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肚子上有多道手术留下的刀疤，长短不一。最近留下的这道也是最长的一道，上起剑突，下至耻骨，长度超过50cm。
从39岁到50岁，11年里，老杨前后经历6次开腹手术。这一回，从他的肚子里取出的肿瘤装满了六个冲洗盆（注：冲洗盆多用于腹腔清洗时盛放生理盐水、清洗手术器具上的血污等，是手术室中最大的容器），重达五十多斤。
割了长长了割
为何“脂肪瘤”反反复复长？
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太清，11年前，老杨摸到左侧腹股沟处似乎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块，不痛不痒。在当地医院手术切除后，病理结果显示“脂肪瘤”。
“脂肪瘤嘛，没什么关系的，割掉就好了。”老杨没多想。
一年多后，老杨发现自己的下腹壁处出现了肿块，症状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感觉到肿块逐渐增大，4个月后，他又前往当地医院接受手术。术中发现大大小小好几个肿块，最大的一个直径约10cm。拿到提示“脂肪瘤”的病理结果，老杨一家松了口气。
依然是将近两年后，差不多同一个位置，几乎一模一样的发病、治疗过程——这一次的肿块直径达到了15cm，病理结果和老杨预想的一样，还好，“脂肪瘤”。
第四次发现肿块，老杨甚至有些麻木了。略有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肿块更大一些，痛倒是不痛，能感受到较明显的异物感和压迫感。当地医院检查后发现肿块贴紧血管，“他们说吃不消做这个手术，建议我去上级大医院看看”。
“脂肪瘤是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割了长、长了割，总归受不了。而且肿瘤一次比一次大，我想去大医院查查也好。”老杨决定去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普外科看看。
确诊腹腔肉瘤
几乎一个星期没睡着觉
带齐历次手术记录及各项检查结果，老杨来到浙大邵逸夫医院，结识了普外科严加费副主任医师。
“病理科的医生看了我前三次的报告，告诉我之前的病理结果可能出现了错误，不是脂肪瘤而是腹腔肉瘤。”老杨从没有听说过“腹腔肉瘤”这种毛病，当下没能真正理解医生表情里的凝重。直到这一次手术的病理结果证实为腹腔肉瘤，他不得不被迫面对。
“腹腔肉瘤是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发病原因还不明确，虽然罕见，但它的恶性程度很高。这种疾病有两种特点：会像韭菜一样不停长，长了割、割了长，反反复复；但是，它又和常规的癌不一样，比方说胃癌，出现复发一般很难手术切干净，因为肿瘤质地很硬，附着在肠子、系膜、血管等，很难在术中将病灶切除干净。而腹腔肉瘤在腹腔内生长时和其他的脏器、血管之间有相对清楚的界限，只要处理得足够小心，还是能将肿瘤完整切除的。目前针对这种疾病暂时没有合适的药物，所以一旦复发，只能选择手术。”严加费医生向老杨解释。
为什么三次病理结果都是错误的？严加费医生说，由于腹腔肉瘤本身的特性和罕见性，下级医院缺乏经验，在诊断方面可能存在一些困难。还有一种可能，当时是良性的，后来逐渐转变成恶性的。但从临床上来看，一般第一次手术后出现再次复发，恶性的可能就极高。
“确诊这种疾病的患者平均生存期是两到三年，临床上我碰到最久的一例患者是5年多。”面对老杨的坚持，严加费医生选择如实相告。
熟悉老杨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心态好，可心态再好的人也无法坦然直面突如其来的噩耗。“那个星期，我几乎没有睡着过……不甘心啊！我才40多岁，我女儿才刚刚走出校门，我的父母上了年纪……没做过坏事，没什么不好的习惯，为什么会是我？”
就像有一句电视剧台词所说：“有时候不幸的事也会发生在善良的人们身上”，生活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可言。
浑浑噩噩一星期，老杨突然想通了——想开点吧，只要还活着，就得过日子。“医生说平均生存期才两三年，在被误诊不知情的情况下我都过了5年多，也许就是因为不知情心态好呢？”
第六次复发
几个月内肿瘤撑满整个腹腔
“这种毛病最后都会死得很难看”
第五次复发是2021年，距离老杨确诊已经过去四年多，手术过后他又顺利出院。
