那是一场伟大的征途。
“漫漫长路去西南,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妮子,妮子,醒了?”
桑葚首先看到的是一点点橙色的,朦胧的一圈光晕,随后如同意识慢慢注入全身,那圈光晕不断扩大,具像化,成为一盏明亮的油灯。
另一旁是一位当地的大娘。
桑葚回到家乡就参加了当地的游击队,担任卫生员。三四年的军旅生涯,原本拿笔的手慢慢刻下了手术和护理留下的疤痕,身上多了几个枪弹留下来的赠礼,桑葚也好几次像今天这样,与大部队走散或受重伤时借宿到寻寻常常生活在这里的人家中。
这里是她的家乡,是她心之所恋,血脉所连。
“谢谢……刚才的那位战士呢?”
大娘的脸色忽地肃穆了。
“刚刚那位小伙子背你过来时自己已经重伤,我们找到你们时,他已经没气了……”
桑葚的全身微微颤动起来,咽下一口口水,苦涩异常。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村支书带着同志安葬了那位小伙子,多好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妮子,你不要怕,这里有组织,鬼子过不来!你就安心养伤,俺们帮你找部队!”
桑葚的嘴唇还没有恢复血色。
1941,顿河畔。
“笑一下嘛,凛冬。”
“抱歉,我做不到。”
真理放弃了活跃气氛的举动,现在这场送行会陷入了诡异的压抑,如同葬礼一般。
为联盟服役是令人骄傲的,每次送行时切尔诺伯格这座宁静的小城都会陷入久违的躁动,谁家的农妇挺起胸膛,骄傲地讲起自己正在保卫联盟的丈夫或儿子。
现在也是令人骄傲的,只不过人们的脸上的欢乐往往被悲戚所取代。一份份的勋章不断送回这座小城,哭泣在哪间房子响起,就代表着一位丈夫或儿子的离去。
“但总要有人在这场战争中奉献生命,总要有人上前线,为什么不是我们?”
凛冬,早露,真理在切尔诺伯格长大,毕业于切尔诺伯格中学。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会进入工厂或者投身农田,当然也有可能像赫拉格将军一样参军,为伟大事业奉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但历史总是爱开玩笑。夏季的炮响摧毁了一切,机群呼啸掠过切尔诺伯格,投下一片片阴翳,阴翳离去后留下的只有废墟。
凛冬的印象很深刻,她的母亲与父亲死在轰炸中。她的祖母用已经干枯的手一次次刨开无尽的砾石堆,她浑浊的眼泪滴在这片土地上,抛开的砾石上染了她手上磨出来的刺眼鲜血,她说孩子不能就这样消失在母亲面前。
早露的祖父曾是沙俄时期的一名地主,但是他的父亲是一名光荣的战士。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他的足迹遍布了大半个联盟。
而在两天前早露刚刚收到他被追授的勋章。她拿笔的手死死握住那棱角分明却冰冷的勋章,血缓缓从她的手滴落,绽开在这片土地上,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真理是一名团员。她没有早露与凛冬的家恨,但有着同样的国仇。这片土地不该被侵略者的铁蹄肆意践踏,这片土地的人民不该被卖做奴隶或死在漆黑的枪口下,不该!
菜已经凉了。
“大家,是古米做的菜不好吃吗?”
古米是最小的孩子,但是她的厨艺是四人当中最好的。也是四人中唯一一位没有应征的,年龄原因。
凛冬强撑起一个笑容。其他两人也撑起笑,拿起勺子。
“好吃!同志们,别愣着啊,开动!”
“战后红场见!”
1942,山东。
桑葚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三四个月下来,她帮着村里做了很多事。
尽管她一直要求回到部队,但上级知道她的情况后也希望她能够待在村子里。几次扫荡下来,村里几乎没有多少人了,只有妇女儿童,需要她的帮助。
桑葚很快和村里的大姨大娘们熟络起来,哪个孩子得了病,都是桑葚帮忙治疗,没有药,就用随身带着的那本笔记本里的土方子,总是能见效。
那位老师在长沙遭空袭殉国了,空袭导致的感染却一直没有药物供应,离世时发着高烧,一直低声念叨着什么,细细听能辨认出来是“桑葚”两个字。
在没人生病的时候,桑葚也没闲下来,会教村里的孩子教书念字。村民们朴实善良,可是没人备着书,曾经唯一的那位年轻的教书先生,村里人说后来他后来出去到处走,也去当医生了。
桑葚有些触动,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但组织上还是帮忙送来了两本识字课本。赶集的大叔将书放进米袋中,躲过了那群土黄色混球的检查。
“桑葚姐,奶油蛋糕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桑葚不知道怎么回答。在学校的时候她吃过奶油蛋糕,但在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人们不知道奶油是什么,也不知道蛋糕是什么——他们甚至连甜点都没有见过。
“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桑葚只能模糊其词。
“有多好吃啊?比煎饼还好吃吗?”
桑葚鼻头一酸。小时父母曾给她做过煎饼,那时的她还只有十岁。她的家只在十公里外,曾经孩童赶着牛,男人们种着地……但现在只剩下一片草地,掩盖住了被焚烧过的房屋痕迹。
“不,没有煎饼好吃。”
男孩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中流露出兴奋。
“桑葚姐,俺娘今天做煎饼了!叫你一起去吃!”
桑葚有些错愕。
“走啦,桑葚姐!”男孩抓起她的手,“不要发呆啦!”
“慢些!不要摔了!”
热气腾腾的煎饼摆在桌上。
“桑葚来了?快坐快坐。”
大娘提起手,原打算用袖口将椅子擦干净,转念一想,又急匆匆走进屋内,拿出了一块毛巾擦干净了椅子,这才让桑葚坐下。
“你身子板弱,要多吃一点,好的快。”
大娘将一整盘煎饼推到她面前。
“娘!”男孩不满地叫起来。
“别闹,娘再给你去做。”大娘看了一眼桑葚,“快吃啊,吃完了还有!”
这里常年被封锁,没有盐。
但好在滴到煎饼上的眼泪是咸的。
1942,东欧。
一年下来,凛冬成为了连长,真理成为了连里的政委。
如果在和平时期,那这种升迁速度堪称奇迹——但现在是战时。在早上和你一起跳着哥萨克舞的人在晚上可能就要把枪托付给你,鲜血弥漫在空中时时刻刻泛出铁锈的气息,只有火焰噼里啪啦烧着提醒你还是一位活人。
这种情况下就算那群蓝帽子看着也顺眼不少。
凛冬曾经很骄傲于自己的连长身份,而现在没有连不连的说法了。护送情报时遇到对方一个营,一个连什么用都起不到。
大雨滂沱,乌云密的令人窒息。
凛冬端起一把栓动步枪,早露和真理也是如此,阵地上只有十几个人在苦苦坚守,而面前是在废弃的汽车上燃起的火焰,弹坑,以及源源不断涌来的敌人。
“你们撤!我断后!”
凛冬嘶吼地喊出来,一行血从她嘴角流出:“是我误判形势才这样的!我来断后!你们给我活下去!”
真理左臂在刚才对方的进攻中断了,只能用右臂举着手枪。子弹冲出枪膛,飞向远方。
一枚炮弹刺破空气呼啸而来。
凛冬的脑海里突然略过许多画面,好像真理的书一样敲的她脑袋生疼,她看见自己曾经的战友,陪着孩子,在顿河畔的草地上跳舞;早露和真理在那里拍着手,唱着歌,看着书;自己的父母在自己的身后,那么的高大,笑的和蔼……
冰冷的雨水似乎是要将她的脸削下。她回过神来,看见唯一的一挺轻机枪在雨夜中发出怒吼。
凛冬的反应已是一根被绷紧的吉他弦,在战场上尤为敏捷,她猛地推开真理:“躲开!炮击!活下去!”
炮弹在她们身边炸响,凛冬被冲击波击晕,被推开的真理的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故乡,学校,书本,课堂,聚会,然后如同玻璃片一般,一面一面地破碎,渗出鲜红的血晕。
睁眼,混乱不堪的战场在她眼里被扭曲,破坏,直到一旁的早露拼命将自己摇醒,晕眩感随着早上吃的土豆被一并吐在废墟上。
“彼得同志,你把连长带出去!”早露吼着,将装在水瓶里的情报丢给了彼得,“让指挥部知道,我们是为保护联盟牺牲的!”
彼得是通讯员,目前唯一没有受重伤的人。
看着彼得背着凛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逐渐清醒过来的真理转过头,向早露凄惨地笑了一下。
“我第一次为我是个无神论者感到遗憾,早露同志。如果那样的话,我至少能幻想我会在来世再与你们会面。”
“我也是,真理同志。有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没有长大,我还在切尔诺伯格中学担任学生会长。”早露自嘲式的摇了摇头,在战场上待了太久,她已经无法感受疼痛,子弹撕裂开她的腹部,她却毫无感觉,“我在想,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我是不是就能适应战场,就能做到……”
“别说了!如果说今天我们有谁能幸运地活下去,”真理咬牙,在早露惊愕的眼神中站起,“回家!去看我们的家乡!去看新生的联盟!”
十几个人将刺刀装上步枪,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早露一把抓过正被细密的火焰蚕食着的军旗,却一瞬间无力下来,久违的疼痛似乎一瞬间突破了堤坝,翻涌而出,几乎将她溺死。一枚炮弹又一次降落,耀眼火光一闪而过,她猛地跪在了军旗面前。
军旗被滂沱的雨浸湿,雨水不断顺着被硝烟染成黑色的金色流苏滴落下来。
早露的眼前掠过了太多,她从小一直害怕死亡。她害怕自己倒在这里,尸骨无人收敛。她想起了曾经服役的誓言,她们共同发誓会为联盟奉献一生。军旅生涯璀璨而壮烈,她想起自己在雪夜中将外套披到了凛冬身上,想起三人围着一个篝火烤暖,互相说起笑话,想起她们在一起行军,和很多很多战友,和很多很多同志。
照明弹突然在空中炸开,让这个雨夜迎来了新生的黎明,楼房,步枪,街道,掩体,瞬间似乎沐浴在阳光下,像战前一样。早露的瞳孔突然放大:那面军旗,那面残破的军旗在光的照耀下被风猛地吹开,流苏熠熠生辉地飞扬,衬托出中间的一团火红,甩开所有的沉沦,骄傲地在这个雨夜挺立着。
一位战士冲了上去,用尽全力,将雨夜中的红旗举得更高,更高。
她强撑着自己站起,一个踉跄,却又往后摔去。
在倒地的前一瞬间,数双手扶住了她,托举着她重新站起。里面有真理的一只,有更多战友的手。
其中一位同志缓缓举起右手,向她敬了一个军礼,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他们共同走过的路途,每一次战斗,每一次行军,每一次汇报。
“早露同志,我们还在!”
她忽地释然,重新紧握住了步枪。七八个人共同站立着,如坚毅的高墙,骄傲着,璀璨着。其他人拿着步枪,枪口的星点火光在长夜中更加明亮。
他们没有人对不起自己的称号,没有人对不起自己的职责。
“同志们!”真理颤颤巍巍地高举起手枪,“为了联盟!为了祖国!跟我上!”
*明日方舟与二战的结合产物
*写的不好,见谅
“人死了,就变成一个星星”
“干嘛变成星星呀?”
“给走夜道儿的人照个亮儿……”
1939...
1939,华沙。
特蕾西娅分到了一张比较好的床,不过她自己依旧睡在地铺,如果那还能算得上地铺的话。脏乱的几条破布上布满虱子和尘土。
至于床,她一般会让几位孩子睡。
她其实很怀念自己在那个小乡村里的生活。每天教教书,看着孩子们的笑脸,买菜时和商店的老板娘聊上几句,睡前阅读托尔斯泰或卢梭的作品……
温暖橙红的灯光轻轻洒在书页的字句上,混着窗外流入的静谧月光,她偶尔能梦见这种场景,算是这种悲惨生活中小有的甜蜜。但是半夜惊醒看到的却只有衣裳褴褛的孩童时心中却是百倍伤感,若一只候鸟再找不到自己曾经离开的故乡。
“特蕾西娅老师,读故事……”
即使在这里,特蕾西娅依旧不肯放弃自己教书育人的职责。如果有一天上帝保佑他们真的从这里离开,能去活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总还需要一些知识。不过,特蕾西娅也并没有报以太大的希望。说到底,不过是寻找一些慰藉,以及回报这群孩子。那群孩子的父母曾经在自己疾病交加饿昏过去时把自己从牙缝里挤出的配给面包和瞒住那群混球带进来的巧克力棒都塞给了她,又有一位医生照顾了她四五天,她才勉强从死神镰刀下逃了出来。
后来,他们拿着武器——少有枪械,多是钢管和不知哪里卸下来的棍子——冲向那一群黑色军服覆盖下的野兽。黑森森的枪口映着他们的血,和那一天下起的雨一起流在大街上。怒吼声和枪声划破天际,宛如道道流星,空中映着的不知是火光还是血光。
特蕾西娅当时与孩子们待在隔离区的地下室里,她拼命地试图护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他们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六岁。
铁栏杆外,冷漠的军靴无情地踏过,混着血的雨一滴滴摔在昏暗的地面上。
而他们在那一夜,在滂沱的雨中,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已然去往神父口中所说的天堂。没有一位孩子哭。
“特蕾西娅老师,如果我们回不来的话,我们的孩子就交给您照顾了。”
“我会尽我所能。”
特蕾西娅紧紧握着那份象征着耻辱的犹太星章,丝毫没有感受到滴滴渗出的晶莹鲜血。
1940,苏州。
“夕。”
长姐的威严让面前正打算轻声闪回自己房间的夕停下了微挪的脚步。
“这已经是你第九次十一点回来了,现在鬼……宵禁,你又不是不知道。”
令倚在栏杆上,看着院内高耸入云的假山。
“我下一次早一点便是了。”夕不自觉地将手中包往后稍了稍,“若没有其它事,那我便先回房了。”
夕,世家小姐,兄弟姐妹中第十一大,自幼对中国画颇有兴趣。
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城内名流。而她自己也借助这个身份帮助组织获取各种信息和物资。
“包拿来。”
“这,令姐,别吧。”
“拿来就拿来,赶快。”
“这……毕竟不好。”
令手疾眼快,抢来夕手中的包。翻开的动作驾轻就熟,夕不禁怀疑令是不是常趁她不在的时候翻她的东西。
“慌什么,一份报纸而已。等等……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报纸?”
令的眼神闪过一道不易令人察觉的惊慌。
这样至少不会牵连亲人。
她曾亲眼看着子弹打进一位女孩的身体,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那位女孩叫黎,是她曾经的下属,对她来说有如自己的妹妹。她和夕关系很好。
令记得黎被捕时拼命翻找自己身上有没有没销毁的文件,发现没有后如释重负地微笑,被那群粗暴的野兽带走时脸色轻松,像是去一场春游。令则把自己的礼帽拉下,试图藏住自己流泪的眼。
令就站在人群中,撑着油纸伞看着面前自己视为妹妹的黎满是血污,蹒跚却昂首走向刑场,冷笑着面对枪口,最后如纸鸢缓缓飘落。而自己紧握着腰间的手枪,却无能为力。
她到死都没有供出任何一个地点,任何一位人。
黎的家被付之一炬,一间小小的屋子在夜空中被烧的通红。雪亮的刺刀刺入孩子的身体,刺入老人的身体,化作余烬,化作永夜的星。
黎父曾是一位先生,他至死都不肯向那群野兽下跪。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而现在夕手上有这么一份报纸,有这么一份足以给全家带来杀身之祸的报纸。她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心中那份悔恨又一次涌起。连带着,还有对家人的担忧。
“嘘……令姐,我三年前就入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藏好,看完后记得销毁掉。”
我的傻妹妹,当年我和你哥上街游行演讲的时候,你才只会吃手指呢。
令心中开着玩笑,月光却映着泪珠晶亮。
夕的泪珠同样晶亮。
月光如洗,映着今晚的江南。
内陆万里之外,炮火声映红了天际。
1941,奥斯维辛。
特蕾西娅被粗暴的推下了火车,连带着还有那群孩子。
“这里…是奥斯维辛。”
狼狗跃跃欲试地露出自己的利齿,试图将所有面前的人撕咬殆尽。
围墙上的铁丝网隔绝着这里和世界。
每一声枪都标志着一位同胞的倒下。
“特蕾西娅老师,明天就是我生日了。”
阿米娅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之一,虽说最小,但她是最乖的。棕色的头发总是很整洁,衣服虽说残破,但在那种情况下也算得上干净。
在隔离区的晚上,阿米娅总是会把自己的小脑袋凑在特蕾西娅的怀里,或者说吃饭的时候会将自己那一份小到可怜的面包再掰出一半分给别的孩子。
“对不起,阿米娅,老师也没有生日礼物可以送给你了。”
“老师已经送给我很多礼物了。”阿米娅握紧了特蕾西娅的手,“老师一直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讲故事,这就可以了。”
“谢谢阿米娅,这句话是老师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透过灰尘,特蕾西娅笑的依旧如花。
“好想吃奶油蛋糕……”
“抱歉,特蕾西娅老师。”
“没事的,阿米娅。睡觉吧。”
“W……怎么是你?”
夜晚的集中营很安静,甚至连士兵踏步的声音都小了点。
那位上尉悄悄溜进了宿舍。
W是特蕾西娅的学生,后来离开村庄去了城市,特蕾西娅一直没联络上她。
“这里不方便,出来说话。”
W握着特蕾西娅的手,拉着特蕾西娅绕过警卫视线,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特蕾西娅一把将W的手甩下。
“我不和刽子手说话。”
W在自己的身上翻找着,终于找出了一张证件。
“这是……德共证件?”
特蕾西娅端详着面前在月光下闪耀的证件。
“国会起火那一晚我当时装作一位疯子才逃了出来。后来我又成功联系上组织,我被委派加入军队获取情报。”W的手始终放在手枪上,“这把手枪就是他们送给我的。”
“不说其他的了。我这里搞到了张假护照,老师,明天他们才动手,现在还来得及。伊内丝在五千米外等您,到瑞士的一路上都有人接应……”
W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特蕾西娅依旧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急切。
“那孩子们呢?”
W愣了一下,有些无奈:“老师,能力所限,我也只能拿到这一张……”
“孩子们不走,我就不走。”
“老师,那这……”
特蕾西娅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
月亮稍移了一些。
“让阿米娅走吧。”
“……阿米娅?”
“一个孩子,父母在一次起义中离世了。”
“老师……”
“我不能弃孩子于不顾。让她代我去看看世界,让她去吃奶油蛋糕。”
“只要她还在,我便不会死去。”
W脸上流露出失落,随后便是释然的微笑:“您还是我心中的特蕾西娅老师。”
“好吧,特蕾西娅老师,如您所愿。”
W把军帽摘下,放在胸前,深深鞠躬。
“W,下课。”
W牵着阿米娅的手走在麦田里时,W的眼里满是泪水。
“姐姐,特蕾西娅老师要去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别多问。”W想了想,补充说,“我们去吃奶油蛋糕。”
翌日。
特蕾西娅和孩子们换上了蓝白条纹的衣服,走进了一间像浴室的房间。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孩子们一直围在特蕾西娅旁边。
“快点走,说你呢!”
一根棍子结结实实抽在一个人身上。
“老师,我好害怕……”
“别怕,孩子们,闭上眼,我们只是冲个澡。”
特蕾西娅也难抑自己语气中的颤抖。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五,
四,
三,
二,
一。
“孩子们,别怕,我和你们在一起。”
“报告,无一人存活。”
“做的很好,下去吧。”
白发少年军官坐在窗前,欣赏着面前的尸横遍野。
“梅菲斯特阁下,这份文件需要您签署。”
“喏。这些东西都烧了吧,处理的利索点。”
1944,湖南。
“连长,连里的弟兄们伤亡已经过半了……”
年看着面前的阵地,血污满地,硝烟满地。
“那我们也得撑住,绝不能再让出国土半步!”
年拿起自己的手枪,冲进战壕。
一位士兵腿已经断了,却还紧抱着一堆手榴弹。
“我待会要把这玩意塞进那铁疙瘩里。”士兵向年笑了笑。
年也笑了笑,笑的无奈。
“年,如果你还把我当…姐姐的话,给我……咳咳……一枪。”
“不,这不行……”
年泪如雨下,看着面前已伤痕累累的颉。
“这是…咳咳…任务。”
年难以想象,就在三十分钟之前还和她一起谈天的姐姐,此刻在泥泞如洗的战壕中已然临近鬼门关。
都怪我……如果我能早点到……
“如果我能早点到……”
年一句一句地重复着,拳头砸在泥土上,印痕一次比一次深。
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最后,年还是抽出了腰间的手枪。按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着,枪口前的颉微笑着。
“再见了,姐姐。”
“你对得起这片大地。”
第一波。
第二波。
第三波。
这又是第几波了呢,年想着。身旁的战友一位位倒下,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抵抗。
轻机枪的子弹打空了。
步枪的子弹打空了。
手枪的子弹打空了。
看着面前已经冲上来的步兵,年笑了笑。
笑的和颉当年一样。
她拉开了最后一个手榴弹的插销。
“夕,令姐,我想你们了。”
“这是年小姐的勋章,年小姐她……”
“夕小姐,夕小姐!”
1945,奥斯维辛。
“第五连从这里突入,第七连在侧翼提供火力掩护,第九连随时准备支援第五连战斗……”
作战室里一条条电报被转发,被接受,汇成地图上各色的动向。
第四营的营长一般被人称作博士。
战斗进行的比较顺利,博士在预期内便达成了设定的作战目标。
走在已成残垣断壁的集中营里,他的心中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营长同志,您最好来看一下……”
头发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怎么回事,同志?”
“那帮崽子把受害者的头发剃下来,做毛毯……”
小山里,一缕粉色的秀发很引人注意。
博士轻轻拾起。
一阵微风拂来,博士的手指又轻轻松开,头发似蒲公英般飘扬。
她想起了一位故人,一位犹太人,叫特蕾西娅的老师。
博士在德国时,她是一位大学教授,那时博士还是一位大学学生。
后来听说她放弃了柏林的生活工作条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教书。
她也有一头漂亮的粉色秀发。
“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博士看见微风是她,森林是她,长空是她,一切皆为她。
“同志们,让我们为这群受害者默哀五分钟。”
“特蕾西娅教授,你能不能听见,听见地狱在分崩离析?”
