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造第一名(自封的)最后没忍住又搞笑了
做给你吃的草莓小蛋糕哦
画了好久(真的好久)总算画完了……!
是mini万事屋(?)和joy4的小故事,请看!
可以哭的地方只有厕所和爸爸怀里(等等不是。
其实我只是想看小银哭(对不起!
自杀见证
“打扰一下,可以请你当我的死亡见证人吗?”
凌晨两点的时候灵幻新隆收到这样一条短信,他下意识裹着被子往窗外探头一看——月光明亮,乌云稀少,远远站着一座电视塔,围着塔的是一圈比月光还明的灯火。各种灯光茫然无头绪,皆热热闹闹地开着,非要形容的话,大概能类比出装满半个城市的飞蛾。
实在不是与死亡相符的氛围。
但死亡也向来缺乏配合气氛的合理性。
被高烧折磨了三天后灵幻的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他撑着眼皮把来信人的地址粗略过了一遍——不认识...
被高烧折磨了三天后灵幻的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他撑着眼皮把来信人的地址粗略过了一遍——不认识的陌生人。
“什么见证?”
灵幻回复,呼吸烧得滚烫。
下一秒对方就飞快发来了短信。
“我想要自杀。”
言简意赅,逻辑间仿佛连了一条合情合理的长线。灵幻有点惶惑,他沉默一会儿,把要吃的药放回抽屉,头热得厉害,连带着眼睛都胀胀的,然后他又仔细地辨认了下两个人的对话,确定对方说的是“自杀”这个字眼。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灵幻疑心是恶作剧。
“胡乱编的,没想到真的有人。”
“如果没人的话你要接着找?”
对方不说话了,良久才回复:“不找了,没有见证的话也无所谓。”
“冷静点如何?”他打下这行字,思考了下又再次删除。
“你今年多大?”
“十八。”
比自己小了足足十四岁,灵幻叹口气,他刚巧在几天前经历了一场葬礼,身上还有没去掉的土壤味,想到墓里几乎到脚腕的积水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位十八岁的少年沉进去的场景。
“这件事对于十八岁是不是过于沉重?”
“也许。”
“不如先睡觉?也许醒来后你就会发现世界不一样了。”
对方久久没有回复,灵幻便起身去倒水,站直后清醒了些,像棉花里的酒精微微挤出,稍加轻松。
“如果您要自杀的话,会因为睡眠放弃吗?”
“不会。”
灵幻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什么?”
“梦不太好……当然我是指我自己,你的话不会和我相同,做梦也许会梦到恋人、家人甚至是将来的生活,比如你会养只宠物或者种一盆花,想想这将有的延续不是很好的事吗?十八岁的人生只是刚开始而已。”
灵幻见过厌世的年轻人,除非一些真的痛苦不堪只能解脱的,他们大多是因为对世界的认知和现实发生偏差而沉入挫败,当挫败达到顶峰时精神便坏掉了——之所以用这次词,是因为他们完全可修整。熬过了青春期偏差的痛苦,越年长越觉得当初的事大不至于。
虽然敏感痛苦,但纵观人生依旧是最为美好而复杂的青春。
灵幻觉得这个年龄放弃生命真的太可惜了,他搜肠刮肚地想着人生美好的话,然而对方却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您的梦是什么样子的?”
灵幻一愣。
“问这个做什么?”
“不想说也没关系。”
倒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他的梦太繁杂了,大抵布满了水族馆一样的气氛,玻璃上有乌黑的指痕,大小的鱼接次游过,他看到它们身上紧密排列的鳞片——那些银灰色的冰冷鳞片便是他的梦境。灵幻无法形容,它们端正得过分,依次而来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坏的。”也许可修复。
男生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么请从我的梦境开始见证吧,”他言简意赅,“假设我已经做梦,你认为在美好的梦里我将拥有的宠物是什么样子的?”
“狗?”灵幻对这种忠诚的动物满是好感,“大小都好,只要是合眼缘,你刚到宠物店就看中了它,你为它取名字,有了它后你就开始忙于照顾,死亡的想法越抛越远,直到这位人类朋友真正走进了你的心。”
“金色的。”
“好,金色,”灵幻微笑,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些,“还要聪明粘人一些。”
“盆栽是什么?”
“看你喜欢,想可爱点的话可以试着种花,实用的话种种小番茄吧。”
“那要小心狗了。”
“是啊,要教导不能吃呢,那么可能还需要一个花架……这样的话一盆也太浪费,多种一些好了,那么要教导的种类就更多了。”
俩人同时笑起来,灵幻把被子放开透透气,头上的热度好像下去了点,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满月依旧白亮亮的。
“多好的人生,那么你还要……”
“如果——如果梦里没有恋人和家人呢?只有我、狗、盆栽,好像也没办法度过。”
“可以做到吗?”