反反复复手术，老杨心里其实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坎”在哪里，但几个月前，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今年4月，我的肚子还是软软平平的，摸不到肿块，从5月开始，肿瘤突然疯了一样长。”老杨说，进入6月，他开始吃不下东西、不停呕吐，吃什么吐什么，不吃就吐酸水。肚子跟气球一样一天天被肿瘤撑大，血管被肿瘤压迫，双腿严重水肿，一按一个坑。不能站立、不能走路、不能平躺睡觉，肿瘤压得他呼吸困难。
终于有一天，肿瘤压破了他的肠子，老杨被紧急送到浙大邵逸夫医院，接受了肠造瘘手术。
当老杨要求手术切除肿瘤，医生却犹豫了。
“风险非常非常非常大。”严加费医生用了三个“非常”，“新房子总是很干净的，住过一批人就会留下难以抹除的痕迹，5次手术留下极大范围的黏连，这一次肿瘤如此巨大，且还在不断增大，手术非常困难。”
托亲戚和熟人问过杭州、上海、西安很多专家，全都建议放弃，没有地方愿意为老杨做手术。甚至有专家直言“这种毛病最后都会死得很难看”——脏器被不断生长的肿瘤挤压破裂，很痛苦，却无计可施。
两个月前，老杨在这半年内第5次被邵逸夫医院收治入院。“我有预感，自己撑不过一个月了，如果依然不能做手术，我可能会走极端自行了断。”
“要不要为了一线希望赌一把？”
老杨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场景——他靠在病床上，严加费医生走到他身边，“手术风险很大，成功的概率很小，你可能下不来手术台，要不要为了一线希望赌一把？”
老杨没有犹豫，老杨的家人也没有犹豫。“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赌一把……我女儿今年年底就要结婚了，我想握着她的手，亲眼看看那一刻。”
“最近半年，老杨因为各种问题入院4次，这是第5次。每一回，我们都会在全院MDT（多学科讨论）时分析他的病情，可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如果不手术，他撑不过多久，可一旦手术成功，也许还能有一两年，甚至两三年的生存预期。”严加费医生说，全院专家讨论、综合评估认为，虽然手术一定会很费力，也很可能遇到意外，但还存在一线希望。“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希望为零，我们也不会冒着无畏的风险手术。现在，拼的就是这一线希望。认识老杨这么多年，他对我们无条件信任，冲着这份信任，只要他愿意，也值得我们一起拼一把。”
10月26日，由严加费医生主刀，老杨的手术从下午1点多持续到晚上11点多，整整10个小时。从肚大如斗到手术结束重新恢复平坦，从老杨腹腔内取出的肿瘤装满整整6个冲洗盆，重达五十多斤——手术前，老杨体重将近160斤，术后骤减至105斤。
“生病时最大的幸运莫过于遇到好医生”
上周见到老杨时，他身着棕色外套，头戴同色系鸭舌帽，看着不像50岁的人，更不像一个恶性肿瘤患者。
“我现在的相貌可好看多了！那时候脸颊凹进去，胸口以上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肚子却大得要命，两条腿也是肿得一塌糊涂。”老杨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偶尔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一口。
“当然开心啦，要是没有那场手术，你现在肯定见不到我的，人都不在了。”老杨说，自己现在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每一秒钟都来之不易。“重新工作肯定不可能了，毕竟经历过那么一段痛苦的时期，体力也大不如前，但是不影响我享受生活。现在能吃能喝的，就是每次要少吃点，暂时还是个‘直肠子’，得注意一点。”老杨指指腹部肠造瘘的位置。不过，等过完农历新年，经过评估身体状况良好，老杨就可以进行肠造口回纳。
“如果有正在经历病痛的朋友，一定一定要尽量摆正心态，想太多没用的治不好病。当然，摆正心态是自己能做的，治病还得靠医生，生病时最大的幸运莫过于遇到好医生。我很幸运，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有这份幸运。”
对于肿瘤终将复发这件事，老杨毫不避讳。“也许是两三年，也许不到一年，谁知道呢，至少我能看到女儿结婚了。我也想看到外孙的出生，看着他（她）一天天长大，不确定的事情不纠结，开心过好每一天吧。”
患上平均生存期两三年的腹腔肉瘤，虽然坎坷，老杨已经走过11年，当得起“奇迹”二字。希望这份“奇迹”能延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