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脑智能”尤其是“符号智能”累积性发展基础上,第三种智能形态即“机器智能”的创造,是当今AI在人类智能发展史上的划时代意义所在;而AI的进一步科学发展,又需要建立在对人类智能发展史整体的科学认知上。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不是只模拟人脑的静态结构,而是学习人脑使用社会性符号尤其是自然语言的动态过程。这涉及自然语言与人工语言如数学符号之间的关系,兹姑不论;同时,涉及人脑与自然语言的关系,这可以从比较生物学如人脑与猿脑的比较,也可以从人类个体智能发育史来加以考察。
其二,对人类智能及其发展史的误读更集中体现为:忽视智能只能在加工信息的动态过程中现实呈现出来。智能是人脑、符号、算法工具的效能,这种效能只能通过作用于对象即加工信息的动态过程现实呈现出来,而割裂与加工对象的联系谈人脑、算法体现的是孤立的观念,离开动态过程谈人脑、算法体现的是静态的观念——国际学界颇为流行的AI还原-进化-奇点论,就建立在这种孤立、静态的机械唯物论上,其重要代表之一是库兹韦尔。
根据以上分析,基于马克思生产工艺学,大致可勾勒出智能图谱如图1所示。这一智能图谱从两个方面把智能分成相互交叉的几种形态:第一,从加工的“对象”看,分为“手工智能”和“脑工智能”,前者是加工“物质”的智能,后者是加工“信息”的智能;第二,从加工“信息”的“工具”看,分为“人脑智能”“符号智能”“机器智能”,分别以人脑、符号、机器为智能工具。把这两方面结合在一起,有助于对当今AI作出科学定位。
图1基于马克思生产工艺学的智能图谱
再从几种智能形态的联系和区别来看,脑工智能包括人脑智能和符号智能两种形态,人脑智能是先天的,而作为使用物具加工物质的技巧的手工智能则是后天(经验)的,只能在不断地学习中生成,熟能生巧是其基本规律。同样,符号智能作为使用符号加工信息的技巧的脑工智能也是后天(经验)的,也只能在不断地学习中生成。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表明:计算机是通过无数次学习巨量大数据的预训练才获得使用自然语言等符号的技巧的,这同样体现了熟能生巧的基本规律。通过聊天机器人的方式运作,ChatGPT可以按照人输入的作为提示(prompt)的语言文字指令,自动生成图像、视频等视觉符号作品,新近发布的GPT-4还能对输入的图像进行文字解读,这些都体现了AIGC多模态的特点,而其中,自然语言模态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凡此种种,只有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并把智能发展置于人类社会历史中加以考察,才能得到科学的阐释。
二
在当今AI时代,围绕智能问题构建唯物主义当代形式已提上议事日程,而这种建构首先必须克服“两极相通”的机械唯物论和唯心论。恩格斯强调,唯物主义必然“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而改变形式。与此相近,当代控制论和AI专家维纳强调:“机械大脑”生成“思想”,既不是像“初期唯物论者”所主张的“如同肝脏分泌胆汁”那样“分泌”出来,也不是像“肌肉”发出动作那样以“能量”的形式呈现出来,“信息”既不同于“物质”,也不同于“能量”,今天的唯物论必须建立在这些不同点上,否则就无法存在下去。维纳勾勒了立足于“物质”“能量”“信息(智能)”的三种唯物论形式,这实际上也是唯物主义不断走向科学的三个发展阶段:如果说自然科学在19世纪的划时代发现是“能量”的话,那么20世纪的划时代发现就是“信息(智能)”,唯物主义应随之改变自己的形式。
再回到恩格斯的思维论:自然科学等对辩证法的接受,使“一切哲学垃圾”成为“多余的东西”而“在实证科学中消失掉”;“在以往的全部哲学中还仍旧独立存在的,就只有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形式逻辑和辩证法”。19世纪研究外部自然运动的学说已上升为“实证科学”,在“哲学”上成为“多余的东西”,所谓“自然哲学”成为“哲学垃圾”;研究人内在的思维运动的学说则在“哲学”上仍可以“独立存在”,就是说“思维哲学”或“智能哲学”仍然可以存在。今天的AI已可以用实验的方法和计算机运动模拟人脑的“分子的和化学的运动”,这反过来又有助于了解人脑运动规律,即当今AI研究提到的“逆向工程”。大脑神经科学对AI算法结构设计有启示,反过来,AI对人脑思维规律的研究也有重要启示,由此,关于智能运动及其规律的学说也将由“哲学”上升为“实证科学”。正如19世纪“自然经验科学”上升为“自然理论科学”一样,当今AI也将使“智能经验科学”(如心理学等)上升为“智能理论科学”,这是AI革命的又一重大意义。
三
马克思指出,在社会分工发达的机器劳动中,“有的人多用手工作,有的人多用脑工作”。而在“单个人”的“自然机体中”,“头(Kopf)”和“手(Hand)”是组成一体的,只有在“头脑”支配下使“肌肉”活动起来,人的劳动才会对自然发生实际的作用而得以实际进行,在此过程中,“脑力劳动(Kopfarbeit)”和“体力劳动(Handarbeit)”是结合在一起的,但是,分工使两者“分离”开来而走向“敌对的对立”。在分离乃至敌对状况下,Handarbeit是“多用手的工作”,但其强调的是劳动所用的“工具”,而不是支出的“力量”即体力,因此其准确翻译应是“手工劳动”。把Handarbeit翻译和理解为“体力劳动”就容易忽视这种劳动也支出智力,而这种认知产生的根源正是社会分工造成的手与脑、手工劳动与脑工劳动的分离乃至敌对。同样,Kopfarbeit强调的是劳动所用的“工具”,“多用脑的工作”强调的是“脑”这种“工具”,而不是支出的“力量”即智力,因此,其准确翻译应是“脑工劳动”。
在“采集果实之类的现成的生活资料”的劳动中,“劳动者身上的器官是唯一的劳动资料”,这首先指“人手”;而劳动的发展需要“经过加工的劳动资料”如原始人的石制工具等,正是这种对劳动资料尤其是工具的“加工”或创造和使用,成为“人类劳动过程独有的特征”。人手之外,由外界自然物“加工”成的工具,也成为人的手工劳动的工具,而工具的加工、制造、使用的过程都需要人支出智力。如此,“手工智能”就主要不是单纯使用手这种工具的技巧,而是人手使用外在于人体的物具的技巧。当原始人开始把第一块石头做成刀子时,人的这种智能就开始发展了,这是当今AI研究者所没有足够重视的,比如库兹韦尔的智能进化图谱就没有手工劳动及其生成的手工智能。
脑工劳动的工具也首先是“劳动者身上的器官”即人脑。恩格斯指出,人的不同感官提供“不同的印象”,然后人对接收到的这些“不同的感性印象”进行“加工”而“把它们综合为一个整体”;马克思则用“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来描述这一动态过程。把通过五官而直观获得的印象、表象或信息“加工”为整体,就形成所谓“信息产品”,而科学和理论活动中的“概念”就是这种信息产品之一。马克思还把古希腊神话描述为“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但这“不是对自然(这里指一切对象,包括社会在内)的随便一种不自觉的艺术加工”,这些神话又成为古希腊艺术加工的素材。这种艺术加工形成的信息产品主要指艺术形象等。总之,科学、艺术等精神劳动加工的工具首先是人脑,而加工的对象是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