“你的人生还有这么长。”灵幻提醒,又倒了一杯水。
“您是出于我的年龄得出的结论,”男生一针见血,“但如果我活不过三十岁,那么我的人生也只剩十二年,类比到六十岁的话我现在已经三十八岁,这时候的我依旧可以做到?”
灵幻脑中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人生如果行至一多半还是一无所得,那么接下来还有必要吗……他思索着。
男生的邮件再次飞来。
“我今天遇到了灵幻先生……真奇妙,命运好像总会给人想再次活下来的契机。”
“什么?”
灵幻新隆高烧未退,往日的伶牙俐齿完全消失不见,他思维混沌地理解男生的意思。
“如果我没有发这个邮件,大概会孤独地死去了,但既然我和您相遇,如果邀请你加入我的人生你会同意吗?”
灵幻头脑乱套,僵硬地停住了摸向杯子的手:“你突然在说什么。”
“朋友,家人,一生的人,随您怎么定义都好。”
“……”
“将来的梦里,有一只狗,许多盆栽,高高的花架,还有——灵幻先生。灵幻先生的梦里也会有我,我比您小很多,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失去我。”
灵幻懂了,他的洞察和敏锐并没被病痛带去。
“你根本不想自杀。”灵幻悠然问,再次躺回床上。
“……是的。”
“所谓的死亡见证人也全是你的托词。”
“嗯。”
男生承认得太过干脆,灵幻反而无话可说,他仔细想了好久,在男生突然说出他的名字时他就自动搜查着与对方所能有的各种交集来确定身份。
他想起来了。
“你是……影山……”
“影山茂夫。”
果然没错——是在私人药店给自己拿药的男生,灵幻看了看手里的白色药瓶,索然无味地丢进了垃圾桶:“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说了。”
“那个乱七八糟的梦?”
“不,是将要发生的未来,”影山的邮件回复地慎重而缓慢,“我对您一见钟情了。”
灵幻新隆吃惊地从床上弹起来,那件从葬礼回来就一直没有脱下的西装再次散发出泥味,他眨眨眼:“你在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止我。”
“是,但并非虚假。”
“……没人告诉你这么直接是很容易失败的吗?”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灵幻几乎可以想出影山皱着眉头苦思的样子,借由这点本该忘却的印象再次浮出,灵幻记得他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深得厉害,仿佛藏了一个纵深的世界,看起来狭窄但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怎样开阔的陆地。
——“灵幻先生,您是要一瓶安眠药吗?”
“是的谢谢。”
男生把药瓶递给他的时候忽然微收回手,那瓶药停在他手的上方迟迟不落:“您发烧了。”
灵幻点点头:“我知道。”
男生便什么也没说,根据灵幻从医生那骗来的处方把药瓶递给了他。
“那么——”男生拿出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下您真实的联系方式。”
灵幻像忽然生出了耳虱,鼓噪刺疼得厉害。
“我太拙劣了。”
影山忽然发来道歉的言语。
灵幻想他要放弃了吗?虽然此时对自杀已经丧失了力气,但说不定明天又会有兴致,灵幻哀叹一声,决定先不要想这些,至少不存在一个要自杀的十八岁男生,这是好事。
影山继续说:“我可以借用你的话吗?”
“什么话?”
“我们,”他用了这个词语,“我们未来可以养只狗,你给他取名字,我们一起照顾它,直到你忘记了死亡这回事。教训的事情我不太擅长,那么就由你来告诉那只金色的狗不能吃什么,我来安装花架,我们一起挑选东西。请增加家人吧,”男生补充了一句,“不是我也无所谓。”
灵幻再次眨眨眼,想从一片水雾里看清邮件。
“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影山说,“只是几分钟,我便喜欢上了你,那么多的几分钟,喜欢你的人足够充满你的家了。”
灵幻把头埋进被子里,难以想象的情感让他咬住被角,发出悄无声音的哽咽。那些鱼鳞在眼前飘过,很快就消散不见,人生到底漫长,死亡在不期待时便远得遥遥无期,他抬头又看向月亮,这次恍若新升初见。
真亮啊,他想。
过了好久,灵幻才喘着气抬起头,他摸索着打开手机,说。
“我发烧了,难受得厉害,请救救我。”
END
*靈幻新隆死亡預警
*精神很不穩定的mob
*是非常個人趣味的一篇…
我居然在周末把這篇肝出來了,啊啊啊。
這篇命名為求死本能,和之前畫的死神au沒有直接關系,是對於茂靈死神pa的另一種想法,套用了夜に駆ける原作小說「塔納托斯的誘惑」(タナトスの誘惑)的設定。畫面內「」內文字為原文摘用。
一些故事情節的解讀放在評論^^
无CP,关于未成为小玉之前的伊-零号机。
合志解禁文,提前感谢阅读。
0零号机偶尔也想起在芙蓉身边的日子,她还没得到这身人类外表的机身,只是个会转圈会叫唤的机械小狗。院子里有池子,夏天树荫很浓,开满粉白小花;冬天池水会结冰,石头上落满厚厚的雪。芙蓉抱着她低声说话,她记得芙蓉的手与眼泪都是温暖的。“伊-零号机。”林流山说,“你现在感觉如何。”“机体状况一切正常。”她平静回答。高精度的电子元件捕捉房间里一切细微声音,林流山陷入古怪沉默,压抑的叹息与鞋底敲打地面的动静告知零号机,她的创造者正陷入焦躁。千分之一秒内,数十万条信息海一样从她的识库里流出,与当下捕捉到的条件做模......