1945,易北河畔。
“上校,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W的副官刚从前线回来,帽檐带上了些硝烟味。
“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输了,这么做至少能保证这群平民不受伤害。”
W看着面前的作战地图,代表着苏军的箭头和代表盟军的箭头不断撕开已然残破的防线。
“可柏林……”
“别他妈管柏林了!我们现在这个鬼情况就是那群混蛋害的!”
W突然想起特蕾西娅,像是头上被狠狠来了一拳。
“三营和六营从这里切入,切开苏军和第七旅,第九营负责疏散平民并带领他们向盟军投降,工兵连在河上抢筑浮桥。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上校。”
W咽了一口口水。
“各位,这次我们不再为了帝国而战。”W的语速慢慢变缓,“我们这次只为了第七旅的兄弟和这群平民。”
W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和各位说清楚了,我一直是一位德共党员。”
“如果有谁不同意我的计划的,现在可以离开。”
每一位军官都低下了头,但没人离开。”
“谢谢各位。这场战争中我们做过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残害平民,挑起纷争……”
“但现在有一群民众等着我们拯救。我们的人民,德意志的人民。我们的父母,邻居,孩子,亲人。”
“这是我们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所能做出的最后一场行动,所能保护的最后一群人了。”
各位军官立正,敬礼。
“上校,您回指挥部去!”
“闭嘴!疏散工作怎么样了?”
W并没有顾及一旁副官的劝阻,冲到了易北河畔。
“还有九百人,上校,我保证,十分钟内就能渡完。”
W望向浮桥,人群在士兵的护卫下缓缓挪动着。他们中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妇女。但没有男人。
几乎全部男人都已经上了战场。
“小心!”
W看见一位士兵跳下浮桥,去救一位不幸落水的孩子。
W记得他。他是汉堡的,22岁,曾经因作战勇猛获得勋章。
在此时毅然冲下河去救一位小女孩的人,却是国家培养出的纯粹战争机器。
战争就是这么一个见鬼的事。
“你们还能撑多久?十分钟可以吗?”
W握着话筒的声音急切。
“上校,我向您保证,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都让他们花上十分钟。”
“上校,如果您能活下来,请代我告诉我的家人,我爱他们。”
“全体!上刺……滋……”
话筒只剩下了杂音。
W抬头看向蓝天,欧洲的天空湛蓝如洗。
好像自己莱茵河畔的故乡。
“谢谢你们。”
“苏军轰炸机!躲开!”
出现在天幕的机群标志着死神的到来。
火光逐渐逼近河面上的浮桥。
“孩子,当心!”
W扑向一位孩子,而一枚炸弹正不偏不倚地砸了下来。
闪光。
巨响。
灼痛。
W紧紧护住那一位孩子。
“特蕾西娅老师,我来看您了。”
1945,苏州。
“我们胜利了!”
街上的欢呼声一波比一波高。
夕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自己曾经的全家福,凄然泪下。
1946,易北河畔。
曾经的弹坑已经逐渐被青草覆盖,一阵微风拂过,沙沙声响。
这里还有一个没清理干净的弹壳。
弹壳内早已灌满了泥土。
泥土之上,长出了一朵白色小花。
此时已近傍晚,小花傲然地立在这个世界,面对着夕阳绽放。
1970,华沙。
原先的犹太人隔离区,现在是一处纪念碑。
纪念碑无声地倾诉着一段血腥的历史。
阿米娅站在人群中。今天西德总理会前来献上花圈。
阿米娅看着那位总理缓缓步向纪念碑。记者们的镁光灯不绝。
他站在曾流过血的青石板上悼念。
突然,他跪下了。
伴着惊呼,镁光灯闪亮着,一张张照片定格,传向世界。
阿米娅觉得,青石板与膝盖相碰撞的那一声,是她听过最响的声音。
莱茵河沿岸。
阿米娅后来回到了那个小村庄。
已是凌晨。
方圆百里,麦香远飘。南迁候鸟在此落脚,接天连亩皆是一片金黄。
“特蕾西娅老师,我回来了。”
抬头,尚未褪去的繁星满天,几颗星星在对着她微笑。
吹来的风未息。
“长夜将逝,黎明将至。”
“长夜已逝,黎明已至。”
似是应和着阿米娅的话,东方晨曦喷涌,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开始慢慢填坑
*逻辑好多错误(
*ooc有,还不少
此刻的凯尔希正在她的办公室里加班。
凯尔希不是一个写cp看论坛的主,虽然说有账号,但她是实名制上网,自然账号上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东西。顶多就是偶尔刷一下热搜,看看有没有和上次博士一样的对罗德岛不利的舆论,然后让公关部处理掉。
罗德岛领导人的工作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好不容易处理完最后一份财政报告,凯尔希拿起了终端,点开了罗德岛论坛,准备按惯例确定没有舆情后享受一下难得的五小时的睡眠。
你说外面天还亮着?菲林哪有那么多顾忌?
然......
然后凯尔希还不小心点了进去,并且更不小心的注意到了人物名和某位罗德岛医疗部领导人之间微妙的重合。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是不小心的。
十五分钟后,她看完了。
面色平静。
但凯尔希没有准备去睡觉。
可露希尔在电脑前加班。PRTS系统出了两个bug,她现在正在痛苦地修理。
其他部门早已熄灯,只有工程部依旧灯火通明,并传出不断的轰鸣声。
不要误会,是工程部干员的工图还在渲染。
“我问你,罗德岛论坛上那个名为兔子小家和Moyu的用户是谁?”
“用户个人隐私,无可奉告。”可露希尔难得硬气,“怎么,看那篇猫薄荷破防了?”
甚至那篇猫薄荷就是她动用权限放在凯尔希首页上的——无论如何,气气老女人外加当个拱火乐子人可是她们这些罗德岛元老生活中难得的乐趣,自然要珍惜。
“你似乎不知道你这样的言辞会给罗德岛的舰桥上带来怎样的点缀。”
这可是我亲爱的上司,英明神武的罗德岛制药公司首席执行官阁下,我心中的唯一太阳,我的至爱亲朋,阿米娅小姐,这么点威胁能迫使我就范吗?
得加钱。
凯尔希医生果然加了钱,只不过不那么尽如人意。
“另外,针对某人的小卖部偷税漏税一事,我认为下一阶段有必要对其展开……”
“兔子小家是阿米娅,Moyu不知道,他没泄露过个人信息,手机号都查不到主人。”
某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我们不说是谁。
“好。”
她按下了回车键,bug数量显示从两个变到了二十个。
果然是报应。
“凯…凯尔希医生?”阿米娅坐在她的办公桌后,拿起听筒瞬间站起,博士正躺在一旁的沙发上刷论坛。
听到凯尔希的名字后博士的手机险些掉到她脸上,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阿米娅办公桌旁边。
“有谁在你边上吗?”
博士闹出的动静太大,难免被凯尔希发觉。博士将手比上嘴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没有,只是一些文件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阿米娅的瞳孔透露着向博士求救的信号,博士拿出笔和本子——一位优秀写手的必备素养——写下五个字:“按我写的说。”
“你在罗德岛论坛上的账号是兔子小家吗?那篇猫薄荷是你写的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堂堂罗德岛制药公司首席执行官阿米娅和罗德岛制药公司战术指挥官,“巴别塔的恶灵”博士能被区区一只老猞狸难倒?
至于博士日后在凯尔希那掉马会被怎样收拾那是后话了。
其实什么伤都没受,但博士就是又哭又闹要抱抱才能好。
阿米娅扶了扶额,弯腰伸手将博士公主抱了起来——博士其实很娇小,气场在两米八到一米四范围内随意切换,实际身高和阿米娅大差不差。再加长期不锻炼与多病,阿米娅感觉和抱着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博士还恶趣味地凑近阿米娅的耳尖吹气,阿米娅不甘示弱,转个姿势装作要咬上博士的耳尖,气氛极度暧昧。
如果在Mo老师的故事中,这个时候应该就要出现一个无意中开门的工具人打搅一下这暧昧的气氛,然后尴尬地关上门,说一句“我什么都没看到”随后将谣言传的满天飞。
可惜这是现实。
但不太可惜的是真有这么一个工具人出现了。让我们大声喊出她的名字:
灰喉杵在门口,看着这极度暧昧,甚至称得上瑟情的场景:博士的风衣半脱未脱挂在身上,洁白的衬衫被水浸湿,完美地勾勒出博士的身体曲线(批注:其实博士平的就压根没有曲线),肌肤在被水浸湿的半透明衬衫后似乎隐约可见,透出些淡淡的肉色。阿米娅公主抱着博士,看上去咬上了博士的耳尖,皓齿在耳垂上厮磨,逗得博士的脸颊传出一阵绯红,嘴角还不受控制的泄出了叫声,眼角不自觉流下几滴生理性泪水,精致的脸上带上泪痕后更让人有欺负的冲动。
其实灰喉脑补了更多,只不过写出来过不了审。
总而言之,三个人就是非常尴尬,罗德岛成功又多了两套三室一厅。
为什么是两套?博士还被抱着,脚趾没碰到地面。
cp向:水沫,微乌歌
这篇会给后面剧情和结局做下铺垫,其实就是要防止编不下去要考虑收尾了
“请干员水月注意,宴有给你一条留言。“B12区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此时的水月正在游戏机室里酣战,听到了广播声疑惑的抬起头。
广播停顿了好久,水月刚想继续游戏时,终于把留言读了出来:
“妻危,速回。”
水月几乎是瞬...
水月几乎是瞬间在脑海里翻出了海沫这个专有名词,然后又迅速把它擦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
但是宴已经发来留言了,怎么说都得先回去看看那个“妻”是谁吧?想着,水月冲出了游戏机室,放弃了他差点通关的游戏。
嗯……所以她为什么不用终端呢?
“咕……”
宴没拿武器,只能小心地用言语试探:“你还是海沫吗?”
“吞噬,进化……”
海沫的身体开始诡异地蠕动,然后几根肢体从她背后长出,向宴刺去。
宴躲闪开两个,然后把正面刺来的肢体一个掌刀削断。
从海沫身体里钻出来的肢体越来越多,宴也没法应对过来,身上留下几道鞭痕,肢体分泌出的粘液腐蚀她的身体。就当一根肢体缠住她时,两道影子闪过,把那根肢体斩成碎片。
绮良和水月赶到现场。
水月疑惑地看向绮良:“你怎么来这?”
绮良有些尴尬,说了句不明就里的话:“目的和这货变成异形没有直接联系。”
“你给我说清楚你管谁叫货,还说变成异形?”
“先不说这个,海沫有可能变回来吗?怎么做?”
水月看着眼前的海沫,想起来之前在伊比利亚的经历:“先试着控制住她,我用幻象看看能不能把她弄醒。”
绮良把手里的长刀丢给宴,然后自己赤手空拳地冲上去——不要小看阿戈尔人的身体素质。
三人一起冲向了“张牙舞爪”的海沫。宴和绮良控制住出现的所有肢体。海沫空洞的眼睛看着冲过来的水月,在用血肉畸变的手发起攻击前,被水月紧紧地抱住了身体:
“海沫,还记得我是谁吗?”
“同胞……”
“没救了……·你为什么会产生这一切是幻觉的幻觉?·”水月用额头顶住海沫的额头,脑子里尽全力回忆他带海沫来到罗德岛之后发生的事,然后这些回忆在海沫的脑海里炸开。空洞的眼睛重新明亮。
“水月,我好像……呃!大群……向往……星光……”
眼睛重新暗淡,足尖点地点出一片深蓝色的星光向外扩散。
宴和绮良都很清楚这是什么:溟痕。
三人忽然发现周围肢体蠕动声开始消失,但它们依然运动着:静谧。
水月想让海沫重新进入幻境,但是他清晰地听见了海沫的声音:“快干掉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句话从水月嘴里出来只有诡异的尖啸。
水月也很清楚如果不制止她,罗德岛将会变成第二个阿戈尔。最终他把自己的手用几丁质包裹,捅进了海沫的咽喉三厘米左右,海沫身体一僵,闭上了眼。
“你放心吧,我当初也是这么对你的,你这次也死不了,你得陪着我……”水月举起手里的几丁质小刀,开始削去其身上的附肢。
“危险……”宴和绮良虚弱声音同时想起,水月听到身后的蠕动声,回过头来一看:恐鱼向他张开了巨口……
一杆长槊刺穿了恐鱼的身体,然后一头怪兽把恐鱼的身体吞噬殆尽。其余的肢体被一位阿戈尔人尽数锯断。
凯尔希,歌蕾蒂娅,劳伦缇娜来了。
水月下意识的护住海沫。
(深海猎人……)
“果然还是没控制住吗?一个半海嗣在罗德岛上是不是太危险了?”凯尔希自言自语。
“是要带她走吗?”水月迟疑的问。
歌蕾蒂娅看着脚下的溟痕,用鞋跟碾了两下,深蓝色的星光瞬间暗淡:“不一定,起码溟痕没有这种微生物这么脆弱。而且她发动的攻击跟真正的恐鱼比起来,只能说是人畜无害。”
“而且她的肢体跟普通的鳞类吃起来差不多,根本不是恐鱼肉,我记得阿方索跟我说过恐鱼肉咽下去的时候会有点烧嗓子。”劳伦缇娜抱着几根肢体津津有味地嚼着,“烧烤着吃应该会很不错。”
(月:那确实……水月你到底再想什么?)
Mon3tr发出了赞同的吼叫。
“这个计划还得继续下去的,这关乎人类的未来。”凯尔希最终放弃了驱逐的想法,“溟痕就用活性源石来……”
“不用那么麻烦,活性源石会加剧感染。”博士把脚下的一个饼型物体踢出,所过之处溟痕不再。
“圣徒之手?”
“找艾丽妮借的,我说拿来玩玩。”
“你知不知道审判庭坚决反对这个计划?”
“所以要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拿圣徒之手玩了个小游戏。凯尔希当裁判,我和水月对阵歌蕾蒂娅和幽灵鲨,知道了吗?”博士用眼神询问了下水月。
“确实是博士没有理智时干的出来的事。”
“好了,就这样吧,劳伦缇娜,走了。”
“队长,今天的事你不会又要跟斯卡蒂的队长讲吧。”
“当然,这件事很重要。”
“讨打!”
当晚伊比利亚某座海边木屋
“好了,过两天来复诊,期间不用再担心恐鱼化的事情了。”西塞罗笑着对眼前的少年说道。
“谢谢西塞罗先生,那我们先带孩子走了。”少年的父母不停的向他道谢。
在他们走出木屋时,旁边的小型阿戈尔科技机器人大声道:“祝您早日康复!”
西塞罗伸了个懒腰,然后准备了另一份档案开始自己的研究……
“轰!”
一把船锚从天而降,把西塞罗的躯体砸成肉泥。头部和四肢散在房间四周。
“先生您好,下次进诊所请敲门,这个屋顶脆弱的就像我的心灵,不可以大力敲打哦。”小机器人道。
“我早就不跟海嗣打交道了,你怎么还来?”西塞罗显得气急败坏。
“不跟海嗣打交道?那你送个半海嗣去罗德岛图什么?”乌尔比安扛起船锚,冷眼盯着西塞罗。
“我怕她不能受到保护我把她送去那里啊,那可是完全治愈最有希望的那个了啊!”
“什么治愈?”
“额,我自认为通知了所有的深海猎人……”西塞罗才反应过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事的?”
“歌蕾蒂娅跟我说的。”
“她不是在罗德岛吗?”
“先生,检测到您面部发烫,是否要测体温?”
“哦豁。”西塞罗挑了挑眉。
机器人被砸得稀碎。
*此时的歌蕾蒂娅心情很差:“这个家伙,这么急!还没说完就撂了!”
花了几分钟,西塞罗总算向乌尔比安说明了大致情况。然后说:“我机器人被你砸了,帮我把身体拼起来呗。”
乌尔比安道:“你弃恶从善,得向我展示你的诚意。”
“你……其他深海主教的位置行不行?”
他的四肢回到他附近,他的身体开始重组。
乌尔比安拿着文件,走了。
罗德岛医疗部
“你们两个没事吧?”水月和海沫担忧的看着病床上的宴和绮良——被恐鱼袭击了。
“咳咳,还好,说是皮外伤,过几天可以下床了。”宴伸手摸了摸海沫的头,“你也别太自责。”
海沫惭愧地低下头。
水月忽然问绮良:“所以你怎么突然到了,宴跟你说的吗?”
*短打,主要是在结局三的延续
自己在看见海沫小坟之后思考可能会在哪条结局线然后想到最初生的一条线XP
(1)
海嗣危机被解决这件事情传到罗德岛已经三天了,但人们的兴奋和喜悦依然不见消减,海沫也一样。
博士和水月一起拯救了深海猎人,劝退了大群,人类延续下去的希望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海沫因为爱人的壮举,这几天人们看她的样子已经是跟看水月完全一致了。
干员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回归庆典,等待着两位英雄的凯旋……
博士回归了,但那个少年却不见踪影。...
博士回归了,但那个少年却不见踪影。
大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但没人想询问——作为当事人,水月出了事博士一定是心里最不好受那个。好在凯尔希医生足够善解人意,向大家解答了疑惑:“水月在行动结束回归前曾经向我提出辞职申请,他说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生活。”
“哦,这样啊。”
“水月做了这么伟大的事情,可以光荣退休也可以理解啦。”
“诶?海沫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原先身着盛装的海沫倒在地上,眼中一片迷离。最后在大家的搀扶下坐下来休息。
海沫闭上双眼,心里很乱——凯尔希骗得了别人,但唯独骗不了她。
水月的家乡在哪里?如果是指那个渔村的话,他回到一片废墟中有什么意义?又去重温当初的噩梦吗?
水月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有罗德岛,有她,哪里都是家。现在他口中虚无缥缈的家乡又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
她抬起自己的右臂,上面组织化的血肉所发出的鸣叫告诉她,大群现在并非没有领导者。
而伊莎玛拉,已在与水月的战斗中落败。
现在领导大群的又是谁?
有的干员猜测她的失神与水月有关,纷纷安慰道“水月或许就是太想家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回来找你的。”“对啊,你在罗德岛不怕他不会回来!”
……
或许吧。
也许那个渔村已经重建了呢?
也许他在和博士的行动中找回了家人呢?
那也是好事,对不对?
海沫和干员们一同举杯,将杯中的庆功酒倒入口中。
然后留了一半。
(2)
八年过去了。
以前的阿戈尔少女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女性,也成长为了一个强大的高级资深干员。因为直接了当的讲解方式成为了新人在课后开小灶的不二之选。
只是他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海沫前辈的房间里的牙刷有两把。
但从别人口中得知水月与她关系匪浅后,他们会再次拜访,就像自己能和拯救了人类的大英雄隔空相处。
只有海沫自己知道,那个“大英雄”还是没有回来看过她,哪怕一次。
但现在,她必须去一探究竟。
如果真的要去找他,那就意味着重返大海,也就意味着回归日是个未知数。请假是根本行不通的,凯尔希和博士绝不会允许干员请假去做那种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那只能用点不道德的,会让大家伤心的手段了。
她打开世界地图:哥伦比亚……任务太少了,炎国……行动轨迹太明显了,伊比利亚……太直接了会被发现,萨尔贡……或许可以,就这样。
海沫找了一个最近的高危任务,内容是处理荒野的源石感染生物,而她做领队。就在趁博士离开罗德岛的时候出发。
在与源石生物的苦战后,她带领队伍扫清了生物栖息地的别物,只留下首领。
与她陪同的几个干员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海沫必须在保护好他们的同时同首领鏖战。最后的最后,她一把钩住首领,把它砸向一个裂谷之中,然后首领无比配合的挣扎,这时只需要稍微假装一下自己重心不稳,就可以和它一起摔下去。
干员海沫,就这么同任务目标“同归于尽”了。
(3)
萨尔贡,一个山洞中火光轻微闪烁。
其中有一个身着盛装的女子和一头凶悍的源石巨犬。女子在为野兽喂食羽兽肉。
“吃吧,吃饱点,让你跟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受罪有些对不住,但是以后还得辛苦你了。”海沫轻声说道。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海沫等着它吃饱后,骑上了这头巨犬,让它驮着自己奔驰在荒野中,向海洋进发。
到了伊比利亚,她把已经被驯服的感染巨犬卖给了一个驻扎在这里的维多利亚贵族来换取行动资金。然后四处询问当初息潮之战的地点。在确定了位置之后,她并不急着去那里,因为博士还没到,她先去了水月的“家乡”。可是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空地,审判庭即将在这里建立一个专门培养审判官的基地。就在不久后的息潮之战纪念日开始正式运转。
就在这时,她拜托的眼线传来消息,她描述的那个兜帽人已经来到了伊比利亚。
她知道,真相快来了。尽管她根本不希望博士去的地方是伊比利亚,更不希望博士的目的地是那里……
(4)
“水月,我又来了。”
“嗯,大家依然很感激你呢。”
“……啊对,海沫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很好看的,下次送一张她的照片来给你看看。”
“……她很想念你,现在还是单身。”
“什么?你说我偷偷跟她在一起了?不可能!”
“额……我没带别人啊,更没带海沫。”
……………………
“好了,我要走了,最近罗德岛对矿石病的研究到最后阶段了,我也挺忙的。”
“好啦,真的要走了。听话。”
“……你在找什么?”
深蓝色的海水没有应答他,而是东漂漂西漂漂,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才彻底消散。
博士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海边。
远处的一座礁石后面,海沫泣不成声。
回归家乡,是这个意思……
海沫猛然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跳入大海。随波主流,听从那一声又一声来自血液的鸣叫,向着大群游去。
最后,她到了。
无数恐鱼和海嗣如同朝圣一般向着最高处的身影拜倒,最高处的深蓝色身影任由着名为“始源的命脉”的同胞侵蚀着自己的身体,以及意志。
海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的向高处冲去,试图抵挡她的海嗣被她撕成碎片。而蔓延的枝条不会任由这种伤害同胞的行为发生。他用肢体束住了海沫,将她拉至身前。
“你是,同胞。无鳞,为何叛群?”
海沫顶着红肿的双眼,向他大吼:“混账!看看我是谁!”
蔓延的枝条愣了愣,往她身上嗅了嗅,混沌的眼球回复了澄澈:“海沫?”
海沫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混账!畜生!活动赠送五星秘术师!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字条一张都不留!”
水月突然紧紧的搂住她,嚎啕大哭:“我是混账!我是畜生!我不应该不跟你说一声就走!二十年了就只能这么想着你我活该!”
