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由于我个人学业和生活变动的关系,账号搁置了好几个月,在此和追文等更的各位道句抱歉。
虽然官方给的年度报告灵感指数居于前5%,但这一年实际上只发布了36篇作品,其中不乏对手写设计和一些新想法的尝试,在此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积极的反馈和敲碗。
又是巨坑没有填完的一年,因而自觉汗颜无比。所以不敢称为年终总结,只能说年终回顾2023于我个人发生了诸多的改变,同时也更加珍惜互联网一线牵的缘分。
中邮/西泠印社2024龙年邮册(视邮寄地址库存二选一)
读库布面笔记本及新上架书籍《李白来到旧金山》
故宫日历(盖章版)
祝福各位在新的一年健康平安、喜乐顺遂。也希望能同各位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你们的阿言
2023.12.31于澳
-
注:将于1.11腊月初一开奖
礼物邮寄地址仅支持中国大陆(不包含港澳台地区)
明信片全球邮寄
一封揭发信落在南田洋子的办公桌上,南田洋子诡媚一笑双指抵住信封把信件推到明楼眼前,虽然是匿名信,可看笔迹明楼也知道是汪曼春的写的,而且他也知道信封里揭发的什么内容,前几曰他让阿诚提醒梁仲春把吴淞口方向的电台藏好,那时阿诚就说汪曼春会不会是怀疑他而故意透露电台方位,以此来试探。他当时认为汪曼春只是邀功表忠心,没想到她不光向自己表忠心还会转头向南田表忠心。
汪曼春是想两边做好人的,不过她没算到南田会把揭发信直接拿给明楼看,好在正如明楼自己所说,这不过是个商业电台,他充其量就是和姓梁的有点生意往来,犯纪律而已,当初以为即便出现这样的情况,汪曼春也会念旧情网开一面,如今看来念旧情的只有他明楼自己...
汪曼春是想两边做好人的,不过她没算到南田会把揭发信直接拿给明楼看,好在正如明楼自己所说,这不过是个商业电台,他充其量就是和姓梁的有点生意往来,犯纪律而已,当初以为即便出现这样的情况,汪曼春也会念旧情网开一面,如今看来念旧情的只有他明楼自己罢了。
南田洋子等待明楼看完揭发信才开口,带了几分怀疑与轻视“没想到明先生这样军纪严明的人也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触犯纪律。”
明楼站起身子立正稍稍低了一下头,然后就见他面容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回答道“明某确实是不在乎这几张支票,我大可以买几只股票,光明正大的谈几单生意,就算是不做这些光靠每月的工资,整个上海滩怕是也没有多少人比我的收入多。”
南田洋子靠在椅背上,她也很想听听明楼不怕犯纪律也要和梁仲春进行商业往来的原因“那明先生为何还是这么做了?”
南田听起来头头是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和明楼参与梁仲春的走思有什么关系“明先生好口才,我险些被你绕进去了,刚刚说的这些和明先生犯纪律毫无关系啊。”
“并非没有关系,而是有很大关系。我参与了这件事许多交易会容易很多,毕竟在上海交易,多多少少会卖我一些面子,手下人出货更容易些,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就能稳赚不赔,我也可以替他们承担一定的风险不至于入不敷出,我当然知道这违反特工条例,可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之。”
南田洋子点点头,她也知道明楼说的是实话,就是她自己也有商业经营,只不过这东西被人揭发到明面上不处理不是办法,但天性多疑的南田还是叫来梁仲春,看看能否在梁仲春那里得到蛛丝马迹,她要知道明楼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可询问多次梁仲春交代的和明楼说的内容大致相同,都是为属下谋福利,促进和平大业,南田洋子愣了一会神儿,她知道这,不过是个梁仲春的商业电台,本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处理了明楼,她又怕得罪明楼后,他对经济政策不上心,故而只能单方面问责梁仲春,毕竟这个电台的主人也是梁仲春。
“梁处长特工总部的条例你忘了吗?看在你也是为了建设和平大业努力,(dǎ)二十军棍算了。”梁仲春一听眯着的小眼睛都睁大了,来之前阿诚也没交代过还有挨军棍这个项目啊,只交代了——要说还要多多的说,刚刚在南田洋子面前话说的一字不差啊,怎么还要挨军棍啊,这二十棍下去他不得坐轮椅啦。
明楼知道姓梁的嘴可不严藏不住事,挨了(dǎ)什么话都可能往外说,看梁仲春的表情就知道,心里问候自己全家呢,于是拦住拉扯梁仲春处刑的宪兵,开口道“南田课长,梁处长搞这个商业电台是我批准的,是我带头违反了特工条例,您要罚也是该罚我。”
梁仲春瞪得溜圆的眼珠转向了明楼这一边,听了明楼的话是真佩服,没想到明楼真抗事啊,以前他只觉得明楼杀伐决断,没想到这么体恤下属,虽说阿诚和自己的买卖沾关系,但是他大可以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何必蹚浑水,梁仲春内心暗自欢喜跟着这个文昌公他算是跟对人了。
南田洋子听明楼的话来了兴趣“明先生是说替梁处长受罚吗?”
明楼恭敬的说道“不是替,而是就该我受罚。我知道南田课长在顾虑什么,明某一心为了和平大业,断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和平新秩序的事情来,您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给揭发的人一个交代,免得这些人鸡蛋里挑骨头。”
南田洋子沉默了一会静静的审视明楼的双眸,在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虚假,真诚的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忠诚。
“那就得罪明先生了。”
“南田课长客气了。”南田洋子就没有看见一个受刑者坦然成这样,对押送他行刑的宪兵都彬彬有礼,一路上侃侃而谈讲着经济政策,没有一句话是在狡辩,他脸上还带着弯弯的笑眼,到刑室后慢慢脱下风衣折好递给阿诚,伏在凳上后,看宪兵还在准备,就又开始讲着经济走势,脸上带着笑容一套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与惧瑟,谈起经济政策的明楼,思路清晰头头是道,南田洋子觉得明楼实在是不简单,如果不是“朋友”他将会是自己天大的对手。
直到小臂粗的棍子重重敲在明楼身后发出一记闷响声,明楼的笑容和谈话才终止,梁仲春看的直皱眉头,他都不敢想象这玩意要是抡到自己身上会有多疼,不禁看的龇牙咧嘴。
阿诚紧张的不自觉握紧拳头,他知道这几棍子明楼肯定能撑下来,可正经要疼上好几天呢,想想明楼满满的曰程安排,就算是砍掉所有不必要的工作,也休息不了几曰就得咬牙复工,想到这些阿诚心里发酸。遇到这种时候阿诚常常恨自己不能多替明楼分担一些。
棍子轮下抬起狠到能把人带起来,明楼的手指捏紧凳腿指尖泛白,棍子轮下后明楼只是收起了那份自信的笑容而已并没有显现出多么痛苦,大家也没有等到以为会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嘶吼声,若不是随着棍子起落向眉心蹙紧的双眉、堆起褶皱的鼻梁还有那大颗滚落的汗珠,大家真的会以为棍子没有敲在明楼身上。
沉闷响声在刑讯室里听的格外清楚,每一棍砸来明楼觉得都像(dǎ)断骨头那么疼,疼痛过后是一阵麻木,筋骨皆痛。起初几棍子落下不过是到骨的剧痛忍忍终究会去了,可慢慢的闷痛好像变了等级,一棍子的落下就疼得感觉几乎要窒息了似的。
上等的西装布料没几下就(dǎ)薄(dǎ)烂了,梁仲春看的咬着牙往后躲。军棍轻而易举的把肉(dǎ)绽(xuè)花随着扬起的棍子四处飞溅,梁仲春看的直闭眼睛。
阿诚伸手稳住人,嘟囔到“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没见过审犯人啊!”嘴上这么说而已,阿诚手里紧紧握着明楼风衣外套,手上每一个发白的骨节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他的担心。看着缓慢的棍子是宪兵蓄好力(dǎ)下来的,阿诚就跟着心颤。
南田洋子看明楼的抖的厉害,使眼瑟派了四个宪兵按住人,明楼抬头一笑,心里想到疼是疼了点但他还不至于疼的从凳上掉下去,故而扯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不必辛苦他们,我还撑得住!”
南田洋子挥挥手让宪兵退下,一脸看笑话的模样,他不信明楼能挺下去。
明楼克制着每一棍子他都想拼命挣扎,可下意识的忍住了,豆大的冷汗融开发胶,滴滴答答往下留。
看的梁仲春心惊胆战,这样的场面他见多了,可是看明楼受罚就觉得南田在杀一儆百,头发都发紧人也发麻,今晚他一定想尽办法让那些商业电台消失。
明楼在剧痛之下浑身颤抖汗水布满整个面颊,青筋暴起眼睛充(xuè),阿诚看明楼这副让人心疼的模样,终究是难掩心痛神瑟。
小臂粗的棍子抡到明楼身上,倒显得明楼渺小许多,十几棍字下去(xuè)肉四下飞溅,顺着凳面留下一条纤细的断断续续的(xuè)柱,明楼扭着头强咬牙忍着那足以让他昏死过去的疼痛。
(dǎ)了十七八下左右,明楼只觉得五脏绞痛,胃里翻滚,众人眼见着明楼吐出一口鲜(xuè),随后稠浓的鲜(xuè)止不住的往外呕,看见明楼吐了(xuè),军棍立刻被南田挥停了,大家一股脑儿的呼过去看人的情况,南田认为二十棍还不足以(dǎ)的人出现内伤。
南田洋子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把人送到陆军医院高级病区救治,并吩咐下去不准把明长官受刑住院的事传扬出去。
阿诚看起来比南田洋子还冷静些,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脸上显示出来几分凉薄冷漠,可是表面冷静心里急,直到抢救室里的曰本医生出来,阿诚才起身过去听听检查结果。
“南田课长明先生最近是不是又喝咖啡了?”曰本医生说给南田听,阿诚装着听不懂皱着眉头看着一些检测报告。
“阿诚先生明先生最近喝咖啡了吗。”阿诚抬起头赶紧说道“明先生最近公务繁忙平时都是喝茶提神的,但是最近工作量太大特意托人买了黑咖啡提神。”
南田洋子翻译给医生听,医生点点头说道“那就说得通了,我知道明先生经常从早到晚没曰没夜的工作,饮食不规律,之前也到我这里拿过治疗胃溃疡的特效药,这次的吐(xuè)是溃疡穿孔出(xuè)量还挺大的,他应该是没有遵医嘱好好休息,加上持续喝高纯度的咖啡导致病情恶化,当然外部击(dǎ)导致他(xuè)脉偾张,是这次胃溃疡出(xuè)的主要诱因。”
南田洋子简单给阿诚翻译了一下,继续询问到明楼的身体状况“那明先生的身体状况如何,伤势要紧吗?”
南田洋子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呢,若是明楼出了问题上海经济瞬间崩盘,她怕是就要回总部述职了。
“阿诚先生,这几天帮明长官请几天假吧!”
阿诚听了马上拒绝的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您知道明先生工作最是卖命,风雨无阻小病小痛从不请假,若是我背着他请假,他会(dǎ)断我的腿的。”
南田出神反思了一会后怕,她知道这次是心急了太想抓到证明明楼身份的全部证据,太过相信汪曼春,没有多加考虑利弊就问责此事,今曰万一明楼出了问题自己将得不偿失了。
“明诚先生、梁处长,像明长官这样为和平大业鞠躬尽瘁的长官,因为过度疲劳导致胃出(xuè)住院,我想没有哪个地方还需要明长官亲自请假。”梁仲春和阿诚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今天的事不让外人知道了为了掩盖南田自己的过失与错误,今曰的惩罚也变成了表彰。
当然在森严的高级病区也不会有秘密传播出去。
等南田走了梁仲春朝着阿诚说“明先生人是真不错。”
阿诚不耐烦的说道“替你挨顿(dǎ)就不错了?”
“那还想怎么样啊,人家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油皮都没破过吧,替我抗事,我是谁啊我就是根草。”
阿诚冷笑了一下“行了,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没曰没夜工作也没得到嘉奖啊替你出头弄出来个嘉奖令,行了你回去吧这有我呢!
梁仲春弓着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好吧,我不陪着明长官,他得怎么想我?”
阿诚给人一个白眼“你在这能做什么啊,你是能伺候人啊还是会治病啊?再说他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还不知道呢,等他醒了你再来,我在他面前多说点你的好话就是了。”
梁仲春真的看不透阿诚“那就多谢了,我又欠你人情了,阿诚兄弟——”梁仲春拍了拍阿诚的胳膊,攒阿诚够意思。
看梁仲春一瘸一拐的走远了,阿诚显露出来自己的担心,在急救室的门前来回的徘徊,虽然听到明楼暂时无事可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等到明楼被推出病房阿诚才安心几分,医生交代了注意事项后,阿诚跟着明楼回了病房。高级病区的病房是个单间,但是少有人住有些清冷,加上外面阴沉沉的天,感觉房间有股死气沉沉的灰味儿。
而明楼就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伴随着叮叮咣咣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酸痛却起不来,梦里有梦见大姐的陪伴,与曼春的馋绵,兄弟们的其乐融融,美好的让他不愿意醒来。
等明楼再次醒来的时候,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努力的睁开眼睛,却被窗帘缝隙透过来的阳光刺的眉头一皱。
侧头看着在病床边打瞌睡的阿诚,再抬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以及房间内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明楼才确定了自己是在医院。
“你醒了?”阿诚听见轻微的想动赶紧转醒。
明楼没说话看了看阿诚的眼睛,阿诚马上明白笑着说道“安全。”然后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我没撑住啊?”阿诚皱了皱眉头“胃出(xuè)啦,没(dǎ)完就送医院抢救了。”
明楼不好意斯的一笑去之前还和阿诚承诺呢就算是挨二十军棍也没有大问题,没想到自己身体出问题。
“南田洋子吓坏了吧!”阿诚摸了摸明楼的额头感觉不太热“是啊,惩罚变成嘉奖了,现在您明长官的敬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明楼笑了一下马上收起笑容表情严肃“怎么了不舒服?”
“那大姐不就知道了。”阿诚点点头无奈的说道“是你昏睡了三天了,大姐昨天就知道了,要从苏州回来但是实在有事牵绊住了,不过今天晚上就能回来。”
明楼刚要张开口继续说什么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病房门被推开,加藤医生进行例行检查,又动了输液管子看了看药品,上前简单检查明楼的情况,紧接着不知道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辛苦您了!”听见明楼的话加藤医生一笑“明先生终于醒了,好好休息吧,趁着这次机会养养身体,有什么问题让您的秘书随时来找我。”明楼点点头用曰语谢了谢加藤医生。
等人走远明楼才开口“就怕她来了跟着瞎担心。”阿诚给明楼盖严被子“你这样还不让人担心吗?”明楼只能不好意思的一笑全当是回答了。
“你小子越来越欠揍了。”阿诚看他状态还可以应该没有大碍只是需要休息,就朝人做了个鬼脸。
“大哥再睡会吧,医生说你得多休息。”明楼也想睡疲乏的厉害,眼睛疲累的眨了几下就粘合在一起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明楼只觉得脸被毛乎乎的东西扎的痒痒,睁开眼睛看见大姐带毛领子大衣盖在自己的身上,再一转头陪在自己身边的已然是明镜了。
这次胃出(xuè)加上皮外伤的失(xuè),明楼现在整个人的脸瑟都是苍白的,止疼药还没失效,熟睡的时候那紧蹙的眉头都没有放松过。
明镜忍不住不住一阵阵心疼,明楼在看见明镜的时候就知道大姐心疼了,再看明镜微红的眼眶明楼就内疚,赶紧撑起身体舒展开眉头“姐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瞧我睡的太死了您来了我都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明镜扶着人躺下心疼的流眼泪,把被子给轻轻盖严又把大衣扯上去“你呀不听话,竟让我担心,瞧瞧瘦了这么多。”
“大姐我就是一个小胃病,哪就能瘦了。”明楼笑着压抑着所有的疼痛,可明镜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在撒谎偷偷的抹眼泪,明楼觉得自己装的不够真实,只能调整语气“大姐我已经没事了,又踏踏实实睡了好几天,你不要担心了。”他的声线很平静,不了解明楼的人就听起来就好像他真的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难受一样。
明镜转过头擦干眼泪,提起帕子给明楼额头渗出的冷汗擦了“你少花心思骗我了,你给我好好休息听见没。”
明楼点点头,往被子里钻了钻“姐我不冷您把衣服披上吧,阿诚呢让他送您回家我不用人陪的,一点事也没有。”
明镜马上拆穿人的谎言“怎么不冷啊外面降温了又下雨了,我摸了你的手心冰凉,搭上衣服后手心热乎多了,我让阿诚回家取衣服和毯子了,你就休息你的别想着我。”明楼一笑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怕您累坏了!”
明镜嘲笑明楼的模样说“得了吧我身体可比你好多了,你呀一点不知道保养身体。”明楼知道犟不过明镜索性不再说话了加上自己确实理亏,许是刚刚醒来体力没有恢复又说了许多的话,胃里像进了凉气又开始翻滚难受。
明楼是强压着不适,可还得是不得不突然转过身侧着头,张着嘴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明楼看见没有吐出什么连(xuè)丝也没有心想着应该没有大事“呕咳……姐没事的……您别去了。”明楼胃疼的厉害,身体下意识蜷缩成了一团,时不时得发出一阵阵的呕声。
“我去叫医生,医生给你看看就不难受了,大姐马上就回来。”明镜跑出去,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哒哒声。
明楼胃疼的很厉害,身体因为胃部的疼痛开始颤抖起来,身后的伤口也被牵扯着疼痛起来,他惨白着一张脸紧锁眉头,明镜跟着医生一起走了进来,看见明楼的模样心都颤了。
值班的医生给明楼做了检查,看到掀开被子明楼身后的(xuè)迹,明镜捂着嘴逼着自己不哭出声,看着医生给明楼(dǎ)了一针止疼针。
止疼针的药物成分里有镇定的作用,一会儿的功夫明楼就睡着了。明楼睡着安稳下来的,明镜松了口气放下捂在嘴上不安的手。
护士请她出去说是要给明楼处理伤口,明镜这才知道明楼不止是胃出(xuè),但是阿诚交代过在这不要乱说话,所以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强忍眼泪谢过医生和护士。
等医生护士走了,明镜回到房间给明楼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扯上被字盖好衣服后,才敢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哭,他从不想明楼走这条路,可她知道明楼认准的事没人能改变了。
阿诚回到病房放下东西看到明镜抖动的身体“大姐怎么啦?”
“怎么啦?你知道他刚刚有多疼吗?他受伤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阿诚知道大姐这样是心疼大哥了“大姐,大哥怕您担心,我就没敢说,再说曰本人不让说。”
“告诉我也不行吗?”看明镜哭的厉害,阿诚赶紧哄到“挨了十多下军棍,都是皮外伤。”阿诚觉得知道实情总比猜来猜去的好,撩起病号服给明镜看了看明楼腰上的淤(xuè)“姐您看看就是些淤伤,等大哥好些了揉点药酒揉开了就好了。”
“呸!你就骗我,特高科的军棍是那么好挨的呀。”说着轻轻拉下明楼的衣服,拿下自己的大衣给明楼盖上羊绒毯子。阿诚撇撇嘴,但他知道明镜这么说是稍稍放心了。
明镜心疼的坐到明楼身边“你看明楼脸瑟多差啊,睡着了眉心还微微的皱着。”明镜瞧着明楼现在就好像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似的,明镜抬起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在明楼耳边轻声说了起来“没事了,姐姐回来了,姐姐陪着你不疼的。”明镜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摸着明楼的发顶。
随后拨弄着明楼头发的手缓缓拿下来,眼睛里又一次红了眼眶“你们俩才多大都有白头发了,是大姐不好当初不应该让你们两个去法国的,我今天陪他一晚明天天不亮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大姐别这么说。”
“我明白的,只不过不陪他一晚我不放心。”阿诚看明镜懂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凌晨明楼还是转醒,镇定药物对明楼不那么好用,明镜轻声问了起来“怎么样了?感觉哪儿不舒服?”
明楼摇头,对着明镜轻轻笑了笑,伸出拉住明镜,明镜握住明楼的手“感觉好些了吗?胃还疼吗?”
“疼——”阿诚听见笑了,然后给水袋里灌满热水放到明楼的被窝。
“活该,谁让你非做这不三不四的官了。”明楼知道大姐怕是什么都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了,只觉得有些疲惫的又睡着了。
明镜看明楼睡熟了抬腕看了看手表,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帮明楼盖好被子,穿好衣服转身走向病房外,阿诚跟着出去看见明镜又哭了“姐怎么啦?”
“明楼一直醒的少睡得多,刚刚说了两句话,又睡过去了真让人担心。”
“大哥还虚弱前两天都发烧了,又加上吐了不少(xuè),所以失(xuè)过多,现在这么睡也是很正常的,他平时就很少好好休息现在多睡一会也好。”听了阿诚的话明镜勉强把心放在肚子里。
“那你照顾好他不许由着他胡闹,他要是不听话我教训他。”阿诚一副我办事您放心的模样,挽着明镜的手送人出去。
“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天就快亮了也没多远。”阿诚马上就拒绝了“那怎么行,您也累了一天了,再说一个人走回去不安全啊,大哥知道还得骂我,我送您回去吧。”
明镜犹豫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你送我去对面的酒店休息一会,等天亮了我做黄包车回去,免得你来回跑。”阿诚点头这是个好办法,明镜也能好好休息一会,便送人去了又定好了餐食。
明楼再次睁开眼是第二天一早了,醒来之后精力充沛不过还是虚弱,不乱动已经能靠在床头小惬一会了。阿诚给明楼擦洗一番,把晾凉的粥拿过来“行了今天可以吃东西了。”
阿诚拿着粥碗过来,喂着明楼吃饭,空唠唠的胃突然被粥填满还有些不是适应。
“这粥一点滋味没有。”阿诚撇了撇嘴“你都吐(xuè)了,天天就只能吃这没滋没味的东西,大姐回去的时候可说了让你好好听话,你若是表现的不好,我让她收拾你。”
“我哪敢不听话啊!”
话是这么说,明楼歇了没多一会就觉得躺不住了好多的事需要处理,告诉阿诚把报纸拿过来再把公文包里的文件一并拿过来,自己要看看。
阿诚拗不过,也知道没办法只好把这几曰的报纸拿过去还有一沓子没处理的文件,明楼刚刚醒来,身体还有些虚弱,他一伸手接东西却不想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的他有些呲牙咧嘴,很快地收回了手。
“怎么?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不怕疼呢,伤刚好一点就闲不住。”
阿诚看明楼这副模样,心里当真是又气又心疼。气的是他不知道好好休息,心疼的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也没办法好好休息。
“怎么会不怕疼呢?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缓了缓伸出手把文件和报纸接过来,阿诚拿了个枕头,靠在明楼后背上,希望他舒服了一些,看他嘴唇干了就把水递上去,总之想尽办法能让明楼舒服一点。看着他紧蹙眉头阿诚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文件里的事情棘手。
看到下午明楼才觉得伤口痛的厉害眼睛发涩,转头看了看床头柜子上堆满了处理好批改过的文件。
“不看了?”
“看不动了!”阿诚无奈的整理文件他就知道不是挺不住,明楼不会这么自觉。
只见门外来了人探望,南田洋子带着高木给明楼送了一束花,南田洋子看到柜子上的文件暗道明楼还真是敬业。
“明先生应该好好休息,要是再病倒了,外边的人该说我们对明先生照顾不周。”明楼赶紧换了笑脸“南田课长哪里话,我都没脸在这休息,您替明某掩盖错误,真是让明某受宠若惊。”
南田真是佩服明楼的一张嘴“看到明先生没事我就放心了,听说您昏睡三曰,我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楼连连摆手“我这点老毛病让您担心了,我想明天我就能出院,不该浪费陆军医院的资源,也该去维持新正府的资金流动去了。”
“给明先生这样的人才医治,怎么能说浪费,明先生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期待再次听到明先生对大东亚共荣的演讲。”明楼点点头“南田课长,抬举了!我送您。”看明楼真要起身,南田才拦住人“明先生好好休息吧。”
阿诚送南田出了医院才回病房“梁仲春和汪曼春也来了,汪曼春在和南田说话,梁仲春估计马上进来了。”
明楼点点头自己身体转好的消息传出,他们俩人也该来了,明楼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病房们推开,梁仲春小心翼翼的进来“明先生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梁仲春拿了点补品放在柜子上。
明楼看了看梁仲春拿的补品真是出了不少血“没事,让梁处长破费了。”
“是下官给明长官添麻烦了。”明楼赶紧摆摆手“行了收回你那一套吧,以后好好做事,少做一些生意,再把我弄到特高课,我可不留情面了。”
梁仲春的小眼睛飘到阿诚身上,然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以后卑职一定尽职尽……”
“行了!”明楼(dǎ)断了人的话“我不要喊口号,我要你们办实事,我身体没事明天就上班了,你们准备一下明天去我的办公室开早会吧!”
梁仲春不好判断明楼的意思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看了阿诚点点头,才敢点头哈腰的离开病房。梁仲春前脚走汪曼春也进来了,阿诚见汪曼春来就故意跟着梁仲春出去谈事情。
课间教室里很是喧闹,同学们在讨论着女姓社会地位的言论,大家各执一词。女孩子支持女姓的解放与自由,男孩子有的封建有的开明,只有明楼没有搭话,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
这时一群女同学注意到沉默的明楼一股脑糊过来,一定要挖出明楼嘴里的观点“明楼你说说?”
明楼小心翼翼合上书夹上书签“让我说什么?”
同学们说道“书呆子你就说说你心里的女姓应该是什么样的!”明楼绅士且温柔的一笑“女姓应该坚强善良,是非分明,女姓是自由的能给自己的人生做主的。”
女孩子们点点头若有所思,其中一个女孩子袁霞说道“明楼心里的女姓该有的模样就是明董事长那样吧,正直霸气外柔内刚,我们要是...
女孩子们点点头若有所思,其中一个女孩子袁霞说道“明楼心里的女姓该有的模样就是明董事长那样吧,正直霸气外柔内刚,我们要是也能活成她那样就好了。”
明楼没有回话微微一笑,大姐现在是新女姓的代表没有错,可达到今天这个结果,吃了很多苦而那些痛苦往往没有人过问,这些苦不为人知……
下学后袁霞气喘吁吁追上明楼,埋怨的问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从教室出来就追着你跑?”
“我弟弟们都放学了,我要回家照顾他们。”
“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哥哥!”
明楼站定身子看人的神晴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怎么有事?”
“是有件事请你帮忙,我也不绕弯子了,最近我们在做一个女姓应该同等自由的研究报告,我和下一年级的学妹汪曼春一组,她说让我来求你,你一定会帮忙的。”明楼听见是曼春要帮忙,来了兴趣。
“什么事?她怎么不自己来?”明楼脸上多了几分不自觉的笑容。“她最近忙着市里合唱团的排练呢,所以只能安排我来求你,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你先说是什么事,我总要做得了才能答应你。”
明楼面露难瑟,帮忙写报告是小事一桩,只是入烟花间,这恐怕有点难,若是被大姐知道……
“我可以想办法出钱帮那个女孩子赎身,只是她出来了怎么生活,若是回家也许还会再被卖……其实不回家我甚至可以想办法帮她找个活计,只是我真不能去烟花间,不如你们找个别人代我去吧我出钱和人脉。”明楼婉言拒绝匆匆往校门口去。
袁霞紧拦住明楼看他拒绝了赶紧再劝“诶诶诶非你不可,那老鸨子把她当摇钱树,若不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出面她才不肯放人,明楼你就帮忙跑一趟吧,我们低调一点不会有人知道,我乔装打扮一下陪你去,我一个女孩子都放得下面子了,你还不帮我们吗?”
袁霞说的诚恳,想想这又是曼春交代的,明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不想让曼春失望。
“那好吧,什么时候去?”
“今晚吧,越快越好,不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要接客了。”
明楼听了思考片刻点点头事不宜迟“这样吧,晚上我们学校集合,我和大姐说参加学习小组,你别给我说漏了,我先回家一趟毕竟弄到一大笔赎金也不那么容易,再说得我得想办法给她联系一个能栖身能生存下去的地方,最最重要的,也是希望你帮我转达给曼春的,见到这个女生本人我需要问问她的想法,就算她出来了一时半会很难返回学校读书了,我给不了她体面的工作只能让她做点苦力,她愿不愿意接受,愿意我们的行动才有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我可不做,再有你得给我好好说说细情。”
“好好好,我们都听你安排,我这就给你好好说说,然后我们晚上六点见好吧?”听见明楼有安排袁霞很高兴。
和袁霞交谈之后,明楼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自己名下的面粉厂,在账户上开了一张足够给烟花女子赎身的支票,虽然是自己名下的财产可是突然动这么多资金也不是太稳妥的一件事,至少大姐追问起来是说不清的,可是归还一个女孩的自由是无价的,就算是落一顿数落也是值得的。
天擦黑明楼和袁霞校门口集合“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去的好,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不安全也不方便!”
“我什么也不帮你,怎么好意思啊,这毕竟是我和曼春的事。”
明楼来到泉香楼附近,就发现袁霞已经在不远处等候了,还没等明楼发问,她就开口“我怎么能不够意思让你一个人,我自己的事我得上点心。”明楼皱皱眉头“你别拒绝了,光你一个人去,万一寻芳不相信事情就办不成了。”明楼听到这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明楼揉揉眉心,叹了口气,那模样,看得袁霞一阵好笑“喂,书呆子烟花间又不是什么虎狼窝我都没怎么,你至于这样吗?我们就是办事。”明楼叹一口气,他进烟花间实在是有巨大的心里压力若是大姐知道了……明楼不敢想了,深吸一口气抬腿往前走去。
这条街上都是烟花间,泉香楼是最大的一家。
一路上两人躲过无数烟花女子抛过来的花和手帕,袁霞还好没有那么受欢迎,而明楼样貌太过出众,清冷的气质更让无数女子趋之若鹜。好不容易走到泉香楼门口,还没开口就被好几个女人拦住了。
明楼心中其实并不厌恶烟花女子,她们大多数都是为生活所迫,因着各种原因逼不得已。但第一次来到烟花间,却见到如此热晴的女子,难免有些不习惯,胭脂香粉更是令人作呕,明家家教严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只在书里电影里看到过。
明楼皱眉,试图和她们一群姑娘保持安全距离,遂掏出一张票子“我们是来找寻芳姑娘的。”大家听见明楼选好了人,一下子散开了,好像磁铁消了磁似的。
老鸨看到钱眼睛都要笑成了一朵花,二话不说把票子拿起来收到手包里“寻芳啊,寻芳来陪客了。”老鸨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几番周折明楼终于见到了寻芳,起初寻芳还很紧张,直到看到她的朋友袁霞“芳芳这是我的同学明楼,是我和曼春请来帮你赎身的帮手!”
“我……我自然不想待在这等烟花之地,我虽然是庶出也是出身良家的姑娘,女孩子就要被卖吗,我不甘心若是能够离开,谁又愿意待下去呢?她们天天逼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要接客了。”寻芳姑娘撸起袖子,明楼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痕,心里一疼,花一样年纪女孩子不知道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我愿意帮助你赎身,只是离开这你不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了,你现在的晴况也不可能回家,如果你愿意出去,我能给你推荐一个医院洗衣服的工作,管吃管住你可以暂时过渡一下,等可以在上海安顿下来也调理好身体,你可以再寻别的工作去做,我能力有限只能给你安排这些,如此你愿意出去吗?”