合志六篇全部解禁,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些故事,以我个人的想象填补原作未描绘出的幽微空隙,而这些空缺的碎片,终将引领他们走向未来某一刻的命定之时。
一定要点我主页!!!看粮单看粮单看粮单!!!
16年开扒!只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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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整理!茂灵only!不收带有任何ntr成分的文!纯肉PWP也不收!
*点我主页>粮单查看(PC端看不见
类别有:
原作向(就是和原作差不多有年操也收有最上if)
年逆(字面意思)
前后同辈/级/合租(工作不同年龄差不大的也在)
上下级/师生/医患(其它pa的师徒也塞进去了)
ABO(嗯)
哨向(嗯嗯)
BDSM/F&K(嗯挺少的就放一起了)..................
BDSM/F&K(嗯挺少的就放一起了)
西幻pa(龙阿魔法师阿HP阿吸血鬼阿恶魔阿带魔法的都收)
科幻pa(常见的就是仿生人啦)
神幻pa(谁成神啦谁成精啦谁成鬼和妖怪啦都收兽pa也收在里面了)类似于灵之类相谈所的灵之类
末日/战争au(别被吓跑!!真的非常好特意为几篇文开的)
论坛/知乎/直播(很常见啦)
娱乐圈pa(跟上面的紧密联系类似的公众人物(作家)也收了)
单双方性转(字面意思)
花吐/灵魂伴侣/羽化梗(还有不知道怎么分类的也在里面)
未完结/被吞(意难平恩呜呜呜呜)
*有的文会占两个及以上比如原作+论坛HP+同辈
*未完结/被吞只会收在一个粮单不会出现在其他单里
*连载长篇三个及一下全收录三个以上收第一篇
*点个心让更多的人看看老文
*封面征集中
*记得订阅喜欢的粮单!更新系统会提醒的!
*带有主观收录情绪看到角色非常突然暴死/霸道总裁小娇妻让我血压暴增会立马划走所以不会收
*以后可能大概会开放求文业务
*整理可能不严谨如有问题欢迎私信!
*现在整理到了17年更新进度会在这每周五截!请各位多多支持!!!
就这样有问题欢迎私信我!!!谢谢支持!!工程量很大也请点一下小蓝手让更多的家人看到!!谢谢!!!!!!(目前开学缓更了
22.7.7新增粮单(上下级)
22.7.11更新进度至18.5
22.7.18更新进度至19.2
22.7.26更新进度至19.4
22.8.1更新进度至19.8
22.8.8更新进度至20.8
22.8.15更新进度至21.1
22.8.22更新进度至22.1
22.10.1更新进度至22.10
以后同步更新!!!
还一个人靠在墙上喘啊啊啊我妈这是怎么了
无CP,关于两年后的师徒
0坂田银时没想过带孩子是件这么难的事。活了二十来年,坂田银时自认问题儿童见过没有几十也有一打。他自己和几位发小自不必说,年少时犯下的重罪加加减减,能让幕府把他片上个百来遍;亲近一些的,辰马十四岁脱藩,满门皆被抄斩,闹得整个土佐满城风雨;神乐十来岁趴在火箭上远渡宇宙,来地球黑社会。至于新八,那算是里头的乖宝宝了,但整个童年也不缺逃难欠债打架。这么些个在前的珠玉都能不那么健全的长到如今十几二十啷当岁,坂田银时颇为乐观地想,区区阿尔塔纳的崽子,还能有多难搞。他抱着这种乐观的态度带着孩子满山遍......
合志主题是命运之时,结局这里也对应漫画松阳的那个部分,然后命运之轮开始转动,小阿尔塔纳死亡,银时带着心脏独自离开。
*《不要以为永远会有银魂和青春和钱和房间和T恤但是还有你我》·合志解禁
*原作向/神威中心无CP
01
在神乐第三次踩到飘落于地板上的废稿纸时,她不仅要更大声地吐槽,还要叫上坂田银时一起。“呐银酱,大事不好了阿鲁,新八唧的画功是绘画星人看到会立刻出兵攻打地球的水平,咱家的房顶不是上个月才修过,万一……”
“够了啊!”