海沫反手拥住水月,二人就在众多海嗣的注视下痛哭。
哭着哭着,海沫发觉水月的精神越来越不对劲,从安定、温和,变成了癫狂、愤怒。
“你……”
水月抬起头,轻轻抚摸海沫的背:“我还好,二十年,是极限了吗……”“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引导海嗣远离陆地的同时,一直被始源的命脉不断侵蚀着意识,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海嗣,统领它们再发动一次大静谧……”
水月抬手看了看组织化的血肉,叹了口气:“以前是博士来到约定好的地方来保证我的意志清晰。我本来想着,等我彻底撑不住的那天,我就在我清醒的时候带海嗣回到陆地,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再最后见你一面,让你杀了我,也做回人类的大英雄,好让他们拿个正脸看你。最好在远离海洋的地方连着始源的命脉一起干掉,海嗣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有,再折腾一个海嗣来结合深蓝之心……你是个现成的。”水月眼前一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送进海沫嘴里,“喝!全喝下去!把我的血全喝干!”
(5)有g向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管汇入了别人的血,血管越撑越大,最后爆裂开来,等到血管中只有水月的血后又自动愈合。海沫用自己的镰刀切开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血液、器官、骨骼全都离开自己的身体,腾出空间来容纳水月的器官。
水月把自己的骨骼一点点地折下,放在海沫对应的身体部位看着它们在海沫的身体里复原。把器官从蠕动的血肉里掏出又塞进她的身体里。其余的部位在海沫的身体了逐渐拼合成一个整体。他用附肢拿起了那颗深蓝之心。颤抖地递给了海沫。
海沫捧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她感受到了海嗣和大群的力量,也感受到了深蓝之树的悲伤——这意味着她具备结合深蓝之心的条件,但是……
“你会怎样?”
水月拍了一下她的肩,催促她快点。
海沫将深蓝之心装入自己的胸腔,在一瞬间后,她变为了蔓延的枝条。尽管结合后过于虚弱。
水月用着最后的力气安抚着她,但也带有些疑惑:“你怎么还不成神?”“傻瓜,你还在,我就一直都是那个失足的阿戈尔少女,成为了蔓延的枝条也变不了神。”海沫在深蓝之心的帮助下能做些以往不敢想的事情了。“你过去把我拉出洋流,为了人类周旋海嗣二十年,还想着让我杀了失控的你;我现在为了你再踏入大海,在海上漂了十二年,我们好像还没扯平。”海沫把水月的一部分干瘪的肉体扯下来,塞进自己嘴里大嚼而尽。
“深蓝之树告诉我,把你吃了,你的意志会在我的脑海里安家。你在世界上还有我和罗德岛的大家呢,别想着这么舒服地去找你的家人。他们也希望你能活着。”
海沫一点一点地吃下那些肉块,亏损的身体也愈发有活力起来。最后一口下去,她的身体泛起一片蓝光,乌黑的长发变成了海蓝色。五官变成了水月的,骨骼变成了水月的,器官变成了水月的,除了肉体的灵魂和并未移植的声带,她已经变成了水月。
“哈……真累人呢,你说是吧。”
“我的身体,住的还舒服吗?”
“舒服就好,我怕你不习惯呢。”
“我这身衣服吗?当初以为你能凯旋归来特意穿给你看的,结果放了我鸽子。”
“你以后住在我身体里,以后当然要听我的。”
“没事,我以后天天穿这件,不会换了,你天天都看得到。”
“对了,当初罗德岛给你留了杯庆功酒,可惜你没喝成。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就叫我喝了,其实我没喝,还用自己的能力处理了一下,现在还能喝。”
“水月”把一片溟痕物质化出了一个海螺,把一个水壶里的琼浆倒在里面——大概有一杯半左右。
“给,这杯是你的庆功酒。”
“……当然也可以算我们的交杯酒了,我们现在也算永远在一起了。”
“干杯,庆祝息潮之战的胜利,以及我们的婚姻。”
“水月”将琼浆一饮而尽,这次一滴也没剩下。
海嗣们轻声吟唱,像在庆贺一对新人的诞生。
(end)
息潮之战第二十一年纪念日
博士心怀忐忑地等待深蓝色潮水的出现,但这次它并没有拍打博士的脚背,而是在博士面前勾勒成一个人形。
“博士。”
博士并没有回答,他担心这是大静谧的征兆——去年他就看出了潮水的急躁不安,仿佛水月已经被同化了。
但此时的人影和声音又回到平静和喜乐的状态。
“水月,看来你成功了。”博士庆贺道。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最近始源的命脉活动平稳些了,我也轻松一点——这附近怎么又有海沫的味道?你是不是又跟她……”
博士颤抖地从大衣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抱歉,水月……我一直都在找机会让海沫过来跟你见面,但是她已经……”
“她怎么了?”身影摇晃了一下,声音明显不安了起来。
“她在一次萨尔贡的行动里同感染生物缠斗后摔进了裂谷。里面的感染生物尸体太多了,我们找不到她的尸体。有人说在伊比利亚境内看见了她活动,但找了五年又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只能找到一张她长大后的工作证件……”
身影颤抖地接过了相片,轻轻拂过:“这……确实长大了……变好看了……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不过身影很快稳定下来,笑了笑对博士说:“她一生多灾多难的,或许这是对她最好的结局了吧。要是还活着,看我不回来看她不得骂死我。”
“哈哈……不过只要你能保持清醒就再好不过了。”
“好了,今年就到这里吧。”身影率先提出告别。
“好……不过有句话忘问了,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博士疑惑的摩挲着下巴,“而且发质很像海沫。”
“是吗?可能是太想海沫了吧,不过有这张照片在我也不会很难受的。”
“那就好,再见。”
“再见。”
身影慢慢消散,远处的大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不行了,你演的太像了!吃自己的醋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好的演技不还是便宜了你?“臭小子”!哈哈哈哈哈哈!”
“蔓延的枝条”的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复盘着刚才的表现。
“不过博士不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了搞失踪还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我不管,反正你不来看我我骂死你!五星秘术师!”
“你再骂!”
“五星秘术师!五星秘术师!五星秘术师!”
“好啊!看我不收拾你!”
海沫和水月扭打在了一起。
但始源的命脉不安分的试图侵袭她的意志,一年了也毫无进展——基本上被认定是坚不可摧的精神防线了。
黎明再次降临,“蔓延的枝条”缓缓睁开眼睛,任由泰拉的晨曦击碎她刚刚可爱的梦。
该指挥大群再次移动了。
“怎么做?该远离陆地吗?”
“现在这个距离差不多了,平向移动吧,太远的话始源的命脉又不安分了。”
大群在她的带领下,继续着游荡。
《愿我们都能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流艾|鲸鲨
4.9W
设定参考:《水月与深蓝之树》生物制品陈设
黑色的云落到地上,变成了城市的遗骸。
坐在一堵坍塌的墙边,乔迪·方塔纳罗萨压低自己的呼吸,控制住自己痉挛的手臂。他听见组织划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扭动的声音已经听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究竟是海嗣放过了他,还是他真的有那个本事躲过游弋者的目光。但他已经没心思想这些了,或者说,这些答案实在显得无足轻重。.........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究竟是海嗣放过了他,还是他真的有那个本事躲过游弋者的目光。但他已经没心思想这些了,或者说,这些答案实在显得无足轻重。
再或者说其实有它在帮忙也说不定?
乔迪看向自己怀中抱着的提灯。它的灯光已经黯淡,但还在缓缓地燃烧着。苟延残喘般拼命维系的生命,就像是人类和人类不肯放下的尊严,以及希望。
五百公里。这里离格兰法洛五百公里。海岸线依然在不远处,大海依然在追逐他们。噬尘吞没了防御工事和防守者的尸体,大群的呼吸如临耳边,在他粗重的呼吸声中显得轻盈。
这里不是战场,至少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硝烟散尽后空气中潮湿又腐烂的气味以及,
…铳声?
乔迪下意识地坐起身。
原计划是,他把手里收集到的微不足道的物资带回庇护所。应该勉强能够维持他和那位离群被卷上陆地的猎人再支撑几天,再往后…听天由命。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分神控制自己的发出的声响不至明显让他疲惫的大脑隐隐作痛。
如果真的还有佣兵留在这里,如果还有萨科塔留在这里,如果真的还有…审判官留在这里。坦白说,乔迪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有见那个人一面的必要。
蠕动的声音,黏液深入钢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乔迪的脑海里膨胀,翻涌。尸体的腐臭和分泌液降解无机物时散发出的刺鼻的气味,快要把他的神经切断。
剑鸣,又一次炮声。
乔迪站在了残垣的背后。
隔着破碎的墙壁,乔迪探出头。他看见七八只恐鱼,围着一名精疲力尽的黎博利。那人披着黑袍,站在恐鱼的尸堆之上。手里是剑与手炮,审判官暗紫色的衣装上浸染蓝绿的血污。
艾丽妮用尽全力地站稳身体。没有提灯。
“审判官阁下!”
有三只恐鱼转头,它们很明显没有预料到这位不速之客。但惊讶只持续了两秒,它们的口器缓缓开合,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艾丽妮花了好久才辨认出乔迪和他的声音。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人类的声音了——又或者她的同伴两天前才消失在恐鱼堆砌而成的潮水中,艾丽妮破损的意识还能勉强支撑她挥剑。她不敢闭眼,甚至不敢大喘气,她担心自己身上的肌肉稍微一放松就会倒下去。
她举起剑架在身前,阻拦住意图靠近的恐鱼。
“你来干什么?”
在格兰法洛初次见面的阿戈尔人,除此之外,在撤退的路上艾丽妮和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相遇和相处。本以为已经无法再遇见,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碰到。
艾丽妮没有老友重逢的喜悦,只剩下惊慌。
“…我来帮您。”乔迪缓缓前进一步。哪怕他的手臂和心脏都在颤抖,他也迎着恐鱼的空洞的双眼向前走了一步。
一步。乔迪能闻到恐鱼几丁质外壳下的组织翻动时卷起的气味。
“说胡话。”
艾丽妮看到了他手里的提灯。她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细看,只能隐隐看到那盏灯里燃烧的火焰。
艾丽妮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能够证明这家伙邂逅了一位还不错的审判官;以及,他确实是乔迪·方塔纳罗萨。确实是那个第一个加入审判庭的阿戈尔人。
“我可以带路。”
乔迪不知道恐鱼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但用了很大的声音,尽量让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闻。
他看到艾丽妮的眼神微动。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
乔迪愣了一下。轻轻错开一步,让出一个足以通过的路径。然后提起他手中燃烧的希望。“千真万确。”
迅捷剑破风。随之而来的是靠近的脚步声。
艾丽妮走到他身边,一剑逼退一只追上来的恐鱼,“我们走。”她用尽全力,抓住了险些脱手的剑柄。
乔迪举起提灯缓缓后退,恐鱼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又缓缓逼近。
“您还可以跑吗?”
“我还比你结实,照顾好自己吧。”
“往西大概五十米,沿着三个街区往北走。”
“呃…你是怎么分辨出街区的?”
“记忆。——走!”
在这片潮湿泥泞又充满恶臭的黑色废墟中,一切都被消化成了食物残渣般扭曲的轮廓。唯一的光亮在明灭间穿行,像海雾中前进的航船。
陈朽腐烂的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
“请进。”
艾丽妮躬身进入这个被废墟掩埋了的地下室。潮湿的空气和异样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还有隐隐的消毒液的气味。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熄灭的油灯——那名把物资运至此处的萨米人却已经溺死在粘稠的海洋里。
“您稍等。”乔迪转身把门拉上,把锁全部固定好之后,把一旁的衣架拉下来堵住入口。
这扇门和他离开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没有多余的开关过的痕迹。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此时并不打算和这位疲惫的审判官表达自己无关紧要的猜测,他走到油灯旁边,轻轻划燃火柴。
“这里还有几发炮弹,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您先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艾丽妮点点头。她环视这个阴暗逼仄的小房间,只剩下一个小窗口可以勉强透进地面上的光线。几张残损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被折断了天线的收音机,一堆药物和罐头,还有一些辨认不出来是什么的杂物。哪怕这里尚且没有被海嗣染指,看起来也难以为继。
乔迪把外衣脱下来,扔在一边的凳子上。他简单给自己做了一下伤口处理:稍微消毒后包扎起来。他不敢浪费药物。
“乔迪。过来帮我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乔迪看见她面对桌面,把长袍脱下来,然后缓缓褪下衣物,背对着他露出赤裸的上身。
乔迪的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就看见审判官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有一条两个指节长度的暗蓝色痕迹。
他慢慢凑近,发现那是一团扭曲的组织。附着在艾丽妮尚未痊愈的伤口上生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它缓缓地扭动着,像生命在任何土地上都以相同的姿态疯狂繁衍。
“那里有刀。”艾丽妮的声音很轻。她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乔迪很快就会意。只是他看着这团组织不知道生长了多少,浸入这位审判官的身体又有多少。他有些犹豫。
“你知道不处理的后果。”
“…我知道。”
乔迪深吸一口气,拿起一边的小刀。他把手小心地按在艾丽妮的身上。审判官的后背微微发热,温度顺着皮肤在两人之间流淌。
他试探着把刀刃切入伤口,然后沿着轮廓把那块畸变的肉泥剜出来。
艾丽妮的呼吸一直很慢。她的胸口缓缓起伏,额上渗出一点汗珠。刀刃没入她的身体,把那团组织从自己的神经网上切除。
伤口并不长,但乔迪用了很久。当他谨慎地把切下来的烂肉用刀挑出时,暗蓝色的生命体“啪”地一声落到地上,还在缓缓地扭动。
“您稍等。”乔迪打断了正准备穿上衣服的艾丽妮。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消毒剂和镇痛药,帮艾丽妮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再用绷带包裹上。
这些药物从特里蒙来到格兰法洛,在伴随他一路流浪至此。其实很少有人有机会真正用上。难得能见到一位还可以通过这种药物治疗的人类,乔迪已感到万分庆幸。
“…谢谢。”艾丽妮重新穿上衣服,提起一边的剑,试着用力握了一下,看上去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她注意到那盏提灯。被海浪腐蚀的银色灯框在黯淡的紫色火焰中散发着冷峻的光亮,那下面铭刻的文字里,写着这个国家赋予其主人的姓氏。
艾丽妮愣了一下。她好像认出了这盏提灯,就像她曾认出老师的提灯一样;这盏提灯的主人曾留给她如何深刻的印象,就像当初格兰法洛的灯塔被熄灭时,她曾在撤退的路上眺望那个伟大的城市被潮水溺死。
“这是那位阁下的灯。”
乔迪“嗯”了一声。没有多少其他反应。艾丽妮不知道他是在抑制自己的悲伤还是早已因战争感到麻痹。她无从辨别。
战争。死亡。别离。他们残存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些东西。每一次相遇都像奖赐,每一次疼痛都没入骨髓。
艾丽妮没说话。她用剑挑起提灯里的一颗火星,扔向地上那团扭曲的组织。火焰把畸形的生命燃烧成灰烬,然后同归于尽地熄灭。
拒绝了乔迪“休息一下”的建议,艾丽妮只是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缓慢地调整呼吸。她刚吃完乔迪给她的干粮——一袋已经有些发霉的维多利亚便携式军粮。好在,只是普通霉菌,来自陆地。
她慢慢站起身,从地下室狭小的窗口向外张望。视线的尽头有一座灯塔只剩下空洞的黑色轮廓。灰黑色的地面上遍布溟痕和尸体,无机物被噬尘消解成养料。更远处有一群恐鱼在沿着一座崩塌教堂的屋脊前进,连一开始偶尔能听见的惨叫声都已经绝迹。
乔迪端了半小杯热水递给艾丽妮。
“惩戒军应很快就会来。”
艾丽妮摇摇头。“他们不会来的。”
乔迪一开始只是以为这位战斗太久的审判官不了解情况,“哨所在沦陷前发了求援信号。”
“但那是一周前的事了。”艾丽妮坐下来,“我们已经决定…再撤退。”
乔迪很快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座城市的动力炉已经在三天前瘫痪,周围还能够自由活动的区块已经全速向西北方向驶去。”艾丽妮抬起头,看向表情错愕的乔迪,“乔迪,你明明可以随审判庭和最后一批队伍一起撤离。”
“您不也留在这里?”
艾丽妮似乎被他问住了。明显的停顿后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我已经不适合再撤退了。”
艾丽妮沉默了很久。
“我已经不愿意再撤退了。”
也许有很多原因,也许有不少苦衷。艾丽妮其实可以非常详尽地向乔迪解释自己的选择,向他讲述自己这些天的见闻,从格兰法洛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的老师以及那些猎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在任性?”
乔迪摇摇头。然后犹豫了一下。
“我也一样。”
“你是审判庭的书记官,你没有理由留在前线。”
“但我也是一个医生。”乔迪抿了抿嘴,有些难为情地摸了一下后颈,“我只是觉得…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艾丽妮看着他。这位与她相识已久的阿戈尔人似乎发生了不少变化,但依然有着初见时的那种感觉。时过境迁,这位审判官多少有些恍惚。
“这样吗。”
“嗯。”
艾丽妮点点头。把杯子放在一边的桌上。杯中的淡水来之不易,浅浅地刚好能覆盖住杯底。在那上面能照出灰色的天花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是伊比利亚人,他们都留在伊比利亚的国土上,他们都站在这里。
如果连伊比利亚人都不会站在这里,就再也不能有其他的东西站在这里了。
一声沉重的敲门声,听上去像是直接用什么东西砸上来的一样。
艾丽妮抓起身边的剑。
咚咚咚。咚咚。三短两长。
接着是手指沿着门板滑动的声音,但只持续了一秒就消失了。
安静。
乔迪回过神,示意艾丽妮放下剑。他缓缓靠近门边,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他把衣架抬起来,一个一个解开锁。
艾丽妮提着剑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乔迪把门拉开。
随着一小股咸湿的海风一起涌进来的,还有恐鱼的血凝固后散发出来的恶臭。他们身前站着的来客满身是血,手里的武器还死死地握在手上,像是嵌入她过度紧绷的神经里。长发已经快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声音却还轻盈如故。
“…乔迪?”
乔迪点点头。“是我。”
劳伦缇娜突然脱力,摔到艾丽妮怀中。
潮湿的空气从劳伦缇娜的胸腔里离开,又沿着光照进来的方向飘走。
头颅里的刺痛和疲惫感依然没有散尽,她的呼吸缓慢而微弱。鼻腔里弥漫着腥臭和海中的不明气雾的残留。她睁开眼,看见灰色的天花板。
“不是天堂…看上去我还活着?”
乔迪坐在她身边,“您如果还有力气说这种话,那再好不过。”
劳伦缇娜无声地笑笑,按住身下的纸板箱想坐起来。乔迪先一步凑过去扶住她,让她能靠在墙上调整一下呼吸。
“我还担心不会有人跟我开门来着。”
“很高兴您还活着。”
劳伦缇娜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光影,错综复杂的情绪被揉成废纸团一样从她的脑海里抛过去。她只是“嗯”了一声。
乔迪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忙着转移话题。“啊,那个。审判官阁下出去了一趟,应该傍晚会回来。”
劳伦缇娜晃了晃昏沉沉的头。“…审判官?”她顿了一下,“这里居然还会有审判官?”
“唔。你们在格兰法洛见过一面。”
劳伦缇娜微昂起头,“哦,是那只小鸟?”挑眉,“她错过了末班车吗?”
“她是自愿留下来的。”
劳伦缇娜脸上半调侃的笑意像羽毛一样被抖落。短暂的沉默后,她用疲惫的眼睛看向乔迪,“…像你一样?”
“算是吧。”
她知道那个固执到有些让人无可奈何的审判官不会逃走。她所认识的审判官也好,深海猎人也罢,都像这样顽固。但也大都因此消失在黑色的大海中。
“这样啊。”
“她帮您打理了头发,今天早上离开的。”
“一天多一点。”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时至今日,她正在从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手中争抢一个人,一个族群,乃至一个时代的命运。而这些听起来高尚的动机哪怕让她因此显得傲慢,她也只能用尽全力。
因为这只是一些很复杂很复杂,又很浅显很浅显的道理。
可是现在,她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体力在缓缓地恢复,却只能从冰凉墙壁传来的触感中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她脑海里的残象一直如潮水般汹涌。那个人一直想给她看的东西,那个人一直想让她知道的事情,那个人一直想让她听见的话语。劳伦缇娜明明知道很重要,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劳伦缇娜闭上眼睛深呼吸。暂时把混沌的思绪搁置在一旁。
“…你不担心她?”
“…为什么这么问?”
“审判庭三四天以前就已经全部撤离,你肯定也是前两天才把她带过来的。”劳伦缇娜无奈地笑了一下,“一个人撑到现在,不好受吧?”
乔迪没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攥着一张枯黄的信纸。风从头顶之外的世界吹过,房间里的油灯在破损的源石基座上缓缓燃烧。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乔迪抿了一下嘴唇,“但这个时候我没有理由去担心审判官阁下。至少,不能够表露出来。”
“让她知道有人在担心她,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但她需要的不是这些。”乔迪把信纸放到一边的桌上,纸上是哨所用来联系审判庭的电报地址——一周前,这个地址就已经收不到任何信息了。
“审判官阁下想要为伊比利亚战斗,我也一样。所以,她不应该有任何负担。”乔迪挠挠头,挤出一个笑脸,“如果她知道我在担心她而因此无法不顾一切地前进,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会心有不甘吧?”
劳伦缇娜仰头思索了片刻,“…也是。但不太适用于我。”
“您的意思是什么?”
不管这个东西是人,是物,还是什么抽象的伟大或平庸的存在。劳伦缇娜没有那么在乎。她只是想在一切结束后,过上她想过的生活。
“到那个时候,我很需要某些人确凿地告诉我。她还记得我。”
劳伦缇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远而甚至显得埋怨,而且谈到了一些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聊到的东西。她有些尴尬地看向乔迪,却发现后者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我好像能明白您的感受。”
“真的?”劳伦缇娜挑眉,“随便共情的人可是会没有信誉的哦。”
“但至少,期待是大家都会有的心情吧?”
阴冷的地下室中,只剩下烛火和提灯的光亮。背对着光源,乔迪的脸在一小块阴影中能看清轮廓。他的眼睛是橙黄色的,像琥珀一样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说对了。”
劳伦缇娜从纸箱上挪下身,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深呼吸,把胸腔里的闷热的空气全部一口气呼出来。
“等等,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劳伦缇娜抽起依靠在一边的长锯。熟悉的重量和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听到战场上的潮声。无论是恐惧还是愤怒,全部都随着记忆飘入她的脑海。
那些荒诞的故事,匪夷所思的经历,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和无数挣扎呻吟的人们。劳伦缇娜一闭眼就能看到。
也许是脑袋发热。但她确实在那一瞬间觉得:她还有许许多多比空谈理想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
“你想要保护伊比利亚,对吧?”