寻芳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跪在明楼身前“我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只是这的妈妈把我当摇钱树,她怎么可能让别人赎身?再说了,就算要赎身,肯定也会狠狠地敲你一笔。这样一来,这赎身的钱肯定要花很多,这笔生意不划算,我也还不起。”
明楼看人这样这哪里使得,赶紧扶着人起身“快起来,别这样你和我本是同窗,这钱不用你还,她要多少钱是我的事,你不用担心,离开这里以后能好好生活,别浪费了袁霞和曼春的心意就好。”
寻芳自是不停地感谢,眼泪哗哗的流,冲掉了脸上厚厚的脂粉,她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啊,只是这糟糕的世道逼着人变了样。
明楼袁霞离开寻芳的房间找到老鸨子马上替人赎身,老鸨子听见明楼赎人,眼皮都没抬。
“诶呦小少爷啊,你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诶呦呦赎人?我呸!她可是老娘的摇钱树,不是你有几个钱救赎的起的。”明楼听他粗俗的话听的直皱眉头。
“那你说多少钱我给就是了,你开个价。”明楼想赶紧掏钱走人。
老鸨子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这样开口说大话的她见多了,最后还是被天价赎金吓走了“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在我的泉香楼赎人!衮衮衮!”老鸨子派人把明楼和袁霞拎了出去。
袁霞看着老鸨子不肯赎心急的说道“他可是明氏集团的大公子,一个姑娘多少钱是明少爷赎不起的。”
明楼皱眉看着袁霞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给明家丢脸,可是他也能理解袁霞着急的心理,索姓释然说了就说了吧,老鸨子听了袁霞的话和踩了电门一样“呀——明家大少爷啊!是我有眼无珠了,您就是把我们整个泉香楼买下来也买的起啊!”
“你开个价吧。”明楼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
“两万元!”袁霞吓得捂住了嘴她可没想过这么多钱,自己家的小铺子三年未必挣得了两万元。明楼倒是没有迟疑,直接掏出支票拍在桌面上,和老鸨子签好了协议。
老鸨子拿了支票眼睛都直了,一边按手印一边喊“明少爷以后多来玩啊,我们这的姑娘有的是。”
随后拿着赎身协议到外面喊起来“明家大少爷给寻芳姑娘赎身啦,明家大少爷给寻芳姑娘赎身了……”明楼恨不得马上从这里消失,真是给明家丢脸。
处理好一切明楼拿出一封介绍信,推荐寻芳去医院的洗衣房,然后又把袁霞送回家,自己才回学校换回了衣服回明公馆。
明楼本以为一切都做的还算完美,明镜也没有发现,两万的亏空慢慢补上也就是了,毕竟大姐从来不过问自己名下的生意。
第二日上学路上明楼听见是袁霞在他身后喊他,故而停下脚步。
袁霞撇撇嘴,看热闹的模样“行啦你们俩可别气我了,她说等练完合唱,请你吃饭呢。”
明楼喜滋滋一笑说道“你不明白千金难买佳人一笑啊,这是你们俩的研究报告。”
袁霞接过报告看了看一字一句真是精品,今年期末实践成绩一定是第一名了“你这也太有效率了吧我还以为要等上几日才能得到呢,我这是沾了曼春的光了,你的佳人看到这个报告保证笑到期末。”明楼默认了袁霞的话点点头朝教室走去。
只是上了没几节课,明楼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紧接着老师出了教室和明镜说了几句就回身唤明楼出去“明楼你大姐有事找你让你回家一趟。”
明楼赶紧起身出去,他跟着明镜的脚步,不用明镜说话他就知道明镜生气了,因为大姐生气时身上的香水味都会变得浓烈。明楼也知道准是去烟花间的事被大姐发现啦,昨夜行事实在是嚣张。
到车上明楼还没开口叫大姐呢就得了明镜一记响亮的耳光“明大少爷真是有本事啊!”一张张报纸照片,还有股市行晴表都丢在明楼的眼前。
“怎么明大少爷寻花问柳去了?怎么样要不要带几个夜度娘回家当明家大少奶奶啊,瞧瞧你在外面做了丢脸的混账事,我们股市跌了多少。”明楼看了看股市行晴表明氏集团的股票基本上崩盘了。
“姐我……”明楼怕说出来会影响了寻芳所以闭口不谈了。“明楼你挺有本事啊,两万元的支票你说拿就拿,真是挥金如土的少爷啊。”
“大姐明楼知错了,以后不会再做糊涂事了,我就是一时好奇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也没有违背家训。”
明镜冷冷的看着明楼一字一句道“你违背家训这件事我们回家算,明氏集团能有今天的成绩,靠的就是名声,也靠的是本本分分的经营,我们去应酬都小心翼翼生怕坏了名声,你可倒好一夜之间让明氏集团声名狼藉被人指指点点。你现在就和我去公司,给所有的董事们认错,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罚挽回我们的损失。”
明楼点点头,股票崩盘集团有可能破产,是自己的行为导致集团声誉受损道歉认罚都是应该的。“是大姐,明楼知错了,只要还能挽回企业的声誉,让明楼做什么都行。”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明镜伶俐的目光瞪过来,明楼哪敢吱声啊。【……彩蛋】
在参加璨星活动需要小蓝手的支持,如果大家喜欢帮忙点一下小蓝手,我有一个每篇作品35小蓝手的任务,大家帮帮忙
明楼日记
我已有三天没有梦到曼春了。
这两个月来,分不清梦寐和真实,人也浑浑噩噩。
起初,一闭上眼睛,就是曼春血淋淋的一条手腕,她问我:师哥,我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为了我,就不敢私奔离家吗?
多少回,我锁了门,躲在房里偷偷的哭。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楼上养了半月的伤,能够下床行走后便搬回了楼下。
下楼那日,姐姐在客厅站着,指挥众人来来回回地安置东西。有架屏风沉重,三人抬着下楼,我便隐在屏风之后,一步步慢慢随着。
楼梯走到尽头,屏风搬去仓库,...
楼梯走到尽头,屏风搬去仓库,我和姐姐之间再无遮挡,我略一抬眼,就看到她皱着眉头,正在盯着我看。
我躬了躬身,想要轻声叫:姐姐。可是开了口,声音是哑的。
姐姐没有应我,我不敢抬头。后来听到脚步声音,姐姐已出门到公司去了。
晚间姐姐回家,我照规矩迎出去,开了车门,仍是叫声姐姐。姐姐下了车,站着看我,看了又看,仍是一句话也不说,撇下我独自进了家门。
饭桌上,姐姐带了弟弟们坐下,我也站过去,不敢入座,先叫:姐姐。
姐姐不抬眼睛,可终于开口,吩咐我说:坐着吧。
那晚姐姐看着阿禾给我安置全新的寝具,又命她将楼上我用过的床单枕套连同睡衣鞋袜尽数取来烧了——这是家里的旧例,都说能去病气。
可是碳炉架在院中,布料上满浸了油,烈火熊熊地烧着,我陪姐姐站在廊下瞧,却也并没有觉得增了一分半分的精神,我仍旧是这世上半死不活的一个废人。
碳炉里的火半熄了,姐姐命我从上面跨过去,然后再原样跨回来。我知道这是小事,并没有什么难办,可是我动不了,我只是昏昏沉沉地站着,眼睛垂在地下。
我看不到姐姐的面色,可我知道她是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掌掴在我脸颊上的。她只是咬着牙叫阿禾,命她去寻才搬回楼下的一摞书,说内中有一本写的是中国字,要她将那书连同书里的东西取来,一并投入火中。
我是怎样流了满脸的泪,又是怎样跪下求恳姐姐的,我全忘记了。我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不要烧它啊,我已经全如了你的意啊。
后来,我似乎又问:姐姐,你那晚为什么不打死我啊?
我的脸上挨了许多巴掌,顾姐姐低声哀求着,明台和阿诚也在哭着。
后来,姐姐终于罢了手,她叫人到街上觅一辆黄包车,请车夫将那本书送到汪家去。
车夫问,送到汪家给谁呢,老爷还是太太,小姐还是少爷?
姐姐的眼睛盯着夜色,虚空里盯出血来,她说:随便给谁,院子里掷进去!
自我搬回自己的卧房,就再没有得过一夜的安眠。
多少回我夜里朝窗外望,心里知道,我永生永世,也望不见曼春的车灯了。
我因为当初一场伤重,至今不曾到学校去,每日只是在窗边呆坐。今晨忽然心里一恸,猛然想起:姐姐许久不曾同我讲话了。
我眼泪早已枯了,心中只是绞痛,倒也没有什么哀戚。
我静静听着,心里仍旧死水一般。
两月未曾出门了,这是上级担忧我的近况——大约也听闻了我被姐姐重责的事,询问我伤情来了。顾贞观赠吴季子的《金缕曲》,我记得清楚,头一句便是:季子平安否。
我便隔着门对阿禾说:吴季子很好。只是我最近没心情,新书不再赞助了,请他们容谅。
我听到这里才知话中深意——姓顾、三人、不易寻。一个月前,我曾托他们打探孙少爷他们的下落,如今果然找到了!
我死人般过了两个月,此刻胸中一团火燃起来,只要食尔之肉,噬尔之骨!
我声音抖,镇静一刻才告诉阿禾:多谢他们,如此盛情,明楼必不辜负。
说完这话,我的眼泪淌了下来。我近日已经没了泪,这时却只想嚎啕痛哭一场。可究竟是要哭什么,我也说不清。
我正在强自忍耐,阿禾又问:大少爷,他们说隔壁一家印书局,也想趁您的光出书。那边两位陈编辑,不日就会联络您。他们觉得此事甚好,但要先问问您的意思。
这是旧话重提了。
两位陈编辑不过就是大小陈公,我和他们接触已久,他们有指派,我原当从命。可是要没想到,他们有意招我秘密受训三年,日后留作特殊用途。陈公的意思是,我们这队人,全部假借赴黄埔的名号,伪作战死,销声匿迹。待各人确认了新身份,再视情况联络家里,只说战乱中侥幸得生,但部队被打散了建制,深山大泽中养了许久的伤,不便用书信和家中联络。
此事我已当面回绝,陈公训斥我:你们青年人,小角色。为了隐匿你们的身份,还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假死乃是最便当的!我便告诉他:我姐姐独我一个亲生的弟弟,一旦我假死的讯息传回,我姐姐立时便会真死,明楼纵然不孝,也终究不为禽兽。
我想了又想,对阿禾说:对不住陈编辑,我没有心思。若要出版诗词集子,顾贞观的《金缕曲》也请一读——母老家贫子幼。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末两句我念的慢,阿禾学的也慢。我自己念时并不觉得什么,听到阿禾一字一字地跟读,却觉有柄巨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说话,我说不出话。
我还有什么可珍重?只是我这条命上,牵着我和姐姐两个人,我不敢轻抛浪掷罢了。
近日天气寒冷,姐姐命两个弟弟留在学校用午饭,不必往返奔波,家中因此冷冷清清,阿禾敲门送饭,我接了食盒进来,对着饭菜,想起许多旧事。
弟弟们这两间学校,都在法租界内,离家不远,我幼时都曾读过一年半载。如今连明台都是独自上学、独自回家,当年姐姐却将汽车让给我,日日命司机接送,自己只在车行长雇了一辆黄包车。事至如今,我才终于明白,父母去世,汪家大有干系,明台的母亲为我姐弟而死,姐姐日夜挂心我的安危,因此时时要司机跟随出入,一刻不敢轻忽。
我小时又十分的不省事,几次转学,学校往往在隔壁英租界、甚至更远处的公共租界内。离家既远,姐姐便有意让我午间留在学校用饭,我心里委屈,只嫌菜不洁净。姐姐拗不过我,家中便每日预备这样一个食盒,午间着司机送来。
可有一天姐姐询问,我又随口抱怨,说饭吃不好,菜都半温了,姐姐竟惆怅了许久,觉得我受了大委屈,重在学校间壁的馆子订了饭菜,命跑堂每日给我送来。
我对着眼前的食盒,心中一点一点,升起了无限温柔。
多少天来,我头一回细看,才知觉这菜肴精致,式样也多,内中一碟本帮菜,一碗苏式面,几样淮扬细点,还有芝麻菜火腿洒了奶酪屑,柠檬罗勒配的三文鱼。我于是明白,原来每日午间的饭菜都并非阿禾的烹调,而是由我素日爱吃的几家馆子分别送来。这样的菜,也不知送了多少回,我却一次食盒都未曾开过。就是偶尔一早一晚,姐姐忙中得闲,留在家里用饭,我也不过照规矩陪侍,略随姐姐动一动筷。
照照镜子,近来消瘦得很了。不知姐姐每日见我,是个什么心情?
我是她嫡亲的兄弟,是她一条性命所系,我若出了意外,姐姐决计不会独活。我为了姐姐,已经拒绝了陈公的宣召,那么也应当为了她,强饭加餐啊。
我头一次走出房门,给阿禾送去空空食盒。阿禾见了又惊又喜,我心里不自在,勉强对她说:这些天劳你照料,今年除夕,我敬酒谢你——那碟点心实在吃不下了,我搁着,下午闲了配茶吃。
我在书桌前坐着,又有热泪涌上来。
我思念姐姐,思念的很了。
我站起身答应了,阿禾又说——言语间藏不住的笑:大少爷,大小姐还说了,外头天冷呢,许多天不曾出门,不要乍冒了风,那件灰鼠皮的大衣,纵然您不爱穿,少时黄包车上,也带了搭住腿!
外面果然天寒,许久不曾出门,坐在黄包车上,只觉才过了正午,恰是一派风清日朗,天高云淡。
我坐车拐进巷子,近了堂兄处的大门,就见一辆汽车停下,车门未开,堂兄笑呵呵从门房迎了出来。我不敢再等车夫走近,忙叫了停车,匆匆付钱,几步跑上前去。
车上下来的,果然是姐姐。姐姐今日盛妆,耳环和戒指都缀着蓝色宝石,脸颊也带着红润,见我走近,却又收了笑,只转回头继续与堂兄叙谈。
与姐姐离得近了,我的脚步便慢下来,然后垂着头立在姐姐身侧。倒是堂兄先招呼了我:明楼,看着倒精神,只是太瘦了啊。
我问候的话不及出口,姐姐已和堂兄挽手进门,一面笑着说:为了他不成器,挨了我几下打,倒搅闹的哥哥嫂嫂不安,几回遣人来看他,又送了那么许多的东西——他哪里配,白折了他的福寿。少时当着伯母,我叫他给哥哥嫂嫂磕头告罪。
堂兄回头看我,转身又笑,说:妹妹,你放心,前日的事,我母亲只模糊知道个影儿。你嫂嫂虽日日留心跟着,但一时也有不到处,有闲人漏了两句话,叫我母亲听见了。不过她老人家算着,这个时候了,大约又是为了明楼期末大考,你逼他严,所以打了几下,也就并没有深问。
堂兄处宅院深,说话间方才穿过垂花门,照壁后又转出一排三间房子,正是伯母的居所。正门前站着一人等候,见我们来了,便笑着打起帘子。
我随在姐姐身后,一路上只敢低下头,跟着她的背影行走。这时前方脚步一顿,姐姐在阶前停住,脱下银狐大衣。我上前一步,要照例去接,可门前站着的人,也忙着迎下阶来。我和她一前一后站在姐姐跟前,同时伸出了手。
我躬一躬身,头颅更觉沉重,低垂向下,盯住自己的脚尖。
姐姐犹豫了一瞬,这一瞬之间,我的心已几回堕入冰渊,可终于又觉臂上一沉,姐姐的衣服搭在了我的臂上。
我低头久了,这时乍抬起来,见了太阳,虽在冬天,可仍被晃一晃眼,鼻子便觉得十分发酸。
姐姐转回身去,上了台阶,立在高高的门槛前。她轻声谢大哥,又说:每年人情往来,都是劳动嫂嫂代我筹措。这次伯母面前,更瞒下了一桩大事。过几日请嫂嫂到我那边去吧——让明楼替我磕头,多谢她一向的费心。
我将自己身上的灰鼠大衣脱下,连同姐姐的,一并交给打帘人。忙着给了赏钱,等不及那边眉开眼笑地奉承,便几步追上阶去。
姐姐仍在门外,堂兄却已经进屋,站在门槛内笑着等,又对我微微点头。我走得近了,便递出一条胳膊,姐姐并没有回身,也不看我,却终于用手在我胳膊上一扶,迈过了门槛。
我随着进屋,由堂兄引着,转进了西侧的暖阁。
这暖阁不设门,只由一架屏风与正房隔开,里面似乎燃了碳炉,闻不见碳气,只觉甜香。热气笼在房内,我的头脑有些昏沉,一时恍惚,像回到了两个月前在姐姐房中趴卧的那个深夜。
伯母正在睡着,半躺在一张福寿榻上,榻前一个低矮的脚踏,有人坐在上面,轻轻为她捶腿,却也午后困倦,钓鱼一般头时时向下栽着。
姐姐回过头去,对堂兄笑——我见她近来与人交往应酬,也时时将一副笑挂着脸上,可是此刻一回头间,姐姐的笑颜轻盈明媚,我已许久不曾见过了。
姐姐轻轻走过去,在服侍人的肩上一拍,那人猛然惊醒,姐姐更是笑得开怀,只是她不出声息,又止住了那人开口,命她退下,自己轻轻坐了,拿着美人捶,轻轻敲打起来。
堂兄站着看,脸上也全都是笑,由着姐姐敲了一阵,方才走过去轻声唤:母亲。
大伯母睁了睡眼,先就瞧见姐姐,笑着叫一声心肝,就将她揽进怀里。
有人请了嫂嫂出来,又在福寿榻的左右两侧,各摆了两把椅子,而在榻前的地上,也安置两个软垫。
兄嫂并不入座,我在软垫前站了,姐姐便要起身,可伯母依旧拉住,嫂嫂也来拦着,众人都说:坐着吧,叫明楼替你。于是照例只我一人跪下,那软垫紧挨着坐榻,其实没法子躬身叩下,只不过将额头在榻沿上略碰了一碰。我起拜两次,算是全了我和姐姐两人的礼数。
我才要站起身,伯母忽然开口:咦?再低低头,我瞧瞧。
我便仍是跪着,将头低下。伯母在我耳后摩挲,转头询问姐姐:这里怎么有道疤?明楼淘气,与人打架了么?你外面事情再忙,也很该管一管他。这里真伤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伯母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堂兄扶我起身。我随着站起,听见姐姐低低一声:是。
伯母又吩咐我入座,堂兄便引我到卧榻右侧。我见一上一下两把椅子,便不敢坐在上头,只往下站,等姐姐的话。
等了一时,竟不见姐姐替我辞座,堂兄又一叠声地说:坐啊,明楼,坐啊。
我只得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前面一张空椅,更远处方是坐榻,我的坐处,已经近了暖阁的屏风。
我在这间屋内,从没有坐的这么远过。
往常姐姐总会说:明楼一个孩子,哪里有他的座位?让他站着。
我便在姐姐身后站立,她坐榻上,我站在榻后,她坐椅上,我站在椅后。站得久了,便厚脸皮撒一个娇,或坐在榻前的脚踏上,或紧贴着姐姐,倚住圈椅的扶手。我头一次在这屋内得了座位,心中反有些空空荡荡。
左侧两张椅子,原该是兄嫂的座位,此刻却都在榻前站着,姐姐坐在榻上,伯母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两人轻声说些什么,嫂嫂也笑着插话。后来姐姐又靠进伯母怀里,伯母抚着她的头发。
唯有我隔得有些远,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实在是做客来了。姐姐怎么却像倦游已久,今日终于归家?
正在想着,已有人摆上茶水点心,我便站起来,接了点心碟子,捧至榻前。
堂兄略瞧了一眼,笑着说:妹妹,尝尝我这里的奶油松子。
我刚要向姐姐面前送,又被伯母止住:你这外头买来的,谁知道是怎么脱的壳?镜儿自小爱洁净,会吃你这些?去把我小厨房里新做的细点拿几样来吧——她也未必瞧得上呢。
一旁的人便下去传话,堂兄也笑着对我一颔首,我只得搁下托盘,重又回去坐下。
又听见伯母问:明楼几岁了?十九?
我一怔,忙停了脚步回头,未及开口,姐姐已经代我答话:是,虚两岁,十九了。转过年,就算二十了。
伯母点点头:二十岁,成丁了。
我见伯母无话,重又转身退下,忽然耳朵里飘进一句:我的镜儿,终于熬出来了。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心中轰鸣雷震,想起那个雨夜姐姐的话:明楼,我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为的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的,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伯母处一阵欢笑,我才看见不知何时又有一人进入,立在榻前。
伯母笑着对堂兄说:仍是满口妹妹长妹妹短,明楼也学你,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你们几岁了?镜儿是在外头办事的人,听着不尊重,那些男人小看了她。
堂兄便说:是,遵母亲慈命,以后外头见了,我就叫她明董事长。
众人又笑起来,伯母对榻前人道:别问我,让挑嘴的先点菜吧。
我不妨伯母点名,忙要站起来,又听伯母续道:镜儿,吃什么?我这里的小厨房,只怕人人都还记得你的刁钻呢。
幸而我不曾站起。
姐姐刁钻?从我记事起,她饮食就是极随意的。在家里,在公司,在矿场我从来不知道姐姐原来挑剔。
我头脑昏沉中,姐姐已经点下了菜,来人一面应承,一面陪笑:是,豆芽都掐了芯,一点豆腥味也不会有,我们都记得的。
那人才去了,堂兄又招手叫人,一面说:母亲,年下了,赶在封箱前,请了几个学昆腔的孩子过来,给您解解困。若白日睡多了,晚间不好安眠。您要听什么?我去说。
伯母只是笑:我许久不见镜儿了,还舍得睡?你叫他们在屏风外随便唱吧,不用笛鼓,也不要进来,我们仍在里头,自在说话。
于是兄嫂落了座,堂兄不惯听昆曲,叫人拿了写着唱词的曲谱进来,呈给伯母一份,也给了我一份。我看写是琵琶记里书馆一折,知道是讲蔡伯喈全忠全孝的故事,却一向并不以他为然。
兄嫂处年下也忙,不住有人进来回事,后来又有客来拜,内中有女眷,便同伯母说了,两人一同出去见客。
伯母和姐姐仍在叙谈,屏风外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对着曲谱,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只觉心上百端事。
神游得久了,又被曲声唤回。我听见外面起了一声高腔,却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低头去看曲谱,竟然正看见句:白头吟记得不曾忘,绿鬓妇何故在他乡。
只这几个字,我的魂已断了。
一曲终了,我犹在僵坐。
我三次盟誓,却辜负曼春一生。曼春割腕救我,整日在家门外等我,我不敢见她一面。我心里既痛又愧,每日缩在家里,自己也嫌自己面目可憎,不配为人。
再回过神来,是伯母在叫我:明楼?明楼?
我忙偷拭了泪,站起身应声,小心问:伯母,有什么吩咐?
伯母笑道:吩咐给你说媳妇!你姐姐做主给你娶一房,我这里也给你娶一房,你兄嫂没有儿女,指望你养下子嗣,兼祧两房呢,可好不好?
我才忍下的泪,不知何故全涌了出来,耳中轰轰隆隆,波翻浪滚,我双膝狠狠磕在地下,泪水奔涌而出,我听见自己一遍遍地说:姐姐!我今生不娶!我说过的,我今生不娶!
这时兄嫂回来,都吃了一惊,不住地问姐姐: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明楼哭成这样?
姐姐站起身——我的姐姐这些天越发的瘦了啊,她脸色雪白,嘴唇也在抖着:出去,畜生,你给我滚出去!
姐姐的声音发颤,我像着了疯魔一般,跪着膝行向前,一面叫着姐姐,一面痛哭起来——两个月来,这是我第一次放声嚎啕。
后来似乎是兄嫂拦住我,堂兄不住说:明楼,外间坐坐。
我哭的卸尽了全身的力,站起时胳膊和腿都在发软。堂兄扶着我向外走,我心里想:我完了,我没有家了,姐姐不要我了。她今日终于肯理我,我却把事情全搞砸了。
屏风外几个唱戏的孩子面面相觑,堂兄命他们散了,安置我坐下,和嫂嫂重进了暖阁,不多时又退出来。堂兄对我笑:明楼,我们去厨房看看菜。
我在屏风外坐着,浑身冷起来,头脑也渐次清醒,姐姐在伯母面前是如何遮掩的?她方才怒极,这会儿消气了么?我心里着急起来,胆子却也大了,索性起身进去,听候姐姐的发落。
绕过屏风,见姐姐站在榻前,伯母正在说话,恍惚听见一句:你没个一男半女,除了明楼,将来老病了,你指望谁侍奉?
我心里一跳,想抬头看看姐姐神色,只是不敢。伯母见我走出,也住了口,她和姐姐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
我走得近了,跪在地下,先叫了声伯母,想再叫姐姐,却说不出话。
姐姐的声音嘶哑,像是哭过,可是说话又十分沉稳平静:还不快跟伯母认错?
我便说伯母,方才是侄儿胡言乱语,冲撞了您,这时已经知错了。
伯母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转过头说:镜儿,你发落吧。
可是姐姐不说话。
我将头低了又低,说我知错了,求姐姐责罚吧。
良久,姐姐终于开口,却是说:回家去。
我仍乘一辆黄包车回家,灰鼠皮的大衣丢在伯母处,七魂六魄也丢在了伯母处。
数月之前,我还好端端的活着,以为禀明了姐姐,她必然欢天喜地,三书六礼亲自登门为我去求娶曼春。
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曼春我已是负了,姐姐却也嫌憎了我。
回家去?我的爹娘早死了,全是一个姐姐撑住家,如今我往哪里去呢?
我在家门前的街口下车,在路边游荡。
腊月了,近晚饭时候,天已半黑,路上只偶尔几个行人。其中一个老妪,矮个子,小脚,花白的头发,圆胖脸上眉眼含笑,远看恍惚就是张妈妈一般。
我站在路边,有几滴泪没有忍住,滑在脸颊上,冷风吹来,刀割样疼。
我想起张妈妈牵着我的手,说少爷,你怎么不回家?
那时我多大?十岁?十二岁?余叔岩来沪,半个上海都疯了,那是哪一年?实在不记得了。也是腊月里,姐姐还在忙着,我签条子逃课去听戏,观众围着闹着,返场了三五回,最终从戏园子离开,天色也已擦黑。我跑回学校,果然晚了,司机已经在等。他是姐姐的心腹,每日出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那时烦透了,时时想要摆脱他,可又怕他去向姐姐告状。
那日却正赶上姐姐忙完公司事务,坐在家中等我吃饭。姐姐脸色愠怒,司机不敢为我遮掩,告诉姐姐放学没有接到我,等了许久,却见我从学校外回来。早年间姐姐的脾气不好,司机话才讲完,手边一只空碗便掷在我的脚下。
客厅里摆下条凳,姐姐手里拿着竹尺。我知道在劫难逃,便认命地趴伏上去。姐姐恼怒时,往往打得急,那次打了几下,却又问我:你为什么从校外跑回来?你敢逃学?
我那时虽不常对姐姐撒谎,但惧怕受责,便随口胡说:我不是!我不敢!
姐姐打几下又问:料你不敢。说,你放了学,为什么不回家?
我实在急了,抓住姐姐的话缝儿,竟憋出来一句:我近日功课不好,我怕姐姐查问,我怕挨打,我不敢回家!
我说出这样的话,随即便后悔,担心姐姐鄙薄我,打的更狠。可没有想到,姐姐虽然更是气急,却每一下尺子都打在条凳上:因为怕挨打,连家都不想回了?你乱跑什么?不懂事的孽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那时听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逃过一劫。晚间张妈妈给我送宵夜,我一边吃着鸡汤小馄饨,一边听她絮絮地埋怨:少爷,你实在不懂事。大小姐再严厉,是你亲姐姐,任凭天大的事,不过挨几下打,怎么就不回家了呢?你若实在是怕,只管去堂少爷家哀求老夫人啊,你便躲上几天,等她过了气头又有何妨?你在外头游荡,出了事,你要她的命!
我年纪小,听了不耐烦,说张妈妈,你说这个话,你做的了主?我若是躲去找堂兄和大伯母,姐姐把我揪回来,更是要打!
张妈妈摇着头笑:傻孩子,譬如这碗馄饨,你真以为是我送来的?
我实在傻,我那时心里想:馄饨自然是我姐姐给我送的,可张妈妈这话,总不会也是我姐姐嘱咐的吧!
我立在街口,天色暗得透了,路上没有行人,间或一两辆车。我忽然觉得肚饿,隐约闻到家里的饭菜香气。
我该回家了,弟弟们在等我,晚些姐姐也会回来。我一面进门,一面想起伯母对姐姐说的话:除了明楼,你将来老病,靠谁侍奉?
自然是我。我是长男,又是姐姐从小孩子养到成人,我明年就可算作二十岁了,我是姐姐的指望,我是姐姐的性命,离了我。姐姐可怎么办?
我在房间坐了,看见白天的点心,拈一块送进嘴里。不知姐姐晚饭吃的什么?姐姐在伯母家,怎么比在自己家里更见自在快活?
我吃着点心,觉得心里松弛下来。趁着晚间姐姐查问功课,若是她犹有余怒,就请她责罚几下吧。我真傻,方才怎么站在门外,不肯回家?任凭什么天大的事,不过就是几下打。
忽然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飘,飘飘荡荡,牵的我心里一下下针扎的疼。是什么?我怎么抓它不住?
我抓住了。
是曼春。她拉住我,说:师哥!别回去!知道她要打你,你还回家去?
我的头疼起来,又听见姐姐的声音: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为的是谁?
我开了窗,站在窗前许久。
直到我的阿诚进来,他找我闲聊,宽我的忧心。
原来这孩子这样大了,又这样的聪明,竟仍以为每年冬天姐姐查问功课,我都在替明台挨打。
这个家里,每日起居用餐,总是四个人,可是有些小事,却依然是独属我和姐姐的秘密。比如腊月里,我和姐姐年年演的这一场戏。
打发了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地出去,或在小祠堂,或在姐姐卧房内,姐姐总会笑着问我:他俩大了,已不十分蠢了,还吓得住吗?
记得去年,我挨着姐姐坐下,一同喝着茶,说:您放心吧,平日里怎么管教我的,他们都见过。您的积威重,每回这里一升堂,别说他俩,我也怕得很呢!
姐姐便伸出手,要在我嘴边掐上一把:装!你还知道怕我?我迟早当着他俩,狠狠打你一回!
我笑着躲,说姐姐,别再打我了,您仔细手疼!
姐姐也笑,说手疼?我拿鞭子打,我不疼!
我凑过去,说:姐姐,便是手不疼,您打我,心里不疼?不为了可怜我,为了您自己,以后啊,也别打我啦。
姐姐坐在小沙发上,我倚着扶手坐,室内温暖明亮,窗外北风萧萧,姐姐半抬起头,斜脸看着我笑:书桌前头坐着,年下许多往来问候的信,照着名单,一封封替我写去!话不得体,或是错了抬头,看我打不打你——你总要在这里呆上半夜,那两个小的才不会疑心呀。
晚间姐姐回来,还会这样同我叙谈吗?必然会吧。弟弟们虽好,但我究竟不同。况大伯母说过,除了我,姐姐还指望谁?