近日突然迷恋上手绘应援的志村新八手一抖,墨点滴到纸上晕开,正好落在寺门通的嘴角旁,成为一颗圆润的黑痣。长声惨叫中银时走过来看了看,“说什么呢神乐,这张不是画得挺好的吗,看起来是画了三宿之后最好的一张了,就是总...
近日突然迷恋上手绘应援的志村新八手一抖,墨点滴到纸上晕开,正好落在寺门通的嘴角旁,成为一颗圆润的黑痣。长声惨叫中银时走过来看了看,“说什么呢神乐,这张不是画得挺好的吗,看起来是画了三宿之后最好的一张了,就是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最好的一张就在刚刚被毁掉了!就在刚刚!不是少了一点什么而是多了「一点」什么吧!”
“啊!我知道了!”银时锤了下手心,指尖伸进鼻孔,将一粒不明染料染上画纸,加在阿通的另一边嘴角,于那颗不应该存在的黑痣对称。
“嗯,这样就对了!藤井〇娜!”
“根本就变成别人了啊!!”
“我明白的阿鲁。”神乐过来人似地拍了拍新八的肩膀,“除了当超级英雄外,每个少男心中都曾有个艺术梦想,但追梦失败是成长必经之路阿鲁!接受失败后你就会变成更好的大人了新八唧!”
“我的梦想还没开始就被判死刑了!完全被恶毒家长和恶毒姊妹扼杀了喂!”
总之今日的万事屋也迫害新八了。望着少年气鼓鼓的样子,银时勾起嘴角,转向另个百无聊赖的小孩,“怎么这么有经验啊,你家的笨蛋少男不会也曾有过艺术梦想吧?原来秃子老爸的头发都被拔下来做毛笔了?”
银时是随口扯的,没想到神乐肉眼可见地怔住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那已经不是不好随口提及的人了。居然真的有故事?银时不再问,等着她说或者不说,等来一句——“小时候我家院子后头有面白墙阿鲁。”
神乐坐在向阳的窗台上,金光笼罩半边身子,橘发明亮,瓷白的皮肤因薄汗而闪光,苍穹落进眼瞳,几缕怀念飘起,云一样轻软。
非常明艳的色泽,非常优越的基因,理应也承载着同等漂亮的故事。
“然后?”
银时倚在墙边,新八也轻轻放下了笔。但神乐爽朗一笑,草草总结,不再说然后了。
“我在上面发现了杰克·斯〇罗船长的藏宝图阿鲁!!笨蛋老哥肯定以为没人知道,但其实敏锐的我早就看见了噗噗——”
02
她家院子后头有面白墙,加上「小时候」这个限定,是一角模糊但深刻的记忆。烙阳的雨好像从未停过,偶尔想起时她也会怀疑:那面墙真的是白色的吗?搞不好是别的颜色,搞不好嵌着爸比私藏的宝石,可惜不愿散去的阴雨给视野蒙上水雾,看什么都是晦涩的。
当然神乐眼中存在着不会被晦涩打败的色泽:妈咪是超级大美人,她贴着妈咪睡觉的时候总会伸手去摸她的发丝,橘色流淌在眼前,是童年里最温柔的河。那样特别的发色遗传给了她和哥哥,不得不说哥哥也很漂亮,不知道神威是不是同她一样喜欢妈咪的长发,所以自己也留了长发。「漂亮」在任何星球上都不应该是贬义词,编着辫子的神威会被街上的小混混嘲笑说娘炮,神威并不在意,毕竟他两根手指就能弹飞他们。
说回白墙。那面白墙见证着他们个子长高,头发留长。白墙围起的后院里有妈咪栽的花,花盆被爸比从别的星球买回来的罩子罩着,一方面挡雨,一方面避免被神威误伤——笨蛋哥哥会在后院里习武,虽然她记事时神威已经打遍烙阳无敌手了,但爸比一直说那远远不够。长年在宇宙里奔波的爸比并不会特地给神威带武器回来,神威有自己的办法搜刮刀枪棍棒,后院的白墙没少遭罪,每天噼里啪啦叮零当啷被弄出许多伤疤。
最终,神威认定自己的身体最好用,放下那些武器,一脚把白墙踹塌了。
白墙·卒。
爸比回家后骂骂咧咧地把墙立起,满嘴“不要把家拆了啊浑小子”,神威的脑袋被锤出鼓包,妈咪就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看着笨蛋父子,然后掩着嘴一直笑。
白墙被父子合力扶起,再度加固,重新面向她们,见证着「幸福」的一种诠释。
但白墙重立后不久,事情变得奇怪起来——打遍烙阳无敌手的哥哥在面对街头小混混的恶意时不再出手了,她也受了伤。她包扎好伤口后,神威带着更多的伤回了家。神威摸摸她的脑袋说抱歉,而后第二天,第三天,第无数天都是这样,他也不再安抚她,因为他的手总在流血。
妈咪面前,神威会眉眼弯弯地把手背到身后去。妈咪的视线没有触及到的地方,神威漂亮的凤眼里溢出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要找神威说说话。她想。
那是一种没有特定命题的冲动。若干年后神乐明白那种心情叫「预感」,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的预感。带着这种不安,她在妈咪睡着后敲开了神威的房门,发现对方并不在里面。
“神威?”