乔迪愣了一下,没明白劳伦缇娜的意思。
“我也只是想保护他们。”
乔迪正坐在桌旁安装一块临时照明单元。除了源石核心是从原有的那块上卸下来的,几乎所有的零部件都全部来自废墟。它们或许来自维多利亚,或许来自哥伦比亚,甚至来自乌萨斯或雷姆必拓。多亏了几年前统一的国际标准,这些五颜六色的零件才能勉强成为他手中的这团东西。
他把最后一个金属片插进磁槽,扭动旋钮。照明单元发出淡金色的光晕。虽然边上的那块蓝色组件有些松动,但为了能够大功率工作,这么装勉强还行得通。
他站起来,从小窗口往外望。窗外的溟痕似乎又多了几层。几乎已经分辨不出的小丘上是零散的废墟和在那其中扭动的恐鱼。
远处的那座灯塔是在伊比利亚修筑防线时才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但自从哨所沦陷以后,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乔迪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恐鱼在繁衍生息,是不是已经被溟痕蚕食;更不知道那盏灯还能不能用它的光芒照耀他身后的伊比利亚。
乔迪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照明单元。其实按照他在布雷奥甘的设计图里学到的机械知识,他也许可以把那座灯塔像一盏灯一样点亮。——但前提是他可以进去。
他腰间挂着一把在废墟中找到的钥匙,可以用来启动射灯。钥匙的原主人被掩埋在混凝土和溟痕揉杂成的荒芜中。如果能找到开启大门的钥匙,也许他有试一试的机会。——至于那把用来建立通讯的钥匙…无所谓,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但乔迪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乐观过头了。无论是走到那里还是活到那个时候,似乎都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想象到的。那座灯塔就像现在的伊比利亚一样,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想要把它点亮,而那些人又几乎全部自顾不暇。
他平静地调整呼吸,只看到灯塔上的浓云像黑袍一样下垂。
这座城市走到了属于它的尽头。
乔迪不知道它还有多久会沉入大海。坦白说,他也想过逃走,就像很多年以前蒂亚戈让他逃离格兰法洛一样。但同时也像是那次一样,他最后也没鼓起勇气离开。
他是审判庭的书记官,他理应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变成文字记载下来,而不是将之作为自己的陪葬品。
虽然只有一点点,决定留下来让他有些后悔。他似乎可以在另外的方面体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鲁莽地选择以身殉国。但一样的,只是这一点鲁莽,加上蒂亚戈曾无数次教给他的那些抱负,就可以变成悲壮的英雄情结。
也许吧。
乔迪没工夫再细想。虽然并不是这方面的能手,他本来也还有许许多多的设备要去调试。如果他没有听到异样清晰的触肢沿着地面滑动的声音的话。
那两只恐鱼好像发现了这条缝隙里奇怪的光亮。于是它们拨开障碍物,以一种及其违反物理规则的姿态从狭小的窗口旋身而过。
“啪。”
它们落在劳伦缇娜先前歇息的那堆纸箱上,把纸箱压塌了。粘稠的分泌物从它们身下浸染开来,濡湿了地面。
乔迪下意识拿起提灯,另一只手在桌上胡乱抓起了什么东西。缓慢地后退。
“不要和恐鱼对峙,更不要试图理解它们的行为逻辑。”这是乔迪在审判庭学到的第一课。
恐鱼的触手像水渍一样扩散,向它在这狭小房间里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命体靠近。
乔迪试着放慢自己的呼吸,看着那生物能被称为眼睛的地方。那里面只剩下空洞。
再一次深潜,刺骨的海水划过酸软的小臂。
脚下的黑色扭曲到辨认不出形状。身边零散的恐鱼像朝圣者一样缓慢地浮向水面。在整片大海里上浮的恐鱼群中,劳伦缇娜作为唯一的逆行者下沉。
气泡。恐鱼。生命和死亡。全部都像洋流一样飞向海平面。猎人手里提着长锯,像一朵在进化树上逆向生长的蔷薇。
没有一个恐鱼注意到她,或者没有一个关心她的存在。也许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已经把她视为族群的一部分?劳伦缇娜体内疯狂生长的结缔组织这么回答她。
劳伦缇娜自知所有深海猎人生命道路的终点都是一样的丑陋,而她只是在不断抗拒这一过程。只是在和审判庭一起杀死了自己的队长之后,劳伦缇娜对这一结局的恐惧似乎被更强的厌恶所代替了。
她究竟在往哪里去?劳伦缇娜其实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情。她所寻找的那些阿戈尔为战争遗留下的桅旗也许早已化为鱼群的养料,那下面埋藏的物资也许已不复存在。
有一块巨大的腐烂的鳞兽尸骸在她身侧下沉,里面寄生的菌群和生物组织安静地随水流晃动。那些在糜烂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畸形的花朵,就像是阿戈尔一样,在大海的温床里一点一点凋败。
最后一次,劳伦缇娜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这座城市里还有不少挣扎着生存的人。哪怕已经无法把物资运出去,他们都需要这些东西来等待退潮。她理应和他们一起坚持到无法坚持为止。
虚假的大海走上陆地,但它们埋葬的依然是干裂的土地。她不能离开这里,不能再去到离大海更远的地方。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影像已经非常模糊,如果断开了联系,斯卡蒂想要告诉她的事情就可能彻底消失在洋流里。
最后一次。她必须赶紧抓住她,趁伊莎玛拉没有把她完全抢走,趁自己还有能力把这些情报带到战场后方。
劳伦缇娜闭上眼睛,缓慢地调整呼吸。
她也许很自大,自认为自己手中有人类渺茫的一点的希望。但如果这是一种希望,她没有不将其把握住的理由。
在看到一张黑色的破布从海中升起的同时,劳伦缇娜用皮肤察觉到了水流的异动。
脚下的黑暗逐渐变得残碎,那面破败的旗帜背后出现不少亮斑。起初是零散的光点,然后逐渐扩散,越来越亮。劳伦缇娜看见无数恐鱼的空壳聚在一起缓缓上浮,它们的皮囊发出苍白的光芒,发出生命燃尽时无声的鸣叫。
她在阿戈尔学过这个现象。可是视野之内,她并没有发现一个对象,值得如此之多的恐鱼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也要照亮。
她下意识地握紧长锯。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的气味被腐烂鳞兽的恶臭掩盖了,这些恐鱼崩坏的尸骸缓缓与她擦肩而过。劳伦缇娜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身体里的某一个部分正不安地躁动。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而且非常快。
把剑从恐鱼的甲壳的缝隙中抽出,艾丽妮退开一步。随即,那只喷溅者的几丁质外壳内暗蓝色的组织急剧地收缩、扭曲,然后在一声闷响中变为一滩肉泥。
“…没事了。”她转过身,看着那位蜷缩在废墟一角的黎博利。后者抱着膝盖,整个人都在因恐惧而颤抖。
艾丽妮犹豫了一下。把剑背在身后,缓缓走到黎博利身前蹲下。黎博利的眼睛明暗闪动,她急剧地喘息着,一直在回避审判官的靠近。
艾丽妮的手是冰凉的。她轻轻捧着这位不知为何没有离开的平民虚弱的脸庞,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看见了她伤口下暗蓝色的血液。
没有惊讶,艾丽妮只是沉默了一下。
迅捷剑从臂下缓缓伸出,没入黎博利的胸腔。
不过五秒,又一个生命在她身前离去。
这些天艾丽妮不知见过多少被海嗣所代替的人类,她甚至无法分辨出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死去,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海嗣的皮囊。她只能一个又一个结束他们的生命,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高尚还是自大。
她看着身前的尸体慢慢萎缩,扭曲的表情下渗出深蓝的体液。大脑在一瞬间放空,虽然只有一瞬间。
耳廓边的声音消失了。
没有脚步声,艾丽妮紧张地回过头,仅仅凭借那股熟悉到令人不适的生物分泌液的气息。她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
几步开外,出现在艾丽妮身前的并不是什么畸形的生命体。而是一个看上去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类。
银白色的长发像海浪一样倾泻到身后。手中空无一物,长裙鲜红到快要滴血。艾丽妮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正常到无以复加,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正常的原因。
在她自说自话地快要认为这又是一具可悲的皮囊时,她和那人的视线突然交错。熟悉的深红色瞳孔下有黯淡的潮水在缓缓涨落。
短短几天,她已经重逢了好多熟人。不知是喜是悲。
那里面有涟漪吗?艾丽妮看不清对方眼睛里的光纹。耳边失去的环境噪音重新出现,水滴从屋顶砸到地面的声音,以及很近很近的地方,潮湿的空气里海嗣的呜鸣。
艾丽妮攥着剑蹲在那里,感受着自己缓缓的呼吸声。“…我该怎么称呼?”
对方犹豫了一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还可以把我当成斯卡蒂。”
艾丽妮没说话。这句话既不像是那个不善言辞的猎人,也不像是那个所谓的神明。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少属于斯卡蒂,又有多少已经被伊莎玛拉吞噬。
“我姑且这么做。”
斯卡蒂点点头。她的眼睛里看不出很清晰的情感,只剩下海雾一样的阴影。艾丽妮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自在,一种莫名的压抑在她身体里随血液流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斯卡蒂没有马上回答。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喷溅者光滑的几丁质外壳;就在她脚边,萎缩的肉泥缓缓流动,就像是还有生命一样不断向她靠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反问艾丽妮。
“不。你误会了,审判官。”斯卡蒂眼睛里的光影交闪,“只要你不这么想,我就不是祂。”
她站起身,重新理了一下裙摆。看向艾丽妮的双眼中闪烁着不明颜色的火焰,甚至无法辨认出,这样的光芒是否还属于人类。
“我只是想帮你。”
艾丽妮蹲在那里,没有说话。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异物在流动,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也许只是幻觉,或者是她这两天一直担心的事情走出梦境。她看着眼前的斯卡蒂,深呼吸后把手炮收起来。
“就算我当你是斯卡蒂。——你真的可以帮我?”
“答案在你心里。审判官。”斯卡蒂知道艾丽妮说的是什么,“这座城市里还有71个人,其中的62个人会在明天天亮之前死去。你和他们还可以帮其他人。”
“说得好像有天亮一样。”艾丽妮无声地咧嘴,“——如果你所谓的帮忙,就只是来跟我通报死亡人数,那我可不太能接受。”
“我只是希望你有帮助他们的机会。”
“伊莎玛拉真有这么好心?”
斯卡蒂没说话。她低眉侧首,看着身边的那只恐鱼的结缔组织收缩,结晶,随着风流去。它也许会成为噬尘的养料,也许会直接哺育它的同伴。无所谓吧,殊途同归而已。
她张嘴,一个音节都没有离开她的喉咙。
审判官却一阵耳鸣。脑海里吟唱或低语的词汇模糊不清,只剩下起伏的潮水的声音,像是在她的脚下流淌。她能感觉到这些潮水在流向一个地方,一个隐隐约约能够被感觉到方向的坐标。——而她尚未踏足。
艾丽妮甚至听不清那个重叠起来的词。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渗出的汗水已经顺着她的后背流下。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赋予的生理本能。
潮声渐弱,只是隐隐存在,在她的脑海中徘徊。艾丽妮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她看着斯卡蒂的眼睛,后者平静的双目下有明灭的光焰。
“…这样吗。”
斯卡蒂没有再看她,或者说,艾丽妮发现了她在回避自己的视线。她握着剑的右手小臂里,血液在流动,却似乎并没有跟随自己的呼吸。
“那你呢?”
斯卡蒂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你需要帮忙吗?”
猎人在做的一切,只是让自己的人性维系得久一点,让自己的灵魂坚持得久一点,让人们的远离久一点。
但伊莎玛拉呢?如果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是伊莎玛拉呢?祂将让族群流向陆地,填平泰拉的沟壑,定义生命的存在。
自救。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因为随着无数次无数次梦境流逝,她都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她究竟是那个流亡在大地上的猎人,还是那个沉眠在海洋中的神明。
而艾丽妮要救的人又是谁。
她其实无法回答。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我姑且收下你的好意。”斯卡蒂露出一点笑意,“但你自顾不暇,不是吗?”
艾丽妮缓慢地呼吸,姑且忽视自己体内不安的血流。她站起身,把长剑背在身后。倾斜的破碎屋顶之外,黑色的云笨重地陷在天空里。
“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那样最好。”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忙。”艾丽妮并不打算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斯卡蒂说得对,她确实还有可能再送几个人从还没有完全瘫痪的承重层离开这座城市。
但她并没有得到斯卡蒂,或者伊莎玛拉的回应。等她定睛看去时,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那只喷溅者的甲壳,身后的黎博利已经腐化。她能闻到熟悉的恶臭。
说实话,她与斯卡蒂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但刚刚短暂的邂逅中,她能很清晰地捕捉到一些迷茫甚至痛苦的神情,哪怕转瞬即逝。
她听见潮声开始减弱,有什么东西砸在不远处的断崖上。两声,一轻一重。
乔迪在细小的甬道里狂奔,身后是柔软的肌肉借助分泌黏液在墙壁上爬行的声音。
他们的数目在增多吗。
乔迪没工夫回头看。他本以为用手边护身的断箭头可以勉强反抗一下,不过这些家伙似乎比他记忆里更强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只是从审判庭那里学了一点护身的技巧。而他似乎也还没有成长到可以战斗的地步。他心有不甘,却只能逃跑。
如果审判官阁下或者那位猎人小姐,随便一位在这里,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乔迪知道自己不应该一味依赖他人。他翻过防护栏,把身边的一个柜架放倒。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裂开时产生的痛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
从这条路出去是一个景观台,现在已经沦为了一片可以看到海洋的废墟。景观台前方的陆地因为炮火和噬尘,变成了一处断崖。乔迪记忆里是这样。
如果海嗣没有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巢穴,他可以从另一处绕开,说不定可以躲过身后恐鱼的追赶。当然,前提是他能跑到那里。
甬道尽头出现了隐隐的光亮。在黯淡的世界里,黑色的风从前方涌进来,吹起他的发梢。空气里的粘稠、刺鼻的气味全部都被忽视。
然后炮声贯穿整条道路。
乔迪一面错愕,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躬身钻过一个坍塌的铁架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光扩散的源头冲出去。
观景台的另一端是两个熟悉的影子。在她们身前,是海洋中升起的庞然大物。盘桓在黑色的高空中,余下的躯干沉在大海之中。
乔迪用了一秒找回自己的呼吸。说实话,他很少看到这样的场景——上一次也许是在格兰法洛沦陷的时候。尽管无数次面对末世的城市和蔓延的海洋,再一次面对海洋的化形还是让他呼吸困难。
他本能地停下脚步的瞬间,他也意识到身后的恐鱼群没有再靠近。也许是因为恐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乔迪没有心思追问这些。
那只海嗣明显听见了乔迪的动静。扭动了一下自己巨大的身体,俯下身向乔迪冲过来。
它暗蓝色的鳞片之上涌动着潮水特有的恶臭,在风和浪的尖端,它俯冲如骤雨。乔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了那张难以辨别的面庞,死亡的气息还没来得及让他恐惧就如海洋把他吞没。
三秒之内。他又一次发现自己站在了生命的悬崖上。
但下一秒。一滴暗蓝色的血液溅到他的鼻梁上。
他目睹着那只海嗣的头部从正中间出现裂痕,并随着裂缝的扩张向两侧分开。它就像被从中撕开一样与他的身体错开。直到海嗣的整个躯体沿着中轴线分成了两半,余下的躯干随着撞在他左右的石壁上。
从静谧到石壁的轰然倒塌。不过两次呼吸。
乔迪全身是暗蓝色的粘稠血液。他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体内激素的迟钝反应让他才开始急促地喘息。刚刚他眼看着那只海嗣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存在切开,所有的脏器被平整地撕开。那些暗蓝色的血肉之中,还有没被完全同化的人类或羽兽的组织器官;乔迪闭上眼,就能听到他们的呜咽与哀鸣。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他的腹部涌起,但他空瘪的身体除了胃液什么都呕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但突然发现吸进肺部的气体里只剩下腥臭。他不适地咳嗽了几声,朝远处的两人招了招手。
艾丽妮和劳伦缇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只巨大的海嗣就已经化为尸骸。艾丽妮看着乔迪手中光火微弱的提灯,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现:“那个提灯…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劳伦缇娜没说话,下意识地抬起头。远处的山崖上站着一个人影,周遭黯淡的金色气雾正缓缓消散。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人只有一抹模糊的影子。某一瞬间她似乎与她视线相交,下一秒却发现已不见踪影。
“审判官阁下,猎人小姐。”乔迪艰难地翻过海嗣的骸骨,小跑着来到二人面前,“你们没事吧。”
艾丽妮摇摇头。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不如说,她的身体机能以一种她并不喜欢的方式提高了。让她颇为不适。
“你的手呢,还没好吗?”
“伤口好像愈合得有些慢。不过已经不影响活动了,哈哈。”乔迪觉得自己说的还算实话。毕竟那些疼痛感已经可以完全由他的意志力克服了。
“…那个…?”他发现劳伦缇娜看着不远处空空荡荡的山崖发呆。
“啊…没事。”劳伦缇娜回过神,笑着摆摆手。四肢上的伤口正在以可感的速度愈合,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细胞不自然地增殖分化,“其实不用那么生分,叫我劳伦缇娜就好了。”
“唔。嗯。”乔迪把流到掌心的蓝色血液甩到地上,“劳伦缇娜…小姐。”
劳伦缇娜点点头。她在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苍白的脸上开始出现血色。
艾丽妮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有些不满地看着乔迪。“为什么她让你改口你就改口,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还是那么叫我?”
乔迪愣了一下。
在撤退的路上他许多次与艾丽妮相遇,艾丽妮也确实许多次向他提出改掉那个称呼。只是乔迪已经习惯了称她为“审判官阁下”,久远而频繁甚至足以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如果现在突然要让他直呼其名?
不。乔迪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乔迪的表情有些为难。
“好啦好啦,你就放过他吧。”劳伦缇娜把艾丽妮支到一边。她知道乔迪有很多事情没办法跟别人说清楚,更别说在这一时半会之内和艾丽妮坦诚相待。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起活到不确定的明天,那比什么都重要。
“话说,”艾丽妮向前走一步脱离劳伦缇娜的手掌,她转过身看向猎人,后者嘴角的血迹刚刚干涸,“你真的没问题吗?”
她听到了那样的声音才赶过来,现场除了海嗣就只有劳伦缇娜和墙上的两个深坑。乔迪也许没有来得及注意。但无论如何她曾多少次见识深海猎人的能耐,都很难不想到一些很糟糕的情况。
劳伦缇娜犹豫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哪怕她不得不承认,从海里砸到山崖上让她感觉五脏俱裂,她也同时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不正常的恢复速度。
从多久开始这样的?劳伦缇娜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开始也许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天资,但时日一长她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哪怕十分缓慢,她也确确实实地在走向另一个世界。
她不知道斯卡蒂有没有过类似的感受,也不清楚她究竟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转变或异化。劳伦缇娜这几天总是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原本能从指尖的缠绕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情,而她居然开始和斯卡蒂变得生疏了。
“没事。”她只是这么说。
“你没遇到惩戒军的水雷吗?”
“啊,那个。”乔迪发现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失落,有些局促地把自己手里的提灯放下,把身上的污物拍下去,又提起灯,“那边那个箱子是…劳伦缇娜小姐带出来的吗?”
崖壁之下,有一个半身大的黑色箱子。上面附着着水草和不明的蓝色黏液,暗金色的镶边就像是这片大地干裂皮肤下流淌的血液。
“啊…嗯。”劳伦缇娜转身走向那个箱子。阿戈尔不惜代价为出勤的猎人准备的补给,传言中也是为了末世未雨绸缪。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也算是派上用场了,“只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个箱子是怎么在那群什么都吃的怪物嘴里活下来的,不过看上去保存得还算完好。劳伦缇娜深吸一口气,蹲下,凭借她模糊而遥远的记忆试着打开箱子。
余光中她看到乔迪提着灯站在艾丽妮身边,后者苍白的脸庞在暗紫色的火光照耀下显出不适的表情。
“乔迪,把灯提过来一下。我看不清。”
“啊…好的。”乔迪走过来,蹲在劳伦缇娜身边。
解开最后一层锁。劳伦缇娜做好了一切糟糕的准备,包括且不限于在开箱的一瞬间就被藏匿其中的恐鱼刺破喉咙。
但什么都没有。
箱子平缓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食品罐头和淡水;阿戈尔的保鲜技术看上去还行,这些食物还没有变质到无法下口的地步。
但在此之外,劳伦缇娜看到了放在罐头顶部的一个项链。
那是一个石雕的星环。用的是阿戈尔的海底石灰岩,小巧的石料上微刻了几句诗,在提灯的光芒中散发出幽异的亮色。
劳伦缇娜看着这个小首饰。那上面附着了一点暗蓝色的黏液,虽然只有一点点,能看出那个把它放在这里的人曾努力地擦去这些痕迹。
“阿戈尔的补给都会有这种…”乔迪的问题还没有完全出口就打住了。因为他和艾丽妮都发现劳伦缇娜沉默着把那个首饰攥在手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艾丽妮站在那里,听见大海的潮声渐起渐弱。
“这是我当时送她的东西。”劳伦缇娜的声音很轻,细微到可以听不出颤动。
好像有很多猜测,很多疑惑,很多不安的想法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劳伦缇娜原本可以做出很多情绪化的反应。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劳伦缇娜只是蹲在那里,咬着嘴唇控制住微微的颤抖。
她把项链按在心口,快要把那个灼热的星环嵌进自己的血肉。却只是很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什么啊,搞得跟遗物一样。”
灰黑色的云一片接着一片地翻滚交重。把劳伦缇娜很多很多的情绪全部摊开,铺平,又风干。艾丽妮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去安慰一下,她只是别过头去,按着剑警戒四周。
远方的大海粘稠到停止流动,亘古荒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秒。劳伦缇娜把项链收起,合上箱子,站起来。她面朝墙壁缓缓呼吸,然后转过身。“好了,我们现在不用担心物资的问题了。”
短暂的沉默。艾丽妮和乔迪都知道,既然劳伦缇娜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他们也不便继续陪她纠缠在那些旧日残梦里。
艾丽妮清了清嗓子,“乔迪…你怎么会在这?”刚刚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甚至让她都快忘记了去关心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乔迪。
乔迪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身前的二人也许已经明白,“我只从庇护所里带了一点必需的东西出来。”他还是没克制住,颇为沮丧地低下头,“抱歉。”
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如果他能再争气一点。他本可以多做一些反抗,说不定就可以赶走那几只恐鱼,说不定就可以在它们呼唤同伴前把它们杀了。
但为时已晚。乔迪也知道,这并不是光凭勇气就能办到的事。无论这听上去究竟是不是借口,他只是一介文职人员,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没人想责备你。”劳伦缇娜摆手,“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庇护所能用那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了。”
“还有其他的去处吗?”