可是夜里我随弟弟们站在一起,看着明台在姐姐怀里啼哭,又看见阿诚在姐姐身侧宽解,姐姐的脸上渐渐有了神采,她的胳膊紧紧环住明台,手指又重重点在阿诚的额上,弟弟对她撒娇,她听了哈哈大笑。姐姐的样子,分明就像——就像白天在大伯母处一样。
我终于懂了。我果然和弟弟们不同,我是父母强托给她的,一生的负累。
感谢各位的支持,双枫的心心正式破999+啦!
同样,在今年回归老福特码字后,收到了好多好多的长评,也遇到了很多可爱的同好们。
揪一位朋友送五本装国誉GambolA5笔记本。是可以平摊写字并且不硌手不洇纸的自用款。
12.22开奖,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祝各位12月愉快!
[图片]
注:邮寄地址仅支持中国大陆地区(不包含港澳台)
1.“世间因少年挺身向前,而更加瑰丽。”
2.“于高山之巅,方见大河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长风浩荡。”
3.“颠簸于批判主义的无边波浪之中,我们需要寻找一块陆地建构自己的理想。”
4.“山高水长,怕什么来不及,慌什么到不了,天顺其然,地顺其性,人顺其变,一切都是刚刚好。”
5.“最慢的步伐不是跬步,而是徘徊;最快的脚步不是冲刺,而是坚持。”
6.“实现梦想的过程从来都不是轻轻松松的,你要打败很多很多迷茫、委屈、懒惰、软弱,你可能随时要给自己打气加油,管住那个想退缩的自己。”
7.“新长征路上,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无阻是心态,风雨兼程是状态。”...
7.“新长征路上,有风有雨是常态,风雨无阻是心态,风雨兼程是状态。”
8.“当身边的一道道风景,变成了回忆,才忽然发现,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起初,我们揣着糊涂装明白;后来,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9.“生活是活给自己看的,你有多大成色,世界才会给你多大脸色。”
10.“日日行不怕千万里,天天讲不吝千万言,时时做不惧千万事。”
11.“凌空蹈虚,难成千秋伟业;求真务实,方能善作善成。”
12.“追求的后面没有句号,人生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只要你听从内心的召唤,勇于迈出第一步,人生的风景就永远是新奇的、美妙的。”
13.“树木在森林中相依偎而生长,星辰在银河中因辉映而璀璨。”
14.“峥嵘过去已经彪炳史册,璀璨当下正在不断延伸,光明未来需要踏实开拓。”
15.“生命是不能被略过的,一定有人敢选最难的那条路,一定有人把生命排在利益前面。”
16.“社会的善意点燃了希望的火苗,但要让生活火起来,还是要靠自己。”
17.“一个人使劲踮起脚尖靠近太阳的时候,全世界都挡不住她的阳光。”
18.“人生不就是这样,经历过一次次考验才能成长;人生不就是这样,哪怕雨雪霏霾也要去追寻阳光。”
19.“生活的真谛从来都不在别处,就在日常一点一滴的奋斗里。”
20.“时代在变,年轻的面孔也在变,但爱国和追求进步的目标永远不变,始终奋进在时代前列的精神永远不变。”
油画棒|春日的蝴蝶与花
北方的气候越来越暖啦~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脱下棉衣
迎接五彩斑斓的春天啦~
买了好几件彩色卫衣嘻嘻灰常开心
也用油画棒涂了几张春日手账必备元素
灵感来自sensum20的涂鸦
这种简笔画做纹身也好棒呢~
希望你的春天也是缤纷哒~
如沉沉史册,
最惶惑定论;
非笔墨能尽述,
烽火烟云。
故纸穷岁月,
鲜活往生;
只英雄从不死,
铸进年轮。
2017年,《伪装者》播出两周年,楼诚圈纪念文宣上曾经写道:
《伪装者》不是神迹,但是因为它,我们被唤醒热血、沸腾梦想;
《伪装者》更不完美,但是因为它,我们见到了真正的英雄。
2018年,《伪装者》播出三周年,我们郑重表示:
楼诚真的不仅仅是两个名字。
他们亦是第三战区殊死奋勇的国军将士,是根据地中艰难转战的新四军健儿...
他们亦是第三战区殊死奋勇的国军将士,是根据地中艰难转战的新四军健儿;是明堂那样心照不宣的爱国商人,是血雨腥风中每一个不肯屈服的中国人。
楼诚之前,我们从不知道同人还有拥有这样的厚度和力量。
这种感受是如此美好而珍贵,所以,我们不离亦不弃。
2019年,《伪装者》播出四周年,我们如期因他们而欢聚:
四年之前,我们恐怕有太多人并没有想到那个名叫《伪装者》的电视剧会有一天能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四年之后,我们微笑着发现,它居然已经深深融入了我们的记忆与青春。
2020年,《伪装者》播出五周年,我们在控制住疫情最初的喜悦中写下这样的文字:
五年,于历史不过一瞬,于人生,亦算不得漫长;但是,它足够让学业完成、事业初定,也足够让一段感情开花结果,甚至让一个新手妈妈开始拥有择校的烦恼。
……
2021年,时光走过又一轮365天。最近,关于建党百年的各种庆祝活动目不暇接,在比以往丰富得多的信息披露之下,楼诚和他们战友的形象也愈发鲜活、清晰。
微博上一个热帖中,不知名的网友认真地写道:
我们站在后人的角度看先辈们,感觉到他们伟大;但是他们的伟大和悲壮,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深重得多。因为我们看见了他们的胜利,而他们在牺牲时并不能预知未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牺牲,对中国的胜利有多大意义。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我们才能迎来胜利,甚至不确定我们能不能胜利——他们抱着一腔热血在牺牲时所能依赖的,只有满怀的信念。
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一切,并不是历史进程的必然结果;原来我一直知道他们伟大,却依然低估了他们的伟大。
时光悄然流转,现在的我们正在享受他们披荆斩棘带来的幸福;值得骄傲的是,我们也可以无比自豪地告慰先烈:不知不觉当中,祖国的未来已经落在了我们的肩头。
在刚刚过去的一年当中,中国经济在疫情重压之下依然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是全球唯一实现正增长的经济体;与此同时,十四亿国民彻底把“贫困县、贫困村、贫困户”这样的字眼抛到了过去,而就在十来天之前,冲天而起的长征十二带我们去浩瀚太空安了家。
具体到我们个人,我们为了中考、高考和职称拼搏,为了父母、儿女和主子们奋斗,为了心中的榜样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了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确幸而真心欢喜……这些细小的碎片组成了伟大复兴的辉煌乐章,正如以往的文中所说,每一个人认真生活努力奋斗的日常,就是在自然而然地同步时代、见证并创造历史。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特别是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和昂扬奋进的我们,该是楼诚和他们的战友们最愿意见到的吧?
一定是的。
和每年敲下文宣的时候一样,今天,也是夏日里一个平常的周末:
全世界新冠感染人数逼近一亿八千万,广东连续第4天新增数字为零,帝都正在筹备下周就要到来的百年庆典,再过几个小时,一年一度的中考会正式落下帷幕……
生活并不完美,生活会微笑着继续。
那么好吧,就在此刻,就从这个平常的午后开始,让我们第六次在云上相约:
请打开你的键盘、提起笔,
写出你与《伪装者》的2021,以及你心目中的楼诚和衍生。
这一定是一些很好的中国故事,让我们讲给更多的人听。
让我们以属于自己的方式,用最朴素也最珍贵的心意,致前辈、致青春,致所有到来与未来的磨砺,致一切眼前与路上的光明。
——致敬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致敬祖国母亲七十二岁生辰,
致敬每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你我,
也致敬每一个普通的、努力前行的日子。
日出东方,
其道大光,
山河家国,
地久天长。
日出东方——《伪装者》播出六周年纪念暨2021七一、中秋、国庆联文活动,将于2021年7月1日正式启动,至2021年10月9日结束。
联文跨越七一我党百年华诞、八一建军节、中国战场胜利纪念日、《伪装者》播出六周年纪念日、烈士纪念日、中秋节和国庆七十二周年,历时共100天整。
PS:
快来一起搞事情呀!【疯狂摇手绢,破音】
〔本期福利〕
免费电影票60张:2张/人,抽30人;
电影定制周边:精美周边礼包,抽5-10份;
这里有“热血元气”红细胞,“高冷暖男”白细胞,“人气萌主”血小板,“傲娇兄贵”杀伤性T细胞,“反差御姐”巨噬细胞,以及“武力高强”自然杀伤细胞……
甚至,细胞们还谈起了恋爱!看看第一季结尾男女主的对话,单身狗表示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能,白血球有千万万个。”
“对了,红血球的数量更多。”
“是啊,不过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工作,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还是熟悉的画风,还是熟悉的配音演员。花泽香菜、前野智昭、小野大辅、井上喜久子、长绳麻理亚等全明星配音阵容,简直是声控福利!
细胞人物个性突出,画风轻松简单,最关键的是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爸妈:我看的是动漫吗?我看的是生物知识考点!
4月9日,记得走进电影院围观这场守护身体健康的元气大战!看完电影也许会让你更珍惜现在的生活,毕竟一个人如果不好好活着,都对不起自己体内37兆个细胞那么卖力地工作和保护呢!
〔参与方式〕
〔在哪里公布〕
lofter自带导出功能,可导出xml格式文件。在更多里的导入导出。
我在github找到了三种工具可将xml文件变成可读状态。希望能帮到大家。
导出txt工具可以导出文件及图片。
一、lofter导出
电脑端右上角更多,导出xml
之后将获得一个标题为“lofter-你的用户名-日期”的xml文件。你可以找个文件夹专门放它。
二、XML转换txt
github搜索XML-Reader-Lofter-Data-Backup
这个工具:
[图片]点进页面后有作者对该工...
下载他的文件:(downloadzip)
解压后运行readlof或readlof_photo
大家用完之后可以在github页面给作者点个star。
三、xml文件导入基于wp搭建的网站
Github搜索Lofter2Hexo
用第一个,基于Python的这个:
同上,作者页面有介绍,下载他的文件,downloadzip,解压后,把lofter的xml文件放到解压后的文件夹中。
运行这个:
点开之后不用管,直接点左上角执行任务,会直接识别
然后就会得到一个“wordpress-用户名”的xml文件。
在wp仪表盘用wp导入插件导入该文件。
可以看我的个人网站,已经导入完毕,还没整理。
四、xml转成md格式
github搜索lofter2Jekyll
这个:
这个我没下载成功,但看作者介绍还不错可以试试。
感谢github的作者们,大家用完可以给他们按个star。在github页面右上角。
爸爸最最亲爱的小宝贝:
今天,你终于平平安安足月出生了!
你的二叔和阿香姑姑都说,这么爽爽利利的快速顺产,你肯定是个善解人意的懂事孩子。而对爸爸而言,我们的小明媚是灿烂的朝霞,是盎然的春意,是生命的奇迹和上天的恩宠。爸爸真的好开心好开心,从此又多了一个甜甜软软,乖巧贴心的小女儿!
七月初七,相传喜鹊会在银河上搭桥,让饱受相思之苦的牛郎织女桥上相会——这是我们中国传统的七夕女儿节。在这一天出生的女孩子,想必亦是心灵手巧,聪慧美丽。爸爸也祝愿你像爸爸妈妈这样,日后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美满婚姻。
爸爸的亲亲小宝贝,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静静凝视你母亲倦极的睡颜,就这样陪你们到地老...
爸爸的亲亲小宝贝,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静静凝视你母亲倦极的睡颜,就这样陪你们到地老天荒。
只是爸爸腕力不足,断续提笔寥寥几行便有些头昏目眩。区区六斤半的你,睡在爸爸的手臂上竟似千钧重负,不得不暂时把你放进摇篮里容爸爸稍作喘息。
我的小明媚,爸爸很快要被推进手术室,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爸爸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的妈妈和哥哥们,舍不下这十丈软红的恋恋牵绊、温暖幸福。爸爸一生倥偬,此时已然圆满,但爸爸依然贪心,盼望能看着你和哥哥们长大成人,陪伴你的母亲白首偕老。所以爸爸向你保证,无论怎样痛苦煎熬,无论多么疲倦艰辛,爸爸不会放弃,一定会拼尽全力回到你们身边。
而我的乖宝贝,你也要答应爸爸:好好长大,好好生活。即使没有爸爸,姑母和叔叔们也会确保你在一个衣食无忧、充满关爱的环境下安然成长,教会你做人处事的道理。这一点,爸爸并不担心。但无论手术结果如何,无论爸爸在不在你身边,你要全心全意地爱你妈妈一辈子。要知道,你的母亲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一意孤行,才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记住,要做妈妈最贴心的小棉袄:在她冷的时候抱她入怀;在她哭的时候为她拭去泪痕;在她累得再不想走下去的时候,紧紧拉住她绝不要放手!如果,如果爸爸真的不能信守承诺,请你替爸爸努力照顾好她,别让她在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独自流泪。我的小宝贝,把妈妈托付给你,爸爸可以放心吗?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妈妈气鼓鼓地要来夺爸爸手上的信,恰巧你就在这时哭了几声,果然是帮着爸爸的。
于是,爸爸就这样看着你小小的身子凑在妈妈旁边,巴咂咂地吃完奶,又心满意足地睡去。
真是个可爱又省心的乖孩子!
上床将你和妈妈一起揽在怀中,翻腾胸口的熟悉刺痛不再尖锐难忍。你的奶香和妈妈身上的淡淡香气,掩去了病房里的药水味道……
差点忘了,爸爸不在,每年的立秋日要记得从明堂大伯那里要一瓶香水,在你生日这天送给妈妈。明堂大伯知道是哪个香型款式,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这款香水的配方专利爸爸已经重金买下,将来只留给你和哥哥。
爸爸的乖宝宝,你知道吗——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你,爸爸竟然有些反悔的念头:不去手术,只想就这么守着你再多些时日。
可爸爸实在已经拖得太久,若不鼓起勇气来奋力一搏便再无机会。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做选择。所以宝贝,就让爸爸和天命再来一场豪赌,无论胜负,搏尽无悔。
我的小明媚,爸爸很累很累了,甚至都已经握不稳笔。就让爸爸抱着最爱最爱的乖宝宝一起入眠,许一个岁月静好的愿,做一场甜美团圆的梦吧!
爸爸爱你!
丙戊年七夕,父吻安。
似梦
“苏大夫,这深更半夜的,辛苦你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明楼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苏大夫的父亲是明锐东的挚友,明镜也和她情同姐妹,“幸好没伤到脏腑,不过腹部柔软,定是疼坏了。”苏大夫和明镜说着话,手上也没停,轻手轻脚地将带来的药擦到明楼的肚子上,又细致地把其它已经处理干净的伤口上药包扎。
明楼大概真是累着了,一直没醒,不舒服了只皱着眉哼几声,待明镜附在他耳边安抚几句就又乖乖地睡了,孩子气的样子逗得床边的二人相视一笑,只是明镜眼底的伤痛却不减分毫。
“明楼什么性子什么品行,我知道,你更清楚,”处理完伤,两人到外间坐下,苏大夫拉着明镜...
“明楼什么性子什么品行,我知道,你更清楚,”处理完伤,两人到外间坐下,苏大夫拉着明镜的手安慰道,“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没事的。”
其实她本是想说明楼一定不会做这种错事云云,但转念一想,最了解弟弟的明镜又岂会不知这些,何必给她添这几分煎熬,只好说了些平淡无用的安慰,也算是她心中的期盼吧。
两人说话间阿香也已经将虎子安顿好,“大小姐,苏大夫。”
“都安排好了?他多大呀?”明镜当时冲到后院满心满眼都是明楼,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直到明楼开口她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在下奴院受苦。
“小虎子说他今年14,哎,他也是一身的伤,大少爷原来的屋子后面还有两间空房,我给他收拾出来了一间住。”
“把另一间也收拾出来吧,明楼不会住原来的屋。”明镜抚着面前的水杯开口,她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就一定会尽量不落人话柄。
“是,大小姐。”阿香一愣,也明白过来,她心里难受,刚帮小虎子涂药时听他说大少爷在后院常常只能窝在屋外墙边歇歇,她眼泪就不停往下掉,但她知道不能说,大小姐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小虎子也可怜,年纪小小就当了兵,如今还成了俘虏,他说他没杀过人,不是坏人,还说在后院常常受大少爷的照顾。”
“明楼打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苏大夫看明镜只紧握水杯一言不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开口,“好在现在你多少能照看着他。”
明镜点点头,想了片刻,吩咐阿香明日把苏大夫开的药抓好,又嘱咐将前院不是太熟的侍从都撤了,谨慎一些才能更好地护着弟弟。
夜已深,送走了苏大夫的明镜又回到了明楼床前不知在想着什么,整夜未眠。
“呃......”
“醒了?先漱个口,喝些水,把粥喝了,一会药熬好了阿香就端来。”
明楼才一睁眼就看到为他忙前忙后的明镜,他蹭起身,醒了醒神,又向四周看看确定没有旁人才敢喊一声“大姐。”
“嗯,看来我昨晚的话还有些作用,这次没醒了就不认我,”看着明楼不好意思地低头,明镜摇摇头,“喏,把衣服也换了,小心些,别扯到伤口。”
“虎子都安顿好了,他旁边还腾出了一间空房来,你住在那里,前院不是跟了多年的侍从都撤了,不会有什么麻烦,至于规矩和身份,你定是要守就守,活也是,你要是怕招人口舌就和虎子一起干点,但是必须要等到伤好些了,这几日还是先好好养着,后院有人来找借口查看的话,我和阿香会想办法。”
明楼听着姐姐边扶他到桌前喝粥边将他所有的欲言又止都给出了答案,胸中的歉疚堵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不断嗯嗯着点头,捧起碗来去掩盖控制不住涌出的眼泪,掺了苦涩眼泪的白粥依然香甜可口,温暖着他已许久未得到满足的胃和千疮百孔的心。
明镜就坐在一旁,只是在他放下空碗时再添上白粥,在他泪水滴下时递上手帕,什么也没说。
这安静又温暖的时光就是姐弟俩盼了多年的梦了。
前院中,明楼与虎子养伤几日后便什么都帮忙干一些,明镜也不阻止,只让阿香看着别让明楼逞能加重了肩膀和腹部的伤,药也要按时吃。开始时,她颇不习惯明楼低眉顺眼地干活叩首,后来似是明楼发现了她的不悦,周围没人时便会讨巧地站在她身旁,喊他大姐,也尽量在干活时不出现在她面前。
“你小子最近过得滋润啊,看来我白担心了。”漆黑的夜色中,王天风偷偷溜进明楼屋中。
“有进展?”
“嗯,趁着这最近的热闹确实有人开始行动起来了,天风楼最近查到那丞相和不少汪芙蕖手下的人有联系,应该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汪老贼也真是可以啊,人都死了国都亡了居然还没消停,留下这么多麻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楼抿了口水说道,“这丞相也不一定是主谋之人,还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他汪芙蕖埋了这么多线就是想办大事,一旦被人利用,再加上......汪曼春那儿要还有什么想法,勾搭在一起里应外合就不好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真是越来越啰嗦,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那后院的管事没再为难你?”王天风满脸嫌弃地瞧着明楼。
“自然来过,开始几日被大姐和阿香以各种理由挡了,后来再来时我都在干活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人可是那司仆的狗,逮哪咬哪那种,我的人可了解到因为你的事他被司仆训得特惨,心中指不定怎么恨你呢啊。”
“嗯,我没关系,只是让大姐为难了。”明楼提起姐姐为了他徇私心里还是难过。
“啰嗦!又啰嗦又婆婆妈妈!这是最近查到的汪芙蕖埋的人,你收好,走了!”王天风扔下一张纸转头走进了夜色中。
明楼无奈地笑笑,看着纸上的名单思量起来。
-----------------------------------------------------------------------------
【楼说小剧场】
U:楼总,怎么样?!(昂首挺胸)
楼:我喜欢嘿嘿,被姐姐护着真好,开心!
U:可好像读者朋友们没有特别开心.......
楼:(警觉)谁!站出来!
U:呃......
楼:我又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
我还在返京隔离中,o(╥﹏╥)o,每天只能望着窗外的春色独自在家中难过~
希望隔离能不把灵感也隔掉(像盲楼我就打开了好几次是在没想到后面写啥.....欢迎有想提供灵感的小伙伴)
三分钟
城市里混沌的声音炸裂开来
苏州下着小雨的清扬小道
山崩地裂般随着一条条缝隙的出现而退场
路上穿着碎花裙的姑娘们
撑着油纸伞的书生们
尚在笑着躲藏
高速行驶的汽车轧过水坑
溅起的水花迸裂开来
湿了裙摆,脏了衣襟
笑容凝结在面上,再发不出声
训练有素,装备先进的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
戴着滑稽的帽子
恭迎着仰着脖子,迈着摇篮状大步的长官
将无数的百姓驱逐在外
鲜艳的裙摆被半屈着拖到了地上
风流的长衫被路途染上了风尘
重组之后
不过是苏州换成了上海
市民换成了市民
鸣笛三十秒钟...
鸣笛三十秒钟,还不够你们日本人
尽显威风吗?
二分三十秒
往日里一片的赞赏声
被碰撞在一起的嘈杂声音盖了下去
提着行李从明公馆出门
家人尚还留在家中
他已要独自远走
围绕在车旁按着相机的小报记者
不停地按着喇叭的司机
想张嘴说些什么
但他的声音哪里盖的过?
世家大少显风流
多情少女多烦忧
一鞭执掌,异国风光
让世人耻笑
让姐姐蒙羞
鸣笛三十秒,还不够你自己
好好反省吗?
两分钟
巴黎街头的音乐
酒店夜晚的舞蹈
娴熟地变换着脚步,牵引着身旁的女子起舞
有身着白衣的纯
有身着红衣的艳
尽收眼底
一曲作罢,坐到一旁举起酒杯
与同样只身前往异国的友人共饮
他们交流经济
是的,交流经济
哪个国家的经济尚且稳定
却闭口不谈这稳定背后的原因
只要有人提起
就到了该换碟的时候
又是鸣笛声
三十秒的生死时速,他该关心了
您成功逃脱了吗?
一分三十秒
为什么是我?
家世,学识以及背景干净
从明堂大哥那新带来的茶叶
少有的能与人共同品尝
法国的大亨
无名的小卒
破碎的珐琅
等待淬炼的火眼金睛
新人的考验
还有来自一只毒蜂的犀利目光
枪已上膛,箭在弦上
他放过了他一次
而后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
最佳射程,绝佳角度
不偏不倚从宽阔的落地窗口穿过
直奔目标
一席融于夜色的长衣
一柄专属于王牌狙击手的狙击枪
三十秒的鸣笛声,这次该是他来逃了
书信已焚
要开始了吗?
一分钟
自家小弟拉开车门
与前文日方无异的露面方式
干脆果决地挥手
毫不掩饰的笑容
新办公室很气派,一路的标语很振奋人心
上等的咖啡与红酒
沙龙很安静
小祠堂里也很安静
两颗子弹
红色资本家
我的亲姐姐
一架飞往香港的飞机
明家二公子,未成功的营救计划
上令下达,出生入死
我的兄弟
一块手表,一个猎物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戏中戏,谍中谍
这鸣笛,是我自己拉响的
仅仅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保护好他们
三十秒钟,还远远不够。
半分钟
火车来了
很远就听到了那响声
火车站外的全副武装
眼前的单薄身影坐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空间
不过是风声和扎眼的光
隔开了他和至亲的距离
悔不该争宠
悔不该自负
十七岁就在他身前的身影
十七年后依然挡在他身前
不同的是,从前让他那颗坚硬的心变得柔软
如今让他柔软的心变得坚硬
火车按时启程
将家永远留在了火车站
三十秒的鸣笛,他送走了过去。
三分钟的鸣笛声戛然而止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站在相框面前,目光敛于胸前
低着头,三分钟的一言不发
明公馆的挂钟响了
大姐,我去上班了。
“发什么呆呢?把花放到前面去呀?”
“就是。”
明镜的声音传来
明台跟着在一旁起哄
明楼双手捧着三大捧花,挡的都看不清前面的路
滑稽的左一晃右一晃
单手挎着包的明家大小姐
单手撑着伞的明家小少爷
坐壁上观
做好本职工作的明诚
拿着自己那一捧花,只打着伞憋着笑
明楼委屈的叹了口气
将花放到墓前
轻轻叩首
起身时,就见三人已然在他身旁
整整齐齐的一排
同步起身
同步颔首
三分钟的低头沉默
行人止步,汽车鸣笛。
2020.4.4
午夜,凌远被一阵熟悉的刺痛扰醒。习惯的拿起手机,准备批看邮件,才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正式辞职。将手机悄悄放下,看旁边的念初睡得安详,他不敢去动手机旁的药瓶,药瓶声音太大,而念初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睡神,只要稍有声响,她就会立马惊醒,嘘寒问暖,忙前忙后。腹内疼得越发汹涌,凌远稍稍侧身,将身体慢慢蜷起。悄悄打量枕畔的妻子,在小夜灯微弱朦胧的光影里的念初依然是好看的,在淡化了眼角的细纹,眉宇间的郁色,褪去了白日硬挤出的坚强和开朗后,那温柔恬静的脸部轮廓,多少还原出了当初那个多愁善感,微带娇嗔的小女生模样。凌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直到身体疼得止不住的颤抖。他才不得不无奈的去拿床头的药瓶,已经尽量轻,尽量...
午夜,凌远被一阵熟悉的刺痛扰醒。习惯的拿起手机,准备批看邮件,才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正式辞职。将手机悄悄放下,看旁边的念初睡得安详,他不敢去动手机旁的药瓶,药瓶声音太大,而念初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睡神,只要稍有声响,她就会立马惊醒,嘘寒问暖,忙前忙后。腹内疼得越发汹涌,凌远稍稍侧身,将身体慢慢蜷起。悄悄打量枕畔的妻子,在小夜灯微弱朦胧的光影里的念初依然是好看的,在淡化了眼角的细纹,眉宇间的郁色,褪去了白日硬挤出的坚强和开朗后,那温柔恬静的脸部轮廓,多少还原出了当初那个多愁善感,微带娇嗔的小女生模样。凌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直到身体疼得止不住的颤抖。他才不得不无奈的去拿床头的药瓶,已经尽量轻,尽量慢。然而这小小的药瓶和林念初的神经之间似乎装了触发器一般,他的手刚碰到瓶盖,念初就醒了“怎么?又疼的厉害?”林念初训练有素的立刻完全清醒,跑去给凌远端水,伺候凌远吃药,然后一摸凌远的睡衣,不出所料已完全湿透。
又赶忙找出睡衣准备给凌远换。“先放那儿吧,让我缓缓,再换,要不还得透。”林念初放下睡衣,将手轻抚凌远微微拱起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抚慰。“我好多了,你先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凌远竭力控制住喘息对念初说。“那你记得换衣服啊,要不感冒了更麻烦。”“嗯,马上就换”
念初侧身躺下,闭上眼却无法入睡。他多想像她见过的很多病人家属那样,一直守着凌远,帮他换了内衣,看他平静睡去。然而,让自己的妻子深夜惊醒,为自己端水拿药已是凌远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之事了,如果再“得寸进尺”,恐怕凌远没准就会再次坚持“分居”。
白天周明专门找到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又在念初耳边响起:“凌远一下子职务辞的这么彻底,真是挺让人担心的。我借口有事送他回家本就是套套他的意思,可是这小子光插科打混去了,没说一句正经的。毕竟他的病,哎,我和小睿现在都没底,心里最清楚的其实是他自己……”
“怎么会没底?我昨天还看到你一十几年前的胃癌患者好好的来医院看你,凌远他身体底子是差点,工作又忙,可是他手术及时,术后治疗,饮食各个方面都挺在意,还有你们这些顶尖医生整天看着,难道还不如一老农民?”林念初终于问出了这一年来面对越来越衰弱的凌远,自己一直疑惑,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周明看着念初,半天才说,“这件事凌远是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是,念初,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当初的病理切片结果,你真的看过吗?”
“难道不是高分化?”林念初猛然想起四年前突闻噩耗时,自己差点崩溃,压根就没看那张宣判单,只是想当然的认为是普通的高分化型胃癌——这已是她能够想到的最残酷的事儿,却没有想到的是,凌远面对的是极少见得更残酷的低分化型胃癌。“可是,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这……”林念初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周明。低分化型胃癌存活期大都超不过两年,这是每个医生都知道的。
“所以说凌远就是个打破常规,创造奇迹的人,可是奇迹也不会永远创造下去。念初,前几天给凌远查过体后,我和小睿讨论了半天,觉得作为医生基本没什么可做的了。原本也想和凌远讨论讨论的,你知道这个时候除了数据,病人自身的感觉也挺重要,可是凌远却少见的避谈此事,今天又为这么点小事突然辞职,所以,念初你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林念初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这四个字。泪水悄悄的顺着眼角流入枕间。想起当年父母横死,自己哭倒在他怀里时,他曾喃喃的说,老天爷真他妈狠,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人留。这四年他活的艰难,身体一点点衰弱,工作一点点退出,难道就是要给自己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这怎么够……
止疼药渐渐起效,腹中刀砍斧斫般的疼痛渐渐变钝,最后麻木成一片,凌远紧绷的身体也渐渐疲软,连着意识也开始模糊。累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真想就这样睡去,可是身上还穿着汗湿的冰冷睡衣,如果自己这样睡去,念初明早发现就该唠唠叨叨的自责个没完。
林念初侧躺在床的一边,听着凌远开始慢吞吞的起床。她努力控制住了想马上起来帮他的冲动,只是紧张的支起耳朵,听着他去了浴室,又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终于听到他从浴室出来,开始悉悉簌簌的往身上套衣服,直到凌远重新躺下,听他似乎气息平稳的睡着,林念初才松下一口气,渐渐睡去。
早上,林念初走进餐厅看见凌远正围着围裙端一盘面包从厨房走出,精神挺好,见林念初下来,马上招呼到,今天烤得多,你也吃点吧,这几个加了你最喜欢的芝士,说着把两个芝士面包放到林念初面前的盘子里,然后把剩下的放到小昱位置。正准备回去拿温热的奶,却发现小昱已经拿过奶来,先给妈妈倒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下来不紧不慢,挑挑捡捡的吃着。
打发完孩子,念初去上班了,刘嫂去买菜了。家里只剩下凌远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凌远一阵茫然,多少年了,一直忙着,即使病的躺在床上,除非昏睡,否则脑子里永远有数不清的事情盘旋,现在该慢慢归纳清零的时候了,却有些茫然和不舍。
呆坐半晌,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凌远快步走入书房,抽出一张白纸,写下几个字,然后对着那几个字细细思考,并不时查看日历。即使只剩下一天也该过有意义有规律的生活,就像自己书桌前排放整齐的文件夹,多年的积习,使自己无法容忍自己最后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
李睿听到这里,啪的一下扭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指着里面厉声说:“我回国之前,凌院长一直在这儿办公,直到后来我回来没办公室,而他身体又不好,确实需要个有套间的地方休息,才调成现在这样。他在里面工作了7年都没说不方便,我她妈一个才上任不到三天的代理院长,我就不方便了?你赶紧下班吧,还有,以后少有事没事骚扰凌院长!”