她小声唤他的名字。
“喂……神威,你在家吗?”
神威在家,准确来说,在后院里,挤在白墙和一堆杂物中间。细雨盖过了她的呼唤和脚步,她走到他身后,“神威,你在干什么?”
神威猛然站起来,转向她,表情意外的窘迫。
“没干什么啊!你怎么不睡觉?”
雨水把他手上的绷带都打湿了,她见状拽了拽他的手指,“进屋啦。”
神威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神乐也困了,想要说说话的尝试失败。如果不是后来一个稀奇的晴天里有蝴蝶飞进家来,神乐恐怕就永远错过了神威藏在白墙上的秘密。
那日久违放晴,妈咪喝完药汤后不愿躺下,让她把窗户打开。阳光照进来,停留在她手边一寸的地方。阳光是夜兔的天敌,但她们都对它心生向往。
“神乐,你看。”
江华伸手指向空中,神乐的视线追过去,望见蝴蝶振翅。她睁大眼睛,从前神威带她去爬山的时候她见过这种生物,可它明显在太阳下更漂亮,翅膀扇动时有金沙似的粉末洒下来,在光束中熠熠生辉。她追着蝴蝶跑到后院,好巧不巧,蝴蝶窜入了白墙前的杂物中,神乐也猫着腰挤进去。
无论是江华还是蝴蝶仿佛都是注定的指引,神乐望向白墙被杂物遮住的一角,窥见了不同于墙壁伤痕的,古旧但稚嫩的线条。
她默默偷笑了半天。
本来是要拿这件事好好笑话神威的,但当神乐有了跟其聊聊天的机会,她把作弄的小心思都收了回去,因为神威的眼神较从前是那么的不同,乖戾中又划过了委屈和难过。
他们坐在山崖上看日落,火烧云染红半边天,夜幕被神明撕开了巨大的伤口,烙阳看上去变成了另一颗星球。她嘀咕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去地球呢?”
神威没有理她。
她又问,“神威走出洛阳以后想做什么?”
“不知道。”
“呐,你记不记得那条街的街尾有个卖字画的老头?”神乐随手一指,其实她根本不记得是哪条街。
神威没所谓地嗯了一声,“是老婆婆。”
“那种工作怎么样?”
“不怎么样。整天摇笔杆调染料也很无聊吧。”
神乐眨巴眨巴眼睛,“能画风景的人一定走过很多地方,神威不想吗?”
”哈?我不想。那是弱者干的事情吧。“神威一脸莫名其妙,“你在纠结什么啊?”
神威兴致缺缺,看起来是真的这么觉得。他向往的早已不是风和日丽,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神乐撅了撅嘴,“妈咪说小孩的梦想大多可分成三类,科学家、艺术家、或者超级英雄。神威果然还是想做英雄?”
「英雄」。神乐将发音吐得生涩,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词的准确定义,只晓得英雄是最厉害的角色。神威眼神闪烁,但那并非是兴趣使然,对他讲英雄仿佛在讲一个谜题,他看上去更困苦了。
“英雄是强者吧……我还不够强。”
“成为强者需要神威每天都流着血回家?”她盯着他,也很困惑,“那你还不如不要做英雄。”
——不如不要做英雄,去做画家科学家,或者只做简简单单的笨蛋哥哥,笨蛋儿子,这样会不会比较轻松?这可是真心话呢,这也是妈咪跟她说的话:不伤害别人,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神乐未来想做什么都可以。她想神威也是一样的吧?
然而当她把这句话说完,神威骤然变了脸色。
他不掩厌恶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呢。”
神乐确实有很多事不明白,比如神威为什么会因这句话而生气,爸比为什么越来越少回家,妈咪为什么久病不愈。
再比如爸比和神威为什么打了起来,神威为什么叫她滚开。
她看见神威倒在雨中,血溅白墙,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神晃的。在她眼中哥哥虽然高大,陷在淤泥里的模样却万分狼狈,他湿透了,感觉浑身每一个器官都在往外流水。爸比更是高大,但是捂着断臂的模样却很悲伤。爸比为什么不追上去?神威为什么一去不回?妈咪为什么再也醒不来了?
烙阳为什么一直下雨?