乔迪摇摇头。艾丽妮前几天才和他会面,她当然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标记点中的最后一个庇护所了。
“所以,我们现在有计划吗?”劳伦缇娜在用手指缠头发,她曾引以为傲的长发上又沾上了不少尘土和血污。
艾丽妮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否恰当。她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试着用平淡的语调说,“我遇到斯卡蒂了。”
劳伦缇娜没说话。她脸上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即被勉强的笑意代替。“是吗,她说什么了?”
大海边沿,有三只畸变的羽兽从黑色的云层中坠下,砸在山崖之上。它们的尸体和暗蓝色的血液顺着岩缝迟钝地下流。
“她给了我一个坐标。”艾丽妮顿了顿,她脑海里起伏的声音并没有消退,“那里应该还有人。”
“那我们现在去救他们?”
“…嗯。我是这么想的。”
并没有如她所料地追问一些因果和细节,劳伦缇娜只是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她提起沉箱的锁链把它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从腥臭的沙砾中抽起长锯,“那我们走吧。”
“等等。”
艾丽妮叫住准备动身的劳伦缇娜。后者疑惑地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她。
“…可信吗?”虽然艾丽妮不太愿意这么说,她还是说服自己要保持理性以防不测,“有可能是伊莎玛拉的陷阱。”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劳伦缇娜的眼神有些飘忽。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好像能从杂乱无章的潮声里听到吟唱。
乔迪迟疑地站起身,用远离艾丽妮的那只手提起灯。他受伤的手臂上挂着的布袋是他在逃跑路上随手扯下来的,里面勉强能装下他带出来的物资。
停顿。他只听到那三只羽兽的尸体“啪嗒”一声落在沙地上的声音。
劳伦缇娜轻舒一口气,笑着摆摆手。
“相信她吧。”
土地像海浪一样上下起伏。残垣与尸骨积累成的废墟里只剩下蠕动的声音与分泌液穿透异铁时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活物的气息被全部掩盖,艾丽妮甚至觉得,现在她还能听到自然界的声音已是万幸。
因为不清楚的原因,像大静谧那样的情况只发生在战争爆发前半年。只是在六个月的感官剥夺之后,仍然有不少人无法相信从自己耳边传来的是真正的自然的声音。
也难怪。海嗣连感知都可以篡改,对外界的认识什么的实在不能轻信。
都是幻觉作祟而已。
艾丽妮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因为这样可以抑制住她手指不正常的痉挛。她缓缓地行走在废墟之间,感觉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
乔迪不敢提灯靠她太近。他隐隐能感觉到,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姿态悄悄发生。当然,他依然期待有些东西还不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毕竟连那个叫水月的男孩都能把海沫从人类的边境拉扯回来,似乎并不会有什么注定的悲剧结尾。
劳伦缇娜没有说话,跟在艾丽妮身后。一路来没有遇到多少海嗣,唯一的障碍就是两只因吞食了源石矿灯而失控的恐鱼。就像是它们在刻意为他们让路一样。
她从不认为这是陷阱。伊莎玛拉如果真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随时随地,不需要多此一举。而且她相信斯卡蒂。艾丽妮既然能认出她的模样,就说明她还没有完全失败。——劳伦缇娜可不认为伊莎玛拉喜欢人类之躯。
三个人类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艾丽妮停下脚步。示意二人压低声音。
蹲在一堵坍塌的墙后,乔迪试探着伸出头。他只看到有什么在废墟中窸窸窣窣地扭动,不像是恐鱼。他也许可以把那团灰蓬蓬的毛发辨认为人类。是黎博利还是鲁珀?他看不清。
他看着那个影子向废墟之外挪动。好久他才终于辨认清楚:那大概是一个不到16岁的少年,正从坍塌的房屋中拖出…一具恐鱼的尸体?
不知是因为谨慎还是虚弱,他的动作很慢,一直都在四处张望。乔迪还发现他似乎从兜里揣出什么药剂瓶,摇了摇,喷了一些在恐鱼的尸体上。那具尸体挣扎般蜷缩了一下,居然减缓了退分化的进程。
“是审判庭的药剂,用来维持恐鱼生理状态的。”艾丽妮发现乔迪好像没见过这东西。这位书记官在后线待了太久,其实根本不知道战争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
当人类的第一座自诩固若金汤的壁垒被揉纸一样捏碎后,战争的走向就已经脱离了她的预料,甚至脱离了她的想象。艾丽妮其实有些后悔把乔迪卷进来,毕竟就算人类真的要灭亡,他都更像是最后死去的那一部分才对。
“可是…他这么做,为什么?”
劳伦缇娜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她就看到那个少年四周张望无人后,抽出腰间一把生锈了的断刀,笨拙而费劲地切下一片恐鱼的组织。然后混着沙尘和血污送入口中。甚至没有过多的咀嚼,饥饿就把那块冰冷的肉片吸进了胃中。
刚吃了十分之一个罐头,乔迪感觉自己又要吐出来了。他当然知道,在这年代,生存让人类成为野兽。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对这样的行为感到厌烦或不齿,毕竟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他只是觉得可悲。一股难以言状的悲伤像鱼骨一样又一次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捂住嘴巴,沉默着干呕。
那个少年看上去在抑制住自己再切一片的欲望,准备起身时,突然听到了断墙上石块掉落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把抓住那具尸体的一角,拼命地朝反方向逃去。
“小鸟,你们审判庭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们没有敌意?”
“现在说这个也来不及了,追!”
“不是,为什么逃命还要带上那玩意啊?”
“问问就知道了。——乔迪,快跟上!”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安妮塔正坐在墙角给自己的琴调弦。她警觉地把琴放到一边,抓起墙角的小刀,一次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深呼吸。解开几把锁,然后打开门,或者说运输管道口。
潮湿的风吹进来,像是来自天边那朵快要坠落到地上的云。来客并不如她的想象,而是几个人类。有的面生,有的面熟。
“唔。你好。”劳伦缇娜抖了抖自己用胳膊拎着的少年,“请问这里是他家吗?”说罢,少年又进行了一次无果的挣扎。
“少开玩笑,别人会误会的。”艾丽妮虽然不明缘由,还是把那具恐鱼尸体拖了回来。那些滑润的触肢在她掌心微微抽动的感觉让她心生厌恶。
“啊…那个。你好。”乔迪有些尴尬地圆场,又发现自己的审判庭证件早就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我们来自审判庭,没有恶意的。”
“审判庭已经撤离了吧?”安妮塔没打算怀疑眼前这群人,因为审判庭的提灯没法造假。虽然因战乱离开盐风城之后她才真正开始了解伊比利亚,但这些基本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给予帮助,固然是好事一桩。但如果他们是想来求助乃至逃难的,自顾不暇的她可能真的无可奈何。
劳伦缇娜松开手,安妮塔拦住要反扑向她的少年,并打发他去屋里待着。
安妮塔看着劳伦缇娜和艾丽妮,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好像见过她们两个,毕竟在她短暂的人生中也没有遇到过几次审判官,而且她眼前的这个拿着长锯的阿戈尔人,怎么也不像是来自审判庭。
安妮塔有理由拒绝他们。她见惯很多在战争时期为求生存不择手段的人。伪装伤员鸠占鹊巢的有,骗人财物掠夺强抢的也有。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咽下同伴的血肉,一边流泪也一边逃亡。哪怕没有任何人会喜欢他们,却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过多地指摘他们。
但她犹豫了一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依然是:“外面太危险,先进来吧。”
天上的积雨云越来越重,可能快要下雨了。远处的一座教堂的穹顶滑落,在泥泞的地上粉碎成文明不堪拾起的残渣。这座城市就像是大海上的浮沫,在风里摇晃。
避难所是在运输管道的基础上改建的。凿通了几面墙壁,那些供人行走的步道就能勉强成为一小块区域。乔迪视野里有好几个人,他们都各自蜷缩在墙角,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呻吟着流泪。这座城市原来的主人们,像阴沟里的虫豸一样栖居在这个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这里没有多少光源,——你们应该没有夜盲吧?”得到否认的答复后,安妮塔放心地点点头,随后迟疑地发问,“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乔迪知道说的不是自己。他发现有几个人的视线汇聚到了自己手中的提灯上面,那眼神干瘪却渴望。而他甚至无法知道,这紫红色的光焰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审判庭。伊比利亚。还是…希望?
乔迪手里提着灯,不作言语。
“啊…真是难为你了。还帮我们把这个运回来。”安妮塔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年轻的黎博利虽然看起来成熟,还终究年岁太小,露出了孩子式的腼腆。
“那个,这是用来干嘛的?”劳伦缇娜本以为这些人会把恐鱼富脂质的躯骸作为燃料或者之类的东西,但这里既没有多少源石设备,连古旧的烛台都只有一两盏。
“唔。”安妮塔犹豫了一下,似乎还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少年从她身后探出头,嘴边的暗蓝色污渍像是他脸上生长的触肢。微光照耀下,安妮塔在这个时候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你又偷吃了?”安妮塔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哎呀。都说了很多次不能直接吃!知道吗?”
少年害怕地缩了缩头,把脸朝向另一边。
安妮塔本还想说什么,但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下次注意一点。——去找桌子叔处理一下,要赶快。”
其实她知道很难有下次。朝不保夕的生活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难以计量。没有准确的钟表,她只能看着一成不变的天空感受生命的流逝。她心里并没有太多对生的希望,相反,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觉得大难当头。
如果可以,她本来也想出去找点什么能用的东西。但随着情况恶化,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将近枯萎的身体实在没法走入混沌的风雨之中。
避难所外停靠着一辆还没有被恐鱼腐蚀的载具,可惜发动装置有些坏了,变成了一坨废铁。
安妮塔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有些难堪地看向三人,试探着问,“你们…不惊讶吗?”毕竟这些人头脑还算清楚,应该听得懂她刚刚的意思。
劳伦缇娜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说。她好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见闻,求生者不择手段,抛弃为人的尊严。人相食的故事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末世里有什么样的事都不算稀奇。
乔迪的表情有些难受。他环视避难所,不知道该把目光停留在哪里。
“食物在三天前吃完了。我们只能每天出去找吃的,在废墟里面找吃的。——能咬的动的东西都可以。”安妮塔回想起她在盐风城的那段日子,“沙砾,贝壳,畸变的鳞兽和恐鱼。”感觉就像是海嗣的菜单一样。
“啊…您是当时的那个审判官吗?”安妮塔脸上显出光亮,虽然只有一瞬间,“那个…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您!还有另外一位戴面具的…”
安妮塔没说话。因为她发现审判官眼里的光飘忽黯淡,一瞬间的恍惚从艾丽妮脑海里钻过。“…唔,对不起。”
艾丽妮摇摇头。她其实不应该还对这种事情有所介怀。并不是说她对死亡已经感到麻木。而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负担起那么多死去的生命了。
“那…您是那个和歌手同行的…”安妮塔记得不甚清楚,劳伦缇娜的脸在她记忆里颇为模糊,“我去屋顶看着她离开盐风城的,当时好像有一群人…”
歌手?她应该说的是斯卡蒂。但斯卡蒂很少跟自己提起那次经历,关于她如何假扮成一个吟游歌手千里迢迢来到伊比利亚找自己的故事。劳伦缇娜以前每次想到都会自作多情地笑起来,但这次没有。
“…应该是。”
“那歌手呢,她有没有和您同行?您看上去可以战斗,应该在一直保护她吧?”
沉默。劳伦缇娜这次直接错开了视线。她感觉身上揣着的项链刺进了她的皮肤,隐隐作痛。
“对不起…我总是说错话。”
劳伦缇娜摇摇头。“不。你可能误会了一点。”劳伦缇娜知道自己不是在说谎——她反复这么告诉自己,“她还没有死。…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她。”
安妮塔脸上露出的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离群和死亡的区别并不大。每次出去搜索物资的人都不能尽数归来,留下的人也没有多少能一直撑过寒冷的夜晚。
“那希望她可以活下去。”
“…嗯。”
黑色的房间里有很多张裂的缝隙。从那里面可以望到暗蓝发黑的粘稠物,它们充斥着整面墙壁,随时都可能涌入,将所有人溺死在生物质的流动中。
安妮塔愣了一下。点点头。
劳伦缇娜抿了一下嘴唇,简单地思考了一下,或者说假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偏过头看向审判庭的二人,试探着问,“没问题吧?”
“我没有意见。”艾丽妮颔首。不如说,她心里的经文其实不会让她作出其他抉择。
“我无所谓的。”乔迪虽然很饿,但已经饿习惯了。——他也不觉得自己比那个生吃恐鱼尸体的男孩要更可怜。
劳伦缇娜点点头。把沉箱放在地上,她躬身打开箱子。在场所有人,清醒的与不清醒的,都同时被锁链落地的声音吸引过来。他们好像看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好奇而渴望地伸出头,又害怕地不敢靠近。
劳伦缇娜从箱子里拿出四个罐头和两瓶水。
但劳伦缇娜把东西抱在怀里后退半步,摇摇头。
“剩下的,才是你们的。”
这个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理想主义。离开了盐风城之后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数不胜数的人在做着迫不得已又损人利己的事情。拉特兰的经文还没来得及顺着陆地蔓延到盐风城就被伊比利亚抛弃,至于那些宣扬无限利他的阴谋家,只是把盐风城变成了尸骨一具。
“啊…谢谢。”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不敢相信,安妮塔只能说出单调的感谢,除此之外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但我们只是被困在这里的平民,早晚会死。更像是在浪费你们的资源吧?”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希望让眼前这行生存率更高的人离开这里。他们似乎更有可能代表最后的人类走出这座城市。如果她的求生欲导致了全员覆灭,那可并不是她能够承受的住的结果。
“我看到外面有一辆载具吧?”艾丽妮回想了一下自己记忆里的道路,“我记得关卡的认证码,也知道一条出城的路。”
“可是那个载具是坏掉的。…燃油也不太够用。”
“我看损坏并不严重。引擎没有大碍吧?”乔迪下意识开口,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紧张还是兴奋?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时隔许久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说不定还能帮到不少人。“我应该可以试着修一修。”
也许是错觉。烛台里的火明亮了一瞬间,像是在和提灯里的光焰遥相呼应般,久违地从泥淖中抬起濒死的头。
阴湿的风从裸露的皮肤上爬过去。要不了几个小时就会有大雨,到时候污物会顺着破碎的管道在整座城市的机体里流动,最糟糕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堵住出城的关口。所以乔迪必须争分夺秒。
他明明是在罗德岛医疗部工作,这些东西都只是从图纸上学到,顺便向工程部干员请教来的。他已经有感觉,自己可能和那个布雷奥甘没太多关心。但无所谓吧,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只能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因为别无选择。
他把提灯放在引擎盖上。借着微光能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老实说他有些紧张,上一次主动挑起这么重的担子还是在好久以前。他甚至没有心思去设想失败的后果,只有手臂上的伤口在一点一点愈合。
“那个…审判官阁下?”
艾丽妮站在他身侧不远处,一只手按在剑上。乔迪能隐隐看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下流动一样。艾丽妮从警戒中回过神,“我影响到你了吗?”
乔迪摇摇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只是觉得,您没必要这么陪着我。”乔迪有点生硬地停下来,因为他本来的后半句是“您需要多注意休息”。
虽然劳伦缇娜之前已经知会过他们这边的情况,但艾丽妮似乎并不是很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外面。
“没事。而且这里暴露在外面,你需要一个护卫。”艾丽妮的回答很平淡。她的确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无法靠近那盏提灯;原来时刻不离身畔的光火现在只会让她感到莫名的焦躁。艾丽妮克制住进一步思考的冲动,把头别向一边的废墟,“而且,也没多少这样的机会了。”
“您别说这种话。”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吧。”艾丽妮微笑着看向乔迪,后者虽然表情很难受,但只是抽出了余光看向这位早就失去了自己提灯的审判官。
“是。”乔迪咬咬牙,“我知道。”
艾丽妮发现乔迪的表情有些失落,不自觉地开始漫谈。这样可以减少一些思考的压力,“那个猎人呢?”
“她在帮安妮塔小姐准备撤退时的东西。而且安妮塔小姐好像认识斯卡蒂小姐。”乔迪接上一块电路板,确定没有影响晶体元件工作。
“这样啊。”艾丽妮停下来。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平时没有刻意练习过聊天,她只是习惯性地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伊比利亚的审判官没有太多私人生活,他们所对抗的一切,都由他们内心的判决战胜。也正因如此,艾丽妮也见过不少人诟病审判庭的自大。
“乔迪。”
“您说。”
“你觉得,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吗?”
“我没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艾丽妮顿了一下,她看着那盏提灯里燃烧的微光,好像能从那里面看到伊比利亚给她的回答。“我们现在准备送这一行人离开这座城市,很可能,他们会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人类。”艾丽妮犹豫了一下,也许是火光灼得她心生不安,“但离开了这座城市,荒地上未必就会更好。…如果他们不能在燃料用尽之前与其他城市接泊,也一样会被后来涌上的海嗣吞没。”
艾丽妮知道自己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曾无数次面对过这样的抉择,以往也都会有老师给她鼓劲或者教导。审判庭选择支撑伊比利亚,并不是因为自大和狂妄,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成为伊比利亚的灯塔:他们将照亮前路,也将在浪潮上涌时首当其冲。
她发现乔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觉得,这些事情,都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乔迪的声音很轻。他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艾丽妮。“我们也是真心想要让他们活下去,并不是在害他们。审判官阁下也知道,如果他们继续留在这里,情况是不可能有所好转的。…只能说问心无愧了吧?”
乔迪看向那盏提灯。它的主人曾在格兰法洛邀请他加入审判庭,也在那之后成为了他的老师。那位伊比利亚最后的圣徒,战死在一块枯萎的礁石之上,除了这盏提灯什么都没有留下。
老师没有告诉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应该想什么。审判庭在经卷的庇佑下存在,他们却并不能评判世间的一切对错。恶人未必不能做善事,好人也许会酿成大祸。内心的决断映射入现实之后,总会受到这样那样因素的影响,变得不如人意,甚至与本心背道而驰。
人类只能依赖现实存在,但他们却是有心灵的生物。
乔迪问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他并没有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解释。但他认为,这么做不是错的。
“审判官阁下已经尽了全力,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怀疑自己。不是吗?”乔迪轻舒一口气,自觉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艾丽妮站在那里。没有答话。
安静。艾丽妮看见乔迪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有炬火一样的东西在缓缓燃烧,也许远不足以照亮一个人,但也足够温暖。
“我明白了。”
“嗯。”乔迪看见艾丽妮脸上的微笑,放心地准备继续最后的装接;却突然被艾丽妮叫住。
“唔…怎么了?”
“虽然听上去很肉麻。但我很庆幸有你在。”
乔迪的脸红了。隔着冷气和污垢透出一点红晕。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略显慌乱地把手中的线接上,打开启动器。
“啊…嗯。…我的荣幸。…”
一声轰鸣。载具摇晃了几下,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源石引擎的亮光并不十分耀眼,在黑夜里像泥沙里的贝壳。整个载具的呼吸微弱,像人一样拥有心跳和脉搏。
“聊的那么开心,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劳伦缇娜从管道口缩回头,重新关上腐蚀的铁门,把锁关死。
安妮塔忙着安顿流民,没有仔细看。但劳伦缇娜看得很清楚:这一代附近根本没有恐鱼,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得可怕。在来的路上劳伦缇娜路过了一个小土丘,从上面探出头去望向大海,她看到了很多缓慢蠕动的肉团。那些恐鱼有着不同的甲壳,从这座城市的所有方位嗅到了人类的气息,并不断地向这里朝圣般靠近。
对于大部分恐鱼来说,它们在行走到一定距离之后就会停下脚步,机械而迟疑地转向离去。甚至连这一代本来有的恐鱼子嗣,几乎在缓缓撤出。
剩下的另类,在这片区域徘徊。也始终没有靠近这个破旧的管道。
劳伦缇娜知道是谁在驱散这些海嗣,保护这些可怜的人们。可是也到此为止。那些受困的人逃离不了这座溺水的城市,就算不被海潮淹没,也只会沦为一具具虫蛀的骸骨。所以她才找上了他们,向他们寻求帮助。
哪怕劳伦缇娜很想从乐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但她都难以去回避这样一个事实:斯卡蒂随时都可能输给伊莎玛拉。要是什么时候,那家伙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伊莎玛拉,这个世界可能就再也不会有退潮期了。
“…那个?”安妮塔站在她身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称呼。
“劳伦缇娜。”劳伦缇娜看着安妮塔。她眼睛深处好像有暗蓝色的幽光,就像她记忆里歌蕾蒂娅最后的目光,“货真价实的人类。”
“我不怀疑你们。…我只是很惊讶。——现在居然还会有你们这样的人留在这里。”
“现在不正需要我们这样的人留在这里吗?”劳伦缇娜无声地咧嘴。
“但其实已经没必要了吧。”安妮塔摇摇头,“留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在等死。每几天都会有人出去找吃的,但回来的人寥寥无几。”安妮塔眼底本不曾熄灭的光显得有些黯淡,“愿意出去的人好几次在恐鱼的尸体上找到他们的随身物件,”安妮塔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继续说,“大概是遇害了吧?外面很危险,我知道的。”
劳伦缇娜没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安妮塔,真相可能比她想象的要残酷的多。那些已经无法用完整的手掌打开门的人,迷失在黑色的大海里,最后腐烂在废墟中。他们经历的痛苦可能要比死亡多上太多。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在斯卡蒂的描述里,安妮塔其实是一个还算乐观的小女孩。虽然自己还能感觉到这家伙依然有些那种稚嫩的乐天派气质,但劳伦缇娜也不得不承认,战争让这个年幼的孩子变了太多。
“那个,劳伦缇娜小姐?”安妮塔发现劳伦缇娜走神了,“谢谢你们。”如果没有这些突然的访客,安妮塔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希望活到那个时候,那个永远没有到来的日出时分。
“谢那两个家伙吧。”劳伦缇娜自嘲地摆摆手,“现在我只是打架的,帮不上忙。”
“您和歌手是朋友?”