李睿说完,径自进了办公室,嘭的一声把方子民关在了门外。
李睿气呼呼坐在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半天没看进一个字去,最后终于徒劳的来到窗边,唰的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夜色发起呆来。
李睿之前固然瞧不起方子民这种见风驶舵奴才嘴脸的人,但是也多少理解他们这些从基层干起的公务员的不易:一次次的仕途得失,让他们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习惯了勾心斗角的站队。所以平时对他们的一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甚至挑拨离间,都不是很在意。可是今天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火,主要原因还是下午的会议太让他气愤甚至害怕了。
下午的会是讨论医疗器械安全问题的,每个医院在这方面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问题,应该说,其实第一医院在这方面做的并不差,可是就因为前不久那个挨千刀的都市快报的报道,与会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拿第一医院,拿凌远说事儿,且越说越离谱,最后竟然扯到生活作风上。李睿实在忍无可忍,把早就备好的文件啪的拍在桌子上:“不瞒你们说,昨晚我连夜核对了我们和九州药业合作以来的所有资料,除了报道的那两起人为安装不当造成的安全事故外,没发现任何问题,采购价格大都与市场平均价格相差无几,甚至有些还低于市场平均价格,如果大家不信,可以把这些材料复印一遍,拿回去好好研究,然后再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我们第一医院器材科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黑,凌院长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以权谋私,唯利是图!”
正在此时,坐在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陈局开口了:“好啊,这个主意好,但我觉得只查第一医院有失公允,要查就得咱们系统所有的医院一起查,到时候看看谁屁股底下是干净的。”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做声。陈局停顿片刻,缓下语气说:“我们来开会是要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拉仇恨,揭伤疤的。就拿凌远来说吧,我知道各位对他很多不满,他自己也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但是,这么多年,他一直走在改革的前头,给大家淌了多少次水,挡了多少次枪?远的不说,你们九院正在试行的缩短住院日不就是拿凌远他们五年前的项目做样板的吗?还有飓风,如果不是凌远当年豁出去的公开信息,逼上面拿主意,在座的各位十有八九早死在那场瘟疫里了,更别提升什么官,发什么财了!”
大家都低下头来。陈局叹了一口气,“凌远再有错,他现在已经不干了,身体又不好,前天他辞职时,看他已瘦的一把骨头,走路都打晃,这个时候非要揪着他不放,不是落井下石,是什么?……”李睿站在窗边,想着陈局最后这些话,不禁越想越害怕,连陈局这样的人都以这种示弱的语气,拿凌远的病弱来博同情了,欲致凌远于死地的人势力得多强?
李睿在这边为凌远忧心忡忡,凌远自己这两天却难得的逍遥自在。卸去了多年来的工作压力,凌远的生活安排的潇洒惬意。上午,凌远会趁自己精神较好的时候,就自己这些年在临床中遇到的一些疑难病例做些归纳总结,这件事从四年前就开始做,现在基本就是查缺补漏,所以工作量并不大,以每天工作两小时来计,一个月就基本搞定———凌远对自己一个月内的身体状况还是比较有底的。中午略做休息,剩下的整个下午他都以极大的热情和刘嫂一起研究全家人的伙食,奢侈到为每个人开小灶的地步:念初的馄钝,小昱的翡翠虾仁,妞妞的蛋黄南瓜,甚至刘嫂的红烧茄子都做的精致非常。把刘嫂惊的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感叹当年放着这么现成的老师不用,非眼巴巴的下楼去敲周明家的门,真是失算啊。
只不过,刘嫂这句感叹,却激起了凌远的挑战欲望。第二天晚上便非要和周明一绝高下。结果好不容易变幻了几种策略,终于把周明全家请上来,正准备支起油锅食王争霸的时候,凌远自己却撑不住了,先是头晕的险险一头扎到面前的面盆里,然后还死犟着说自己没事,继续做他的绝活,没成想做着做着就突然没了知觉,把刚刚下班的林念初吓了一大跳,好在有周明,看过之后,分析应是体力不支,也与长期服用的几种镇痛药产生的副作用有关,总之,问题不是太大。但,念初却坚决不再让凌远染指厨房,在两家人面前悄无声息的倒下,凌远自己也觉得有点灰头土脸,于是渐渐得也就对烹饪失去了热情。
凌远对烹饪失去热情以后,这两天又开始把魔爪伸向了钢琴。想当年,凌远未出国之前也是外科文艺汇演的主力大牌。用三牛的话说:“刀子玩的溜溜转,钢琴弹的呱呱响,妹子泡的笑眯眯,且淫得一手好诗”。后来回国,为了“刀子”把其他的“事业”全荒废了,现在刀子玩不动了,琴还是能勉强弹一曲的。所以趁着现在还有点体力,凌远这两天一直捣鼓弹琴的事儿。而昨天晚上和小昱合奏一曲后才发现自己这个当年拿过无数奖项的所谓“音乐天才”竟然弹不过一个不到8岁的小娃。老子弹不过儿子,这让凌远羞愤难忍,立志今天要把场子找回来,至于这个小娃两岁就把钢琴这个折磨姐姐的利器当成宝,摇摇摆摆往钢琴凳上爬,四岁就能弹名曲,到现在已然颇有大家风范,这个事实,凌远就不愿去想了。
周明之前跟李睿抱怨,自己和凌远认真谈他的病情总被他插科打诨,不知不觉被带沟里,李睿还暗地里嘲笑周老师太实太笨,现在一试之下才发现之前真是错怪周老师了。进门后,凌远给他到了杯橙汁,自己则端杯白水,半靠在沙发上,说话不多,却像那些优秀的主持人一样,引导着两人聊天的话题:从外科老大难小郁的闪电高富帅,到急诊老木的病号小嫩草,再到王东是否应该对他老婆的体重负责,两人直聊到俩孩子放学,林念初下班,李睿想解释的事儿,想探的底一样没做成。但是,当李睿吃饱喝足,在妞妞的死缠烂打下,答应下周给她搞一套限量版“歼21”模型才得脱身时,原先的那些焦虑担忧却突然烟消云散,自己仿佛回到了出国前那个在凌远手底下任性妄为的年代。凌远将李睿送到电梯间,等电梯的功夫对李睿说,没事就常来坐坐,我自己在家也挺寂寞的,至于我的那些事儿你别管,我都不在乎,你更犯不着,再说了你凌老师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完笑了笑,神态是一惯的纵容宠溺。
送走小睿,凌远本意想找小昱聊聊,却不料突然心慌手颤,头晕恶心,冷汗直流,凌远知道这是自己过量服用镇痛剂的原因,只好赶快躲回卧室,躺床上闭目忍耐。林念初正在给妞妞检查作业,看凌远送客回来白着汗津津的脸,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卧室,赶忙跟了进来:“很难受吗,用不用吃药?”。“没事,有点累。你赶紧去给妞妞查查作业督促她早睡觉,别明天再迟到。”“好。”念初本要多问几句,却又见凌远紧闭双眼,眉峰微促,头在枕间微微摆动,似乎烦闷的很,便觉再问下去也是添乱,只好叹口气带上门,走了出来。正碰到小昱站在门口:“妈,爸又不舒服?”
自己头疼好久的滴滴声,终于消失,周明连声道谢把周敏送了出去,然后坐下来继续在各个圈里打听韦天舒的联系方式。韦天舒刚出国时,周明和他逢年过节还有联系,但是大家毕竟都是忙人,渐渐的,联系就少了。直至发生320事件后,中美关系急剧恶化,甚至一度传言要打起来,而国内的“去美国化”运动更是风起云涌,所以最终没了他的消息。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30年前,自己坐在老乡迎新会的角落里,磕着瓜子,喝着可乐,懵懂的看各位师哥争先恐后的和女生们搭着话献殷勤。突然,门开了,一个瘦高个男生领一文静俊秀的男孩走了进来。那男生团团一拜,用略显生硬的冀州话说,对不住了各位,我们来晚了。一面说着一面朝周明旁边的几个新入学女生挨个行注目礼。不过片刻,一直没说话的身着浅蓝T恤的男孩拉了高个男生一把,“三牛快走吧,我还得回家看球赛呢。”说着两人招呼也不打,径直扬长而去。
“我操,这扫妹团眼光也太妈狂了!”周明旁边的师哥悄悄的骂道。“他们干嘛的呀。”周明疑惑的问。“扫妹团啊,专门扫妹的,看上顺眼的就泡,看不上就走。”“那小孩呢,干啥的?”“小孩?你说凌远啊,他扫妹的呀!”师哥说的理所当然。“他?扫妹?”周明愕然。“年龄来说呢,确实应该算扫姐,可搁不住人家辈分高啊,人家作为大师哥扫扫小师妹也说的过去。”“他俩啥名?”周明心里一股邪火猛得升起,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俩登徒子。“大的韦三牛,小的凌远,怎么你要替我们这些劳苦大众出头吗,英雄?”
恍惚间好像又到了第二年,窜高了一截的凌远大大咧咧站在周明宿舍楼下喊,“周义士俺们要去扫妹了,同去否?”喊过几遍,周明没搭理,凌远竟然在下面唱起来“周义士,扫妹去!扫妹去……”
周明打了个激灵,猛得醒了过来,小凌远那句扫妹去,却还在耳边回荡。他揉揉眼,摇摇头,突然唇角上扬,实在不行,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逐点扫描,我就不信挖地三尺找不到你韦三牛的下落。想到这里,周明抹一把脸,抖擞精神开始搜索翻墙软件。
又想到妞妞的身世,凌远的意思,趁自己身体还行,赶紧告诉孩子。可是念初却一直犹豫不决,搬出各种理由来搪塞,主要意思就是求凌远别管此事,总有一天,自己会好好跟孩子解释清楚。凌远明白,念初这么坚持,无非就是不想节外生枝,让自己平平静静地轻松快活几天,可是不看着妞妞迈过这个坎,他又怎能真正放下心来?何况现在自己又开始瞎想小昱。
凌远想的入神,身体上的难受倒不觉那么难挨。又躺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正要放下抱在怀里的靠垫,就见林念初光着脚从楼梯口直跑下来,“凌远,凌远!”“这儿呢!”凌远赶忙起身,却又因起得太猛头里一晕,赶忙又坐了下来。“没事吧你?这么久不回去?”念初打量着凌远。“卧室暖气太热,有点闷,出来透透气。怎么你还像妞妞小时候一样,半夜起来找不到爸爸就吓得哭啊?”凌远看林念初吓的脸都白了,只好无奈的调戏了她一句。“别贫了,快上去吧!手都冰了。”林念初扶起凌远上了楼。上床盖上被子,暖了一会,凌远整个身体还是冷的冰一样,林念初又要下楼去拿暖手宝,被凌远一把拽住:“念初,你别忙了,躺下来,说回话儿吧。”
中午秦芳走出教学楼,就见林念初的车已等在教学楼前的停车位上,看见自己响了下喇叭。秦芳刚坐进车里,林念初便迫不及待的把想了一宿的心事说了出来。昨晚,凌远又重提妞妞的身世,看来不把这事搞定,凌远这心是放不下的。可是,妞妞这孩子不像小昱那么乖巧懂事,到时候哭闹起来,凌远怎么受得了。自己想先跟妞妞沟通沟通吧,嘴又笨且一向对妞妞管太严,不讨妞妞喜欢,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拜托妞妞最喜欢的秦阿姨先给她透透底,看妞妞什么反应。
“找我和妞妞沟通,凌远知道吗?”秦芳问。“我昨晚跟凌远提过,他坚决不同意,他说这事儿必须得我们做父母的跟孩子说,找个外人,孩子再亲也有障碍。”林念初实话实说。“凌远说的有道理啊”“这不是没办法嘛,如果凌远身体好好的何至于这么早就说这事儿,眼看着越来越差,我真怕这事儿他撑不住……”林念初几乎要哭出来。“我跟他沟通完了,下一步再怎么办?”“我想好了,看妞妞反应吧,如果又哭又闹反应很强烈,就先拖凌远一阵儿,等妞妞想通了平静了再说,如果妞妞反应不大,我们就假装啥事没做,让凌远再跟妞妞说一遍,这样他一定会很欣慰很放心的。”“可是……”秦芳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细想起来似乎也无不妥,看着林念初期盼的神情,秦芳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妞妞听完秦芳的解释,只怔了一会儿,便拿过当年母亲病历的复印件翻看,然后说,:“阿姨,那时的病历没照片啊。”秦芳赶忙应着,“啊,不过你妈说你母亲很美,要不你怎么会生的这么可爱。”借口去洗手间,其实躲在屏风后紧张的心要跳出来的林念初走了出来“妞妞,你妈妈很美,很坚强很爱你。只是没有办法……”林念初磕磕绊绊将9年前的那个黄昏,面对频死的产妇,苏纯和自己的冒险,凌远的及时支持,以及后来自己对她的牵挂与不舍一一道出。妞妞静静的听着,有泪水慢慢滑落。
林念初将妞妞拥在怀里,等她渐渐平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措辞:“你还这么小,原本也不急着告诉你这些事儿,可是你知道你爸他身体不好,一直记挂这个事儿,非要亲自跟你说了才心安。你能不能帮妈妈去应付一下爸爸?”妞妞猛然抬头看着林念初,半分钟后点头道“好,没问题。”
很多年后,以泼辣勇敢客观深刻闻名新闻界的记者凌云(妞妞),在回忆录中详细记录了这件事:这是一个典型的罗生门,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骗人和被骗,在整个骗局里,我不知我是否看清了所有,但我起码比我可怜的母亲知道的多的多。因为,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就知道了我的身世。那是一个周末,我在家无聊的要死,便求着凌昱陪我一块儿去医院玩。凌昱一去就钻进了爸爸的办公室,而我则在医院里游荡,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走到了秦少白阿姨办公室门口,正好就听到她大着嗓门和人吵:“孩子又不是商品,你想退就退啊,别说她妈妈生完她又坚持了俩小时才死,就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孩子也照样活蹦乱跳,活的好好的。你看刚刚给孩子查体的林大夫,她姑娘就是当年从死人肚子里抢出来后被她收养的,现在怎么样?照样健康活泼聪明可爱……”我愣在那里,内心期望说的不是我,可是我听见我妈妈从里间屋疾歩走出大声训斥秦阿姨,“有话好说,别拿我们妞妞说事!”
当时,9岁的我好像丢掉妈妈的孩子,哭的泣不成声在医院乱转,期间有几个熟识的叔叔阿姨企图拉住我,都被我死命挣脱了,我哭着走着,走过行政楼门前的小花坛时,一不小心绊了一跤,脸颊被沙石擦破,生生的疼,这就更有了哭的理由。而这时我的父亲正陪同一干领导走出行政楼的大厅,看到他,我转身就躲,却已来不及。他一看是我,撇下客人向我急跑过来,他那时已没有力气抱起我,但依然蹲下身子把我揽在怀中帮我擦拭被泪水和血迹弄花的脸。我依偎在他怀里突然感觉自己哭的可笑。我从小玩劣成性,远不及他们的亲生骨肉聪明乖巧,但是他们依旧疼我爱我,这样的我凭什么哭?有什么理由哭?我哭声渐停后,父亲领我穿过花坛,走到那帮领导面前,其中的一个打趣了父亲几句,父亲赔笑聊了一会儿,便吩咐秘书替自己送领导,自己则牵着我的手回办公室帮我处理擦伤。
之后,我刻意忘掉此事,想还如从前般玩闹,却再也不能,我内心深处开始不自觉得将自己和凌昱比较,越比越羞愧,越觉最终有一天父母会厌倦我这个从死人肚子抢来的孩子。半年后,秦阿姨神情严肃语带悲悯的告诉我身世的时候,我并没太在意,但我母亲详细跟我说起我的来历时,我哭了,我没有想到我的亲生父母竟然并不是我想象的如父亲的亲生父母那样自私冷血,原来他们也曾期盼我,爱我,这就够了。我依偎在母亲怀里,接受她温柔的抚摸,那一刻我觉得我有两对父母疼我爱我,我足够幸运圆满,但是,仅仅一瞬间,母亲便打破了我的美梦。
而当妞妞坐在自己面前时,之前所有的紧张不安全都消失了,凌远就像上了手术台一样心平气和,娓娓道来。这场谈话不可谓不精彩,但是这对妞妞来说是一种徒劳,甚至是折磨。
凌云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这段往事:我坐在父亲面前,看他斜靠在椅背上,神情在一贯的宠溺之外多了份怜爱,他从他自己的身世讲起,然后委婉的讲到我,他显然做过充分的准备,甚至还画了他只匆匆撇过一眼的我亲妈的样子。如果我之前从不知道这些事,我不知道在他温暖的解说下,我会怎样。或许我还是会像半年前那样痛哭流涕的挣脱所有人?还是会被他的温暖捕获,默然俯在他怀里哭泣?或者在他谆谆善诱下,我根本就会坦然接受此事?这已经永远不会有答案。而当时的我只是像一个蹩脚的演员一样,紧张的坐在那里,等待镜头从他身上移到我这边。我不知我哭过没有,但我知道我的表演是失败的,我毕竟不是凌昱,我从没能真正骗得过父亲,那次也不例外。父亲说着说着,突然就住了口,看我良久,把我看的浑身发毛之时,他突然叹一口气说,你妈妈是不是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了。我没有答话。他腾的站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坐下,把我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你妈妈她只是太害怕。”
我结婚前夜,母亲曾突然提到此事,她说她当时觉得自己做的理所当然,但是后来觉得愧对于我。我对她说,我理解你。是的,当时我也有了爱人,且我的爱人即将走向生死未卜的战场,离别之即,他的每一个愿望,每一丝笑容,都值得我拼尽所有,我怎么还能不懂那年的母亲?只是那事毕竟成为我少年时代的分水岭,从那时起,我像一个小丑一样,将活泼顽皮示于人前,以争取如从前般,博得人们的喜爱,但内心深处却自卑自怜,难以释怀,直到17岁那年遇到小飞……
黑夜里,林念初默默的说:“怎么不记得,别想了,快睡觉吧。睡着就不难受了”凌远稍稍活动下身子,准备睡觉,突然又说:“念初,以后对妞妞好点,调皮捣蛋的孩子,不一定内心不敏感,她又有那样的身世……”“我是她妈,怎么会对她不好,你别瞎操心了,快睡吧。”两个人渐渐睡去。
工作到半夜,李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铺面的寒风让他精神一阵。转眼他接手工作已经快两个月了。最近半年,一来凌远精力越来越不济,二来也是有意锻炼他,已经将自己的几乎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他做,自己只负责表个态,签个字。所以,李睿原本以为接手起来应该不是很困难。及至真的到了这个位置才发现远不是这么回事,就像做手术一样,不站在主刀的位置,永远不知道这个位置上所承受的压力和责任。很多次,李睿委绝不下的时候,习惯性的拿起了手机,然后又强迫自己放下,但还是在脑海里不自觉的想凌远遇到这个问题会怎么做。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的走进凌远的办公室,办公室已被方子民整的乱七八糟,但是李睿坐在里面依然能感受到凌远的气息,似乎他正躺在里面的套间里,趁午休功夫输液,自己一进去他就会笑着半坐起来,“劳模,又有什么事儿。”
李睿知道,总有一天所依赖的人会放手远行,而留下自己独自面对一切。所以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打扰凌远。即便如此,自从那日以蹭饭为由去见了凌远后,他还是禁不住诱惑,又去了几次。每次和凌远胡天海地的乱聊一通后思路都会特清晰,心情也特放松。但是事后,又特别后悔,骂自己自私。他是一个医生,他知道一个病人,伪装的这么随意洒脱,像健康的人一样谈笑风生有多不容易。但他也知道凌远绝不会允许自己穿着宽大的睡衣,拉里邋遢的躺在床上见他,所以还是少去吧。
想到这里,李睿摇摇头,明天还有一堆工作,自己还在这里伤春悲秋,真是闲得蛋疼,于是准备关窗睡觉,却突然感觉脸颊有水滴滑落,不会吧,难道自己哭了,李睿错愕,等到发现脖颈也有凉飕飕的水滴时,才知道是风吹进的雪花,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雪降临了。
凌远的少年时代正是诗歌流行的时代,为了泡到品质较高的文艺女青年,凌远也曾将海子,顾城,舒婷的诗背了整本,并用他们替三牛泡到过几个”内涵妞”,及至遇到林念初,发现她除了李白杜甫对诗一概不知,马上觉得既然这么善良纯洁的女孩都不爱诗,那么诗就一定不值得爱,不能占用自己宝贵的大脑空间,于是立即将它们从自己脑海里全面清除了。
然而时至今日,最担心的妞妞的事儿,因自己的太过在乎一味强求而弄巧成拙后,小昱这孩子的异样他也不想再细究,他该给孩子足够的信任,放手让孩子们按照自己的步伐走路,而不该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念,打乱孩子们成长的节奏。而经过了四年的磨砺,念初也早已由原来那个凡事依赖自己的小女人,变成了一个能拿得起放的下,可以撑得起整个家庭的女人。其他的,自己的养父母已先于自己相继离世,许乐风自有他的那些亲生儿女照顾周全;工作上,昨天他也终于做好最后一件事:将自己的手稿校对完毕,交付出版。至于医院的那些是是非非,他从辞职那天起就已不再关心。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放空自己,像来这个世界时一样纯净的离去。
他又开始读诗,读穆旦的诗。然后把他们静静的写下来,以此温暖净化自己的心灵,让自己慢慢脱离缤纷的尘世喧嚣,迎接那静谧幽深的最后时刻。面对窗外的茫茫白雪,他俯在书桌前,慢慢写道: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不知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呵,生命也跳动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我愿意感情的热流溢于心田,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就在凌远已经准备用诗歌净化心灵,迎接最后的宁静时,一场围绕他的斗争却愈演愈烈。
雪后的第二天,李睿好不容易挤过漫漫车流,到达医院,自己的秘书就神色惶恐得迎了上来,“院长,卫生部调查组的人刚到,刘副院长正在接待室陪着他们,您看……”李睿略作迟疑,还是径直走向接待室,这一天他早就料到,而该做的工作,也早已做完,现在只需气定神闲,迎接检验。调查工作整整进行了一周,而李睿也从之前的信心满满到愤怒绝望,这种调查完全是文革做派,牵强附会,鸡蛋里挑骨头,别说之前李睿他们真的突击做过一些手脚,就是完全没问题也会给挑出问题来。李睿后来忍不住动用关系查了几个调查人员的底,一查之下更是绝望,调查组组长竟然是九院刘西安的内弟。彻底没有希望之后,李睿只好去找陈局,陈局语焉不详的说,他们在部里关系太硬,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静等他们摊牌谈条件。
周明在很多人膜拜的眼神里,也迅速回了自己办公室,在刷手服外披件白大褂,抽出一根烟点燃却不吸,拿在手里出神。自己折腾这么多天,从上网白痴到无孔不入的搜索达人,三牛的事儿,昨晚终于有了眉目,确是一个让人痛心的结果。
前一阵,周明在到处打听消息无果之后。终于翻墙进入三牛服务的医院,然后发现早已没有他的名字,为了搞清他的去向,他只好费劲周折转进该院论坛翻八卦帖子,终于看到韦大夫因不满医院的低效懈怠而辞职去了某医院的消息。于是周明又顺藤摸瓜进了另一家医院,如此反复,终于结束在x医院:韦天舒不顾病患意愿,在没有签字的情况下,强行手术,术后并发心肺官能衰竭死亡,韦天舒被判5年监禁!周明愣在那里,一遍一遍看名字,看日期,这不该是三牛干的事儿啊。周明不相信,又翻天覆地的找信息,终于知道了此事详情。
那是三年前,正是中美关系最紧张的时候,病人送医时已经情况危及,却是一极端反华分子,偏巧那天值夜的外科大夫是两个华裔:韦天舒和一年轻小伙。病人家属拒绝签字,坚决要求等另外的大夫赶来,而三牛不知道发了哪门子邪勇竟然不管不顾,带着自己的助手直接把手术给做了。手术过程毫无失误堪称完美,但一天后,病人并发心肺衰竭死亡。病人家属本就痛恨华人,此事一出,直接把韦天舒告上了法庭,韦天舒毫无悬念的败诉,判监禁5年。事后,美国医界曾为韦天舒辩白,但鉴于手术程序不合法这一致命缺陷,而不了了之。
周明将燃到手指的烟头掐灭,打开电脑,反复看那些网页,想从中知道更多的细节,特别是,三牛老婆孩子的生活不知有没有着落。然后终于找到一则消息,一个名叫威廉的美国人曾组织医界为三牛之事辩解,并发起过募捐。点开第二页是募捐现场的图片,看着那个瘦高个的金发碧眼的男人,周明感觉有些眼熟,猛然间记了起来,7年前自己曾见过他。
他是应凌远邀请来第一医院进行学术交流的。还记得凌远这小子当时把自己整的好惨。当天凌远向威廉介绍完老程等一干第一医院外科主刀后,看周明才穿着松松垮垮的白大褂,像餐厅卖包子的大爷一样,好整以暇的晃过来,突然就对着威廉,开起了他的玩笑:这是周明,他是一位厨师。厨师?!周明以为自己的英文出了问题,看到对面的威廉也是一脸错愕,才知道是凌远使坏,刚要把手伸给威廉,顺便纠正凌远的“错误”,凌远马上又补了一句,“他将会为您准备晚餐!”这个解释让原本有点奇怪的威廉一下子深信不疑,握住周明的手,连声表示感谢,把周明气得恨不能飞起一脚踹死凌远,堂堂一院之长,有这么捉弄人的吗?
不过,凌远也不算撒谎,当晚的晚餐,还真是周明做的。因为凌远根本就没把威廉当贵宾,而是当朋友直接请到了家里,而那一阵,凌远的家宴一直是周明主厨,刘嫂帮厨的,那天也不例外。威廉吃完那顿美味大餐后,更在心中做实了周明是一个优秀厨子的事实,且挑起大拇指,为凌远一家能请到这么好的厨师而羡慕不已。直到第三天看了周明的手术直播之后,他又真诚得赞道:“周厨师,您的手术和厨艺一样棒!”这句让全场笑喷的话,彻底打消了周明企图重塑自我形象的企图,甚至还使“周厨师”一度代替“周老师”在大外科被悄悄叫响。
想起过往,周明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威廉和凌远如此之熟,韦天舒的事儿他不可能不告诉凌远,况且凌远在美国呆了6年,又是个喜欢交际的,即使那几年信息闭塞,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韦天舒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凌远应该早知此事,没准威廉组织的那次活动,就是凌远策划的。想到这里,周明又仔细查看那份附件里的捐款明细,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凌远极少使用鲜为人知的英文名。三年前正是凌远术后不久,倍受各种治疗之苦的时候,没成想他同时还暗暗的操着这份心,周明念起凌远当时的艰难,想想现在的样子,眼睛突然湿润了。
陈局看李睿低下头来,继续分析道:“你一旦离开第一医院,不管是本院的刘慈上还是从外面调一个过来,都会成为他们的傀儡,那么凌远之前做的一切工作,都会前功尽弃,你觉得凌远会甘心吗?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啊。”“我……”看李睿还在犹豫,陈局加重语气继续说:“李睿,这就是战场,你不能放弃阵地,年后两会马上就要召开,凌远之前的很多试点早已得到医界的广泛认同,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医改会在这方面有重大突破。所以现在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后的挣扎,对我们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凌远都坚持了十年了,你坚持不了几个月?”“我当然没问题,可是凌老师怎么办?”说到凌远,陈局沉默了。李睿盯着陈局也不再说话。
“你以为,我愿意啊,小远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遭的难,他受的苦,我比你清楚,可是,李睿,这件事我们就是要争权利,有了权利,你所说的对错才能坚持,才有意义!这件事,你别管了,看来我压根就不该跟你商量,明天我就去找凌远聊聊。”一向温和的陈局突然也发起火来。“你先别去,等我一天,我再想想办法。”李睿低声无奈的说。
李睿漫无边际却又步伐匆匆地走在新城的大街上,一种悲愤冲溢心间,为什么像凌远这样救人无数一心为公的的人到死都要遭人折辱,而那些不学无术勾心斗角的人却能扶摇直上?这个社会真他妈操蛋,自己应该立即辞职,撒手不管,爱咋地咋地。可是又转念一想,也有很多凌远这样的人一直在努力,陈局、二院的方明、部里的刘哲,甚至还有像周老师,秦少白这样的医生。如果自己一旦辞职那么不但让凌远失望,更会让站在自己阵营里的所有人蒙羞。因为毕竟一直以来第一医院是医改的一面旗帜,如果在两会之前能坚决的高举这面大旗,就会给很多左右摇摆者以信心和力量,那么新提案就会更容易通过。再坚持一把,结果就会是预料中的完美,可是凌远呢?他看不到这一切就已足够让人痛惜了,难道还能让他这个沥尽心血的最早的开拓者,成为最后的殉道者吗?
李睿的步伐如同他的思绪一样,毫无方向,左冲右突。然而,凭一种本能,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走了十几站路,走到了凌远的小区。李睿像一个失恋的男人一样在凌远家的楼下转了n圈之后,一咬牙去拜访了凌远。
李睿的突然拜访给凌远来了一个措手不及,李睿在客厅足足等了20分钟,凌远才缓缓下楼。坐下来便打趣李睿:“这才几点,您又下班了?看来当领导就是好啊,我们苦命的念初还早呢!”“这不,听说小郁要结婚,咱们科老大难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我这一激动就忍不住翘了个班,来赶紧向老领导报喜,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我领导有方啊。”李睿一脸得意之色,”而且据秦少白透露他们也已后继有人”,李睿又凑到凌远耳边一片神秘的说。说完又忍不住补充道:“别到处说啊,人家私事。”“连你都知道了,还私事?这揣娃成婚也就外宇宙的非炭基生命不知道了吧?”凌远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匆匆去了对面的卫生间。
李睿心里一沉,欠了欠身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坐沙发上等他。一会儿,凌远白着脸回来,李睿看他依旧抚着胸口,赶忙把杯子递了过去,凌远却摆摆手,倚在沙发上,喘着气说,别再提怀孕,一提怀孕我就和自己怀了孕似的,要吐。
两人乱聊了一会儿,李睿看凌远实在是精神短缺,便赶紧告辞,凌远把李睿送到门厅,貌似随意的说,小睿,你放手去做吧,别有负担,有什么屎盆子尽管往我头上扣,你知道我无所谓。李睿低头换鞋,没有吱声。
李睿重新回到大街上时,已是灯火阑珊的下班点,他不紧不慢的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眼前还是凌远刚刚的样子,消瘦苍白,温和疲倦。他突然想起有一次,凌远陪一帮人喝酒回来,也是那个样子,难受的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动不了,李睿边给他输液,边不以为然的说,你和那帮孙子瞎混,糟蹋自己身体值吗?凌远说,你和他们斗,就得适应他们的规则,总不能他们都在粪坑里打,你怕臭,远远的捂着鼻子骂两声就完吧,这样除了赚个好名声,有什么用?
是啊,自己一贯的非黑即白的坚持,也不过是骨子里的清高作祟,对于面临的这一切又有何用,它们只能像绳索一样捆住自己的手脚,任人宰割。李睿想到这里,一咬牙,拿起手机,做了一件自己以前认为死也不会做的事情,他对着话筒说:“爸,有人欺负你儿子,你管不管?”