很多事情她都不明白,但她决定不被它们裹挟,她眼中有一条去往蓝色星球赴约的道路,决定从空荡荡的家出发时,她便不再犹豫了。
鼻青脸肿登上飞船前,神乐回了趟那个家,准确来说是家人都离开后,那间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屋子。她站在白墙前,岁月的纱帐被揭开,男孩试图拿杂物遮掩墙上的某处,神乐看着比自己矮小的他,明白了那时候他并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埋怨无力的自己。
更早之前,会在墙上画火柴人的神威并没有什么艺术梦想,只是男孩子有时会尝试一些没做过的事情而已,契机有很多,搞不好是他路过卖字画的店铺,搞不好是他看见了外面街上的涂鸦,或者他就是纯粹的无聊,蹲在角落作画时他可能根本就在发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意间表露出的天性和向往,那是最初到最后都被忽视的答案。
这个答案深种于泥土之中,从未晒过太阳,仅有雨水喂养。但它还能开花的吧?被种下的因结出果来,如蝴蝶破茧,带着生长痛,引领他倒下,离开,远航,不断被强者吸引,对她挥伞再逃开,然后……迎接父亲、妹妹,兄长,还有心腹的拳头。
那时候我还太小了。神乐想。
想要抓住他,小小的她就只会说出那种浅显的句子,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讲完全不一样的话。
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一直抓紧他不放弃就可以了。
总会有机会再揪着他的耳朵大声讲一遍:
那你还不如不要做「英雄」,就做「神威」就好了。
03
“海盗船长的藏宝图?”
“晚了阿鲁。”
神乐打了个哈欠。
“在宇宙当海盗的笨蛋老哥哪天想起来就会去将它毁尸灭迹的,还是不要冒着白跑一趟的风险浪费钱买船票了阿鲁!再说谁要回那空气污染严重的鬼地方啊狗都不回!”
04
经提醒才知道要将飞船转向的驾驶员被锤了头,“抱歉!副团长!”
“都清醒一点啊喂!”阿伏兔拎着他的衣领,压低声音道,“这是第七师团不成文的规定吧,平常走错绕绕远路也就算了,但每次到这个星系的时候必须——”
“阿伏兔?你们在讲什么悄悄话呢?”
“啊没有。”
“不会是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但不告诉我吧?”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
阿伏兔猛拍驾驶员的座椅,反应过来的夜兔大声道,“前方降落,烙阳!”
“诶?突然就开到这里了吗?”
“……团长看起来根本不记得这个规定啊副团长!”
阿伏兔跟在神威后面走下飞船,冷雨拂面。他撑开伞,忍不住吐槽道,“这个鬼地方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是呢,所以阿伏兔以后少点操心?”
真路过没停的时候肯定又要骂我了吧!阿伏兔懒得回嘴,跟着眼前的少年……不,现在应该说是青年了,跟着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城中的某条街。
臭小鬼是不是长高了?阿伏兔在神威后面比划了一下,后知后觉这天神威没有把头发扎起来,而是随意地散着,橙色长发从斗篷里飘出几缕,随风轻晃,在细雨中晃出几分奇异的味道,既寂寥,又缱绻。
虽然不符合海盗船长的一贯画风,但在这颗星球上不奇怪。阿伏兔见他走出花铺,手里多了一束白色扶桑,笑盈盈地夸奖道,“老板记性很好呢,见到我就知道我要什么了。”
“那是当然。”花卉星来的老婆婆也回以笑脸,“这颗星球上就只有你钟爱这种花啦,就算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我也留了好些花种呢。”
她笑着笑着,凝视眼前锋利又不失风情的眉眼,转而感慨,“长得真漂亮呀,跟你妈妈一样。”
冷不丁听到这种发言,阿伏兔冷汗都冒出来了。而神威并未变得不客气,他自然地问,“说来,对面那个卖字画的老板呢?”
现在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家柏青哥店。柏青哥病毒都感染到烙阳这种鬼地方了。老板闻言摆了摆手,“老墨过世啦,半年前……还是一年前来着?”
“这样啊。”
“阿伏兔,愣着干什么,付钱呀?”
“啊,是是。”
从山崖上看到的景色也一如从前,永不散去的雨雾笼罩着崖下的城市,只有非常仔细地辨别,才能依稀发觉哪栋建筑倒塌了,哪栋建筑翻新了。总的来说,烙阳的环境不是他们见过最险恶的,但也算不想让人多呆的。
是因为没有生机吗。星海坊主当年为什么决定定居这种地方啊?
阿伏兔不知道。当然,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神威到底放下没有,比如当地认识的家伙全都死掉之后,神威还会不会再回这颗星球。
神威把花朵放到墓碑上去,看着雨滴落在粉白的花瓣上。
没站很久,他转过身。
“诶诶?这就走了?”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沉默,神威破天荒多聊了两句。
“在那里呆着会想起不少事情呢。”
“比如?”
“比如笨蛋妹妹对哥哥讲一些无聊的期许?”
“她指望你干什么了?”