停顿。劳伦缇娜脸上的恍惚像流水一样从眼睛里流走。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劳伦缇娜摇头。“也没有。”她把头发拨到脑后,“算是吧,你就那么理解也行。”
余光中她看到墙角放着一把琴,尽管无数次尝试擦拭干净但总有许多灰尘和污垢。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和周边所有的为了求生而存在的物资分隔开来。
“那是你的琴?”
安妮塔犹豫了一下,“啊…嗯。…歌手送我的。”
“还能弹吗?”
“嗯。…我试试。”安妮塔最近忙着安抚伤员和幸存者,紧绷的神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她走到墙边,扶着墙缓缓坐下来,把琴捧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把手指放在琴弦上。
拨弦的声音刚开始就戛然而止。
“啊…抱歉。我有些手生…”
劳伦缇娜本来靠在一旁准备好好倾听,但她抬手打断了安妮塔的再一次尝试。“那个,现在可能不太合适。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黑色的房间里只剩下幽明不清的烛火,两个人在死一样的寂静里只能看到对方不安的面庞。间错着有伤员呻吟和喘息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安妮塔一开始不是很理解,只是她似乎没有什么非要弹下去不可的理由。她只是点点头,听话地把琴放在一边。
静谧。
“哦,对了。有没有纸笔,或者类似的东西?我可能会有用。”劳伦缇娜有些局促地切换话题,没有仔细去看安妮塔的手指。
但愿是她看错了。劳伦缇娜只是没有重新确认一遍的心理准备。
“那个,劳伦缇娜小姐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会。”劳伦缇娜回答得很快,顺便把安妮塔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也回答了,“他们应该也不会。”
不是她先入为主。乔迪和艾丽妮本就是不会离开的人,——要是他们有那个想法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虽然滞留在这座城市里的他们各有各的心思,但只要最终目的相同,他们就已经备好了赴死的决心。
劳伦缇娜有些无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故事的讲述就已经以死亡为最终结局了。
“那…这个东西还是给你们好。”安妮塔从兜里翻找半天,在杂物之中找出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劳伦缇娜掌心。
一把蓝金色的钥匙。
“…唔。我不太懂,这是什么?”劳伦缇娜还没有对伊比利亚熟悉到那种程度,光凭一把钥匙就可以知道她可以打开哪扇门。
准确的说,她从不知道什么样的钥匙可以开启什么样的道路。
生命总是随机而任性,很多事情在她手里都只是纯粹的概率事件。
“这是我以前在一只恐鱼的尸体上找到的。”安妮塔回忆了一下遥远的记忆,“一个路上认识的老人告诉我,这是灯塔看守人的钥匙。”
乔迪?不。劳伦缇娜回想起来,哪怕乔迪的确打开过伊比利亚之眼,他也并不是灯塔看守人。
灯塔看守人也许是伊比利亚最孤独的一群人。他们看守大海和生命本身,他们的死去像浪花褪色一样枯竭。他们的存在像灯塔本身,为伊比利亚戍守黑色的潮头。
乔迪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人。——他心存太多的悲悯。
不过一把钥匙也没什么用,有备无患吧。劳伦缇娜把脑袋里混乱的思绪清除。“那就谢啦。”她把钥匙收到另一个包里。
“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安妮塔自知说这种话没有用。但她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有得必有失。她是这么以为,也曾是这么被教育的。
“活着就好。”
劳伦缇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时至今日,她已经经历过了太多太多生离死别。战争也好末日也罢,这个世界正在被撕成形状难辨的碎片。有很多人对此感到绝望,或者迷茫,甚至因此质疑生命存在的意义。
但事实上,生命的有限和渺小总是悲剧性的。深海猎人和审判庭都没有人能从这样的循环里跳出去。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只是抗争而已:对抗崩溃的世界,对抗命运的荒谬。他们所做的一切可能并不是为了战胜所谓的宿命,而只是不愿意屈从而已。
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人类的尊严和骄傲,光是这样的目的就足以让这个族群将自己燃烧至永恒的未来。所以,
“你带着他们活下去,找到其他人,和他们一起活下去。那些死在这里的人才有意义。”
不要让死亡白白死去,不要让我们忘记生命。
那比什么都重要。
敲门声。
劳伦缇娜拦住警惕地站起的安妮塔。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在手指滑动门板的声音刚响起后就把门打开了。
乔迪看上去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被困在这座城市这么久,劳伦缇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露出这幅表情了。
“有什么好消息?”
“唔…那个,审判官阁下?”
“说。”
“这下面…通往哪里?”乔迪看着身前的下沉甬道。在提灯的光亮之外。再往下的空间被黑暗包裹,什么也看不清。
载具恢复运作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耗,艾丽妮引一行人沿着废墟找到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掩埋的入口。如果路线顺畅,他们就可以用载具逃到荒地上,沿着城市的原定航线前进。
其实乔迪不太明白为什么连街区都分不清的艾丽妮可以记得这些入口的位置,艾丽妮的回答是“基本准备”。
“货运平台。”艾丽妮觉得自己的记忆应该没有问题,哪怕她脑海里的杂音越来越重,“走吧。”她拔剑,第一个往下走。
乔迪挎着布袋,正准备跟在艾丽妮身后前进,突然发现劳伦缇娜提着长锯,呆呆地望着他们来的方向。“劳伦缇娜小姐?”
“啊,我没事。”劳伦缇娜略显局促地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殿后。”
乔迪没有多作疑虑,只是向同样看着劳伦缇娜的安妮塔点点头。转身提起灯,和孱弱的人群一起走向深色的地下。
劳伦缇娜缓缓跟在一行人后面,甚至刻意放慢了步调。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直到直觉让她回过头的,轻盈的脚步声也终于响起。
劳伦缇娜沿着倾斜的甬道向上看,看着灰黑色的天空被遮住,看到白色的碎裂的云朵被掩盖。她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是意料之中地轻轻笑起来。甚至有一些撒娇。
“好久不见。”
斯卡蒂站在通道口,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微低下头,背对天光,安静地看着劳伦缇娜。她的裙摆在细碎的风中摇晃。劳伦缇娜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有那双赤色的眼眸如鳞从池中溢出。
劳伦缇娜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声,好像有什么更狂躁的声音从胸腔里把其他东西遮住了。积雨云越来越重,全泰拉的雨都在流向伊比利亚的这片废墟。
劳伦缇娜三次张开嘴巴,三次一个词都没发出来就闭上。斯卡蒂只是站在那里,眼睛里的光影呼啸着流淌。
两个人这么对望,没有一个人率先打破沉默。
长久如荒凉的年月。
并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一言难尽。
“别这样,我会哭出来的。”
劳伦缇娜颤抖着开口。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愿意,她当然可以马上放任酸胀的鼻尖,让泪水顺着脸流下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狼藉的心绪,更没有做好在斯卡蒂面前痛哭流涕的准备。
斯卡蒂没有回答。劳伦缇娜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表情闪烁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影明灭了一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劳伦缇娜有些紧张,她干涩的喉咙甚至没能把句子完整地说完。最后的两个单词都显得沙哑。
“对不起。”
劳伦缇娜愣住了。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有阻止这一切,对不起没能和大家站在一起,对不起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算了吧,无论是哪个都像是斯卡蒂会为之抱歉的事。却没有一个是斯卡蒂应该为之抱歉的事。
“没事。”劳伦缇娜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又不是你的错。”
斯卡蒂又没有做错。她没有理由责备斯卡蒂。
她从来没有想过责备斯卡蒂。
劳伦缇娜突然发现,她本来为重逢准备的一大堆话都派不上用场。她颤抖的双手根本端不住那些精致感性的话语,就任它们摔得粉碎。
她总是这样,充满了欲言又止。
斯卡蒂抬起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间飞出。像粉尘一样逸散到空间中就消失不见。
劳伦缇娜听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开始膨胀,然后收缩。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记忆里生根发芽,强行凭空存在。
她很不舒服,但在抬头的瞬间看见有一小片光照亮了斯卡蒂的脸。
恍惚。迷茫。痛苦。不甘。
充满了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
劳伦缇娜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一点都不。但她似乎只能这么接受,就当是偶尔接受一下斯卡蒂的任性。一直都让她将就自己,这么一回也不差。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脸又落到阴影中。
“那就这样吧,我还很忙。”劳伦缇娜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去把这些事情付诸更有效的行动,而不是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放慢自己的脚步。她退一步,佯装轻松地摆摆手。
斯卡蒂没回答。
她自知其意般的抿嘴,点头,转身。
然后回头。
“哦对了,那个,你能不能告诉伊莎玛拉。”劳伦缇娜犹豫了一下,语调平易得就像谈起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吃沙拉,“放过那个孩子吧。——她还不怕提灯。”
劳伦缇娜不打算重复。她自信地认为斯卡蒂会记住她所说的每一个词。所以她草草地看了一眼斯卡蒂模糊不清的脸,朝那个不会回答的人招招手。
“那我先走了。待会再来找你。”
她不再回头,不敢再回头。一路向下走。
斯卡蒂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她安静地看着劳伦缇娜沿着狭窄的道路走入幽深黑暗的深处,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
黑暗的承重层。乔迪走在零散的人群中间,当然,这些孱弱的流民并不是刚刚庇护所里的全部。他们之中有更多人已经不具备撤退的能力,情愿或不情愿地留在了那个荒废的管道中静候他们的命运。
乔迪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太过残酷。但他记得那些人目送自己离开管道时的表情,居然能从中看到一丝释然。他无法将这样的行为标榜为高尚,毕竟事实如此:他其实并不能救所有人。
哪怕无数次意识到这样的现实,乔迪每每想起,依然会觉得心脏发疼。
安妮塔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能借着提灯的光看见这个年轻的小女孩枯槁的神情。疲惫,萧条,和肉眼可见的涣散,作为物质堆积在她的脸上。
他抬起手,想下意识地表示关心。但又停下了。
乔迪逐渐明白,或者说早就知道。关心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泛滥的同情心更不能让事情向着好的一面发展。他当然应该保持善意,但学会表达这种善意可能更重要。
安妮塔是这群人的领袖。哪怕还不够称职,她既不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示弱。
乔迪没说话。和沉默的人们一起向前走。
劳伦缇娜看见乔迪低下头,别过头去。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阴暗潮湿的承重层里行走的人们都像他一样低着头。人类最后的光焰们并没有照亮这个逼仄的空间。
其实她并不能确凿地说出那个人究竟是谁。斯卡蒂,伊莎玛拉,或者兼而有之。劳伦缇娜当然知道,像孩子一样用割裂的思维去理解这一切并不现实。斯卡蒂怎么面对自己腐烂的内心,这不仅是一个生物学问题,更是一个哲学问题。而劳伦缇娜并不擅长于此。
她要做的,只是冲进深渊,把斯卡蒂从缠绕的枝蔓中扯出来。就像从石头里解放雕塑。
头脑里模糊的残影一直在流窜,哪怕还不够清楚,劳伦缇娜也知道它们早晚会找上自己。一如当时它们找上了斯卡蒂一样。
她捻了一下兜里泛黄的纸张,那旁边的项链冰凉如海边的石头。
前方,她发现领头的艾丽妮停下了脚步。
艾丽妮身前是一扇封闭已久的门。巨大的匝门四周都长满了苔草和暗蓝色的植物茎叶,在门面上,红色的,蓝色的斑点一层又一层地重叠。它们之中的许多早已干涸,甚至已经褪色。像四叶草化石一样空空留下痕迹。
向另一边望去,那里还有几扇类似的门。类似的结构,类似的血迹。类似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艾丽妮的意识有些恍惚,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以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完全陌生的名字。让她生厌。
是同族的气味。
一个糟糕透顶的念头从艾丽妮脑海里出现后消失。
她晃了晃头,重新调整呼吸后把手按在门禁系统上。确定尚能运作后开始解锁。她的手指头动作很慢,她甚至分不清指尖的颤抖是因为警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劳伦缇娜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艾丽妮的手慌张地痉挛了一下。
“怎、怎么了?”
“这扇门不能开。”劳伦缇娜并没有注意到艾丽妮略显心虚的表情,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的几处货运通道上,“那边也有几个。很危险。”
她脑海中的残象一直在明灭。她甚至能凭借这些听到斯卡蒂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熟悉,却陌生到令人反感。
因为她知道,斯卡蒂不在门的那一边。与他们隔着一层厚厚的铁壁的,是畸形的生物拙劣地模仿斯卡蒂的言语和呜鸣。得其形而失其神。
其实劳伦缇娜不敢笃定。它们模仿的是斯卡蒂的声音,还是伊莎玛拉的声音。…它们的神的声音?
劳伦缇娜讨厌这么想的自己。厌恶感让她带着艾丽妮后退一步。“换一个。”
艾丽妮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情和刚刚一瞬间紊乱的思绪。点点头。把手死死地扣在腰间的剑柄上。
闻声而来的乔迪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他把视线探向匝门的缝隙深处。幽深的黑暗之中,鲜活的组织在不断增殖,隐隐反射出暗蓝色的光。
劳伦缇娜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不幸中的万幸,直到最后他们总算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恐鱼染指的通道可以供载具通过。偶然而蹊跷,甚至显得有些刻意为之。
无论斯卡蒂怎么想,劳伦缇娜都能感觉到,海嗣正在缓慢或迅速地吞食这座城市。以一种她无法估计的速度,它们在字面意思上地把这座城市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当然,在以往的记录里,海嗣可以消化无机物,并利用那些人体内无法大量存在的物质进化。海嗣做什么似乎都不足为奇,她脑海里的只是一种直觉般的,在麻木的末日中久违的危机感。
她不确定斯卡蒂的想法是否准确,或者能否凑效。但她真切地感受到这样一种可能性,并决定要作出尝试。
“劳伦缇娜小姐?”乔迪小心翼翼地发问,“您又走神了。”他知道劳伦缇娜很累了。当奇迹般的希望像烛火一样在这两天闪现,他们似乎都或多或少地因之感到懈怠。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哪怕只有一点生命,都胜过一切枯死的景观。
“抱歉,我在想之后的计划。”
乔迪没有多问。他知道,如果劳伦缇娜需要他帮忙自会开口。他没必要把有限的精力花在代劳伦缇娜思考上,更何况,他也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艾丽妮深呼吸,扳动机关。一声腐朽机械的巨响,像遍体鳞伤的巨兽从沉睡中醒来。它因痛苦而发出的呻吟刺耳难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捂住耳朵。
訇然中开。这座生锈的钢铁牢笼居然被人类撕开了一个小口,透进了外面的空气。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荒地里的黄沙,而是黑色的石滩。那下面涂抹在地上的不明物究竟是恐鱼的甲壳还是人类的尸体,谁都看不清。
坐在驾驶位上的安妮塔有些不舒服。凌冽的风混杂着雨水从破碎的挡风玻璃中吹到她脸上。血水,尘埃,无法名状的恶臭,通通存在。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所谓出逃,可能只是从一个绝境走向另一个绝境。外面并不代表着阳光和希望,相反,在无边的暴雨倾盆的黑暗中,他们很容易成为沉没在风暴中的航船。
但她也明白。她别无选择。
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肺里全是无法忍受的死亡的气息。
“再往前的道路,我无法与你们同行。”艾丽妮凑到车边,和安妮塔相隔一扇破损的车门,“你可以理解为我的自大或审判庭的傲慢。接下来你们可能会遇到许多危险,但我希望我没有把你们置于死地。”
“没事的。”安妮塔虽然很紧张,但还是勉强笑起来,“我没有驾驶许可就是最大的危险了。”
“路线图我已经标给你了,沿着路往西北方向,燃油耗尽前你们可以赶到最后撤退的区块。”艾丽妮犹豫了一下,“祝你们好运。”
她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劳伦缇娜。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凑过来站在艾丽妮之前站的位置上。“把手伸过来。”
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张和一根马上就要被用完的笔芯。
“这是…”安妮塔认得出这是劳伦缇娜前不久借去的东西,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还到自己手里。
“图纸。”劳伦缇娜的语调很平静,“如果你能找到惩戒军,把它交给随行的一位叫温蒂的阿戈尔;如果碰到那群叫罗德岛的人的话,就直接给那个血魔工程师就好了。”
也许是破局之手吧。劳伦缇娜并没有那么自信。但她觉得,如果事情足够理想——理想到她都不敢想象的地步,这也许是一个转机。
就像她无数次相信斯卡蒂一样,这次她也没有怀疑那家伙的理由。
“…虽然我可能不懂——这是用来干嘛的?”安妮塔枯槁的面庞上只有一点血色。
“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劳伦缇娜挠了挠脸,“你只需要知道是挺重要的东西就是了。”她顿了一下,脸上疲惫的笑意消散,“总之,拜托你了。”
她很少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但这一次,她选择这么做。这个女孩既然能从盐风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说不定真的能把这个东西交到其他人手里,说不定人类真的还不至于就此流窜下去。
说不定,自己真的在扮演那种悲壮得不得了的烂俗英雄的角色。
劳伦缇娜想起很早以前在罗德岛看的那几部烂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安妮塔看着劳伦缇娜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怔了许久后她想起来什么,“啊,那个。我之前就想的…”她从一侧捧出那把琴,递到劳伦缇娜身前,在猎人脸上的错愕浮现出来之前说,“这个,我想把它交给你。”
劳伦缇娜没说话。她知道,斯卡蒂一开始其实对这把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毕竟是老何塞随手塞给她的。至于临别时把这把琴送给安妮塔的心情,劳伦缇娜并没有仔细问过她。
她把琴轻轻推回安妮塔怀中。“收着吧。这是她送给你的东西。”
安妮塔也许并没有经历劳伦缇娜那样有些复杂的思维过程。她只是小声地“哦”了一下,把琴重新放在身边。
其实劳伦缇娜还可以说很多话,但她搁下了。
“雨很大,别感冒了。”
她拍了拍没有玻窗的车门,权当是告别。
艾丽妮拉开防护栏,确认登陆板伸出后,看向另一边提着灯沉默的书记官。
她明白。这辆载具会是最后以人类文明的姿态离开这座城市的东西。她再清楚不过,清醒到连绝望都令人无感。
她在张口的瞬间感到空虚。一个于他们而言都会是更好的结局,一个于他们而言都略显残酷的结局。她做出了决定,居然发现自己的勇气不如想象的那么多。
“啊…嗯?”
艾丽妮犹豫了一下。
“上车。”
乔迪愣了一下。他没必要质疑自己的耳朵,艾丽妮说的每一个词都清晰可辨,哪怕显得突兀而不可思议。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践踏你殉道的勇气和决心。更因如此,你要代表审判庭活下去。”
乔迪没说话。他知道艾丽妮说的是实话,但并不是她想法的全部。
他看着艾丽妮眼睛里模糊的光影。在提灯的光焰下,她的眼睛像深渊一样沉默着。那里面包裹着许许多多的情绪;挣扎的,痛苦的,悲伤的,释然的。
说再见吧。
直到载具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漆黑的视野尽头,那只航船在稍弱的雨声中隐没,终于看不见。艾丽妮闭上眼睛,深呼吸,把匝门关上。她收拾好自己混乱的心情,挥剑砍断了启动器。
送别一群人远去。艾丽妮曾走过无数次这样的体验,但第一次她意识到,那已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次送行。接下来的必死结局不需要他们见证;至于他们的未来,自己也无缘目睹。
聚散离合。生命总是这样。艾丽妮早就知道。
就这样吧。
“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打起精神,发挥你的作用。”她没有回头看,视线依然停留在永远关闭的通道上。
“…嗯。我知道。”乔迪提着灯站在她旁边,下意识捏紧了肩上的布袋。
乔迪不知道艾丽妮现在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她如何看待自己的决定。她会认为自己太任性了吗,她会认为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吗?好吧,艾丽妮可能并不会想那么多,只是乔迪会这么猜测而已。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留下来的理由,也许不够充分。他还没有完成他认为他应该做的事,他还没有尽他作为审判庭书记官的职责。
…他还没有,做他一定要为人类去做的事情。
乔迪自认为还没有拼尽全力。因此他不想离开。
靠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劳伦缇娜站直了身体。打破了寂静。“那个,乔迪。”她从兜里把钥匙掏出来抛给乔迪,“安妮塔给我的。本想着我自己去看看的。——你似乎比我更专业。”她咧嘴笑了下,“可以放心交给你吧?”
他掌心的那个钥匙发烫,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手中。
短暂的恍惚后,他慌乱地从腰间把自己原先的钥匙扯下来。两把钥匙躺在他手心,衬色相似到就像是同一座灯塔的钥匙。
命运往往开玩笑,比荒诞剧还让人不敢相信。
“唔…原来你已经有了吗?”劳伦缇娜有些没搞懂情况,“我还以为这种东西不会批量生产的。”
“…三钥协定。”身为一个从小在审判庭长大的伊比利亚人,艾丽妮对这东西的作用再熟悉不过,“你那是哪两把?”
“除了通讯钥匙都有。”乔迪把两把钥匙一起握在手中,铜铁的锯齿挤压他手指产生的微微疼痛真实到无以复加,“二位,我大概知道我该去做什么了。”
艾丽妮和劳伦缇娜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们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乔迪,居然不知道是否应该为这位书记官鼓掌庆贺。
一开始,乔迪打算试着从其他地方进入那座灯塔,但现在,他被赋予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以人类最正当的姿态,去尝试开启那盏射灯。
海嗣不喜欢提灯。但它们趋光。
如果他可以点亮那座灯塔,让它成为风暴的中心,那些迷失在阔土上的小船说不定就能找到属于他们的港湾。
燃烧殆尽也无所谓,乔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黑色的雨水连接着大地与天空。
恐鱼幽蓝色的血水和污垢从劳伦缇娜湿润的发间随着水珠流出,她耳旁嘈杂的雨声如耳鸣一样。一望无际的废墟里升腾起一点水汽,像尘霾锁住了远处的天际线。
这场雨过后,淡水还会减少。劳伦缇娜感觉到了脚下因血污而板结的土地正在变得泥泞,这座城市在混沌中缓缓流动,随时都可能倾塌。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些。——她自知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
知道时日不多后还能清醒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当然,劳伦缇娜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崇高的美德。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有多远?”