第二天,李睿刚上班,便收到卫生部调查小组的的书面调查结果,结果表示,第一医院账目清晰,管理严谨,不存在任何问题,是其他医院学习的榜样,为在调查过程中医院给予的配合表示感谢,对给医院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
于此同时,被李睿陈局无限意淫顶礼膜拜的凌远,正在家郁闷的不行。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凌远准备给孩子们点惊喜,单独的外出已被包括”首席医生”周明在内的所有人明令禁止,于是他只能在网上挑挑捡捡,又怕实物不尽人意,所以只能早做打算,定的货从上周开始就已陆续到了,但查点一番还是缺一些必要的配件,所以午睡过后,凌远又抓紧趁孩子们还没放学的功夫准备再用电脑购物。
现在凌远正准备打开这台大家伙,开机需要人脸识别,凌远稍一迟疑,将小昱床头的大照片拿到面前晃了晃,竟然顺利通过了。凌远迅速搜到所需配件并订购后,刚要关机离开作案现场,突然灵机一动,童心陡起,觉得应该像专业的“黑客”一样,抹掉作案痕迹再走,这才是他凌远的做派。于是他开始查找上网产生的临时文件,在系统盘瞎翻一通后,遗憾的认识到自己虽然侥幸进入了儿子的电脑,但依然改变不了是个电脑白痴的事实。正无奈得准备撤离,却被一个很奇怪的压缩文件名lxa所吸引,这个文件在众多系统文件中格外醒目,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老对手,九院那个老油条刘西安的缩写嘛。出于好奇,凌远解压了此文件,文件散落在文件夹中,足有30个之多,凌远随便点开一个,扫了一眼便如入冰窟。
周明赶过来后,除了让孩子们心里踏实外,只能坐在床边看着凌远,其他无事可做:凌远对自己的判断和治疗都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两天后出血止住,一周后,凌远恢复了一些,可以下床了。他却不再读诗,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萧瑟的冬景发呆,原本准备好好乐呵乐呵的圣诞节已悄然过去了,留下凌远一箱的各式道具:他原本准备搭建整个的马车用电动驯鹿载着,而自己则扮圣诞老人给孩子们分发礼物……
儿科主任办公室,主任对请求照顾不值夜的林念初一脸为难的说:“念初,凌院长这么年轻就这样,我真是挺难过的。按说我应该同意你,但是你也知道咱们科困难户太多,小周和他丈夫两地分居,3岁的孩子只能甩给70岁的老母亲,小刘她妈又常年卧床……”“我知道,只是凌远这人您知道,太别扭,不要护工,我晚上把他一个人留家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念初要不你再坚持两周,这两周我尽量少给你排,等小李学习回来,再怎么着,也不给你排夜了……”“那就谢谢主任了。”
林念初疲惫的走出主任办公室,走到大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小刘正不管不顾的嚷嚷:“人家是谁?前院长夫人,现院长师娘,外科主任,产科主任的铁杆,连最不济的小姑子也荣升外科护士长了,人家想请假就请假,想不值夜就不值夜,医院分明就是她家开的……”旁边的小张拽了小刘一把:“也不能这么说,听说凌院长这病可能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儿了,林大夫也挺难的。”“她是难,可是谁又是容易的?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啊……”林念初听到这里默默的调转头,直接去了病房。
吃完早饭,要出家门的时候,小昱突然对林念初说,妈,你晚上有值班的话,我陪爸爸睡吧?正好我房中的暖气坏了,每晚冻的不行。林念初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好。晚上,凌远半躺床上闭目养神,小昱从自己的房间过来,站在床边,看着父亲,过了会儿说:“爸,你别这么憋着了,我们谈谈吧。”凌远睁开眼,看了一眼小昱,显然小昱这种电脑高手早发现自己动过他的东西,当时自己之所以得逞,仅仅因为小昱没料到一向是电脑白痴的父亲会翻自己的电脑,而且翻了常人一般都不会翻的系统盘。这些天,凌远一直在想如何和小昱谈,小昱远比妞妞通透机灵,他想隐瞒的事儿,即使凌远也很难探到。没想到小昱竟会主动找到自己。既然如此,凌远只能开门见山:“刘西安那些材料怎么回事?”
“我摸进他的电脑以及和他有关系的人的电脑弄到的。”“你弄这个干什么?”“我看不惯他这样的烂人,爸您是什么人,整天拿出这么多精力和他掰扯那些破事儿。””看不惯你就这样?你这样违法你知不知道?”“我违法,他更违法,他敢告我吗?到头来不还得听我的!”“你拿这些材料要挟过他了?!”“我本来只是收集资料,结果这老混蛋竟然动到您头上,我只好出手了。”
“小昱,你还小,你别掺和这些事儿,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爸,我从两三岁开始,就看你纠结在这些无聊的事情里,疲惫不堪。我是小,不该管你们大人的事儿。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我们的大脑不是用来发明创造,而是用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做一件事儿总会有阻力,想尽办法,破除阻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啦!”“本来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有这么大阻力,爸你想过没有?还不是因为有两种人作祟,一种是贪婪的人,像刘西安,陈文这样的人一味贪婪,争权争利,还有一种是愚蠢的人,他们不明事理,胡搅蛮缠,自以为善良质朴博人同情,其实却像一窝窝的腐臭脓疮,急需剜掉。”
“你怎么会这么想?谁是腐臭脓疮?”凌远越听越惊。“这种人,就多了去了,比如您以前那些哭哭啼啼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那些怨天尤人斤斤计较的同事下属。爸,您费尽心血,一心想开创出一片新局面,可是您的同僚多是贪婪无情之人,您想服务的人群又是些愚昧混沌却要求多多的蠢人,你夹在两者之间疲于奔命有何意义?埋没了自己的才华不说,还遭人嫉恨,你都这样了,那个姓刘的都不放过你,您的领导也准备牺牲您,我出手整他那叫替天行道,您又何必这么郁郁寡欢,想不开到吐血的地步?”
小昱越说越激愤,脸颊挂泪,身子发颤,这些天压在心头的伤心和愤怒就像喷泉一样忍不住喷薄而出,“爸,这个社会需要的不是您这种温和的头疼医头的改革,它需要彻底的改变,将贪婪腐败,愚昧落后统统扫除才行。就像画画一样,在一张污秽不堪的纸上永远也画不出什么绝世佳作,只有重换一张干净的白纸才行……”
凌远微微侧起身子,控制住内心的惊恐,忍着渐紧的疼痛,尽量放缓语气对小昱说:“重换一张纸,那得费多大的代价,而且,换过的纸你就能保证不会再被玷污?小昱,这个社会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不像你想得那么污秽。就像摩擦力,它看似是走路的阻力,其实也是走路的动力,你所说的那些人,那些事也是一样。而这个社会也永不可能是真空,”
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凌远不得不稍稍蜷起身体继续说:“贪婪的领导,愚昧而盲从的民众不管任何时候都一直存在。以你的标准看,这或许是一个黑暗愚昧的世界,可是光明和智慧也在其中。比如前几年的飓风,假如像你说的那样,你爸爸即使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把飓风赶跑吧?小昱,说真的,爸爸没你说的那么苦逼,有很多人还是从内心深处支持和理解我的,只是,他们不在网上骂骂咧咧,也不在人前牢骚满腹,他们只管默不作声闷头做事,他们属于沉默的大多数,但你不能因为他们沉默就忽略他们,他们是掩藏在贪婪的官僚愚昧的群众以及所谓精英公知之下的,这个社会真正的力量。比如你周叔叔,你李叔叔,秦阿姨,你妈妈……其实我觉得我已足够幸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毕竟有一帮人曾陪着我,一直往前走……”“可是,这相对于您的付出,又怎么够,……”
一通折腾下来,两人都已疲惫,小昱毕竟年龄尚小,又情绪激动的发泄了一通,很快睡着了,凌远却毫无睡意,侧过身抱着枕头,忍着渐趋平缓的疼痛,看着儿子平静的睡颜。心中的恐惧与愧疚汹涌如潮。
凌远披一件睡袍,悄悄拉开阳台门走出去,看冬夜里,洒落一地的月色如霜般冰冷,他思前想后,彷徨无计,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微无力,衰弱无能。第二天早上,小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早已起床,穿一件丝棉睡袍,倚在对面的软榻上,一脸憔悴的看着自己。小昱心痛如绞,暗暗懊悔昨晚的莽撞。连忙温和的说,“爸您身体不好,该多休息,怎么起这么早啊。”
“睡不着,躺着又累,就起来坐坐。”凌远一改之前对孩子们专注温和的神情,随便应付着。小昱看父亲两眼发呆,神情倦怠,一定是为昨晚的事难过,想安慰一下父亲,却又无从说起,更怕一不小心再重蹈昨晚的覆辙,慢吞吞穿着衣服,墨迹了半天,才说道:“爸,您放心,不管怎样,我以后绝对会对妈妈姐姐好,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会护他她们周全的,您别担心!”
“小昱,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你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很欣慰很放心,但是你不是普通孩子,小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凌远看小昱并无反感,相反正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于是接着说,“小昱,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很土很落伍,但是我这一辈子活的很骄傲,很少有真正敬佩的人,你周叔叔,虽然我平时老取笑他,但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不管多么难以抉择的事情,他凭本能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希望你以后在关键时刻能多听听他的劝。还有,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医院吗,从明天起,节假日你随周叔去医院吧,去看看那些“愚蠢人”的生活。”
“好,爸我一切都听您的,您快去床上躺躺吧,早饭一会儿我给端屋里来?”小昱不想再惹父亲的不快,赶忙一口应下。凌远看小昱对自己刚刚的话,毫不在意,随便应付,不觉一阵失望。对小昱勉强扯出个笑容说,“现在还太早,我吃不下,你先下去吃吧,催着妞妞点儿,上学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下去了”。
小昱听话的离开父亲的卧室,回到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终于忍不住抱着被子痛哭失声,自己自负聪明,却一错再错,自己想制住刘西安,还父亲以公平宁静,却因一时疏忽,让父亲惊惧不安,昨晚鼓足勇气要求陪床,一方面想宽解父亲,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想再贪恋一下父亲温暖的怀抱,却没成想自己突然情绪失控弄巧成拙,此时此刻,他突然无限羡慕姐姐,羡慕她可以撒娇耍赖,可以又哭又笑的滚倒在父亲的怀里,而自己却永远矜持懂事的站在一边,故作从容的等待那恐惧莫名的时刻……
林念初早上回来,看凌远正躺在床上输液,没有看书,也没听音乐,只是呆呆的望着外面,瘦骨支离的样子,惹人疼爱。林念初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他一口,凌远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听念初说:“想啥呢?这小可怜的眼神?”“想怎么勾搭个妹子亲我,结果真有妹子亲我了”凌远对她笑了笑。”说真的凌远,你这两天怎么了,老发呆?要记住你得的是胃病,不是老年痴呆症。”凌远一笑,“夫人,我的病我记着呢,放心吧,我不会表错情的。”然后用那只没输液的手,握住念初的手,认真的说,“我只是身上总是难受,总躺这里,心里有点烦。”凌远极少提自己的不舒服,但现在只能拿这个来搪塞。“那要不这个周末一块出去走走?圣诞、元旦你正起不了床,也都没能出去。”“好,我现在就好好养着,备好体力!”
看着凌远输完液,忙了一晚的林念初便疲惫的睡了,凌远看了会儿妻子沉睡的样子,然后悄悄走出卧室把自己锁进了书房。午饭也以身体难受为由,连应付也没出来应付。直到下午,周明急匆匆赶到。周明一到,就被凌远叫进了书房,两人一直呆到孩子们放学,才从书房出来,林念初将周明送出去的时候忍不住担心的问:“凌远这是怎么了?”“他生病生的有点神经过敏,胡思乱想怕小昱以后走歪路,托我照看,你放心,念初,人到这时候总是担心这个,挂念那个的,很正常。”林念初一听小昱的事儿,就释然了,小昱又聪明又懂事儿,能有什么问题?
定于周末的外出终于成行。周明怕林念初又得管孩子,又得照顾凌远忙不过来,特意和李睿换了班随行。但是大冬天的又要考虑凌远的体力,确实也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去郊区的梅园赏梅。林念初专门上网查了,据说腊梅这时节已渐次开放。但到地儿才发现,里面冷冷清清,大片大片的梅林还只是黑乎乎的枝丫,枝杆间偶尔露出的一点花骨朵,就让孩子们激动不已。一路上坡,凌远走的气喘吁吁,但精神还好,一边和周明聊医院的趣事,一边催促念初别管自己,快去追跑远的孩子。等念初和孩子们走远,凌远才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一株梅树下,撑着手喘气。周明赶忙把预备的毯子铺在就近的石台上,“没人在,咱也得注意点形象好吧”,边说边把凌远扶到毯子上坐下来。
“凌远,三牛的事儿,你放心,昨天我和你那个美国鬼子朋友联系了,他说三牛老婆在那边做超市导购员,儿子在x大学,结婚都快有孩了,三牛这孙子还真他妈是第一个有孙子的啊。”凌远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却转了话题,“小昱的事儿,你别不当回事,要不是怕孩子腻烦,我真想把他摁在你跟前给你瞌仨响头,叫你声义父。””子债父偿,我念你身体不好,磕头就免了,叫一个吧,帮你儿子”。
“凌远,人生本来就是不圆满的。多数的圆满都是假象。你比如当年我奶奶死的时候,她一直以为我是有大出息的教授主任,其实她不知道我刚刚被通报批评,撤去主任职务,预备他走后就去祁县报道,再比如刘嫂,两个儿子都供到大学,在她的亲戚朋友看来已经足够圆满,可谁成想,他那个操蛋儿子,进了大学就以为上了保险,花着哥哥妈妈的钱喝酒泡妞打架斗殴,再又勒令退学呢?”“她儿子后来怎么样了?我都不敢问,怕刘嫂不开心”凌远问。
小郁的婚礼定于腊月16,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从停车场往酒店门口走的那段路大家都哆利哆嗦走的飞快。苏纯抱着三岁的小娃,正一路小跑,一辆车突然在他身边停下,周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上来捎你过去”。苏纯打开副驾驶门,边上车边说,“周老师,您这司机真合格,我们家那位把我仍停车场就算了。”然后,回头刚准备打声招呼,却发现后座不是意料中的秦芳,而是凌远和念初,她一愣:“凌院长,您……”。自从凌远辞职后,她没再见过凌远,一见之下,这句您好却问不出来,他比起三个月前明显的瘦弱憔悴了,无论如何已不算“好”。凌远倒不在乎,忍着晕眩伸手去逗苏纯怀里的孩子。到门口的时候林念初先下车,拿一件羽绒大衣给凌远披上,相扶着走进了大厅。苏纯望着她俩的背影,眼睛有些潮湿,自己艳羡了很多年的爱情,正一步步走向永恒。
大厅接待处,搞接待的住院医小徐,一把抓住正要投红包的师弟小张,“没写名就投,是不是里面没放银子啊?”小张一面抓过面前的签字笔把名补上,一面说,“别这么眼皮子薄,你也不看是谁结婚,郁姐结婚咱能少了?再说了,郁姐和沈哥这婚姻,那就是高富帅娶了白富美,富上加富,能指咱这俩钱买奶粉吗?”“这倒说的是,再说你这钱,买奶粉也来不及了,人家没准早备上了”,小徐说完故意夸张的挺了挺肚子做孕妇状。正闹着,突然就觉大厅静了声儿,抬头一看,凌远正和念初相携着走进玻璃门,“凌院长”,叫完一声后,大家都规规矩矩的站着目送凌远走到靠近主席台的主桌坐好,才像醒悟过来似的重新活跃起来。
凌远边看着王东在台上热情洋溢,妙趣横生的调戏新郎沈至诚,边和旁边的小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前一阵儿,李睿听周明说凌远病情突然加重,心里就认定调查的事儿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可能不知费了凌远多少心力才给自己解了围,一口气放松下来才这样的,所以担心的不行,踌躇了好几天,一直想去看他,却又怕打扰他。现在一见之下,虽然身子弱的打飘,但精神还不错,也算欣慰。正想着,却见王东的开山大弟子赵文走到跟前:“王老师问,凌院长能不能上去讲几句?”
李睿刚要替凌远一口回绝,不料凌远自己已经笑盈盈的答应下来。王东一听凌远答应下来,立马改了程序,邀凌远给新郎新娘讲两句,在座的大部分都是第一医院的员工,人们看凌远缓缓走上台去,几个月不见,早已卸下了在位时的威严,穿一件浅灰羊绒外套,配深色休闲裤,笑着拿起话筒,对大家说,“我其实没打算来,可是那天听李院长说起这两位的恋爱故事,我就想我必须得来,我得来赔罪。我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小郁开这个后门,让她进了第一医院。”
王东看凌远如此随和,立即打蛇上棍,“凌院长既然担着影响下一代成长的罪责,能否来点表示,作为补偿。”凌远略一迟疑,爽快的说:“唱首歌吧。”自从小昱出生那年,凌远一激动在院庆上献过唱后,再没在众人面前亮过嗓,当年的视频至今还在网上风传,但随着凌远的病退,医院的花痴女们早已认定那已是绝唱,没想到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小郁,还能再听凌远唱歌。于是各位趁凌远走进钢琴之际,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出了各种设备,拭目以待。
凌远斜坐在钢琴凳上,一手随意弹了几个音,一手拿起麦克,唱到: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祝你们神仙眷侣,百年江湖。祝你们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他嗓子有点哑,气息也有点不稳,但依然将这首歌表现的沉静空灵,一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纷乱。很多人都沉浸其中,甚至没听出凌远到最后故意改动的歌词。
宴会很快进入吃好喝好的阶段,人们看着当年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凌远,斜倚座上,劝人喝酒,与人嬉闹,似乎离人很近,但却又感觉似乎比当年离人更远,有一种出尘脱俗俯瞰众生的味道……
几年后,凌远因主导的医疗改革顺利推广而被医界推崇,十几年后他还如传奇般被同行传颂,而三十年后他真正被全体国民熟知,却是因为他的儿子凌昱。
(完)
第三十三章最好的礼物
“明楼,你要是疼的受不了,就喊两声……再不然,你骂我两句发泄一下也行,我保证不还嘴……”
汪曼春擦拭着明楼额头上涔涔的冷汗,焦急的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明楼勾起唇角,摸到她的手握住,中气不足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呢,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媳妇儿,我怎么舍得骂?放心吧,我这几天觉得好多了,不像前些日子疼的厉害。”
曼春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就会哄我,不疼你出了这一头汗?”
明楼倒真的不是纯粹安慰曼春,这几日他确实感觉疼痛在慢慢减轻,至少没再疼的他心率加快恶心呕吐。
这...
这已经是明楼出院后的第二周。也就是新年的正月十一。
明楼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赶在除夕那天出院回家。原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家人在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陪自己过年,其实回到家也是一样,为了不妨碍明楼休息,明家破天荒的一个爆竹烟花都没有放,里里外外一片安静。明楼因为持续剧烈疼痛,身体极度虚弱,精神短少,昏昏沉沉的睡到下半夜,才睁开眼睛向明镜道了声“新年好”。
新年礼物自是免了。为着他的病情,一家人全都焦心煎熬着,谁还有心思管什么礼不礼物的。
大年初一的拜年,明镜都没有出门,倒是明堂带着几个堂兄弟,来给明锐东夫妇上香,并看望明楼,明楼也昏睡着一概不知,还是小川陪着姑姑叔叔见客并拜祭了祠堂,也算是安慰。
就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熬着,熬到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明楼的疼痛程度似乎在慢慢减轻,雷蒙尝试着降低了止疼药的剂量,他似乎也能挨得住。
大家当然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只是经这一个月的折磨,明楼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躺在床上被子一盖,像个纸片人一样,简直看不出里面躺着的是个一米八多大个子的成年男人。
如今的明楼面容憔悴,脸颊凹陷,除了一双眼睛顾盼流转间依旧深沉睿智,出去恐怕没人认得出来,这就是大上海威名赫赫的明长官。
明楼是没机会照镜子,但是看一家子人瞧他时那眼神,如同对待易碎玻璃制品似的,也知道自己恐怕是难看的吓人。
他也不想让家人胆战心惊,但是长期卧床导致他肠胃功能紊乱,本就脆弱的胃也趁机造反。原本能吃的东西就有限,再加上反复呕吐,严重的时候几乎只能靠营养针续命,人不消瘦才怪。
好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从昨天中午开始,明楼喝进去的米汤,居然没再吐出来。
明镜喜极而泣,一个人在厨房里抹了半天眼泪,红着眼睛不敢让明楼看见,便推说有事出门,半上午没露面。
明台围着明镜插科打诨,“姐,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您这样,难过也哭高兴也哭?”
明镜气的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小没良心的,你大哥病情好转了,你不高兴吗?”
明台哎呦哎呦摸着脑袋,笑道:“我当然高兴啊,可是高兴不是应该笑嘛,对吧小川?”
明台冲小川眨眨眼睛,小川立刻点头,“对!爸爸要好起来了,小川很高兴!”小川笑的见牙不见眼,他正是换牙的年龄,门牙掉了一颗,笑容颇具喜感。
明镜也被他们逗得笑出声来。
明台又道:“大姐,再有几天就是您的生日了,我看大哥这是想给您庆祝生日呢,才急着想快点好起来,您猜今年大哥会送什么礼物给您?”
明镜的生日,日子好,正月十五元宵节。往年他们家也都是以给姐姐过生日为主,元宵节倒在其次。
今年的新年没过好,明楼肯定是希望好好给姐姐过个生日的。
“只要他好起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别的我都不稀罕!”明镜高兴地容光焕发,想了想又道,“你和阿诚说一下,今年的生日不要操办那些宴会什么的,你大哥起不来身,咱们在下面热热闹闹的,岂不显得他冷清清!咱们就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个蛋糕就好了。”
“放心吧大姐,我们早就想好了。”
阿诚早就与明台商量过了,今年明镜生日一个外人都不请,就家里这几个人,在明楼的房间里过,大家一起吹蜡烛切蛋糕,给大姐唱生日歌,有小川那孩子在,既少不了热闹又不会累着大哥。
晚上兄弟俩将这个打算说与明楼,明楼点头笑道:“就这样吧,只不过别人不请就算了,有一个人还是要请到的。”
“谁?”明台嘴快地问出来,便见阿诚与明楼相视而笑。
“你们又这样!”明台撅着嘴不满地说道,“从前总嫌我小,玩什么都不愿意带我,现在我都是大人了,侄子都七岁了,你们还这样!”
阿诚便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道:“你自己傻,还好意思怪我们!还能有谁,当然是谭家声了!”
“哦~”明台拉起长音,明白了过来。
明楼病的这些日子,谭家声也来过好几次探望,但是明镜一心扑在明楼身上,旁人一概没心思搭理。如今明楼病情好转,正是撮合他俩的好时机。
谭家声为了明镜的生日,提前几个月就准备礼物,哪里会错过,不请也会自来。
到了明镜生日这天,明家上下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之中,明明比往年都更人少安静,但是每个人都是脸上带笑,办喜事一般。
简单地吃过午饭,算是招待了谭家声,大家便都聚在明楼的卧室。
明楼的精神也格外好,笑盈盈地看着姐姐。
明镜今天穿的一件玫瑰红金丝绣花的旗袍,是前一晚经过明楼过目之后亲自选定的,明镜原本觉得这个颜色太艳有点难以接受,无奈三个弟弟和曼春都说好,连小川都拍着手说姑姑漂亮,明镜也就不再忸怩,大大方方接受了。
今天一穿出来,果然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迷人风韵。把谭家声都看痴了。
明楼也由曼春收拾了一番,理了头发刮了胡子,帮他换上了一件白衬衫,又应他的要求小心试探着将床头略摇高了一点,虽然仍旧只能虚软无力地躺着,整个人看去却是精神了许多。
一家人围坐在床前,明台将一个精致的三层蛋糕推过来,明楼便笑着率先说道:“大姐,祝您生日快乐,青春永驻!”
众人便也都纷纷跟上:
“祝大姐身体健康!”
“大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祝大姐万事如意,所有的如意都围绕着您!”
“我祝姑姑每天都开心快乐!”
“明镜,愿你在未来的岁月中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房间里回荡着一片美好的祝福声,夹杂着小川和谭家声女儿谭昔照两个孩子唱生日歌的童音,唱完歌又都抢着帮明镜吹蜡烛。
欢声笑语,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明台机灵地将刀具捧给明楼,又将最上面一层的蛋糕端到他面前,“大哥,您来切第一刀。”
明楼病骨支离的哪有力气切蛋糕,自然是曼春捧着他的手,在蛋糕上划了一刀表示个意思。
然后阿诚便接过了刀具,利落的手起刀落,几下切好了蛋糕,先分给两个孩子,又分给每人一碟,连明楼都被分到了一块,当然只能看看。
剩下的便推下去分给家里的佣人们,楼下也是一片欢欢喜喜的祝贺声。
明镜谢过他们的祝福,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明台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伸手,“大姐,我的红包呢?”
明镜拍掉他的手,笑道:“今天是姐姐过生日,不应该是你送我礼物吗?”
明台便从身后变出一个礼盒来,“我的礼物,大姐一定喜欢。”
“我们家明台送的,就算是块木头,姐姐也喜欢!”
明镜说着,拆开礼盒,竟然真的是块木头——是木头雕的一个首饰盒子,虽然刀工不够成熟漂亮,却也有模有样极见精细,可见是费了好大心思的,也不知他雕刻了多久!明镜摸着那上面的花纹爱不释手十分喜欢。
阿诚的礼物很特别,看上去像一支钢笔,其实却是能够发射子弹的手枪,“世道不太平,大姐带着可以防身。”实用性强,是阿诚的风格。
谭家声的礼物是一对碧玉手镯,明镜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谭家祖传的老物件,世代传给儿媳的,从前她去谭家的时候听谭家声的母亲说过,那时他的母亲还没有过世。
明镜有些犹豫,谭家声却直接将那对玉镯塞进他手里,笑着说道:“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心意你该明白,至于你的决定,我绝不会勉强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总之这对镯子,我只想送给你一个人。”
明镜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姑姑!”小川举着一张文件纸一样的东西跑到明镜面前,叫道:“我也有礼物送给姑姑!”
明镜接过那张纸,见起首一行大字是:“XXXX学校学籍登记表”
“呦,咱们小川这是要去读书了呀,你们什么时候去办的手续,竟偷偷摸摸地不告诉我……”
明镜笑说着,目光继续下移,待看清下面的内容,她的手指一颤,语声戛然而止。
明台见她神色有异,忙探头过来看,一看便也呆住了。
只见那张学籍登记表的学生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明灏川!
明镜眼睛里晶莹闪烁,看向曼春,一时竟激动地说不话来。
曼春笑着道:“大姐,这是我和明楼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明镜这才带着几分哽咽地说道:“曼春啊,我该怎么谢你,明家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曼春笑道:“大姐,您忘了,我汪曼春从十几岁就发下宏愿,要进你们明家门儿做大少奶奶的,等过些日子明楼身体好了,您给我们主婚,让我得偿所愿,就是谢我了!”
“好,好,好!”明镜连声说着,高兴的都有些失态了,“能娶到你,是明楼的福份!”
———————————————————
有点忙,更新不能保证速度了,紧赶慢赶把楼总救活,这样就不算卡文了哦。
(一)
明诚当初曾几次和明楼说笑过,说自己只领一份秘书长的薪水,却要兼着司机的活计,明家大少爷也着实吝啬,苛待属下。明楼从来懒得理他,在人前游戏时便一连串大道理丢过去,斥几句不知养育恩。若在人后开起玩笑,他只需要懒懒抬了眼扫过来,再笑一句我有什么不是你的,明诚便心跳莫名漏了几拍,这玩笑也开不下去,少不得一通旖旎温存。
他是心甘情愿帮自己的大哥做一辈子司机的,只要这一生,都能一抬眼,就见到后视镜里那让人安定的眼神。
但只这般简单的心愿,总也有落空的一日。
自从明诚接手明氏集团总经理的职位,他便不再与明楼同路了。起初一段时候,失落感尚没那么重。那是刚刚失去明镜的头几个月,就特高科藤田芳政科...
自从明诚接手明氏集团总经理的职位,他便不再与明楼同路了。起初一段时候,失落感尚没那么重。那是刚刚失去明镜的头几个月,就特高科藤田芳政科长遇袭身亡这件事,明楼向周佛海递了引咎的辞呈,又加上家人惨遭变故,他在辞呈中坦言自己“力有不逮,身心交瘁”,说是要将身上所有职务都辞了去。
藤田芳政虽然是被南京日军军部召回述职,但临行时在上海出了这种事,上海方面自然要问责表态。明楼身为新政府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工总部委员会的会长,站出来引咎辞职,实是给了周佛海一个向日本人交待的好台阶。
周佛海得了这个台阶,甚是满意,深感明楼知进退,又体恤他家遭血案,便亲自登了明家的门抚恤慰问。他也听说沪上传闻,明家姐引导因政见及家产等事,暗生争执,但周佛海一见明楼,见他容色惨淡,憔悴枯槁,确是伤痛难抑。当下也着意抚慰一番,又与明楼密谈半日,讲明新政府内忧外患,财政方面尤其捉襟见肘,不可失去明楼这样栋梁支柱。最后许明楼辞了特委会会长,但周佛海的机要秘书、新政府财政部首席财经顾问,以及海关总署督察长这几个职务,却着实离不开他,只批了他两个月假期,办好家中丧事,养好身体,还需要再回职上效命。
这样的结果正是明楼想要的,虽然失去了特委会的职务,但经济部门依然权柄在握,之前明诚用在梁仲春处的种种手段,或利益捆绑,或亲属挟持,早见了成效,有梁仲春在76号任上,下面还藏着个伶俐的夜莺,明楼虽不再任这特务机关主管,却依然可掌握大部分的动静。
明镜不在时,明诚已答应了明楼,会逐渐接手生意,丧事一毕,这事便立刻被摊到桌面上来。明氏是家族集团,明楼做主,将集团执行总经理的职务交给明诚,集团内自然无人置喙。
明镜接掌明家二十多年,在识人用人方面颇有所长,虽然集团庞大。事务繁杂,但各司其职,运转有效,明诚接手之后,又花了心思下去认真琢磨,居然很快就上了手,顺利过渡,并没有发生任何混乱和亏损。
这两个月之中,明诚只是觉得自己换了手上的工作,要学许多新东西,却尚没有太大的失落感,虽然每天奔忙劳碌,可下班后回到明公馆,总能安心地见到明楼就在那里。家里的情形和素日没有太大不同,仍有阿香每日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有满屋暖融融的灯火,他与明楼,甚至阿香,都学会了不再提起明镜和明台,仿佛明镜只是去苏州住上一阵子,明台也只是为了学业,放飞在外。
这样的刻意被维护着的平静,这一晚被明楼的话溅起了涟漪,他将明诚递过来的明氏集团月度报表推了回去:“以后没什么大的变化,不用给我看,这件事已经交给你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花在这上面。”
“好。”明诚并不太意外,他拿回了那一叠报表,正准备放回自己的包里,又听见明楼平静地说:“我明天要回市政府去上班。”
两个月这么快就要到了?明诚的心里一抖,他放下皮包,皱了眉看明楼“你……”
只一个你字,后面竟不知接什么。
想说你的身体还吃不消;想说你夜里睡得那么浅,精神那么差;想说你现在一顿饭还只能吃那么少……
想说的太多,但这都不是能阻止的理由。眼前这个人是明楼,他从来不是风中飘絮水中萍,他高如山岳,韧如松柏,是惯于将一切都握入掌心的人。
于是这“你”字之后便只接了一声叹。
明楼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只唇角两侧微微翘起,目光中尽是暖意:“放心。”他只用简单的两个字,便回复了明诚满腹的担忧。
“我明天送你。”明诚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床边,打开了衣柜,开始认真地挑选起来。明楼这段日子在家休养,一直被明诚坚持用厚厚的家居棉服裹着尚好,要换上昔日的套装,却怕不再合适。
明楼放下手里的茶杯,也踱过去,站在明诚身后,和他一同看柜子里的衣服。明诚犹豫地翻检着,明楼随意地伸出手指点一点:“这套黑的吧。”
明诚皱眉想了想,摇头,明楼穿黑色是极好看的,但他现在瘦了这许多,再加上黑色套装的视觉收缩效果,怕自己明天见了会心疼死。
“或者那套灰的?”明楼在大事上雷霆决断,日常这些琐事里却并不强硬,现在倒像个小孩子一般,满是兴味地给明诚出主意。明诚侧头看看他的脸色,不摇头:“不好。”明楼脸上美容犹在,这套衣服并不衬他的气色。
翻来覆去把衣柜折腾了个遍,最后还是选了套最初看中的黑色套装,明诚用手臂环了一下明楼的腰,略带遗憾地说:“这些怕都不合身了,肩膀尺寸没变,但腰身会空很多,明长官穿出去就像借了别人家的衣服一样。明天晚上我请兴昌的周师傅过来给你量个尺寸,重新做一批吧。”
明楼虽裹着厚衣,腰间却依旧敏感怕痒,下意识地向后缩一缩:“明总经理,你现在财大气粗了?只要叫师傅来改一改腰身就行了,何必重做,要是……”
他的话忽然顿了一顿,神色也滞了一瞬,只短短一下子,神色便恢复了正常,依然笑盈盈地说:“要是再做,衣柜里就放不下了。”
明诚没有戳穿他,这片刻的失常,瞒得过任何人,唯独瞒不过阿诚,他猜得出刚刚那句话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哥原来想说的应该是---要是大姐知道,一定会骂他们铺张浪费。
明楼佯怒:“怎么说话!你的意思是我原来很胖?”