“唔……当个艺术家?”
“哈?”
那还是当海贼王好点,真的。
本以为这一趟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下山后神威往飞船停泊处的反方向走去。是那个老破小的住处,阿伏兔跟着他回来扫了几次墓,这还是神威头一次要回家。
回家?
阿伏兔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神威的嗓子里也滚过一声轻哼。
“阿伏兔,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说罢他走进屋去。阿伏兔在门口站了片刻,突然觉得不妙:神威不是要把这片地方轰了吧?这小鬼真能干出这种事啊!
阿伏兔急匆匆迈开步子,踏入满是灰尘的房间。简约的家具整齐地停留在最初摆放的样子,一些锅碗厨具还放在柜子里,更多承载着记忆和生机的小物件都被带走了,这里只是个空旷的房子,但意外没那么冰冷,在夏雨中留有余温。
人呢?阿伏兔走到后院,看见神威站在一面白墙前。他环视一圈:折断的花架,武器的残骸,还有灰败的墙上满是划痕。
这些痕迹……阿伏兔凑上前去看了看,不禁嗤笑。
这些痕迹都是这小鬼的勋章吧。
“看什么呢。”他问。
神威侧目,眼眸湛蓝,盛着无风的湖。
“什么都没有哦。”
但这回神威没有立刻离开。不知为何阿伏兔真的觉得他在犹豫要不要毁掉这面墙。不过看他蓄势了半天,神威终究什么都没做。
他再度转身,披风扬起潇洒的弧度。
“走吧,阿伏兔。该出发去别的星球了。”
“是,是~”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离开的每一步,神威都走得很稳。
只是无聊小孩随手画的无聊涂鸦罢了。四个火柴人亲密地站成家人模样,脑袋上涂着黑色的代表父亲,蜡笔勾出橘色长丝的代表母亲,中间俩小孩中,长头发的是哥哥,齐刘海的是妹妹——只是这样一角早已模糊不清的图案,因为被杂物挡住所以不被看见,但也因为被杂物挡住,风吹雨淋并未将它抹杀殆尽,它长长久久存在于这里,已经刻进了墙壁的生命里,往后也会一直在,无论他前往宇宙深处的哪个地方,它都带着他曾经的一部分生长在这里。
无数次想过要破坏这面墙,但无数次都没有下手。真正的强者是可以容忍这样脆弱的东西存在吧?因为它也左右不了此刻这个「神威」了,他决定放过它。
无价的图案。
他希望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到它。
FEIXI
2022.8.27SZ
G文放出~这篇的初衷是突然觉得“咦,也许师匠在两人的关系中反而是迟钝的一方也说不定”_(:з)∠)_
同名电影梗
正文
灵幻新隆茫茫然地睁开眼睛,立刻陷入了一种更茫然的状态。
他头疼欲裂,浑身上下也无处不酸痛,头顶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一盏华丽过头的水晶灯悬挂其上,从窗台照进来的阳光透过这灯明晃晃地刺进他的眼睛,影出一连串的光斑。
昨天……昨天是茂夫的成人礼,那群孩子买了酒在相谈所疯闹,连年龄不足的将和律都偷偷喝了几口,他好像也……
原来我昨晚喝醉了。灵幻新隆终于想了起来。
那现在是在哪儿?
他晃晃头,努力回忆昨晚的一丁点细节,一切都结束在他拿起酒杯的那一刻,再仔细想,就...
他晃晃头,努力回忆昨晚的一丁点细节,一切都结束在他拿起酒杯的那一刻,再仔细想,就只有在酒醉后的光晕中笑得极其灿烂的弟子。
……灿烂到像被恶灵附身了一样。
灵幻怀疑自己做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丢人事,然而记忆显然是种溶解于酒的物质,一点印象都没剩下。
他继续茫然地坐起身,左手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他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背缠着绷带,有一点血洇了出来。除此之外,昨天穿的衬衫还皱巴巴地套在身上,口袋里有一个易拉罐的拉环,外套和领带却规整地叠放在床边。
我潜意识竟是这么混乱又有条理的人吗?
“铃铃——”
灵幻更茫然地向窗外看去,一个正在修建的恢弘建筑映入眼帘。
这个发现终于打破他近乎痴呆的反应,灵幻惊悚地瞪大眼睛,大叫着蹦了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巴黎圣母院啊?!”
灵幻翻遍房间内的书籍,又探头到窗外,街道算不上干净,但极具欧洲风情,满街行走的都是金发碧眼的路人,其中一个路人看到了他,还朝他挥了挥手,热情地用法语打招呼。
灵幻瞬间缩进墙角,难以置信地抱紧了头。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真的是巴黎!为什么我会在巴黎啊?我明明连护照都没有!