“五分钟。”艾丽妮走在劳伦缇娜左前方,距离两步远。审判官的头发被细雨濡湿,贴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眼睛里像是起雾了,模糊不清。
如果她的记忆还没有偏误,她从审判庭里看的那些城市设计图就还能为她们指示方向。城市关键区块的分布就算被夷为废墟也不会变。
——可是乔迪是怎么知道街区的分布的?艾丽妮一直想不明白。
“劳烦你送我。”劳伦缇娜微笑,“那个家伙更需要你保护吧。”
其实是乔迪主动提出让艾丽妮和自己一路的。劳伦缇娜很清楚,“你们要走的路更危险”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话,乔迪只是想让自己照看着艾丽妮。——这位审判官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劳伦缇娜可以轻易地辨别出来。
伊比利亚人都这样吗?劳伦缇娜觉得是的。她遇见过的伊比利亚人都如此傲慢、自大、不肯在灾难前示弱求援。换句话说,他们都如此倔强、顽固、不肯向亲近的人直接表示自己的关切。
要不怎么说他们两个都是伊比利亚人呢。
和劳伦缇娜与乔迪不同,艾丽妮并没有一个可以具体出步骤的计划。她不打算逞强般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她是为了成事,不是为了成功。
“等你到了之后我马上就回去找他。”
一只死去的恐鱼从松动的土堆上滑下来,倒在路中间。雨水在它残损枯萎的躯壳上流下去,它的触肢指着一个大海的方向。——看来它没有回到自己的归宿。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独处过吧?”劳伦缇娜跨过那具尸体,眼怀笑意地看着艾丽妮,“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太直接了吧。”
艾丽妮说的是真话。她的精力几乎已经全部用于维持清醒,但凡多一点的思维活动都会让她头疼欲裂。除非必要或情难自已,她想尽可能避免这些情绪活动。
“行吧,等你有话说了再好好聊吧。”劳伦缇娜见艾丽妮神色并不轻松,会意地别过头去。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沿着泥泞的道路向前。道路尽头灰蒙蒙的天光在黑色的浪尖碎裂。
她没想到这座城市的控制中心已经暴露在了海边。虽然大海一直在蚕食周遭的陆地,这座城市沦陷的速度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想来传动层可能已经彻底损毁了。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消失的土地只会成为恐鱼的养料,成为海嗣的一部分。想要彻底瘫痪这座城市,让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障壁,需要一点其他的手段。
劳伦缇娜自觉比斯卡蒂还多想了一步。但至少,她现在只是在赴约,一场阔别已久的见面。至于拯救世界那样远大到像是不切实际的愿望,并不只为她所独有。
她看向身边的艾丽妮。后者神色平静,那双眼睛的阴翳下是提灯般的烈火在燃烧。尽管挣扎迷茫,她也一直想代表审判庭烧穿无尽的海雾。
劳伦缇娜知道。伊比利亚知道。泰拉知道。
她侧头看向远处的那座灯塔。在海崖之上宛如一个巨大到只剩下轮廓的阴影,颜色都快淡去,隐入了重云涂抹的天空。沉重得像是墓碑。
艾丽妮以前来过这里。这座城市本没有这么多的海崖。本没有海,也没有崖。塌陷的土地和上涨的大海构成了伊比利亚新的国界线。
“到了。”艾丽妮低下头,脚下的浪潮拍击海岸,快要溅到她的脚踝,“从这里跳下去。…控制中心的应该留在崖洞里。应急灯很明显,暂时不会熄灭。…我上一次来看的时候是这样的。”尽管很不愿意,但艾丽妮真的给不出更言之凿凿的描述,“我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被淹没。”
艾丽妮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是怀疑劳伦缇娜的能力,只是她实在没办法回避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山崖之下,一切都已经被大海腐蚀,劳伦缇娜下去之后,除了冰冷的海水和黑暗以外什么都没有。更糟糕的情况,还会有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在徘徊。
活到了现在,艾丽妮见过许许多多无意义的英勇,无意义的赴死,无意义的牺牲。她不希望劳伦缇娜成为下一个。
“嗯。我知道了。”劳伦缇娜点点头,旋即笑起来,“相信深海猎人吧。”
她有点压力,好在并不是很多。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存在什么碍手碍脚的事情了。她大可以放开了干。…只要不变成怪物,给剩下的人添麻烦。
毕竟站在这个位置——世界最南方的海岸,已经无人可以评判她的所作所为有意义与否了。
猎人侧过头,看向无边到令人胆寒的大海。像冻结了一样的粘稠的海水在缓缓地蠕动,生命的气息鲜活又死寂。以前在海边随处可见的羽兽和鳞兽都已经被大雨杀死,它们的声音都被埋葬在歌声中。
“你现在会去灯塔对吧?”
“那我一定要说几句了。——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嘛。”劳伦缇娜龇牙笑了笑。
艾丽妮愣了一下,她好像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在这里别过之后,她们都没有那个能力再活着见到彼此。甚至从劳伦缇娜跃下山崖的那一瞬间起,她就已经没有上来的路可走了。
生离死别。居然这么快又一次来到了她身边。
她点点头。喉咙一时有些干涩。
她记得在格兰法洛的海上那只小船中曾有过三个深海猎人。她们一起坐在船上,天边的太阳明晃晃的,像是烤焦了一样。
乔迪当时在驾驶室里。歌蕾蒂娅靠着船舷想事情,劳伦缇娜靠在斯卡蒂肩上小憩。斯图提斐拉沉没后的余悸仍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震荡。
但现在。明明艾丽妮已经自认为成长到了不会因那种考验而畏惧的程度,她所面临的却也变得更加残酷。
那只船上的人,如今已经死去一个,失踪一个;剩下的三个,会在至多两天内全部离开这个世界。
艾丽妮很难不唏嘘。
“我想起来,还没有好好给你道谢。”劳伦缇娜用手指缠了缠自己的头发,“已经很久没那么干净了。”
“没什么。”艾丽妮恍惚了一下,毕竟她都快失去这一部分的记忆了,“也不是很麻烦。”短暂的停顿后,她突然补了一句,“你发质很好。”
这次猝不及防的是劳伦缇娜,莞尔,“谢谢。好久没听到有人夸我头发了。”
艾丽妮点点头。这种略显日常的对话明明很奢侈,但还是让人觉得异样的舒心。哪怕转瞬即逝。
她的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你身体还好吧?”劳伦缇娜的声音很轻,连担忧都来不及表现出来,“你脸色很糟糕。”
“有多糟糕?”
“像死人。”
“是吗。”
这本就是必死之局。
艾丽妮没有很在意。
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异质在蠕动。它们在排斥以及原来的器官,吞噬自己原来的生命并取而代之。
艾丽妮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实在不行,她现在就自我了断。
“帮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乔迪。”劳伦缇娜突然说,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蓝色零部件,应该是乔迪包里掉出来的,“他走得太急,没叫住他。”
艾丽妮接过来,仔细看都看不出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自己不太懂这个,以防万一还是让乔迪评价为好。
“…你故意的?”
劳伦缇娜其实没想到艾丽妮会这么敏锐。不过也无所谓,为了一个让艾丽妮不那么早就自我了断的机会,她随手就可以捏造很多理由。就算不这么拐着弯,她也不是不可以直说。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
艾丽妮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劳伦缇娜只是担心这个审判官的骄傲会让她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她她当然推崇人类的尊严,但另一方面,她希望艾丽妮可以多帮一帮乔迪。
艾丽妮不应该就这么无意义地死去。
“我知道了。”艾丽妮把东西放进兜里,手指控制不住的痉挛让她差点没抓住这块零件。
沉默。双方都在思考下一句说什么。
“嗯。…就这么多。我说完了。”
劳伦缇娜比艾丽妮还惊讶。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包括对艾丽妮的嘱托,对往事的怀念,对人类希望的坚信,总之是一大堆煽情的东西。
但她看着艾丽妮并不清亮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哪怕没有一直在一起,她们也算并肩作战了这么些年。该有的默契都有了,要说的话反倒只有那么多。
“那我走了。”
“代我向他,…说声再见。”
“我会的。”
艾丽妮犹豫了一下,把本来还要说的话吞下去。转身离开,越走越快,最后开始奔跑着向灯塔的方向而去。
她全力地奔跑,剧烈地喘息,没有回头。
穿过荒芜的废墟和土堆,雨水在脸上划过,带走泥土。艾丽妮转过几个拐角,视野里就只剩下城市恶臭的遗骸。劳伦缇娜彻底从她余下的生命中消失了。
劳伦缇娜站在山崖之上。闭上眼睛深呼吸。
紧张也是难免的事,她脑海里的杂音快要把头撕开了。孤注一掷或者别的什么形容词,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海中巨大的脊骨在涌动,像刀把固态的海洋切开。劳伦缇娜终于看到了一只羽兽,它的一半身体已经变成了恐鱼,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飞行。
她抓紧手中的长锯。
“真是的,明明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了。”
她纵身一跃,汇入粘稠的水。
那只羽兽也终于失去了平衡,在礁石上变成了蠕动的肉泥。
雨还在下,乔迪的衣服紧贴在他身上,根本分不清是汗还是雨。黑色的天空下没有光线,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提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泥潭。血水。尸首。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屡屡绊住自己的脚,让他好几次险些跌倒。他听到雨落在破碎的钢骨上的声音,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一直在跑,一步都不敢停留。也许有点疏于锻炼,他的身体素质还没有完全达到审判庭的平均水平。
耳朵旁边除了自己的喘息声,还有一些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安的呜咽。触肢在任意地形上划过去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在他脑后,不清楚有多远。
他提着提灯在狭窄的道路上狂奔,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走入死路。这座城市被毁坏之前的样貌他记得,但海嗣把那一切全毁了。
乔迪咬着牙,翻过一个防护栏。灯塔离他越来越近,就像一个巨人走到了他身上。他开始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灯塔的顶端,黑色的轮廓在黑色的天穹映衬下显得模糊而扭曲。
英雄情怀?乔迪觉得自己有一点。虽然是阿戈尔,但他毕竟是一个伊比利亚人。也许他不像蒂亚戈那样狂热,但他无法否认,他一样向往英雄般的结局。
当然,乔迪也明白。英雄从来不是想成为英雄所以成为了英雄,让他们成为英雄的,从来不是他们。
他现在要死在这里了。按艾丽妮的说法,他会变得伟大吗?
乔迪感觉自己开始喘气不匀。开始走上坡路之后,脚下滑腻腻的感觉就让他的奔跑变得格外吃力。好几次都要用嘴巴咬着提灯的把手,抓着身边的障碍物才能翻过一个倾倒的巨大货架。
恐鱼的声音越来越近,乔迪感觉这样糟糕的情节前不久才刚刚发生。只是声音不全部来自身后。
乔迪抬头。他看到两侧还没有完全坍塌的房屋上,有几只恐鱼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奔跑起来,向自己扑过来。
乔迪有些慌乱地躲闪。那些恐鱼落在他身后的地面上,甚至不是通过转身就把眼睛朝向了他。乔迪已经对这种恶心的行为熟视无睹了,他没有多想,就继续往前跑。
一个,两个。
这些恐鱼只是在邀请他成为自己的同类,但乔迪完全没有这样的兴致。他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奔跑的脚步都因喘气不匀而踉踉跄跄。
脚下一滑。
乔迪摔在一个积水的泥潭里,满嘴污泥。恶臭充盈在他的嘴巴里,不适感让他肌肉的酸痛都显得没那么明显。
他脑袋一懵。
最坏的情况。他想过他可能根本到不了那座灯塔。
那一瞬间乔迪脑子里闪过去很多事情。他一边努力地爬起来,一边看着扑过来的那只恐鱼愤怒地叫喊。仿佛像蒂亚戈那样把不甘全部吼出来就可以让一切变得更好。
他当然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突然把他吞没。
他已经跑了好久了,为什么大海还是穷追不舍?为什么人类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被驱逐着逃亡?那些在地图上已经消失的地方,那里不是人类的故乡吗,那里不是…他的家吗。
他不想跑了,他不想逃了。
他不是来逃命的,他妈的他是来救人的。
无边的寂静把他的声音全部稀释掉了。
乔迪翻身,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恐鱼挥拳。
但在拳头到达它的甲壳前一瞬间,恐鱼在火炮声中向他的左侧飞去。直接被一根裸露的钢筋活贯穿了身体,那只恐鱼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乔迪愣住了,其他恐鱼也是。
“下次逞强前先知会我一声。”艾丽妮从阴影里跑出来,直接把乔迪扶起来就继续往上跑,“我差点打到你。”
乔迪还没缓过神,但下意识地跟着艾丽妮奔跑起来。雨中的废土只剩下泥泞与嘈杂,他们奔跑时都已经有些换气不匀,但莫名多了一丝快意。
跑了不知道多久,乔迪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个,您的手炮还有几发?”因为他一下子意识到,就算加上自己在庇护所里给她的那些,艾丽妮的弹药一共都没有多少。
“最后一发。”艾丽妮看上去不是很担心,“我现在最后的任务只剩下护送你。够了。”
乔迪没有说话,他看着艾丽妮。他想要望穿她眼睛上厚重的云翳,但失败了。
“最后”的意思,是生命最后。乔迪也慢慢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真正快走到了他们旅途的终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是因为疲惫。双腿始终没有停下,酸胀感快要把他对下体的直觉都夺走。他啐了一口,把嘴里的污泥吐出来。
“还能跳吗?”
“嗯,…嗯?”
不等他反应过来,艾丽妮抓紧乔迪的左臂,架着他跃起。乔迪本能地跳跃,在艾丽妮的牵引下飞身跳过一个黑色的沟渠。
在滞空的一瞬间他向下看。这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沟壑像大地干裂的皮肤上的伤疤。在提灯光焰的照耀下,乔迪能看见无数只眼睛凝望着他。
落地。
艾丽妮仓促地松开手。
乔迪因着陆姿势不当而受冲击产生的微疼还没有完全散尽。但他更担心另一件事。艾丽妮抓着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艾丽妮的手一直在不正常地抽搐,哪怕用尽全力,依然有一些不像是手指的东西附在他臂上。
在那样的干扰下,艾丽妮居然还能准确地命中恐鱼。偶然到就像是奇迹。
“审判官阁下,您没事吧?”
他还是忍不住这么问。因为艾丽妮的脸色太糟糕了。哪怕他把提灯放得很远,他还是能看到她清晰的痛苦神色。
艾丽妮刚想否认,一股突如其来的脱力感就从她的四肢百骸上涌。艾丽妮眼前发黑,把剑插在地上,勉强能稳住身子。
已经不只是疲惫了。艾丽妮感觉自己对身体的知觉都在散失。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哪怕不肯服输,艾丽妮都只能承认,自己的体力远比不上那些从大海里来的猎人。她终究只是一个身体素质还算好的普通人,无论她多么想去成为下一个卡门。
风声,或者是什么东西掠过高空的声音。艾丽妮感觉自己的脊骨在向后生长。
“——小心!”
艾丽妮还没来得及把剑抽出来回头,一个瘦高瘦高的身影就挡在她和那只扑过来的恐鱼面前。
铆足了劲。乔迪把那只恐鱼打下深渠。
这一次,他正中靶心。
乔迪举起手中的提灯,隔着沟壑看着另一边成群的恐鱼。沉默中,紫色的光焰照在那些蠕动的组织上,乔迪难能看到了它们显露出了怯色。
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刚刚那一下他没来得及反应就冲了出去。肉身与几丁质相碰的瞬间让他整条手臂都震得有些酥麻,刚刚愈合的伤口里血液的流动都快了几分。
他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冷汗顺着雨水从他湿透的衣服上流下去。老实说,他还是心有余悸。他还是没有自己想成为的那么无所畏惧。
“您还好吧?”乔迪回过头,发现艾丽妮跪坐在那里,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乔迪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艾丽妮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刚刚跟你说过了,先提醒我一声。”
“但结果总是好的。”乔迪也跟着她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疲惫的脸上又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忧虑,“…您还好吧?”
艾丽妮愣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还死不了。”确认身体还能运动之后,艾丽妮站起身。她把剑收起来,继续向前走。
“应该可以稍微慢一点了,它们暂时跟不过来。”她突然停下来,用还算正常的那只手指了指前方的岔道口,“走哪边?”
“左边。”
乔迪快步跟上,走在艾丽妮身边。灯塔离他们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这个巨人伫立在伊比利亚的南方,至今都没有崩塌,悲壮得就像是传说本身。
和当初靠近伊比利亚之眼的时候相比,乔迪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艾丽妮跟在他旁边,脑海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走得很快,哪怕这条道路的尽头是永别和死亡。
细雨像什么粘稠的絮状物从脸上落下去。
翻腕,艾丽妮把剑从门禁系统中抽出来。火花落在她脚上,又很快熄灭。灯塔外围的铁门缓缓松动,然后被艾丽妮一脚踹开。
她扭头,示意乔迪进去。
乔迪点点头。走出几步后才发现艾丽妮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的瞬间只看见艾丽妮站在那里,用一种他根本分辨不出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指尖发凉。
可是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不属于他所认识的艾丽妮。
“就到这吧。”
艾丽妮不安地错开视线。
乔迪好几次想开口,但都因为没有组织好无言而重新沉默。
“您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再看看伊比利亚的灯塔。”在雨中,他手里的提灯和他的声音一样微弱,因力竭而喘息。
“我很乐意。”艾丽妮微笑,“但我已不能。”
乔迪知道。他已经找不到那个可以拯救艾丽妮的医生了。艾丽妮在忍受着提灯的灼烧,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早在某一瞬间,一种无形或有形,庞大或渺小的沟壑将他们彻底分隔开了。挡在乔迪与艾丽妮之间的,已经不是一扇被破开的门。
“这个给你。”
艾丽妮把那块蓝色的零件抛给乔迪,“那个猎人给我的。是你包里掉出来的。”
“…啊,我知道了。”乔迪还有些恍惚,只是一个劲地应答。
“她让我代她给你说声再见。”
艾丽妮脸上的所有表情突然都消散,变成了怅然若失般的不知所言。
“那,走吧。我在这里守卫,…尽我所能。”
乔迪咬着嘴唇退了半步,艾丽妮离他远了半步。
乔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有很多话挤在喉口,反倒没办法说出来。艾丽妮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甚至陌生。
“我在听。”
“伊比利亚的灯塔,交给你了。”
乔迪握紧手中的提灯,紫色的光焰照在他与艾丽妮的身上。
“请您放心。”
艾丽妮满意地笑起来,背过身去不再看乔迪。
乔迪看着那个审判官的背影。明明那么虚弱,甚至不算高大,但那一眼永远铭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像伊比利亚刻在礁石上的伟大的一切。
他后退,转身,向灯塔跑去。
艾丽妮没有再回头看。那座灯塔上将会发生的一切,她已经无法见证。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手脚微微颤抖。那些从她身体上流下去的东西粘稠,恶臭,让她生厌。
她想起好多年以前,她的老师也曾这样护送乔迪进入伊比利亚之眼。只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不知是否相同。
自从发现自己无法提起老师的提灯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达里奥生前的那些情绪。不过好在她能在记忆里触碰到这些念头:永远不会放下人类的尊严。
艾丽妮深吸一口气。
拔剑。
一开始只是一两只,随后越来越多,汹涌而来。
恐鱼在呼唤它们的同伴,从四面八方向这座灯塔聚集。直到目之所及,艾丽妮只能闻到足以麻痹神经的气息。
她只是重复着刺穿,挥砍。
刺穿。
挥砍。
到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任何技巧性。
她像她刚进入审判庭时那样不顾一切地挥舞她手中的剑,像很小的时候,那个需要达里奥花一下午指导的连剑都抓不稳的自己。
她不再躲闪,因为已经没有那样的精力和气力。伤口在她身上藤蔓般生长,而她已经失去了她的痛觉。
她感觉自己身为人的部分正在随着自己的血液流去。顺带她残损的灵魂,都在一并消散。
但她没有心思感知这一切,她的动作变得机械,麻木。她曾有的思考的能力从未出现,她觉得快要失去她作为一个人的特征了。
甚至随着手臂的麻木感传遍全身,她已经不能通过任何途径证明自己是一个人。
她只是知道自己是人。已经仅此而已了。
然后一个踉跄,终于摔倒在地上。
艾丽妮没有力气了。
她彻底没有力气了。
她膨胀的意识快要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了。
恐鱼不再扑向她。无一例外地从她摔倒的泥坑旁缓慢地蠕动着爬行而过,为她留下了安静到接近死亡的空间。——它们已经把她视为族群的一部分。
艾丽妮躺在地上。她睁开的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雨水飘落到她脸上,混杂着莫名的泪水流到地上。
她不甘心。但她真的站不起来。
她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作为一种物质离开她的身体。
艾丽妮也想哭喊,也想无助地大叫。她其实也想偶尔撒个娇,像劳伦缇娜那样在意一下自己现在肮脏不堪的头发。
她头枕着冰冷的泥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咬紧的牙关都在颤抖,脸上异变的肌肉正在止不住地痉挛。
绝望吗。艾丽妮很久没有真正经历这种情感了,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被绝望击倒。明明她已经尽了全力,做到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事,她还是心有不甘。
她从腰间抽出手炮,但颤抖的手无法瞄准任何一只从她身边爬行而过的恐鱼。
和所有审判官一样,她曾向剑与提灯发誓。
永不放弃。永不投降。永不软弱。
她将为伊比利亚而战,为人类的尊严而战。
她将用剑裂开海潮,粉碎一切恐惧与污秽。
她将杀死每一只来自深海的邪恶,将它们掷入提灯的火焰中烧成灰烬。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艾丽妮将手炮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哪怕这只海嗣是她自己。
艾丽妮闭上眼睛,扣动扳机。
做出她的判决。
漆黑的世界被掩埋在海潮之下。碎裂的钟乳石中流出暗蓝色的污水,沿着岩石间的裂缝消失在幽深的地底。
依靠杜林科技在城市下方设计的控制中枢,在联盟军和伊比利亚官方的一致要求下舍弃了亮丽的色调。暗色的被撕开的铁皮和岩石生长在一起,仿佛它才是这片生态的入侵者。
劳伦缇娜并不关心海嗣是如何把大海以及那些礁石水草搬上了陆地,也不想知道这个岩洞曾经是不是什么重要的战略指挥部。那些事情她可能无法理解,毕竟如此荒谬。
她借着阿戈尔赋予她的视力望向黑色的洞穴深处,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和她当时在海中见到的别无二致。那些光明的躯壳,在洞穴里散发着隐隐的刺鼻气味。让她心生不适。
她脚下残损的金属板内,还有许多没有完全断开的电路和通讯设备。包括备用能源控制线,矿石燃料仓库,哪怕为数不多,那些海嗣还没有染指的地方,都可以从这里建立链接。
她虚弱的身体拖着长锯在潮湿的地板上走过,身前的溟痕自行为她让出一条干净的道路。借着那些时不时就有的挂在四处的发光的皮囊,她看到视野尽头,在一切光线汇聚消失的地方,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鳞骨堆砌的座上。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她快找不到那个猎人。
“下次约会,能不能换个不那么难找的地方?”她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嘴边全是下沉时附着在身上的污垢。本想用衣服擦一下,但衣服也脏得难以忍受。
“只是我觉得你本来也打算来这里。”
斯卡蒂说话很轻。也许是上次她说话太少,劳伦缇娜觉得她的声音变得空灵了不少。似乎马上就会飘散。
“虽然是这样。”劳伦缇娜环视这个空间,所有的仪器设备都已经无法正常使用,地上长满了溟痕和杂草,还能偶尔听到水从仪器中滴落的声音,“只是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它们喜欢这里。它们想把这里作为家园。”
劳伦缇娜发现了,在许许多多阴暗的角落,光线没有完全照亮的地方,有一些畸形的模仿羽兽般的卵蛋。要不了多久,那些新生的海洋的生命就会破壳而出。
“我们借此习得生命的定义。”
斯卡蒂抬手,示意一只迷路的游弋者离开这里。
“但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向我展示这些吧?”劳伦缇娜看着斯卡蒂的脸,那张白净得过分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其实很惊讶。惊讶于自己已经能如此坦然地与斯卡蒂对话,甚至可以找到一点轻松的诙谐。像某一段遥远到几乎不存在的日常。
如同隔日幻象。
斯卡蒂摇摇头。“她确实不是为了这些。”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让劳伦缇娜看不出她究竟在看向何处,“我只是想让你帮我。”
她的人称一直在变换。
她的意识一直在交接。
劳伦缇娜快要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在和谁对话。斯卡蒂,或是伊莎玛拉,还是不属于她们之中的任何?这种陌生到无法把握距离感的对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我们的族群会在这里学习大地深处的学识。届时,这座城市会从死亡中重新醒来。”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让劳伦缇娜脊背生寒的话。
斯卡蒂脸上闪过去许多情感,那些痛苦或愤怒,释怀或超然,一直在她的眉宇间幻灯片一样闪现。
“到那个时候,我给你的东西未必有用。”她顿了一下,身体前倾,用一种几近于乞求的眼神看着劳伦缇娜,“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哪怕只是拖延一步。”
如果说人类在过去的几百年落了后手,那他们就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慢人一步了。
“你有计划?”