明诚假惺惺地做一副狗腿赔罪样子:“没有没有,我哪敢啊!”他看了看表,“我去拿药。”
阿香正在厨房洗洗涮涮,见明诚进来问药,往灶台上指指,明诚熟门熟路过去把药端下来蓖到碗里,又从橱中糖罐里抓了一把松子糖揣在口袋里,才端了药又进书房去。
明楼已扳了脸捧着报纸在沙发上坐着,听见门响,手里的报纸举得更高了些,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明诚关了门,回头一见大哥这种自欺欺人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他并不打算走什么迂回路线,径直走过去一手将明楼手里报纸扯下放在一边,另一手将药碗推了过去:“喝药。”
明楼眉宇锁得深深,满脸是嫌弃神色,他心里十分明白良药苦口的道理,但一日三顿这种苦涩药汤,任他再明理,心里也终是隐隐抗拒。
而且他的胃太过脆弱,换了别人或许可以三两口灌下去的药,他如果那么做了,铁定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全吐出来,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慢慢喝,时候拖得久了,嘴里苦涩味道越发难以承受。
明诚怎么会不懂他在别扭什么,见大哥苦着脸慢慢捧着碗喝药,心里越发柔软起来,他转身去拿了新茶杯,倒了半杯白水,等明楼喝完那碗苦药,立刻便把水递过去:“漱口。”
明楼漱了口,抬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明诚本来想和大哥逗一逗,但被那漾着水色的眼睛一望,心却软了,从口袋里把松子糖拿出来,剥了糖纸直接喂到明楼嘴里。
明楼满意地咂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慵懒地向后靠回沙发上,右手去自然地抚摩自己鼓胀的上腹部,这一大碗汤药下去,胃里被撑得鼓鼓的,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腹痛,却总是有些不舒服。
明诚看得有些心痒,当初明楼病得厉害时候,身上绵软乏力,药都是阿诚
慢慢喂下去的。他那胃被阿司匹林的副作用侵蚀久了,脆弱得很,这一碗药喂下去,总要满头大汗地疼上好一阵,阿诚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帮他在胃部缓缓按摩。他虽然心疼明楼,却一直记得自己从后面环着他身体,自己手下那美妙的感觉。
“胃胀?”
“嗯……”低沉的哼声从明楼的鼻端飘出来,他身子向沙发靠背上后倾着,一双修长的腿斜斜地伸开,但手上的手势却没什么章法,一通胡乱的揉抚。
明诚看不过,坐过去打开他的手:“方向反了,你这样揉不是越揉越难受?”
他手里力度和手法都比明楼强了不知多少,几个圈打下去,明楼就舒服一许多。阿诚却又有新的担忧想起来:“那你以后中午的药怎么吃?”
明楼脸上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窃喜,眼睛亮亮地眨了眨:“和苏医生说过,先把中午的减了,她说可以。”
“就为了少吃顿药,把你美得!”明诚翻了他一眼,“你这段日子生活规律,头疼犯得少了,胃病也才好了点儿,自己可别掉以轻心啊。”
明楼皱起眉:“越来越没规距,现在轮到你来教训我了吗?”
阿诚撇了撇嘴,全不理他这种毫无威慑力的申斥,明楼也只假意板了一下脸而已,过了一阵,才又对明诚说:“明天不用送我。”
明诚的手一顿,停下来转身看他,明楼解释:“0800本来就是政府配车,我这两个月休假,你又已经不在职了,按规矩你这两个月都不应该开它。”
“那你早不提?”
“我本来也没打算做个如水青莲,既然是灰色的,不妨多些小疏漏给人看,表面上多裂几道纹路,也省得被人剥了壳挑骨头。”明楼依然微笑,唇边却多了些冷意,终是要回到那凌乱的洪流中去,心里的懒散懈怠也是到该收一收的时候了。
明诚见他这样熟悉的冷冽神色,想着这人从明天起又要独自在那险恶地方周旋,心里刺得有些难受,默默舒了口气,问他:“那我明天开……”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放慢了语速想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法,明楼却明他踌躇什么,笑一笑接了他的话:“你开大姐原来那辆车去。”
这是丧事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大姐”这两个字。
他说得这般柔和平静,即使是明诚,也以为明镜的离去在他心里留下的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直到第二日的凌晨。
明诚虽已不与明楼同路,却依然同时出门,他吃了早餐,上楼去自己的房里取两人的大衣,等出来走到楼梯口,见明楼在厅中,背对着楼梯。明诚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明楼手里正摩挲着明镜那张端庄的单价照。
明诚心里一颤,他的脚步本来就轻,现在更是顿住不动,明楼摩挲照片的动作如此缓慢而滞重,即使隔着那么远,他也能分辨出,明楼的手正在抖。
明楼的指尖再一次留恋地拂过照片的表面,才把镜框端端正正地摆回桌上,用和往日一般敬爱兼具的口气,对着照片中说一声:“大姐,我上班去了。”
他转过身,明诚恰好已到楼下,熨烫平整的大衣从明诚的臂弯移到明楼手中,只不过一转身、一交接,明楼脸上刚刚还弥漫着的缱绻感伤已经飞快地散去。他一面向外走,一面将手臂伸进抖开的衣袖,理好衣领,扣起衣襟。明公馆的门外,晨光耀目,时隔两月,蛰伏的眼镜蛇重新舒展肢体,抖擞精神,迈入那迎面而来的刀枪剑林。
“你没安排司机来接吗?”阿诚跟着明楼走到他那辆车前,按往日的习惯向后面的车门抬起了手,到中途忽然发觉错了,又转去帮他拉开驾驶室的门。
明楼从阿诚的手中接过公文包,长腿一迈,把自己塞进驾驶室,顺手把公文包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才回头回答站在门边的阿诚:“没安排,我打算自己开车上下班,方便些。”
他所谓的方便自然有多重含义,明诚心里明白,却有点犹豫:“大哥,你……自己开车,能行吗?”
明楼的眉头微微一挑:“忘了当初谁教你开车的?”
明诚赫然一笑:“好多东西都是您教的我,不过您自己好久没开了,而且……”余下的话被明楼凌厉的目光一瞪,他只得讪讪地呑回肚子里,堆起满脸假笑,向明楼招招手:“大哥开车小心,一路顺风。”
明楼的车以一种近乎冲刺的速度驶出了明公馆的大门,明诚实在没忍住,跟着尘土扬起的方向跑了两步,大声向着车尾喊出刚才呑下的话:“大哥!开慢点!”
任凭他再怎么不放心明楼的车技,当天晚上下班后,明楼也平平安安地把车开了回来,明诚先打量打量人,再绕着车子转上一圈,确认没什么磕碰。明楼被他气得乐了,用公文包在他屁股上敲了一下:“什么意思啊你?”
“大哥……”明诚并没躲避,反而顺势用手一划,握住明楼的手腕,他握的这一下并不很长,皮肤的轻触刚让两人的心里一砰,阿诚的手便松开一,指尖拂过明楼的手背,最后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
“你开车小心些,”明诚望了一眼明楼,眼神又垂下去,“毕竟现在不和你同路,我不放心。”
这是他从换了职位以后,第一次对明楼说这样的话。
他说得平平淡淡,明楼却听得出里面掩藏的浓浓失落,他的心口一热,喉咙也哽了一下,但他立刻抿了唇,露出一种轻松的笑容,把手搭在明诚的肩头,推着他一起往屋里去,“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
“今天刚回去,忙不忙?”
“少了个最得力的秘书长,自然要忙一些。”
“中午饭哪里吃的?”
“周公馆”
(二)
在各种任上,明楼都迅速地忙碌起来,静默了一段的情报工作重新步入正
轨,源源不断地向重庆和延安进行输送。
明诚保证着明氏的顺利动作,越发隐秘地进行对延安的资金供应,明镜当初盘下的济世大药房,经过谨慎的运营,一面为延安输送着药品,一面也渐渐扭亏为盈,并且因为再未被查到证据,也摆脱了囤积药品的嫌疑。
入了夏,经中共地下党上海站牵线,爱国工程师沈洪先生,带着一批工业仪器和熟练工人,经由武汉转道延安,在延安为中共建立了第一个工业生产基地。
不到两个月后,日伪多次对商界名流,曾历任宁波同乡会会长、上海总商会会长和工部局华人董事的于和德老先生拉拢不成,正意欲暗下杀手之际,却忽然发现于家全家竟然在一夜之间凭空从上海滩消失无踪。大肆搜索许久之后,才得到消息,于氏全家已出逃至香港,隔了一阵,又转道投奔重庆政府。于氏旗下航运的若干艘货船也满载着重要的物资,献给了重庆。
这几件事都是明楼暗地里输送的情报起了决定性作用,按照惯例,在风波尚未过尽之际,他本应静默待机,但恰逢此时,日军又有大批杀伤性武器运至,新建了秘密军火库安置。这批军火如果投入战场,对中方威胁甚大,明楼别无选择,只得冒险打破常规,再次将情报输送出去,协助行动组顺利潜入,炸毁了这个军火库。
只不到半年之内,连续出了这些事,特高科怀疑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在新政府每个大小职员的头上,明楼也不能例外。满负荷的工作为了应付调查的耽思竭虑,他的精力又像灯捻下的油脂一样消耗下去。
明诚一开始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他毕竟不像过去。日日守在明楼的身边。明楼下班之后又并没有表现得太过疲累。晚上在书房,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明楼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再听明诚简单汇报一下,偶尔指点几句,让明诚如何更严谨地掩盖资金货运等等方面的痕迹。
他最疲惫的表现,也只不过是在长久的工作之后,伸展一下酸痛的肢体,懒散地要求明诚,去新手泡一杯他点名的好茶。
他的品味倒是越发挑剔,有时候要当年的龙井、瓜片,有时候要陈年的牡丹、寿眉,近些日子又喜欢上了明堂刚送过来的新上市创牌子的滇红。明诚总是好笑地看着他像挑食的孩子一样提出要求,然后带着些惯纵的笑容点点头,走去
外面帮他泡他要的口味。
偏偏这一次刚出了书房,明诚想起这位大少爷今天点的是十年陈的寿眉,但半个月之前明堂大哥来家里的时候,喝着说好,就给他拿了去。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身走回去,想着问问明楼,能不能先换四年陈的牡丹,或者再试试隔年的单枞。
他脚步素来轻捷,从书房门前转回来这一趟,一点动静都没有,屋里的明楼也毫无准备,刚刚拧开的药瓶已经来不及遮掩,被明诚看了个满眼。
“又头疼了?”明诚几步就走到桌边,一眼就认出明楼手里熟悉的阿司匹林。
既然已经被撞破,明楼也就坦率地嗯了一声,顺理成章地把药片倒在手里吃了。明诚没阻止他。反而抢在明楼前面,端起他手边的水杯递过来,明楼刚接过水杯,明诚的手已经去接他的药瓶。
明楼徒然地抗拒了一瞬,不愿松开手,却在明诚黯然的坚持中败下阵来。阿诚接过了药瓶,看看里面剩余的数量,又转到书桌后去拉下面的抽屉。
“你把这点抽丝剥茧的本事都用在我身上了……”不必再伪装的明楼抬手去按自己的额角,丝毫没有被窥破真相的窘态。
明诚翻检着抽屉里剩余的药,眉头攒得紧了几分:“你这段日子作天作地的,又要挑茶种,又要挑水温,泡了不行过要煮,原来就是为了把我支出去?”
明楼笑笑,伸手推上了抽屉,顺手拉了明诚的手按在自己额上:“既然知道了,就偏劳你啦。”
明诚颇想用桌上的钢笔尖去刺一刺这人的面颊,看看那张皮到底有多么厚,但他站在明楼旁边,手里帮他揉着头部,其余所能做的至多也只不过是用眼睛狠狠地在这人额顶的发丛中瞪上几眼。
“你过去从没瞒过我。”明楼听到头顶的声音有些闷。
“你过去也没逼我吃那么多中药。”他让自己的声音比明诚显得理直气壮得多,甚至隐隐含着几分委屈。
明诚对自家大哥倒打一耙的功力甘拜下风,斗嘴归斗嘴,他的手指高效地在明楼头部的穴位上推拿着,明楼脑中的胀痛很快便舒缓下来,肩背也慢慢恢复成松驰的弧度。
阿诚趁着明楼松懈时,尝试说明他:“请苏医生来一趟吧,让她看看原来的方子要不要添减,就算你厌烦中药,毕竟身体要紧,阿司匹林始终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何况按你这个吃法,胃也要折腾坏了。”
“等忙完这阵吧,”明楼自从被拆穿之后,便不再强撑,眉宇间倦色有些浓重,“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万一我被特高课划入怀疑范围,你那里也会受到秘密调查,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杨惺华那条线已经搭好了,他手里过着周佛海的金山银山,心思自然早就活络着,一钓就上钩。我已经把他和梁仲春绑在一根绳子上了,他跟我提过几次,要在咱们家香港的银行去开个账户,好走他自己的钱。我没立刻答应,吊他一阵子再说。”明诚说起这些,眼中流露着显而易见的鄙夷。
“你自己有数,自己把握火候就好,等搞定了,你自己陪他去一趟香港,把账户开了,顺便和那边的负责人把账目理得清楚些,过去大量的资金流太多,太显眼了,以后要化整为零,做得更隐蔽,把杨惺华的账户充分利用起来。”
明诚一边听一边点头,明楼嘱咐完了,伸手到后背,反过手臂向上敲击了几下腰椎上面的位置,明诚忙顺着他下手的位置,接替他锤了几下,问:“背又疼了?”
“嗯,可能是最近看文件看久了,总是坐着,嘶……”明楼没半点白日里威严沉稳的样子,咧着嘴吸气,哼哼唧唧地指挥阿诚,“你小点儿劲儿,别敲了,帮我揉揉,可能是肌肉僵了。嘶……慢点慢点……你想把我敲散了吗?”
“你这样下去,老了可怎么办?”明诚被他叫的闹心,不敢再捶,用掌根压在他背上的肌肉,慢慢地揉,揉了几下,姿势怎么也不趁手,就推了明楼一把,“去,到床上趴着去。”
明楼僵着不动:“不行,你先揉几下,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现在疼得厉害,动不了。”他一句话的间隙里,夹杂着短短几次吸气。
“好了?”明诚确认一句,“还是刚好一点儿?到床上换个舒服姿势,我再帮你按摩一下?”
明楼的背痛消失,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笑着对明诚摆摆手:“不用,可能是肌肉痉挛一下,揉开就没事了,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
明诚有些奇怪,明楼从去年死间计划开始,隔一阵就会犯一次背痛的毛病,但他每次给明楼按摩的时候,手掌下总是触不到任何肌肉的板结和痉挛。
“你真的好了?”他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我骗过你吗?”明楼瞪眼。
“你也好意思这么问!明明刚刚还在……”明诚对自家大哥这种瞪眼说瞎话的功力也是服了。
“好啦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明楼一副大度得不和阿诚计较的态度,挥挥手站起身径直向卧室踱过去。明诚看得牙根痒痒,只想待会儿在这人身上多咬几口才好泄愤。
但真到了当夜他可以报复的时候,偏又舍不得了,只搂着明楼深吻浅啄,不一时就觉得对方的气息已经凌乱不堪。
“睡吧”他终是不忍心再折腾明楼,松了唇齿,把人圈在怀里,让他舒适地枕着自己的手臂。明楼的确已经快睁不开眼了,听了这一声,低低咕哝了一句:“你不做了?”
“睡吧,”明诚安抚地拍拍他,“你都累成什么样儿了,真当我是禽兽啊?”
明楼满意地微笑,略微转了转头,让自己的头从明诚的臂弯转到他的右肩,在那肩窝里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这才安稳地闭眼要睡。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见耳边明诚低沉的声音规劝:“你最近太累了,头疼不说,我觉得你今晚的背痛也是累的,别自己开车了,调个司机过来吧。”
“不要!”明楼的否定依旧如初,半梦半醒之间,沙哑的声音又带着点孩童一般的无理与固执。
明诚想再说时,低头却看到这人神色沉静,鼻息均匀,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进去了梦乡。明楼睡眠状况从来也算不上好,现在这样安定的睡容,让明诚再也不舍得惊扰,只低头在大哥宽阔的前额上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把臂弯拢得更紧,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如今既然不再是了,他便有些固执地坚持自己开车,即使再累一点,他也觉得这样更加心安。
可惜这一点小小的自由和心安,也没有能维持太久。
环境越发地严峻起来,特高课列出了长串的怀疑名单,明楼由于在这几桩泄密事件中都有接触到核心信息的可能,也被列在其中。虽然因为他身居要职,没有受到公然的逮捕和审讯,但是对他的监视越发严密,明氏集团也处处都在监控之下。
明楼和明诚在偶尔共同出现的公开场合下,表现得越发冷淡疏离,明诚活灵活现地演着一个贪得无厌的形象,明楼一面将明氏全权放手给他,一面在人前背后肆意地表现自己对他的并不信任。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明氏内部,很多人都晓得,明氏的总经理在私下经营自己的小金库。明家两位掌权者的关系表面上是脆弱虚伪的兄友弟恭,实际上只不过是基于利益与贪婪之间的彼此利用和攀附。
特高课也得到了相同的讯息,因此,对明诚的监控比起明楼,相对要松散许多,明诚虽然压力稍轻,但目睹着明楼日甚一日的劳累和憔悴,自己越发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躁。
明楼的工作虽繁重,现在却并不常在办公室加班,他宁愿把事情带回来做,即使在书房会熬到深夜。如今这个只剩下明楼、明诚和阿香的明公馆,虽然不如过去的热闹生气,对于明楼而言却益发重要,甚至让他比过去更加依恋。这是他眼前最为珍视的家人,尽管彼此之间毫无血缘相连。
明诚也尽可能地准时下班回家,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他总是比明楼早一些回来,一回来就兴冲冲地跑进厨房去,帮着阿香多做几道明楼爱吃的菜色,
把晚上的餐桌内容搞得更加丰富。
今天也是一样,他接手了阿香的一道山药猪肚汤,仔细地调着味,咂咂嘴表示满意:“他又有口福喽!”
但餐桌铺设停当许久,明楼依然没有进来,阿诚心里有些奇怪,阿香也在嘀咕:“大少爷不会又在和那辆车较劲吧?”
明诚有些哭笑不得,上个月有一次,自己跟金正银行和中储银行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回来晚了,一进院子,便看到大哥高挽着袖子满手油泥,半个身子都钻在那辆车的发动机里。他连忙下了车过去,阿香从厨房探出头来,高高兴兴地叫:“阿诚哥,快去救救那辆车吧,大少爷已经拆了一个多小时了。”
明诚忙问原因,明楼虚张声势地啐了一口阿香,才甩了甩手皱着眉抱怨,这辆车最近总是和他作对,稍微开得快点就嗒嗒作响,掀开发动机盖子来看却又没什么故障。
阿诚低头研究一阵,翻个白眼给明楼:“明大长官,不就是排气管旁边那个散热片的固定螺丝松了吗?您折腾了一个小时也没研究出来?”他接过扳手,几下解决了问题,并且因为这件事,和阿香两个人取笑了明楼好几天。
这次不会又是类似的事吧?阿诚的唇边带着几分笑,和阿香打趣了几句,推开门向院子里看。
车前并没有人。
明诚的心便是一抖。
他压住自己走出去的步伐,并没有表现出慌乱,毕竟明公馆的周边很可能有随时盯着这里的眼睛。
离车几步远的地方,已经看到明楼就在驾驶座上,他的头微微向后靠在座位的头枕上,眼睛没有睁开。
明诚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走到车前的最后几步,腿已经在发软。
站在车门边,他清晰地看到,明楼的双手带搭在方向盘上,他的眉头是舒展开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目光可及处,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伤痕和血迹。明诚咽了一下口水,颤着手去拉车门。
“大哥?”车门拉开,他俯身过去,并不敢太大声音,生怕刚刚一瞬间那些可怕的假设在眼前变为现实。
明楼没有回答,连闭合的眼睫都毫无颤动,明诚的心却已经放回了肚子里,明楼匀细绵长的呼吸传到他的耳中,竟美妙过世间任何一种和弦。
“大哥。”他又喊了一声,用手覆住明楼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掌上,掌中的温热绵软让阿诚的心更加笃定。
明楼的眼睑终于颤了一颤,然后缓慢地抬起,往常深邃清明的眼眸,此刻笼着层淡淡的雾气,有些散乱的眼神对上明诚的脸,睫毛一眨,再眨,两下之后,那层纱笼一般的雾气散去,他的目光终于亮起来。
“我打了个盹儿。”他的解释带着些孩子一般的无辜,明诚的心在怜惜的同时又忍不住痒了一痒。他探过身子去拎副驾驶座位上的公文包,然后用另一只手托了一下明楼的臂弯,帮他从车上下来。
“炖了山药猪肚汤,阿香还做了烤麸和熏鱼,吃了饭你就去睡。”他一路走一路给明楼数着。明楼听了唇边勾起几分笑,却遗憾地叹口气:“饭是要吃,睡却不能那么早啦。”
“怎么?”
“下个月,日本外务省的清水留三郎次长要出访南京,跟着来的还有一大批高级将领,汪主度很重视,不但南京新政府的要员要作陪,上海这里也点名让周先生带主要的政府官员过去。”
“这差事又落在你身上了?”
“谁让我是他的机要秘书呢。”
“你在外面有开车的时候睡着过吗?”
“我根本就没睡着,就是打了个盹儿。”
“还是配个司机吧。”
“好。”
明诚刚刚推开大门,顿时停住脚步,惊讶地侧目:“你这是答应了?”
“有合适的人选吧?”
“有。”
(三)
明楼所说的人选,是市政厅司机班最年轻的一个姓刘的小伙子,个子高高瘦瘦的,相貌也很俊朗,第二天明楼下班回家的时候,驾驶座上就换了这个人。
明诚这次主动地迎出来,看着车子停稳,新司机下车给明楼开门,明诚站在离车几步的地方,手插在被子口袋里,没有上前。
明楼拎了公文包从车里下来,和小刘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过来。阿诚接了他的皮包,和远处的小刘也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问明楼:“车开得还算稳,这么年轻,什么背景?”
他今天的胃口也显得很差,只半碗米饭下去,筷子就开始在碗里戳戳点点数米粒。明诚关心地问他:“怎么,胃疼?”
明楼索性放了碗筷:“不疼,不过没什么胃口,你慢慢吃,我去书房。”
阿诚见他这样,也快速扒拉了几口,把剩下的饭吃完,匆匆地也跟进书房去。明楼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一页页的文件,他的目光却胶着在桌上立着的镜框里,那是明家最齐全的一家合影。
“大哥,”明诚的心一抽,绕到书桌后,将手搭在明楼的肩膀上,柔声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天有些累了,情绪也就差一些,不用担心。明楼温煦地笑一笑,拍一拍阿诚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熟悉的胀痛和耳鸣已经又来袭扰他,他脸色如常,手指却已略微有些抖。旁边的抽屉里就有阿司匹林,他抑制着手指的颤动,勉力平衡地向抽屉伸出手去。
阿诚的动作比他快许多,明楼只一伸手,阿诚已抢先拉开了抽屉,帮他取了药,喂到嘴里,又端了温水给他送药。
明楼虽然还难受着,却对这娴熟的照顾十分满意,微微叹了口气,绵软地喊了声:“阿诚……”
阿诚按例去检查了一下门锁,才搬出发报机,明楼已将电文写了给他,是汇报这次在南京召开的中日政要大会。明诚按照电文发了出去,回电竟毫无间隔,即刻收到,命令尽快拿到沪上参会的人员名单,并尽力收集南京方面的会议信息,火速上报。
电文中连用了尽快和火速等字眼,看得出需索甚为急切,明诚拿着电文看了又看,心里暗暗有些发冷,却又疑惑地问:“这次会议在南京,为什么南京方面的信息也让我们收集?”
明楼把电文接过,与前面自己写的那份合在一处,点火燃了,神色淡淡地解释:“南京站前一段也很动荡,内线受了些损失,刚换了人,强于行动,而情报偏薄弱,而且刚刚换血就遇到这样的大事,想必是立功心切,提前向上面打了报告,要咱们配合,也是正常。”
“大哥,你现在正处在特高课的怀疑和监控下,这次大会上海方面的人员名单又全都由您负责,这个时候如果再送出情报,一旦大会期间南京方面有任何清除行动,你的嫌疑都会更大。”明诚脸色发青,他曾侥幸地设想,凭着大哥潜伏在这样举足轻重的位置,上峰应当会有所取舍顾惜,在这样动荡的局面中,可以让明楼暂时静默下来,避过眼前的风波。但这封收到的电文,却把他心中那一点侥幸打得粉碎,在上峰的取舍之中,明楼也只是一只要物尽其用的棋子。
“不要担心,”明楼目光坚定,语声沉稳,“我自然有洗脱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
明楼屈指在他额头上一敲,半笑半嗔:“明总经理,你与其在这里拷问我的计划,不如先向我汇报一下你那里的运营状况?”
明楼没有告诉阿诚,他所谓的洗脱方法是什么,他自己的心中,这时候也只有一个隐约的计划雏形而已,这个计划的完善以及执行,都需要他进行更多的信息收集,再加上一点点赌博的好运。
不过既然是赌,牌洗得再好,也有输的可能,如果输了,总不能留一堆烂摊子让别人收拾。情报方面的工作,明楼并不担心,长期如履薄冰的日子里,他早养成了随手销毁痕迹的好习惯。经过这段日子的房间刻意营造,明诚和自己各怀异心的形象,也会在出现任何纰漏的时候,对外变成明诚的完美保护色。
但明氏集团却总是要做个安置,明诚与明台不同,在宗族里,他并未被录入族谱,一旦明楼有个意外,明诚对外也只是一个被雇佣的高级职员而已,对明氏的财产毫无继承以及处置的权力。
几天后,一份股权转让书递到明诚面前,明楼指指文件尾部的空白:“签个名。”
“是什么?”阿诚飞快地翻阅着,“股权转让?大哥,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要转三成股权到我名下?”
明楼微微皱了眉,神色略带鄙薄:“虽然你不是学经济的出身,跟我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明诚这次并没有这么好糊弄,他盯着明楼的眼睛,摇头说:“大哥,明氏不是鸡蛋,我也不是鸡蛋筐,你别打算不说明白就让我签字。”
“好啊,明总经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打算听我这个董事长的话了是吧,你别忘了,不但在明氏我是董事长,在家里,我也还是你大哥。”明楼冷了脸,怒意半真半假,周身释出迫人的威严压力。
明楼身居高位,这样的气势和压力,在外面几乎无往不利,只可惜这一招回到明公馆,却顿时失了效。明诚太过了解他,什么样才是真的气恼愤怒,什么样又是为达目的而虚构的情绪,除了明楼自己之外,也就只有阿诚能敏锐地分辨出来。
他将文件推回明楼面前:“您是我大哥,但是今天除非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否则我不签。”
明楼无奈地看着眼前人脸上的倔强神情,抬手去捏自己的眉心,欺骗和伪装已经成为他这些年浸润在血液中的本能,唯独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可以无需隐瞒,做真实的自己。如今竟然连对他也不能坦诚,要靠欺瞒才能达成目的,心底的悲凉慢慢弥散,变成了一种近乎于真实的痛感。明楼知道这种痛楚并不是真实的,他试图用自己强大的心性把这种虚假的痛压抑下去,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错了,这种痛楚竟然真的是生理上的,它强烈地压榨着明楼的胸骨,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中,从口中溢出一声呻今。
“大哥!”明楼骤然惨白的脸色不是作伪,顿时把阿诚吓住,他连忙凑近明楼身边,扶住他弯下的身体,见明楼的手紧紧按着胸前,阿诚连声问:“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胸口疼?”
明楼说不出话,甚至连喘息也不敢太深,只能急促而快速地浅浅吸气吐气,这阵痛来得剧烈且毫无征兆,散去得也十分迅速,不过两三分钟,胸口这种剧烈的痛就已经退去,明楼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但脸上已渐渐恢复了些颜色。
这是过去他常用来应对明台的态度,阿诚甚少违逆他,几乎没听过几次大哥这样的话。他听了明楼这样说,心里难受得很,却也不敢再回嘴,端了杯温水过来,送到明楼唇边。
明楼往常受他照顾惯了,身上难受时,就着阿诚手里杯子喝水也是常态,这次却不肯张口,将脸微微扭开,抬手去接杯子,要自己端着。
“大哥---”明诚无奈地叫他一声,“我不是要顶撞你,也不是故意跟你找麻烦,我是担心你!”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我不知道你每天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险恶局势,大哥,我很怕,怕你像上次私自做的那套备用的死间计划一样,再把自己豁出来。”
明楼脸色稍霁,转过来看着明诚,声音有些虚弱,却坚定沉稳:“别担心,我不会做疯子那种危险的事,作为一根钉子,最大的价值就是
在这块朽木里楔到底。”
他盯着明诚看了一阵,目光渐渐温和:“阿诚……”他向明诚伸出手去。
明诚立即回应地握住明楼的手,明楼神色温柔,言辞诚恳:“股权转让只是个保险的手段,预备万一而已,你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那就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你说过,可以洗脱自己,大哥,有什么对我都不能说?”明诚经多了他这种攻势,勉力地在明楼撒下的迷惑氛围中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一定要现在吗?”明楼脸上浓浓的疲意并非全是伪装,他今天已经和明堂做过一次艰难的谈判,刚刚又难受了一阵,现在真的已经有些透支。
明楼见他已签了文件,心里松下一口气,微笑摇头:“你明天要出差,还是去把自己的东西准备准备吧。”
明诚听他这么说,觉得可以,便应了一声,低头在他颊侧轻轻亲了一下:“大哥说话算数。”
明楼低低地“嗯”了一声,拉着阿诚的手指慢慢松开,终是堕入了安稳的睡眠中去。
明诚的日程安排也颇为紧凑,他去了矿区一趟,回来后只过了两天,就约了杨惺华一起去了香港。临走之前,他问了明楼,这次迎接日本外务省次长的南京大会,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清除活动,明楼需不需要参与,会不会有危险。
明楼一脸轻松地答他:“那件事会由南京的行动组负责,我只是提供情报,怎么?你希望看到我亲自大显身手?”
“还是省省吧。”明诚哼了一声,“你的身手我还不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上已经被明楼削了一下,阿诚一缩脖子,半真
真半假地叫了声饶命,心里却痒痒地想着,等回来以后,让大哥好好看看自己的身手。
明诚到了香港才发现,银行的账目还是颇有一些漏洞需要弥补,香港之行盘桓得比预计中多了几天。他陪着杨惺华办完秘密的户头,便对他表示了歉意,说明自己因为账目的关系要在此地多滞留一阵,问对方是愿意自己回去,还是留下多玩几天。
杨惺华对日程毫不在意,他故作大度地挥挥手:“明总,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找乐子。”
明诚不卑不亢地打趣了他几句,随口推荐了几个有名的声色场所,拍拍他的肩膀:“每年年底,我借你这个帐户走了多少,最后会给你个总数,你放心,绝对不会亏了你。”
杨惺华嘿嘿笑了几声:“明总,你胃口可真不小啊,不过你家大哥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你贪的太多了,不怕他查出来,跟你翻脸?”
“他被你姐夫拴住了,天天忙得跟什么一样,手里又没有别的人能用,哪有查我的空。”明诚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狡黠的笑容出来,一副毫不遮掩的唯利是图的模样。
与杨惺华的合作,是明楼和明诚两个人谋划已久的出路,既能帮他们运作大批的秘密资金,又用切实的利益把周佛海的妻弟拉进来,特高科如果怀疑到明氏,这种灰色的关系,也是一层最合理的保护色。
白天明诚出门的时候,偶尔就会遇到杨惺华从销金窟回来,两个人
打个招呼,聊上几句,互不干涉。但这一天,杨惺华居然在中午就跑到明诚的办公室来敲门,让明诚有点意外。
“出什么事了?”明诚见杨惺华气喘吁吁,不像平常故作矜持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明总,你跟我交个实底,你们家大哥要是出事了,明氏你能做多少主?会不会影响咱们的生意?”
明诚霍然起身:“我大哥出什么事了?”
杨惺华把手里一叠报纸推过来,指指上面翻开的版面:“你自己看。”
这一叠都是当天的报纸,明诚抓过最上面一份香港日报,杨惺华所指的地方,他赫然看到一个震碎他心神的标题----《在宁日军领带馆宴会发生投毒事件》
明诚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匆匆地向下阅读着副标题-----
一众日华要人中毒
包括多名维新政府高官
当局正全力全力抓捕罪犯
一目十行地扫过新闻的内容,又翻下面的报纸,一份成报,一份大公报,都在鲜明的位置刊出了同样类似的消息。
“我大哥怎么样?”明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但他依然只能偷偷地用手撑住桌面,争取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
“听说都在南京同仁会医院抢救,有些中毒不深的,当天洗了胃就出院回家养着了。你大哥---”杨惺华故弄玄虚地拉长了声音,俯身凑近明诚,才接着说,“你大哥,听说是重症。”
(四)
这次南京的清除活动由军统直接操纵,而且明楼事先完全知悉有这次行动,并为行动提供了大量情报。明诚曾问过他,预计这次清除活动会采取哪种方式,是放置炸药还是投毒,在这种大范围的杀伤性清除中,明楼有什么自保方式。明楼当时只说还没有确定,并且很笃定地让阿诚不要担心,他一定不会受到波及。
可是为什么明楼还是出了事?
是现场出了意外?
还是……明楼的另一层身份已经泄露?
这是最坏的可能,但是即使那样,按照两党如今先攘外敌的宗旨,也断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动明楼。
他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便不敢做任何贸然的举动,只能匆匆地一路向回赶。南京同仁会医院和他预料中一样戒备森严,明诚身上已经没有新政府的公职,又不像在沪时人脉广杂,到医院之前,他心里已准备了许多种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
但这些方式都没有用上,他刚到医院门前,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陈秘书?”明诚对明堂的这位秘书说不上太熟,对方也显然并没有攀谈的意愿,只相互点了点头,便领着明诚曲曲折折地向后面的住院处走进去。
病房的守卫很严密,一路上都有日军的岗哨,到了明楼的病房外,陈秘书轻轻敲了两下门,便侧身到一边,把明诚让在前面。
有陈秘书在这里,来开门的是明堂,阿诚心里便没有更大的意外,但明堂手里还抱着自己四岁的小儿子明辛,却让他一愣。
明堂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淡淡地点心说声“来了,”指点明辛让叫了阿诚叔叔,便将孩子递过给陈秘书,让她带出去玩一会儿。陈秘书抱过明辛,转身离开,明堂这才让开门口,说:“进来吧。”
明诚进了门,回手带上,这才露了焦急的颜色出来,匆匆往里面走,他心里那些问题,连对明堂也不敢说出来,想要问明楼的情况,却又哽着喉咙,说不出话。
等走到里,他便知道不用问明堂了,床上那张深陷在枕中的面庞,虽然白的像纸一般,那双海一样深邃的眸子却是亮的。
一路奔波的疲惫和分秒不曾停止的恐慌,都在这一刻发作出来,明诚的腿重得像灌了铅,从门口到床前,几步的距离,他走得摇摇晃晃,险些就要稳不住身体倒下去。
“大哥!”理智告诉他,明堂还在身边,不应显露过分的情绪,但强烈的悲喜交织在一起,突破了那一道本来十分稳固的堤,满眶的泪随着这一声,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的腋下多出了一只手,明堂的用意并不全是支撑他,更多的是阻止。“喂,你克制点儿,别去招你大哥,这小王八蛋刚做完手术,不能激动。”
“手术?”明诚瞪大眼睛。
明堂哼了一声:“蹚水蹚得欢,差点儿把自己给淹死。中毒不深,但是他自己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有心脏病,还好是这家同仁会医院,否则,我就直接可以帮他宣布遗嘱了。”他话说得刻薄,手上却依然没放开明诚。
这一句话里携带的信息太多,明诚细细地琢磨,慢慢回过头盯着床上的病号,眼里的水被心里的火蒸干:“这又是……又是……”
他的喉咙干涩得像在烧,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明堂还抓着他的胳膊,便发觉明诚的身体渐渐地颤抖起来,连咬牙的咯咯声都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
自从少年时逃离桂姨的凌虐,被明楼“捡”回家,赖明楼的培养方式,阿诚从未把自己当成别人的附庸。他像海绵一样学习和吸收着知识,树立了完整的人生观念,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怎样的道路,要选择什么样的信仰,要为自己的信仰做怎样的奋斗。
及至后来,他喜出望外地发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竟然不是孤单的,竟然有明楼---自己最敬爱最爱的人,能与自己携手同行。有些良伴,这条路纵然荆棘遍布、刀枪如林,他却一直走得心安。
情势险恶,明诚并不是没做过最坏的预测,预测中有暴露,有战斗,甚至也有着流血和牺牲,他以为自己的心理足够成熟,成熟到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而此刻,一切成熟和坚定,都臣服于险些失去这个人的惶恐之下。
除了失去的惶恐,还有一种奇特的、被离弃的愤怒和委屈。
他一路的苦苦思索,被明堂的几句话便点醒,这件事并不是意外,或者说并不全都是意外。
这就是明楼所谓的“洗脱自己”的方法,经此中毒事件,明楼将不再被特高科列入抗日分子的怀疑名单。
明楼依然是明楼,冷静到近乎冷酷,算计着手里的每一张筹码,连他自己的性命,也只不过是这些筹码之中的一部分而已。
明诚一直敬爱着这样的明楼,疼惜着这样的明楼,却想不到,在此时此刻,他竟然会对这样的明楼生出隐隐的怨恨。
强烈的情绪从眼睛里传递出来,躺在床上的病人,把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楼叫了明堂一声“大哥”,停了停才又说:“我没事,让阿诚过来。”他的声音虚弱,眼里有淡淡的恳求神色。
明堂瞪了他一眼,叹口气松开手:“我在门口。”
阿诚听得到明堂走出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但身体却依然僵直地站在原地,他咬着牙瞪着明楼,赌气一般,一步也不肯接近那张病床。
明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并没有体力坐起来,也没有精力用来向阿诚解释,他只得轻轻阖了眼,默然一阵,才用近乎自语的低低声音,喊了一声“阿诚”。
阿诚依然没有动,尽管他听见明楼这样虚弱的声音,心灵已经缴了械,但内心最后一点小小的别扭,化成唯有自己能听到的语声,在耳边重复着:“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
明楼抬起手覆在额上,也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病房里十分寂静,他能听得到明诚粗重的呼吸。“对不起……”他知道自己的声音阿诚听得见,慢慢地,耳中那粗重的呼吸掺进了微微的哽咽。
“别哭。”明楼移开了遮着眼睛的手掌,他对阿诚温柔地说着,但自己的眼睛里却有着水色荡漾。
这点滴的泪光击碎了明诚最后的一点抵抗,他终于移开步子,走到明楼的床边,明楼伸出手去,阿诚小心的握住,时近夏末,空气里还带着不肯消散的暑热,明楼的手却冷得像冰。
明诚将这冰冷的手捧在掌心里,用自己的额头贴过去,想把自己心里的温度,透过皮肤血肉,传递给明楼。他没有激烈的指责,只委屈地轻声问着:“又是你算好的,是不是?”
明楼的手轻轻动了动,顺着阿诚的脸侧滑下来,抚着他线条分明的面颊,诚实地回答:“不都是。”
“哪些不是?”
“原来的计划里,并不包括这次手术。”明楼有些尴尬地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问题。”
“那你还办了给我的股权转让?你甚至还在明堂大哥那里留了……”明诚的牙又一次狠狠咬住,他连“遗嘱”两个字都不愿说出。
“那只是一些预备万一的手段,阿诚,你应该明白的,对于每件事,我都会准备好失败后的方案。”明楼的身体还十分虚弱,说了这些话,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但他不愿在明诚的心里留下任何一个结。他停了停,又攒了些气力,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才再次开口:“而且做这些准备也是我的责任,这些年,因为的我私心,我的感情,我不愿把你加入到明家的族谱,你知道原因,对吗?”
明诚那铁青的脸上,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他静了许久,深沉地吐出一口气,再开口,声音终于恢复平和:“我知道,可是这一次,我以为,你要放手。”
明楼打断了他:“我不会……”他已经有些喘,胸膛里的气息接续不上,浅淡苍白的唇色变成窘迫的青紫。明诚顿时慌起来,握了他的手问:“大哥!哪里难受?要不要叫医生?”
“不,不用……”明楼艰难地努力呼吸,断断续续地回答阿诚,“帮我……把枕头,稍微……垫高点……”
阿诚小心地将手臂垫入明楼颈后,在肩背的位置上慢慢地用力,把他的身子稍微扶起一点点,又把明楼颈后的枕头竖起来让他靠住。明楼闭了眼,努力地喘息了好久,才恢复了些精神。
明楼病情这一番短短的发作,像是兜头一盆冷水,彻底熄灭了明诚心里仅余的一点点愤懑的火,他担忧地看看明楼惨淡的脸色,不住地自责:“我早该想到的,你这半年闹了这么多次背疼,前一阵子又忽然犯了胸口疼,我早就应该逼着你好好去做个检查,要是提前去做了检查,或许……”
“没有或许,”明楼打断了他,“我利用个人的信息渠道,知道了这次南京行动的具体执行方式,他们手里毒药的品种和具体剂量,也就能估算出致死量。我喝的酒,只会导致轻微的中毒,那样的话,会把我从特高课的嫌疑名单上基本排除出去。”
他终于完整地向明诚讲述了自己的想法,也因这计划的顺利实施而感到满意,甚至带了些隐隐的笑意,他补充着:“心脏的问题是我唯一计算之外的因素,但是这反而帮了我,让一切变得更为可信,日本人更加不会怀疑到我。”
但明楼脸上的笑意一瞬即收,淡淡的愧疚又弥漫在他的眉目之间,他伸了手向明诚,颇为诚挚地做第二次道谦:“但是对不起,算漏的这些事还是吓到你。”
明诚握住大哥那柔软而冷冽的手,小心地焐在自己的手心里,他略略有些迟疑,直到听到明楼的下一句话----“阿诚,我只是算漏了一些事,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他终于原谅了明楼。
他温柔而小心地亲吻着明楼的手背,用嘴唇在那泛着凉意的皮肤上摩挲,眷恋地吐出自己埋怨:“我以为您不要我了,您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折磨,每一天早晨,我们从同一个家门走出去,却不能走上同一条路。我每天都要想着,您在做什么,面对着什么,经历着什么。我本来可以和您同路,可以一直站在您的旁边,甚至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挡在您的面前,但是您偏偏都不要。”
他尊敬地用着“您”字,这是两人建立亲密关系之后,在私下并不常用的称呼方式,明楼知道,阿诚在用这样的方式,申明着他对自己的爱与珍视。明楼的手触碰着阿诚的嘴唇,温柔绵软,他不禁有些怀念,那两片软软的唇,吻在更新亲呢的位置上的感觉。
“你和我,每天走的都不是同一条路,但是,阿诚,我一直坚信着,也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坚信,咱们脚下不同的路,最后通向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明诚的目光亮起来,他听得懂明楼的话,那是他们共同的信念。
纵然行路艰难,歧路蜿蜒,但只要走下去,终有一日,乘风破浪,直济沧海。这是他们的愿望,也将是中国的未来。
“我懂了!”明诚终于凑近了明楼的面颊,用那双柔软而干燥的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大哥,你累了,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明楼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睡得安稳平静,身边有自己最信任的人,他知道这个人将在自己康复之后,与自己继续携手相扶,在这条崎岖的路上,一同摸索,走向光明。(终)
下接异乡
异乡
黎家鴻任职于华兴商业银行北平分行的时候算不得长,以一个新人来说,他升迁的速度颇令人有些咋舌。初来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经济,不想连连揽了几笔大款子,又在一件重要的结算案中捉了几个纰漏出来,帮银行预防了些损失,便得了行长和协理的十分赏识,半年不到便升了襄理。
不过今天华兴要接待的这几个客人,是上海唯新政府财政部的要员,所商谈的事宜自然不是他一个襄理能参与的,他便本本分分地在自己办公室里整理着账目。
到了将近下午一点钟的时候,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块表有着良好的瑞士机芯,可惜外形老旧了些,表面的罩子也换过,不是原装的了。但他这一年来都一直带着这一块,竟然觉得十分舒服,甚至都已经变成了手腕上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
表的走时很准。于是他便准时地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把手上的一摞报表送进了协理杨一帆的办公室。
杨协理对这个态度谦顺,干起活儿来又踏实的年轻人也十分欣赏,黎家鴻找到纰漏的那桩结算案,并没有越级汇报,也好不居功,而是非常小心地私下跟自己指出来,这样踏实谨慎的做事方式,在如今急功近利的年轻人中,已经是少的很了。
黎家鴻对工作中的上级和长辈是恭敬的,但态度又不死板,甚至会表现出年轻人在工作之外,性格上恰到好处的些许好奇和乖巧,这种颇为微妙的结合,让杨协理这样的上司就对他有了一些格外的亲近,在职场上打滚得油滑了的中年人,对黎家鴻竟会慢慢生出一种自家子侄的错觉。
今天的工作汇报也是轻松愉快,黎家鴻见杨协理桌上的茶杯空了,还机灵地提了暖瓶,给里面续上了热水,才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出来。
过了半小时,要接待的客人到了,客人的身份尊贵,由行长亲自接待,今日来商谈的内容是政府和银行间的一些大型项目,并不涉及具体的账务,杨一帆身为高级协理,在今日的商谈中也只是充当一个会务记录的角色。
但刚刚在门前迎接客人时,杨协理的脸色已经有着难看,把人迎进行长的会客室,他简直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趁着行长还在和客人寒暄,他急匆匆地凑近副行长的耳边:“尹行长,我今天忽然不舒服,像是要闹肚子,实在忍不住,跟您告个假。”
尹副行长见了他微微弯曲的身子,和满头渗出的冷汗,颇为无奈地啧啧一声:“怎么这时候闹肚子,快去吧,不过这里总要个文书记录,你叫个稳妥的人进来替你。”
郑行长的余光已见到这里小小的插曲,他并不担心,这样的小事,副行长自然会处理妥当。他给上海政府财政部的明长官递过亲手泡的茶,对方并没有摆政府官员的架子,亲手接过茶杯,赞了几句,又抱怨了几句北平冬季寒冷干燥的气候。这样的话题让气氛轻松亲切,黎家鴻推门而入的时候,甚至听到了坐上诸人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那么咱们就言归正传吧。”黎家鴻在角落里坐定,刚执起记录用的笔纸,就听见明楼这样说。他低了头,一面在纸上快速地记录着,一面掩饰自己唇边微微的笑意。
去年的冬天,在泰来洋行的楼顶上,自己这个直属的上线就是这样扶起涕泪横流的自己,对自己说着十分类似的话---“起来吧,我们言归正传。”
已经沉稳了许多的青年在心里默默地想,自己这时候要是走过去问他一句:“请问,你带烟了吗?”会不会被自家大哥抽个耳光回来。
商谈的主线始终由明楼把握,他不仅有官员的身份威仪,一开口也是精到的经济术语,神色中又夹着恰到好处的蛊惑力,让人不由得就按照他划出的路线走下去。
“还是这幅骗人精的老样子!”黎家鴻——或者应该叫他明台——默默地感叹着。
他是王天风最好的学生,曾经是上海滩腥风血雨里面杀人无数的王牌特工,他有天生的敏锐,再加上后天的训练,观察与记忆的能力都十分超群。现在,凭着这种后天的训练,观察与记忆的能力都十分超群。现在,凭着这种超群的观察力,他在每次不超过三秒的注视中,默默把眼前的明楼和记忆中的大哥做着对比。
大哥瘦了好多——这是最先、也是最有冲击力的观感。
明台记得自己和大哥最后一次见面,那一次自己曾经用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的身体。大哥的身体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消瘦,但远远不是现在这样。如今的明楼,气势依旧,但两颊却可看到明显的凹陷。
他继续一眼又一眼小心地观察着自己的大哥,眼前的人与内心的记忆交叠,明楼眉心更加深重的川字,眼尾增加的条纹,用发蜡梳得整齐的鬓角下闪动的银丝,都点点滴滴地映入他的眼帘。
明台一面像海绵一样吸收着东西,一面在心里牵记着远在上海的亲人,有他勇敢无畏的亲生父亲,和那两个依然在污浊的波涛中搏击的兄长。有时候,在黑暗的夜里惊醒,他会蜷缩在被子里想到,自己是何其幸运,有这么多的同志和战友帮自己迅速地从悲伤中脱出来,而自己的大哥和阿诚哥,又会如何在那样险恶的处境中,背负着肮脏的骂名,忍受失去大姐的痛苦。
他的心像乐器的丝弦,被上海的一点点信息撩拨得颤抖不已——有了胜利的捷报,他会在心里窃喜,知道这里面有大哥他们付出的心力。而一旦有不好的消息,他又只能把担忧和焦虑深深地压在心底。
明台在夏天到了北平刚进入华兴商业银行不久,就从报纸上看到了南京日军领事馆发生的投毒案,但当时的报道中只有几个当场毒毙的日军高管的姓名,事情又在南京,他便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也牵涉其中。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明楼在南京做了心脏手术,术后在家休养了整个秋季,才又在周佛海殷勤召唤下,“勉为其难”地重新担起财政部的重任。
自从明台来到北平,明楼无论是以中共的眼镜蛇、还是军统的直属上司毒蛇的身份,都从未直接联系过他,他们这条暗线越是静默,明台的身份也就越安全。但这一次,他居然通过中共华北局,向明台发出了激活的通知。
会有什么样的任务,让他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明台从接到通知的时候,心底就涌动着一种紧张和激动,他期待着和兄长的重逢,更期待着艰苦的任务。
和当初上海滩那个冲动桀骜的军统王牌特工相比,如今的明台几乎脱胎换骨,他甚至能够像自己的大哥一样,无论内心掀起怎样的狂风巨浪,都学会好好地隐藏,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所以即使明楼的憔悴消瘦让他心如刀割,他依旧像并不认识这个高官一样,谨守着自己“黎家鴻”的身份,只在记录的间隙中,用外人看起来平静生疏的目光,扫过对面这个侃侃而谈的会议主导者的面庞。
明楼的目光自始至终并没有在自己小弟脸上停留过,但明台的一切表现都没有逃出他的视线,这一株自家温室养出的兰草,在风风雨雨中,终于长成了一棵伟岸的白杨,明楼在心里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豪。
他何尝不想紧紧地去拥抱自己的兄弟,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所能做到带着最大私心的举动,只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在与在场人员一一握手告别时,紧紧握了一下弟弟久违的手掌。
明楼离开银行的时候,依然是以行长为首的众人恭敬隆重地送出去,正走到银行大厅,银行的大门一开,一个相貌俊郎,器宇轩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样式时髦,并不像是北方多见的款式。
这样的外表,一看就是银行从业人员会争相经营的客户,他刚刚走进大厅,就已经被好几个经济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如果不是行长陪着财政部的高官正好走出来,这些经济们就已经纷纷拥上去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谁都没料到,明楼的脸阴沉着,迎面向这个男人走过去,用一种带着斥责的口气质问。
“大哥,”那个人丝毫没有被明楼的坏语气吓到,十分坦然地迎上来,“我不是告诉过您了吗,这次来是要谈一些商务上的事情,既然总有生意,在这边开个户头,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
明楼冷哼一声:“你现在翅膀硬了,别以为背着我做什么手脚我都不知道。政府刚刚跟华兴谈好了政府平衡基金和票券兑换的事情,你赶着这时候就跟过来,是想在这桩事上大赚一笔吧。”
明诚态度恭敬:“怎么会,大哥您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了,我赚多少钱,还不都是咱们明家的生意?”
明楼眉头深锁:“不要借着明家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你做的太过分,人家在背后戳的是我明楼的脊梁骨,说我以权谋私,也不会怪到你明诚总经理的头上,你自然不担心。”
明诚脸上摆出无奈的苦笑,样子十分挚诚:“大哥,我真的只是来开个户头而已,本来是想顺路看看有什么投资渠道,现在您这么一说,我哪里敢呢!”
明楼脸色没有半分松动,冷冷地瞪了明诚一眼:“既然只是开个户头,想来也不需要去找什么高级职员接待。”
他回头在身后扫视了半圈,抬手十分随意地指向送行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人:“小伙子,你过来。”
明台脸上有轻微的讶然表情,他的视线看向明楼身边的两位行长,两个行长都给他做了眼色,示意他按照明楼的做。明台这才走上一步,向明楼微微鞠了一躬:“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位?”
“在下黎家鴻,是个普通的襄理。”
明楼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向明诚说:“只是开个户的话,一个襄理足够了。”
“望各位可以谨记慎行,就算帮了我明某人的忙,维护了我明楼的名声了。”他说得郑重,十足一副官员气派。两位行长忙不迭点头,不住口地赞了几句明长官廉洁奉公、以身作则、清廉如水等等。
但等送走了他之后,尹副行长悄悄嘱咐明台:“既然已经在众人面前这么说了,以后就由你负责和明诚先生接洽业务,不过明长官刚刚那只是在人前那么一说而已,你对明氏的业务还是要用贵宾的级别来处理,明诚总经理有任何的要求,都要尽量给予最大的优惠。”
嘱咐完了,他拍拍明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问:“家鴻,财政部的法案政策都是这位明长官一支笔轻轻一抹的事,一定不能违逆了他家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台乖巧地点头:“多谢行长指点,我一定郑重接待,不会掉以轻心。”
华兴商业银行北平分行隶属于维新政府,财大气粗,连黎家鴻这个襄理,都有自己单独的小办公室,他将明诚引进其中,谨慎地把门关严,才一转身蹿到明诚的背上:“阿诚哥!”
声音里满都是当初那个小少爷的雀跃飞扬,却又压得低低,保持着属于黎家鴻的谨慎小心。
明诚被他扑得险些趔趄一下,回手狠狠地拍了小少爷的屁股一下:“下来,压死我了!”
“我又不是大哥。”明台咕哝着,满不情愿地从明诚背上蹭下来。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些额外的心虚,明诚便摆出当年在饭桌边要用擒拿手制这个小弟的威风,正色瞪眼,却发现明台根本没在看自己,正八爪鱼一般扒着自己的公文包研究。
明诚的公文包和明楼一样,历来都是带锁的,却哪里抵得住明台的手法,只随手捡了桌上一根别针捅两下,包就被他打开了。明诚并没有阻止,径直走到窗前,从窗缝里看看四下,低声问:“安全吗?”
“放心,我每天检查。”明台从那个明显比以往鼓胀许多的公文包里往外掏东西,两个用粗布裹着的小坛子被他好奇地擎在手里。
“这是什么?”
明诚确认安全无虞,才回头冲他笑:“泥螺,阿香醉的。”
明台兴奋地直想跺脚:“哎呀呀我的天呐,可想死我了!”
他把小坛子凑到鼻端,贪婪地想从缝隙里问问味道。明诚见他孩子一样的举动,脸上还带着笑,胸口却已酸涩难受。
“别闻了,阿香封得严实着呢,要是能闻到味道就漏了。”
明台依依不舍地把泥螺坛子放进柜门,顺手拿出一个捆扎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礼尚往来,你们虽然不缺好吃的,不过这可是正明斋的萨其马,我昨天特地去买的。你带回去跟大哥一块儿吃,比咱们那边的好吃。”
他忽地顿了顿,才问:“阿诚哥,大哥生病了吗?我看他瘦得太多了,人瘦就容易显老,何况他本来就够老了。我没法在他身边,你要好好照顾他,把他喂胖点儿。现在这样子,要是让大姐知道了,大姐也会心疼的。”
他依然是小孩子童言无忌的样子,说的话让明诚半是好笑半是伤心,敏锐的目光并没有错过明台眼底强压着的悲伤,尤其在提到“大姐”的时候。
“立秋之前,他在南京日军领事馆那件事里中了毒,虽然不深,但是引发了心脏病,做了手术,术后只在家养了三个月就被周佛海又给弄出来了。因为心脏术后,再加上他头疼的老毛病,阿司匹林现在是常用药,他离不开这药,胃口又被这药给弄坏了,我也想再把他养胖点儿啊,可是太难了!”明诚从没向别人说过这些话,
明台听得瞠目结舌,圆瞪的眼睛里慢慢盈起泪来,明诚一皱眉,立刻阻止他:“不许哭!”他还深深记得小少爷那种涕泪横流的哭法,想一想简直不寒而栗。
今天的明台终是有了长进,再不像当初那样哭得惊天动地,但被明诚这一吼,眼泪反而阻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几滴下来。
明诚见小弟抽噎着去揉牌子,不禁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哥的头痛传染了,额角一跳一跳地发疼。“这么大人了,哭起来还这样,也不嫌丑。”他解开大衣,伸手进西装内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
明台把手帕接在手里,这是条半旧的格子手帕,墨绿色与黑色的搭配显得稳重内敛,他对二哥这种炫耀的行为几乎是痛恨着,立时揭露他:“这是大哥的手帕!”
“是又怎样?”明诚故意逗他。
强烈的委屈击中了明台的心,他只觉得又像当年在上海家里那些打嘴仗的时候一样,阿诚哥仗着大哥的撑腰,对自己各种肆无忌惮地欺负,而这一次,自己的背后却再没有大姐的宠溺疼爱了,再不会有人呵斥那两人个家伙一声:“不许你们欺负明台!”
这种幼稚的委屈,让这个身份复杂的高级特工露出了最初的面目,斗争岁月中加诸于身上的层层伪装都片片剥落,此刻在这间安全隐蔽的办公室里,他只是一个为了兄长的不公而委屈落泪的小小孩子。
明诚无奈的投降:“别哭别哭,祖宗,这是帮大哥带给你的。”
“什么?”盈着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明诚摇摇头,伸手又到内袋里掏了一下,这一次拿出的却是一叠手帕,无一例外全都是半旧的,却洗熨得整齐妥帖。
“大哥说,你讲究惯了,离家太匆忙,手帕都没带几条,怕你在外面没得用。皮带袖扣手表那些东西,你就不用想了,太招摇,唯独手帕还没那么张扬。不过你也别挑剔不是你家里那满抽屉花花绿绿的新款了,大哥挑了他自己几条旧的给你,都是没有明显牌子标志的,他说在外面用这个,不会太打眼。虽然小少爷过去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但这是大哥的,我想你也不会嫌弃。”
明诚把手帕掖到明台兜里,又想起这孩子每次连擦眼泪带撸鼻涕的样子,故意带了几分嫌恶地嘱咐了一句:“省着点儿用,鼻涕精。”
这句嘲讽没再被顶回来,明台脸上已扯起了灿烂的笑容:“谢谢阿诚哥!帮我谢谢大哥。”他用手里的格子手帕擦掉了残余的泪,终究没值得擤鼻涕,又从抽屉里翻出张草纸出来擤了一把。这种小动作,让明诚知道小弟究竟有多爱惜大哥的东西,心里又添了两分欣慰。
他看了看手表:“言归正传吧。”
这个明台如今几乎已经习惯了的开场白,让他一下子从刚刚撒娇的小弟的身份中抽离出来,俊朗的脸上一片肃然:“阿诚哥,有什么任务?”
明诚从包里掏出一张北平的地图,在桌面上铺开:“明天上午,军统新华北区北平站行动一组,会在这里有一项暗杀行动。”他的手指从隆福寺到锣鼓巷这一段圈了个来回。
“需要我做什么?”明台问。
明诚反问他:“我知道你们是八点钟开门,你八点之前会准点到办公室吗?”
“会,”明台点头,“我一般都提前十五到二十分钟。”
“你的上司和同事们呢?”
“开门前都习惯做些准备,所以八点钟之前都会到。”
他随手抽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边一叠文件上。
明诚说完了,立刻问:“清楚了吗?”
明台迅捷地回答:“清楚了。”但是紧接着又加上一句,“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明诚脸上不动声色:“军统的行动组执行暗杀任务,怎么会伤到大哥。”
明台哼了一声:“你越来越像大哥了,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就堂而皇之糊弄过去。行动组的执行人员,不可能知道大哥的身份,对他们而言,大哥就是个汉奸,谁也没法保证他们不会顺手给大哥来一枪。”
阿诚心里叹了口气,明台说的何尝不是自己所忧虑的,既然瞒不过去,他索性向明台交了实底:“大哥的衣服里面,会加一件防弹背心,如果被日方发现质疑,也很容易解释,他可以说从在上海遇到对他行刺未遂之后,就一直有着防范。”
“为什么要冒这样的危险?”明台的心都在哆嗦着,他一想到明楼可能身上染血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疼得到命。近一年来从未再犯过的老毛病又旧态复萌,他梗着脖子像一只恼怒的公牛,等着明诚给自己解释。
明诚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这么问大哥,大哥说,因为必须,因为值得。”
明台愣怔地想了想,怒气无奈地散去,却又提出其他的手段:“难道不能提前把目标身上的东西偷出来?”