斯卡蒂摇摇头。
她知道她无可奈何,与伊莎玛拉抗衡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她现在能坐在这里和自己安静地对话,而不是冲出去呼唤族群,都已是她的极限。就算没能向那些迷失在大雨里的人伸出援手,劳伦缇娜也没法怪罪她。
她听到自己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体内的血液在变成不一样的颜色。从进入这里就开始有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离伊莎玛拉太近了。
她的变化在加速。
在繁茂的进化树上,伊莎玛拉抓住了她,正在用尽全力地将她拉向大海深处。
斯卡蒂当然知道她体内正在发生什么,担心地看着她。她鲜红眼睛里的波澜就像是浪潮,一层层叠起后像伤疤一样溃烂。
“劳伦缇娜。”
“没事。”
劳伦缇娜摇摇头,疲惫的脸上笑意苍白。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欠身提裙行礼。
“要不,陪我跳支舞?”
斯卡蒂愣了一下。
这里没有风。但她的眼神被吹起涟漪。失落的世界,消散的过去,有很多早就应该消失的记忆重新回到她支离破碎的意识中。
灰暗的曾经被重新点亮。
祂任凭她把手指放在劳伦缇娜手中。
劳伦缇娜轻轻握着她的手,把她引下死亡堆砌成的王座。地上的溟痕听话般散开,为她们留下了一块圆形的舞池。
劳伦缇娜后退,足尖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掠过。她轻轻抬手,让斯卡蒂在她指尖下旋转起舞。斯卡蒂的长发在她布满尘垢的脸上扫过,微微发痒。
清冷的光从恐鱼的躯壳中弥散出来,安静的世界里没有舞曲。她们的脚步所及之处,溟痕尽数褪去。潮湿的空气里,劳伦缇娜能闻到海洋的味道。
她握住她的手,肩胛处翻出的新生的鳞片陷进肉里,让她的动作有些僵硬。
“你看起来很难受。”
“看出来了就不要说出来了。”劳伦缇娜卖乖式地眨眨眼,“会显得你情商高一点。”
“哦。”
其实斯卡蒂比劳伦缇娜高一点,但劳伦缇娜还是固执地领舞。毕竟她以前就经常这样,虽然教了很多次斯卡蒂怎么跳舞,她还是觉得自己跳得更高。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那些被埋藏的记忆穿越了几百几千个日夜,在她疲倦的身体里重新醒过来。只是岁月流逝变迁,她的动作已生疏了不少。
斯卡蒂的眼睛很漂亮。哪怕已经涂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劳伦缇娜能在偶尔交互的视线里感受到斯卡蒂起伏的情绪。
她进一步,斯卡蒂后退。
她们的手指都冰凉,轻轻握在一起。劳伦缇娜能感觉到斯卡蒂微弱的呼吸,躲闪的目光,和久违的幻觉般的因害羞而沉默的神情。
她们也经常这么一起跳舞,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样缅怀过去实在是很让人伤感的一件事情。
劳伦缇娜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很想和斯卡蒂一起沉进回忆的深渊,逃避现实是很容易却难以做到的一件事情。
她一松手,身子前倾,把斯卡蒂搂在怀里。
但那样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计划。她心里早就有了,从好久之前就在考虑了。不过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在见到斯卡蒂的那一瞬间就说出来。
她只是…有点私心。
她紧紧抱着斯卡蒂。不知道是谁身上的鳞片,冰凉,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好像还听到了自己的血管被异物撕破的声音。
“劳伦…缇娜!?”
斯卡蒂的声音从惊疑变成恐慌,她按住劳伦缇娜的双肩,想要把她推开。她眼睛里的光摇晃颤动,一瞬间连分贝都大了几分。
“不…不行。”她一边挣扎,一边又担心会伤到劳伦缇娜脆弱的身体,“松开我。…劳伦缇娜,快松开我!你这样会…不行,劳伦缇娜…——赶紧松开!”
劳伦缇娜没有动,她还是紧紧抱着斯卡蒂。
“好啦,别说话了。”
她凑在斯卡蒂耳边,声音轻到分辨不出是虚弱还是娇嗔。她搂着斯卡蒂轻轻晃了晃身子,直到斯卡蒂听话地不再挣扎。两个人沉默着站在那里。
劳伦缇娜感觉到自己的肾脏快被内生的骨骼戳破,所以她很用力地抱着斯卡蒂。
“会有一点痛,忍一下。”
她的语气亲昵得好像以前无数次在斯卡蒂耳边说悄悄话。斯卡蒂只是疑惑地点了点头,腹部的疼痛就开始传遍四肢,又迅速消弭。
劳伦缇娜抽了一口凉气。她把刀片抽出来扔到地上,银白色的刀片上是蓝色和红色混杂的液体。她感受到两个人新生的伤口离得很近,自己的血好像都可以流进斯卡蒂的伤口。
好吧,这么做太恶心了。她本来不打算这样的。
“听好了,斯卡蒂。”她枕在斯卡蒂脸上,用余光看着斯卡蒂不安的侧脸,“我有一个计划。”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因失血和虚弱而狂跳,她好像能把自己的灵魂顺着胸膛送入斯卡蒂腐坏的心。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涌上喉口的血咽下去。
“从现在开始,你和你体内的那个傻逼神明打一架。”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半颗虎牙,“手段无所谓。就像你以前那样就好。”
斯卡蒂愣了一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流血的同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尝试愈合,已经没有痛觉的伤口里沾上了劳伦缇娜的血液。
她不是没有试过。或者说她不止一次地尝试把伊莎玛拉从自己身体中剥离出去,但结果无一例外。她像是站在世界的一端与伊莎玛拉制衡。但这本身就意味着输赢,而伊莎玛拉从不在意这一切。因此。所有的抗争,所有的质问,包括她在黑暗里对这副皮囊的迷茫、挣扎,一切都不会有回应。
在伊莎玛拉的世界里,祂就是她,而祂从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祂眼前的世界只有名为大海的端点。
输赢的代价等同。斯卡蒂面临的所有风险,就是从这个世界落下去,坠入无底深渊,然后彻底死去,被所有人忘记。
说到底,她要怎么将自己剥离出去?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用过全力?”劳伦缇娜的手指绕过斯卡蒂枯瘦的腰肢,感受着后者冰凉的皮肤和偶有的鳞片,“我知道,你一直胆子都不够大。”
斯卡蒂沉默。伊莎玛拉沉默。
有一滴水从头顶落到地上,在落在溟痕上没有溅起半点水花。斯卡蒂既没有回抱,也没有挣扎,但她能听到劳伦缇娜骨骼变形的声音。
“没事的。”劳伦缇娜闭上眼睛,“有我抱着你。”
她久违地听到了自己几乎停滞的心跳。
“就算掉下来也没关系。——有我接着你。”
“…劳伦缇娜。”
斯卡蒂不是在犹豫。她只是担心劳伦缇娜的身体。身前这个把她紧紧搂住的人来自好远好远的过去,熟悉到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
她是不是好早以前说过这样的话?要在自己落入绝望的囚笼之前把自己拉出去,要在一切可以挽回之前改写所有悲剧。
斯卡蒂记不清了。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劳伦缇娜的声音有些时断时续,“如果你成功了,就把我的尸体埋在一个噬尘碰不到的地方,然后去帮罗德岛那群人;要是失败了的话…”
劳伦缇娜眼睛里的光黯淡后明亮,随即笑起来。
“跟我殉情…也不差吧?”
劳伦缇娜有很多很糟糕的心理准备,但好在她遇上了一个还算好的。
她是来杀了斯卡蒂的吗?劳伦缇娜其实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准确。她不想让斯卡蒂觉得自己是来杀她的,——哪怕她确实不是。
乌尔比安的遭遇让她明白了,海嗣也许很讨厌他们这些造物的血。这种非人类也非海嗣的生物,在大洋深处游走了漫长的岁月。
如果斯卡蒂已经不再能够伤害它们,至少她还可以。
自己的血液在海嗣之神的体内流动?劳伦缇娜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如果换成斯卡蒂,又似乎显得狂热过头了一点。
伊莎玛拉也许会挣扎,会鸣叫。如果可以用这种方式毁了这个地方,哪怕污染这座城市。搞不好真的可以彻底让它们对这座城市断念。
当然,劳伦缇娜知道这是很理想的情况。现实往往不会遂人愿。可是她似乎没有其它选择了,这种死法比变成海嗣要好上太多。
再不济,为那两个审判庭的家伙帮点忙,也不算太糟糕。
劳伦缇娜嘴角流出的血里混杂着破碎的脏器内容物,她能感觉到自己干枯的身体一团糟。
好吧,这样死也不是很好。
劳伦缇娜抱着斯卡蒂,脸色发黑。
她感觉自己正在凋谢。
斯卡蒂一直在剧烈地挣扎,她快要抓不住她。劳伦缇娜只能看见斯卡蒂眼睛里的光焰在明灭,她怀中的躯壳里的生命正在痛苦地哀鸣。
“没事哦。”
拍了拍斯卡蒂的后脑勺,她的声音如游丝。像是在安慰一个失眠的孩子。
她的意识终于快要飘走了。
劳伦缇娜本想趁此机会怀念一下自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但发现抛去那些糟糕的记忆之外,她并不剩下多少真正算得上美好的回忆可以耐心咀嚼。
深海猎人,矿石病,还有她许许多多还没有完成的作品。她可爱的命运已经稀里糊涂地把她引向了此处。
算了,就当是大梦一场。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身体。但劳伦缇娜的痛觉和意识都随着呼吸飘散殆尽。
梦见什么呢。她好像梦见在阿戈尔的那段日子,闲暇之余她会雕很多小小的雕塑,送给歌蕾蒂娅,也送给斯卡蒂。父母设计的穹顶在流动的海水与灯光照耀下让人感觉格外的安心。
斯卡蒂会在病房的窗台上插上一枝花。有时是蔷薇,有时是唐菖蒲。她会给自己说她在陆地上的见闻,那些稀奇古怪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是没有成为深海猎人,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劳伦缇娜很少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慢慢发现,自己生命里的许许多多,正是深海猎人这一身份所带给她的。
痛苦的是,快乐的也是。
下一次睁眼,她也许可以在阿戈尔的家里醒来,床头放着她的半成品雕塑。那时候,斯卡蒂会从自己窗边走过,然后敲响自己的家门。
钥匙在锁里刚好契合的声音因锈蚀而显得沉重。乔迪缓缓翻动手腕,担心一不小心会把脆弱的钥匙掰坏。直到一声闷响,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铁门。
时隔多年,伊比利亚向他再次敞开了大门。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提灯,确认没有伏击之后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随后,他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自己来时的路:那些被废墟填塞的,雨雾弥漫的,黑色的道路。已经望不到那个分别的道口,乔迪的眼里只剩下死亡堆砌的丘陵与山峦。那是这座城市的最终遗容。
他咬咬牙,转过身,走进黑色的灯塔。
如他所料,确实有很多恐鱼在这里筑巢。那些阴暗的角落里生长的泥泞的物质很难被认可为一种生命,只是似乎并没有成体恐鱼在这里,乔迪暗自感到庆幸。
手中的提灯光已经非常微弱,勉强能照亮前进的路。乔迪看见了许多尸体,黎博利或者阿戈尔,他们的肢体已经残缺不全,有的发生了异变。在这些海嗣与人类生硬结合的造物里他感受不到半点美感,反倒是已经空空荡荡的身体再也无法因恶心而吐出任何东西。
他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自己已经不为所动。但他发现,无论面对过多少次,他都无法接受这样凄凉而令人作呕的场景。
乔迪抬起头,不再看那些堆起在路边的尸体。他在黑暗中找到了旋梯,开始沿着黑色的钢材向上走。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座灯塔保存得格外完好。许多并不精密的基础设施并没有太大的损坏,很难想象当时这里发生了什么,驻军和灯塔看守人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把那扇铁门关上。
他沿着阶梯向上,旋梯的尽头像是进化的终点。
和伊比利亚之眼一样,灯塔控制室也在这座灯塔的最高处。哪怕是后来的新造物,伊比利亚也依然试着去模仿那些黄金时代的伟大工程。他们借此与那些失落的年华产生联系,好像大海从未改变,伊比利亚从未改变。
一进入控制室乔迪就听到从大海传来的风声从头顶掠过。他抬头,发现这座灯塔的天花板已经破碎不堪,黑色的雨透过半面无遮拦的灯塔顶端飘进来,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层水。奇特的是信号发射台还突兀地耸立着,像是不肯屈从般站立在汹涌的浪潮之前。
乔迪透过玻璃向外看。眼前的大海本是一片又一片的居民区,本是无数人曾经的家园。但那里如今只剩下凝固的潮水,水下是有生命的暗流。
好久以来第一次,乔迪站在伊比利亚的最南方,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感觉到了寂寞。
他的家人、朋友、师长,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无名处。那些与他促膝长谈的人,那些与他心意相通的人,都已经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他所生活的所有世界里,如今快只剩下他一个人。
悲哀吗。也许有一点。可惜乔迪还没有那种毅然决然地赴死的慷慨,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无奈。
他本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如愿以偿。至少,可以让他们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每每事与愿违。
原来平静的死亡也是一种奢侈。
乔迪把射灯钥匙插入锁孔。开始调试设备。
为了避免突发情况,他带了很多组装用的零件,以便随时处理线路损坏等问题。至于图纸,他早就扔进火里烧成了灰。这种他已经倒背如流的东西没必要拿来占用有限的空间。
乔迪也不知道自己至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为了这一刻。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当一个医生。灯塔看守人这种工作,伊比利亚有的是人可以做。
如果战争可以结束,他想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一点好听的评价。至少,让他觉得他的确做了一些什么。
把所有能用的设备启动了,把那些腐化的元件更换了,乔迪终于把手放在了开启射灯的闸门上。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冰凉的手指在因为激动而躁动。他紧绷的神经快要因为疲惫而扯断。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他也明白,如果当时听艾丽妮的话,登上那辆载具,自己也只是耗费大家的口粮罢了。他是医生,他的身体自己再了解不过。积劳成疾的躯体凭借他的一腔热血运作了太久,就算和主力部队汇合,也只能一辈子躲在后线当书记官了。
虽然乔迪觉得那样也不赖,但他觉得书记官也不是非他不可,有档案和培训的话,那个叫安妮塔的女孩就足以胜任。而他还可以争取一些更轰轰烈烈的生命结局。
比如死在这里。
乔迪抬头,远方的天空还是那么灰暗。这个世界的天空已经这样好久了。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出现在距离他被困在这座城市过去了多久,距离他遇见劳伦缇娜过去了多久,距离他遇见艾丽妮又过去了多久。
他只能相信自己了。
乔迪拉下闸门。
大海上的浪涛声依旧,黑色的潮水吞噬着所有光线。乔迪身前的汪洋还是那样,几乎板结地流动。羽兽和鳞兽,已经从他眼前的世界里灭绝。
射灯并没有发光。
手炮的声音撕破寂静。
乔迪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甚至抽不出精力去担心艾丽妮那边发生了什么,开始慌乱地检查所有参数,所有设备。确认控制台上的所有仪器都在正常运作,连除湿机都在意外地工作中。
不应该,不应该。
乔迪的手心开始出汗。他听到灯塔的铁门正在被撞击,粘稠的分泌液正在试图从这座灯塔的缝隙中流进来。
冷静,乔迪。冷静。
他回身,顺着连接过廊跑到射灯旁边。这里周边和控制台连接的线路他已经检查过了,不应该出现什么差错才对。乔迪脑袋里面所有可能的电路故障全部被否决。
他卸下保护板。
一团幽蓝色的像是心脏一样的东西附着在射灯的源石核心旁,它的触肢向四周延伸,附着在线路上。乔迪能透过它半透明的外表皮看到它蓝色的体液内流动着五颜六色的杂质,像活物一样缓缓起伏。
乔迪根本没有多想,他抓着那团组织,用力把它从射灯上扯下来。暗蓝色的分泌物和滑液沾满了他的手掌。他犹豫了一下,直接把它扔下塔底的黑暗之中。
射灯的线路没有太大的损坏,但是发光单元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小孔,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乔迪的心脏在狂跳,他一团乱的脑袋里想不出任何可以修复的办法。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艾丽妮费劲千辛万苦送他来到这里,甚至在刚刚用掉了最后一发子弹,就是为了让自己点燃这座伊比利亚的灯塔。而他为什么连带一个替用的发光单元都没有想到?
——不对,他好像带了。
乔迪甚至没来及抓住这闪电般的惊喜,就一路狂奔回灯塔控制室。他在破烂的布袋里翻翻找找,最后终于把那块五颜六色的发光单元捧了出来。
他居然真的带了。
他咬着牙,好不让自己紧张的身体抖得太厉害。耳朵旁边是恐鱼的触肢在灯塔底层爬行时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站起身,一边往射灯跑,一边检查元件是否完整。他从兜里抽出那块艾丽妮给他的蓝色组件,颤抖的手差点在安装时把整个发光单元丢出去。
射灯的卡槽太大了,他手里组装出来的畸形单元塞不下去。乔迪来不及多想,一把扯下连接的线路,拖着那些电路往灯塔最上方走。
恐鱼呜咽和恶臭一起沿着旋梯上浮。
插在这里,不对,那里。
乔迪顾不得接通的电路随时有可能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直接在发光单元上寻找合适的接口。
最糟糕的情况是这个单元无法负载灯塔的能源而直接损坏,那时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乔迪在路过灯塔控制室时顺手带上了他的提灯,把它咬在嘴里,爬上了最高处的信号发射台。那里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
爬上发射台的第一刻他就直接坐了下来,把提灯放在一边,他背靠着信号发射架,把元件放在腿上。余光中甚至能看到蓝色的躯体离他越来越近。
快点,再快一点。
电火花。
乔迪的手突然停下来。
他看到怀中的发光单元突然亮起。
眩目的光芒让他差点失明。
在世界的最南方,伊比利亚最高傲的国土上,强光撕开迷雾。光芒照破云层,代替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
乔迪的脑袋恍惚了一下。他直接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因力竭而剧烈地颤抖喘息。
寒风穿过他单薄的身体,把他最后的体温都带入风中。身后大功率运作的发光单元并没有温暖他的身体,相反,他感觉这盏灯就像是在燃烧他的生命。
不过无所谓吧,他一开始就打算这样的。虽然发生了一点变故,不过结果总是好的。他自觉无愧于任何人,也许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了。
乔迪一辈子没有多少愿望,做一个算一个。
他只是一个凡人,并不期待能够办什么大事。
不要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就好了。
他低下头,发现并没有恐鱼跟过来。细雨中他的头发贴在脸上,还有没洗净的泥污残余在嘴边。身上的伤口已经懒得愈合。他坐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像射灯一样望向大海。
凉意从四肢开始随着血液流向他的全身。乔迪真正感受到了死的威胁,而他竟然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风吹过来,恶臭与寒冷混杂在一起拂过他苍白的面庞。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
远处,黑色的潮水缓缓裂开。像是大海张开了祂的口器,里面升起一头金白色的巨龙。
乔迪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直到那头龙形海嗣向他缓缓靠近,他本能地抓着提灯站了起来。
和当时在观景台旁的那只巨物不同。这头龙形海嗣散发着更为纯粹的气息,既没有血污也没有恶臭,纯洁得就像是神明。
一切声音都消失。静谧悄然而至。
“伊莎玛拉。”他缓缓叫出了祂的名字。
祂不言。
海嗣保持沉默,祂乖顺地停留在乔迪身前的海面上,供这座城市最后的人类瞻仰祂伟大的身躯。而后身影一闪,祂露出了祂人类般的躯壳,不落声响地落在乔迪的身前。
乔迪提起灯,用微弱到快要熄灭的火焰照亮祂的面容。
银白色长发,鲜红的瞳孔快要渗出血来。
伊莎玛拉没有说话,祂只是看着乔迪。
乔迪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像是看着某个仅仅存在于书页中的完全陌生的存在。
他看见祂的脖子上,石雕的星环上有一抹红色的半点,刚好覆盖住了铭刻的诗句。
那又该是多少人,多少年的往事?
太遥远,太遥远。
连星空都为之眩目。
乔迪释怀地笑起来,“看来她见过你了。”
伊莎玛拉不言。祂空明的双目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不要和恐鱼对峙,更不要试图理解它们的行为逻辑。”这是乔迪在审判庭学到的第一课。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和伊莎玛拉目光相接。
他与祂都沉默。
乔迪安静地对峙着这片大海,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孤单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