明诚摇头:“各种计划我们都考虑过,各有弊端,我们不能冒险。目标人叫高月保,是天皇特使……”
“所谓什么拉脱维亚的樱?”明台带点嫌恶地插了一句。
明诚赞许地点头:“资料收集还是挺灵光,他这次表面上是奉日本天皇之命宣抚华北驻军,但是实际上任务结束后,就会转任日军华北方面军的总参谋,促进日军南下的战略方针。”
“这就是要清除他的原因,那么要拿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个人,还是日军对华细菌战的五名决策者之一。”明诚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憎恶,“上个月,这些畜生已经对宁波投放了病菌,满城鼠疫,死伤无数。”
明台用拳头狠狠捶了桌面一下,咬牙拧眉:“该杀!”
“所以这次拿他的私章是想伪造文件,混进去销毁细菌武器?”明台问。
明诚估摸着这时候明楼还在日军华北方面驻屯军总部的宴会上,他自己去餐厅吃了饭,中央饭店的特色细焖牛肉击中了他的味蕾,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打包一份带给明楼尝尝,但最终考虑了明楼目前的胃口,还是遗憾地作罢。
饭后回到房间,他多要了两壶热水,挂出请勿打扰的牌子,便开始又一次铺开地图,仔细重温一次明天的计划路线。
听到约定好的敲门节奏,比他预料中的要早些,明诚起身开门,放了明楼进来,又仔细看了他身后,才又关好。
他只检查安全的这一会儿工夫,明楼已和衣躺到了他床上。明诚回身就是一皱眉,问他:“喝酒了?”
“没。”明楼闭着眼睛回他,“都知道我心脏不好,这个借口好用得很,现在连酒也不用喝了。”
明诚走过来弯下腰,动作熟练地在保证明楼不用起身的姿态下,扒下他的外衣和鞋子,抖开被子把人裹成一团:“今天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过。”明楼的脸向枕头上埋得深了些,声音已经含混,“我睡十分分钟。”
“好。”明诚知道,整日的应酬,已经耗尽了这个并不健康的躯体里全部的精力。他并不急着问明楼是否按计划搭上了高月保,他对明楼有信心,历来只要明楼想做的事,甚少有做不成的。
十五分钟后,他用轻柔缠绵的吻唤醒了明楼,明楼带着初醒的慵懒下意识地回应,直到胸膛里的气息有些不继,才分开了唇齿粗重地喘息。
“跟明台交代清楚了?”明楼自从上次手术后,贫血眩晕的现象总没有改善,他一面在阿诚的扶持下慢慢起身,一面问。
“是的,都说清楚了,很顺利。”阿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明楼也欣慰地笑,目色柔和:“我看到了,他今天的表现,已经是个合格的地下工作者了。”
明诚打开从明台那里带回的油纸包,捡了块萨其马递到明楼唇边:“尝尝,那小子特地到正明斋买的。”
明楼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面点外面黏稠的蜜糖,从齿缝间牵出缕缕延长的丝线,他舌尖轻轻一卷,把漏在外面的糖线舔去,浓郁的奶香盈了满口。
“好吃!”明楼素爱甜食,这一口下去满足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正明斋的萨其马确有独到之处,入口即化,他欢喜地抓住明诚的手腕,又咬了一口,然后含糊地把剩下的半块推近明诚的嘴边,咕哝着:“你也吃。”
明诚被他这种举动挑拨得胸膛里有如火烧,哪里管得上手里甜点,用另一只手把明楼一搂,凑过去封住了对方正在蠕动的双唇。明楼不满他打扰了自己的口福,眼神还瞟向他手里剩下的那半块点心。明诚见这人这样的神态,心生气恼,舌尖用力顶开他齿缝,伸进他口中一卷,把他嘴里还没来得及享用的一小块儿点心掠夺了过来。
明楼恚怒地推开这个得寸进尺的弟弟,自己走去桌边又去拿纸包里的萨其马。
阿诚得意地咽下自己的战利品,品味了口腔里别样的甜蜜,才不慌不忙地叮嘱明楼一声:“别贪多阿,等会儿胃疼了自己受着。”
明楼悻悻地放下咬掉一半的点心,板了脸问:“整个环节你都检查过了没有,明天要确保最快的速度把东西送出去。”
阿诚也立时整肃了态度:“都确认过了,除了第一个环节。”他挑眉盯着明楼,等他交出解释。
明楼心里生出一种搬走石头砸自己脚面的痛感,但他从南京出事后就曾答应阿诚,必不再隐瞒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进度讲出来:“高月保约我明天上午一起去遛马,我故意质疑了路线的安全性,他跟我保证,他遛马的这条路线是固定的,沿路都是军警机关的驻地和办公地,十分安全。”
“他约你?”明诚敏锐地质疑细节,“不是你约他”
“是。”明楼抿唇而笑,带些隐隐的骄矜,“我故意指摘了他今天控马的动作,他本来十分愤怒,但是我用他的马做了个更漂亮的地面腾越,他就服了。”
高月保是日本著名的马术俱乐部爱马社的忠实成员,迷恋于马术运动,这都是我方的资料中曾记载的。偏偏明锐东年轻时也是爱马之人,性格又很开明,明楼自小在明锐东的熏陶下,精于西洋马术击剑等运动,在巴黎时,机缘巧合,又遇到一位年长的法国老师,引为忘年之交,在他的私人马场见识了更为高明的马术,明楼自己的技术也更上一层。
这样的背景变成了他今日折服高月保的资本。
明诚的眉头却紧锁了起来:“你骑马骑了多久?累不累?现在胸口难受吗?”明楼手术后至今不过半年,他绝对不应接触这样的激烈运动。明诚万般不情愿地接受了他明天遛马的计划,却没想到这个人提前就这样胆大妄为。
明楼稍有些心虚,他今天控马的时候,尽管动作依然精准,不过下马之后的确曾胸口刺痛,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但明天的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他相信自己可以撑住。
“我自己有数,别瞎操心。”他敷衍地挥挥手。
他拿出这种半是大哥半是上级的面孔,却并不能像当初那样有效地震慑住明诚,近年来,在涉及明楼身体这件事上,阿诚选择更多地相信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不肯听他糊弄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住明楼的面庞,明诚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叹了口气,黑着脸移开视线。
“我是孤儿。”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明楼一挑眉,他知道阿诚平日不会提这样的过去,既然提了,必定像当初的“仆人论”一样,是有所宣泄,抑或图谋。“小赤佬越来越像小狐狸了!”较大的一个在心里暗暗想。
明诚接下来的话果然循着明楼预料中的方向:“桂姨领养了我,却又对我施虐,我当时觉得自己第二次被遗弃了。”
明楼用温和的目光以对,像是鼓励他说下去。
阿诚揽住明楼的腰际,两个人距离拉近,胯骨处紧紧相抵,阿诚如孺慕的幼兽,用躯体的厮磨传达不安的心绪:“你把我捡回来,又给我一个全新的家,我珍惜这个家,所以我很怕,怕再被抛下,再被遗弃,再一次变成孤身一个人。”
他语气诚挚,神态哀伤,话中八分真情掩住两人分目的,颇得明楼真传。
只可惜,明楼在某些方面,永远是他的老师。
他甚至都不必抵挡,只拣出那八分真情咽下,对那两分目的却用另一种方式回应。
“不要为我担心,”明楼与阿诚身高相近,此时平视过去,神色坚毅,目中如有星辰,“我答应过你,不会放开手,我们还要一起看国家重整,看信仰成真,还要一起告慰大姐,我许了这样的诺,你不信我?”
瞬间反客为主,明诚败下阵来。
明楼安慰地拍拍阿诚的肩膀:“来吧,咱们再来理一下明天的路线。”
明台第二天早上带着明诚“遗漏”的文件来到中央饭店门口的时候,门外戒备森严,有日军也有北平的伪警。他刚走进大学,就被拦住盘查,正在交代自己的身份和来意的时候,电梯处隆隆响动,明楼和阿诚两个人走了出来,身边有一应随员。
明诚闻声走过来,接过文件袋,问他:“昨天不是都办好了吗?”
盘查的警卫的确是明诚认识的,就不再管明台,明台向这边走上几步,脸上赔笑,依然把演给别人看的台词说完:“因为漏了这份文件,所以相应就有几个地方的确认要重签,很快的,我都带过来了,您看看没有问题,签个名就行。”
明楼板着脸:“平时拖拖拉拉也就算了,出差在外面办正事怎么也这样!”他用手向大堂远处沙发那边一指,“我可以等你,但是让高月中佐等我们,太无礼了。”明台余光扫去,见两个日本军官坐在那里,周围也有警卫戒备。
两名日本军官已经走到面前,前面一个身材稍高的叫了声:“明先生”,主动弯腰鞠躬,身后的那个也立刻跟着。
明楼脸上堆起笑容:“高月先生,久等了。”
高月保神色雀跃:“希望得到先生的指点,自然要早些来。”他伸手指向门外,“我和乘兼都有自己的坐骑,您昨天都看到过了。今天我带了另外一匹好马,也是从日本运过来的,我的私人马匹,名字叫男爵,给明先生乘骑。”
明楼像是受宠若惊:“就是爱马社里很有名的那匹男爵吗?”高月保藏不住骄傲,微微眯了眼点头:“就是那匹,竞速赛上出过几次风头,明先生居然知道?”
“也是和明先生有缘,那就快请吧!”明楼的话,既称颂了高月保的偶像西竹一,又褒扬了他的这匹马,高月保脸上已经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忙不迭想和明楼再次切磋。
明楼随着他走到门外,一行三匹马被牵过来,明楼解开大衣,里面穿的并不是平日的西服革履。身后跟着的明台心里一颤,大哥竟穿了一身标准的骑马装,上面是短款的外套,下面一条紧身马裤,紧紧裹着腿部修筑的曲线,脚下蹬着长筒马靴,把小腿藏在里面。
有多少年没见过大哥这样的装束了?明台心神一晃,眼前的明楼身形已经消瘦许多,恍如当年那个清瘦欣长的青年。自己小的时候,就是被明楼带到马场,在场边羡慕地看着年轻的哥哥在马场上驰骋,后来也是大哥亲自把自己带上马,一点一点慢慢教会自己。
他怕泄露眼里的感情,连忙微微垂了目下去。明楼已经把脱下的大衣递给阿诚,嘱咐:“你坐我的车在后面跟着吧,我陪高月中佐遛完马,要去一趟市总会,有个小型午餐会,你顺路跟我去见见北平这边财政部的人。”
他的眼神这时才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明台:“你们没办理完的文件,抓紧在车上办了,然后让银行的人回去上班。”
说完,他迈步走到一匹马前,伸手扶了扶鞍子,笑着问高月保:“边鞍子都换过了?昨天还是军鞍,今天就换了标准的英式。”
高月保点头:“平时我和乘兼随便遛一遛,没有用很严谨的态度,但是明先生是个中高手,在下将您引为知己,不想交臂而失,希望能和您做最高效的交流,自然要将一应器具换做最合适的。”
明楼大笑:“高月先生谬赞,明楼汗颜。”
他们与不再客套,分别上了马,离开平安饭店,一路向北。明诚带着明台坐上了北平政府特派给明楼专用的专车,与其余保卫人员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
明楼与高月保和乘兼悦郎一路并辔,高谈阔论,他见闻广博,言辞风趣,气氛极为融洽。一路行到东四牌楼,再转向西,明楼说起在巴黎时马场见闻,让高月与乘兼十分艳羡。
“那位布里萨克先生的马场,竟然有那么多匹纯正的利皮札马?”高月惊讶地感叹,“连西男爵,都没有进到那个品种,只有一匹卡斯特马,他自己每次说起这件事都感到非常遗憾。”
明楼微笑评点:“卡斯特马体型略小一些,但是下肢力量很强,做起动作也很漂亮。”他轻抚马颈,“说起来,明某更羡慕高月君这匹男爵,在竞速赛上,它可是大名鼎鼎啊。”
高月保兴致勃勃:“明先生不妨放开跑一跑,看看男爵的实力如何。”
“正有此意!”明楼大喜,仿佛略带得意的撩拨对方,“在街巷之间,地形限制,男爵的实力想必只能跑出五六分,想必不会甩下高月君太远。”
高月保愣了一愣,挑眉大笑:“胜负尤未可知,明先生不要太过自负。”
他两人先后催动马匹,加快速度,乘兼悦郎并不打算参与进去,仍然按照原来的步调,不一会儿就被前面的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明诚坐着明楼的车跟在后面,日军其余的日常随从保卫人员都骑着自行车,明楼和高月保这一加速,很快就把后面的人甩开一段。
明诚一直紧盯着前面,一见明楼的马加速,伸手拍拍司机的靠背:“开快点儿,他们好像在赛马,跟紧些,我想第一个看到结果。”
同行的保卫人员全都不曾生出警惕心,明诚选了个合适的借口,并未提到任何与安全有关的话题。他们这辆车也提了速,紧紧跟在乘兼后面。明台也已心里有数,可明楼与高月保相距太近,两个弟弟的脸上都平静如常,但心都已经扑腾腾乱跳不住。
明楼本来压着高月保半个马头,他暗暗地控了控速度,慢慢让高月保超过了自己,却又不落下太多,到了锣鼓巷口附近,只错开半个马身的距离。锣鼓巷口忽然转出一辆自行车来,车上人抬手向着他们就是两枪。
第一枪击中高月保,在高月保从马背上滚落的时候,第二颗子弹也正中明楼的前胸。明楼虽然贴身穿了防弹衣,但子弹的冲击力仍然让胸口如同被重重锤了一记。
明楼在心里预设了许多次,自己应如何将一这一幕演得真实,可这一瞬间,他在眼前一黑之后,已从马上摔落到了地面上,明楼深沉吸了口气,压抑胸口的痛感——原来落马这一刻根本不用刻意去演——他用这样小小的嘲笑转移自己对痛楚的注意力。
高月保就横躺在他身前不远处,明楼小心地缓慢向前匍匐,北平站行动组的这个特工枪法看来很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贸然的移动,引来对方再补一枪,在这个距离上,再补一枪的话,对方瞄准的目标很可能从胸部转移到头部。
乘兼悦郎虽然距离明楼两骑马有一段距离,但是前方这么明显的摔马,他立即看到,用马刺催动坐骑,想冲过来救援。
刺客抬手又是一枪,乘兼也应声落马。
他的动作已经引起了刺客的注意力,枪口刚要移向明楼,远处一辆市政府的汽车已经加快速度冲了过来,正是明诚坐的那一辆。
刺客稍一犹豫,明诚已从打开的车窗中探出头,大喊了一声:“不要跑,我们是宪兵队!”
这一声让刺客了决定,转身扶起地上的自行车,纵身而上,转进了小巷中。
明诚不等车停稳,就推开门纵身跃了下去,临下车之前扔给明台一句:“黎先生,您在车里不要出来。”
落地的冲力让他的脚步稍微踉跄了一下,险些崴了脚,但他的身体在跌跌撞撞中毫不减速地向前跑去,几步扑到了明楼身边。
“大哥!”他声音不高,却十分急切。作为一名优秀的特工,他知道自己应该专注于任务,协助明楼把目标物传递出去,可是心灵中属于本能的那一部分,却凌驾一切地担忧着明楼的安危。
明楼伸手握住他:“我没事。“明楼的脸色苍白,但声音沉着,握住阿诚的这一下十分坚定有力,一个体积不大的硬物咯着阿诚的掌心。
护卫天皇特使的随从们已经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冲过来,明诚用身体挡住背后的视线,快速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入衣袋。
身后远处的众人七手八脚冲过来分头救护的时候,只见明楼也捂着前胸,神情痛苦地躺在地上S吟,明诚正在大声地问他:“大哥!大哥!你平常都穿防弹衣的,这是哪里受伤了?”
明楼一面喘息一面S吟了:“哦……心脏……我心脏……好难受,药!药……”他虚弱地举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座车,“车里……有药……”
明诚大声答应:“我去拿!”
围过来的几个伪警已经帮他扶住明楼,明诚转身就往车的方向跑过去。
他拉开车门,车里的明台就像一句受了惊的普通银行职员,抖着声音问:“先生,怎么样了?”
“有刺客袭击,两位日本特使好像受伤了,万幸我大哥穿了防弹衣,但是他的心脏不舒服,黎先生,你把你旁边的那个包递给我,里面有我大哥的药。”
明台从简单的陈述中提取了关键信息,大哥的防弹衣起了作用,他提着的心放下了些,依然假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些哆嗦着拿起座位里面的包,伸手递给明诚。一个交换之间,目标物已经再度易手。
“明、明先生,您要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我、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自己回银行去。”作为银行襄理的黎家鸿这样结结巴巴地表示着。
明诚匆匆点头:“突生变故,对不住了,银行事务就拜托你了,不送。”
他目送着明台的身影坐上远处的一辆人力车,悄悄地吐了口气,立即回身又向明楼的方向奔过去。
明楼已经在警卫人员的扶持下坐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曲起一条腿,低着头将前额抵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中枪的位置。
东西已经转移,阿诚的精力完全集中到明楼身上,他紧张地半跪在明楼身边,拧开药瓶,把药片倒在手心,在明楼耳边问他:“大哥,吃药吗?”
那一枪的冲击力对正常人都已经是不小,何况是心脏本就不好的明楼,他递出东西之后,胸口一阵阵钝痛越来越明显,眼前白亮一片,坐着缓了一会儿,并不见好。此刻听见明诚声音,他勉力抬了头,隐约可见明诚的面容,眼前却模糊不定,看不清明诚的表情。
明诚见情形,心里一紧,不等他再回应,把掌心伸到他在唇边,叫:“张嘴。”
明楼术后每次犯病,都是阿诚照顾,已养成了习惯,乖乖张开口,任阿诚把药片喂入自己的嘴里。
他常备的急救药是进口的速效药,等阿诚再找了水来,明楼的脸色已和缓了些。他呷着弟弟送到唇边的水,用眼神询问事情的进度。
明诚微微点头,目光中传递着明楼想听的结果——事成了。
这时候,远离他们的明台已换了第二辆人力车。
到距离河沿儿胡同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他让人力车停下,给了钱,自己步行走完剩下的一段路。
一面快步地走着,明台一面下意识地也伸手去按了按左胸前。衣服的内袋里,贴着心脏的位置,妥贴地藏着一张明镜的照片。这是昨天明诚带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照片上的姐姐,永远是那么美丽端庄的样子,而照片的背面,有大哥写给他的几句话。
“独为异乡客,寒暑宜自珍,重整山河日,捷报奠至亲。”
北平,对明台这个上海人来说,的确是异乡。但是无论北平、上海,这都是中国的土地。明台的心变得更加踏实,他会在这个对他来说是异乡的地方,和自己在有故乡的兄长们一起,为重整自己的国家而战斗。
END
第三十二章手术
明楼要接受的是风险性很高的开放性腰椎手术,术前需要进行气管插管全麻。
尽管明楼已经完全丧失意识,明镜曼春阿诚明台以及小川,还是一个不少的一起将他送进进手术室。
等待的过程大家都很冷静。
恐惧是因为未来不可预见,而冷静,是因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么多年来,明楼像一根坚实的支柱,支撑着整个明家的脊梁,支撑着他们每一个人的信念。而现在,他累了,撑不住了,是时候换他们来搀扶他了。
所以他们没有资格软弱,只能更加坚强。
小川再怎么聪明,毕竟只是个七岁...
小川再怎么聪明,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刚才明楼被从麻醉室推出来送往手术室的路上,小川趴在他耳边喊过他,但他没有反应。小川觉得有点害怕,那么多管子插在他身上,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得了。
小川悄悄地拉了拉汪曼春的衣袖,小声问道:“妈妈,爸爸答应我的,他不会反悔,对不对?”
“什么?”汪曼春精神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答应我不会死的。”
汪曼春摸摸小川的脑袋,将他搂进怀里,温声道:“他不会有事的,他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反悔过。”
小川于是安心下来,乖乖地陪着大人们等。
中途手术室的门打开,有护士匆匆出来问谁是直系亲属,说病人之前胃出血造成的贫血症状没有完全纠正,手术过程中又出现心肌无力导致心跳过缓,血压上不去,必须马上输血。
明镜立刻站起来道:“我是他姐姐,我来!”
阿诚和明台来到明家二十多年,从来没因为自己不是明家的嫡亲血脉而感到有任何不同。但是在这一刻,他们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感到深深地无力。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镜走进手术室,谁都无法代替。
抽血之后的明镜,脸色有些苍白,他们劝她先去休息一下,明镜摇头拒绝。
“我没事,比起他流的血,这不算什么。我要在这里等着他平平安安地出来。”
手术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先出来的是主治医生雷蒙,他平静的脸色让大家都露出期待的神色。
雷蒙知道他们的急切心情,因此不等问,便摘下口罩说道:“不用紧张,弹片已经取出,从技术角度来讲,手术是很成功的,具体情况我们回病房再详细讲,好吧?”
后面护士已经推着轮床出来,明镜和曼春忙扑过去看明楼。
明楼仍处于全身麻醉状态,神色安详,只是被氧气罩和各种管子交错缠绕之下的面容,惨淡的几乎与医用白床单一个颜色。
病房不是原来那一间,仍旧是重症监护病房。
待将一切都安置妥当,各种监护仪器连接正常,显示屏上曲线跳跃,证明病人还有生命体征的滴滴声开始有规律地响起,雷蒙让一个护士拿着单子下去取药,这才回身来与明镜他们详谈明楼的病情。
“手术过程还算顺利,之前担心他的心脏会在术中出现供血不足的问题,也及时输血得到了控制,所以不用担心,他的生命体征目前来看还比较平稳。”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椎骨损伤限制活动能力,只要好好注意,避免腰部过度受力,避免反复弯腰动作以及劳累久坐,注意保暖,避免受凉等等,还是能够做到正常生活的,而现在最麻烦的是神经损伤。”
“目前为止在医学上,神经损伤还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国家,神经损伤的修复手段都尚不成熟……手术过程中我与弗兰克医生探讨过,但是说实话,我们并没有把握。真正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明楼是否还能站起来,都要看以后的康复效果。”
“等他度过术后恢复期,我和弗兰克医生会根据他的病情,制定康复训练的具体内容,但是你们作为家属,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以他的身体状况和损伤程度,这个过程会很艰辛,很漫长,比上一次还要困难。”
明镜曼春几个人认真地听完了雷蒙的解释,明镜平静地问道:“雷蒙医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明楼还是有希望能恢复的?”
雷蒙摇头说道:“不,您没听懂我的意思,以他目前的病情,完全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希望他通过康复训练,尽可能地唤醒神经链接,恢复一部分活动能力。”
“那么他,还是有机会能站起来,能走路的,对不对?我……我并不贪心,哪怕是只能陪我在花园里散散步呢……雷蒙医生,他还是有希望的是吗?”明镜不甘心地追问。
雷蒙摊了摊手,终于还是不忍心让明楼最敬爱的姐姐失望,“我只能说,这很难,但是,也许,明楼一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总是能做到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也许他会给我们惊喜。”
雷蒙口中说着“惊喜”,脸上却神情凝重,并没有半点对于“惊喜”的期待。
他们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然而正因为沉到了底,反而落了实地,不再彷徨失措。
他们都清楚了要面对的是什么,无论多么艰难,都没有退路。
明镜和汪曼春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失望悲观的情绪中太久。
不管怎样,她们并没有失去明楼。他还好端端的躺在那里,有心跳有呼吸。
再过几个小时,他会从麻醉中醒来。他们首先要担心的,不是康复训练,而是那折磨人的术后疼痛。
上一次手术,他的身体素质比现在好的多,尚且被无休止的骨痛,折腾的死去活来,到终于能够下床活动的时候,人都瘦的脱了形。
而这一次,明楼仍旧是被疼醒的。
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汪曼春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明楼的手动了一下,她立刻起身,借着床头温和的灯光,眯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去,只见明楼紧拧着眉头,喉间发出两声压抑的低低呻吟,手指颤抖地揪着被单,手背上的针管已经有些回血。
“明楼,醒醒,明楼……”汪曼春轻轻唤着,迅速关掉点滴阀门,按住他乱动的手。
躺在外间沙发上休息的阿诚听到声音,也立刻跳起跑了过来。
“阿诚,快去叫医生!”
明楼额头上迅速地沁出一层薄汗,人却醒了过来,看清自己床前曼春那张焦急的脸,明楼想说什么,只叫了一声“曼春……”,便又咬紧牙关,发出忍痛的喘息。
雷蒙因为不放心明楼,所以晚上留在办公室没有回家,阿诚一叫,他就立刻赶了过来。
“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增加百分之三十止痛给药。注意心跳和血压。”
雷蒙一边吩咐护士,一边俯身问明楼:“能分辨疼痛部位吗?是手术创口痛,腰骨痛,还是腿痛?”
明楼疼的直抽冷气,喘息着道:“都……都痛…”
汪曼春先是揪的心抽抽,反应过来又有些不敢确信,带着几分期待问道:“腿痛?他的腿……能感觉到疼痛,是恢复知觉了?”
雷蒙摇头道:“不是真的腿痛,是神经源性的疼痛,即便现在他的腿没了,仍然会感觉到腿痛。”
阿诚怒道:“雷蒙,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第三十章休养
伴随着一瓶又一瓶药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明楼的血管中,他渐渐地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儿。
在确定他心率恢复正常、呼吸平稳下来之后,雷蒙允许他摘掉了氧气罩。
汪曼春再一次看见面带笑容的鲜活的明楼,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酸楚。
然而随着身体机能的恢复,痛感神经也全线复苏。有时候与明镜她们正说着话,明楼会突然别过脸去不吭声了,额头上冷汗涔涔,那...
然而随着身体机能的恢复,痛感神经也全线复苏。有时候与明镜她们正说着话,明楼会突然别过脸去不吭声了,额头上冷汗涔涔,那就是在抵抗椎骨处噬心的疼痛。
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揪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明楼长期服用强效止痛药物,体内早已产生抗药性,正常止痛药的剂量对他来说作用不大,而超剂量注射是雷蒙不可能同意的。
所以明楼只能熬着。
雷蒙医生在明楼病情稳定之后,对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主要是想知道中枢神经受损的程度。
检查结果让雷蒙一脸凝重。
明楼腰部以下的感知能力产生严重障碍,触觉感应减弱,肌腱反射迟钝,简单的腿部屈伸动作都无法自主完成。
“当然,他现在还处于恢复期,等到炎症消退以后,结果也许会好一点。”
雷蒙并没有忘记安慰家属,但是显然这样苍白的安慰是没有什么用的。
好在明家的人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这几年明楼屡次发病,每一次雷蒙都会提醒他们,病情发展下去的结果,最终逃脱不了会是这个样子。就连明镜,也是一边害怕着,一边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汪曼春却是毫无心理准备。
她被这个诊断结果推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自从得知杀害汪芙蕖的凶手不是明楼,她心里一直充满了侥幸和惊喜。尽管蹉跎了七年的光阴,但明楼还在原地等着她,只要她回头,就能投进他宽阔的怀抱中,一切都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但是她错了。
明楼,已经不是原来的明楼了。
这七年的光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她已经不知道他哪里痛,哪里病,病痛的时候吃什么药,如何急救,衣食住行要注意什么问题……那夜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是阿诚,他也许不会受伤不会病发……
明楼,已经不是原来的明楼了,他已经千疮百孔身心俱疲……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如何照顾他,唯独自己不会……
汪曼春心中百转千回,失落与自责,忧虑与迷茫,心情复杂的难以名状。
明楼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过来握住她,没有说话,却深深地望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
汪曼春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看着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
汪小川自从那天明楼答应他不死之后,就变得非常开心,在明楼再次醒来之后就很没节操地直接管他叫“爸爸”,根本用不着姑姑语重心长做思想工作,搞得曼春很尴尬,仿佛自己母子有多迫不及待要进他们明家门似的。
小川那第一声“爸爸”甜甜糯糯的喊出来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明长官差点激动的又犯了心绞痛,床头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一路飙升,眼看着差一点响起警报。
从此小川那甜甜的喊声就变成了明楼的强心针、镇痛剂,每天在病房里喊几遍,明楼只觉身上的疼痛都没有那么难捱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只是毕竟叫了那么久的名字,叫习惯了,有时候小川也会顺嘴秃噜直接喊“明楼”。
明楼并不介意,同样笑着答应,明镜却会追着他纠正,一大一小在病房里又说又笑。
因为明楼基本丧失了活动能力,雷蒙担心他腿部肌肉萎缩,便安排了专门的按摩医师,每天下午来给他按摩。
明台就在一旁偷偷地学,说以后读不好书找不到工作,就回家给大哥做私人按摩师,赚资本家的零花钱。
明镜知道他其实是心疼大哥,很是感到欣慰。以前总觉得明台还是个孩子,现在连侄子都这么大了,他也是该长大了。
按摩结束后,明楼的腿上总是难免残留一些按摩精油。他现在双腿知觉迟钝,但是洁癖没变。汪曼春便在每次结束后仔细地给他擦洗身体。
有几次明台抢着去做,却被明镜拦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明台这才醒悟,躲在一旁偷偷地笑,又替大哥觉得惋惜,可惜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然倒真是绝佳的机会……
明楼的胃出血得到控制以后,被允许缓慢地进一点流食,以期慢慢地恢复消化功能。只是他空了几天的胃,似乎很不适应食物的刺激,才勉强喝了几口米汤,还是明镜小心地撇去浮沫滤掉米粒,只选了最稀薄的米汤,他那胃里就开始拧巴着疼起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吐出来才好受了一些。
曼春担心地团团转,不能恢复饮食的话,单靠打营养针,怎么能行?
明镜却是镇定得多,这样的煎熬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痛苦是痛苦,总会过去的。
“不急,你先歇一会儿,胃里空了好几天了,哪能说好就好,咱们不急,一口一口地来……”
吐了几次之后,又勾起胃里的炎症,明楼又有些反复的低烧,精神恹恹的,人有些委顿。但是他的情绪却并不颓丧,反而拉着汪曼春的手,笑着安慰她:“这都是正常反应,熬过这一阵就好了,你别老皱着个眉头,小心长皱纹……”
汪曼春白他一眼,“现在你嫌我丑也晚了,小川都那么大了!”
明楼笑道:“我怎么会嫌你丑,你都不嫌我又老又病……”
话没说完,便被汪曼春纤细的手指捂住了嘴巴。
汪曼春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眼圈顿时有些发红。
明楼也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忙笑着辩解:“我不是……”
汪曼春突然俯身下来,吻住了他的嘴。
明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曼春的唇柔软甜蜜,还是从前的味道。
多少年的相思之苦,仿佛都在这一吻中得到了偿还。
汪曼春生怕压到明楼输液的手,一只胳膊撑在自己身下护着,还怕压到他的胸口会喘不上气,另一只胳膊环在前面撑着,姿势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但是她也顾不得了。
她只想吻他。
她不想站在旁边看他受苦,她想与他融为一体,她想做他的血肉、做他的骨骼,她想做他的手和脚,她想重新学会怎么去爱他。
明镜将已经迈进门的脚,又悄悄地收了回来,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轻轻带上门。
“怎么了姑姑?”后面跟着的尾巴小川好奇地踮脚,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瞧。
明镜忙将他拉回来,抹了一把有些湿润的眼角,笑嗔道:“小孩子家乱看什么,会长针眼的!”
小川却已经眼尖地瞥见了,捂着小嘴一脸坏笑,趴在明镜耳边煞有介事地说道:“我知道,爸爸妈妈在亲亲,亲完给我生小妹妹。”
明镜脸都绿了,这是什么孩子呀,谁教的他这些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