得快点联系一下其他人,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灵幻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只翻出了一张酒店收费单,那上面的价格差点让他昏厥过去。
酒劲又悄悄泛了上来,为了抵抗眩晕,灵幻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卫生间洗漱。
然后,他在卫生间看到了两个泡在浴缸里的手机,一黑一白,自己的和影山的。
灵幻:“……”
看来还是有好消息的,比如也许弟子跟着自己来了。
灵幻把那俩手机捞了上来,谢天谢地,影山的还能开机,打开后正看到律发来的第五十四条短信。
纠结了下,灵幻决定遵从一位好师父应有的素质,直接略过,拨通了律的手机号。
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对面立刻传来律几乎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声音。
“哥,绝对不要在醉酒的时候做重要决定!你现在清醒了吗?!”
灵幻清清喉咙:“是我,龙套不知道去哪儿了。”
听到他的声音,律瞬间陷入沉默,灵幻听到他几乎快背过气的急促呼吸声,这让他意识到昨晚肯定发生了相当不得了的事。
良久,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哥呢?”
“所以说我醒来后就没看到他……对了,昨天发生什么了吗?我记不清了。”
律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追问道:“那你们现在在哪儿?”
灵幻硬着头皮回答:“巴黎。”
“哪儿?”
“法国,巴黎。”
“就是有圣母院和埃菲尔铁塔的那个巴黎。”
“我知道什么是巴黎!”律几乎在扯着嗓子喊,“但你们为什么会在那儿?”
灵幻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加大:“你得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我才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灵幻放下手机,看到他刚刚发过来了一个视频。
留言:想清楚能承担的最坏后果再点开。
完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听起来仿佛酒醉后第二人格出现,和弟子携手杀了在场的所有人,而他们也就慌不择路流窜到了法国。
很合理。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汗混合物,战战兢兢点开播放键。
画面刚出现,他眼前就黑了半截——自己坐在影山身边,明显已经喝醉了,正举着一个烧酒的瓶子引吭高歌,影山微笑地看着他,双手轻轻打着拍子。
芹泽已经在地上睡了过去,花泽叠在他的身上,将又叠在花泽的身上。律正襟危坐,只是脸上的傻笑昭示了他也不甚清醒的事实。
看来这段录像是相谈所那位千杯不醉的恶灵拍的。
小酒窝的声音果然从屏幕外传来:“灵幻,一直干唱有什么意思,和弟子来个对唱啊!”
“好!”
唱到兴起,灵幻气势恢宏地拿起另一个瓶子塞到影山的手里,又一把搂过弟子的肩膀开始胡乱哼前奏。
影山手忙脚乱:“师父,我、我不会……”
灵幻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深深凝视着弟子,开口唱:“我喝多了都是因为你~”
灵幻: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立刻把手机丢了出去,手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因为工作的关系,其实都在想着你~我心里只有你~”
内心无声嘶吼了足足有一分钟,灵幻才缓过来,重又拿起手机。
视频里的歌已经唱了大半,影山紧抓着酒瓶,埋着头,耳朵红得快滴血,灵幻却越凑越近,几乎是贴着影山在喊,灵幻严重怀疑那个红耳朵其实是让自己把毛细血管给喊裂了。
“在耳边低语,用嘴唇诉说着幸福,至少给无名指,”灵幻气势不减地单手拉开易拉罐,把拉环强硬地戴在影山的无名指上,“带上戒指~”
影山猛然抬头,愣愣看着手上的拉环,又愣愣看着灵幻。
律终于稍微清醒了点,他抬起双手,在对面摆了个大大的叉:“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哥哥再喜欢灵幻先生也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灵幻叉着腰严肃纠正,“但是国外可以!比如巴黎就是可以同性结婚的!”
“我说的不是法律啦,你这个欺诈师……”
律还没说完,就被花泽伸手扯了过去,塞在他和芹泽中间一起玩叠叠乐。
画面停止,视频结束。
自己就该在昨晚永眠。灵幻平静地想。
不过他终于听到了一些和巴黎的联系,看来是自己酒醉后缠着影山带自己来巴黎,弟子才不得不遵从,那自己入境的方式可不太正式,得尽快找到弟子,俩人再偷渡回去。
律被他的冷静感染,语气也平和了很多:“尽快,希望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一晚上能有什么——”
灵幻瞪着西装下的一张纸消声了。
“灵幻先生?”
“弟弟君啊,”灵幻拿起那张纸仔细查看,“你说……certificatedemarriage是什么意思?”
“结婚证明?问这个干嘛?”
“除了结婚证明应该其他的含义吧?有的吧?至少还有一个吧?”
“没吧——”
灵幻新隆坐在地上,久久反应不过来,那张薄薄的纸就在他的手上,他却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
上面的名字确实是他和影山的。
灵幻新隆。
影山茂夫。
结婚证明。
这些词语这辈子怎么会联系起来呢?它们甚至都不敢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些隐秘的感情是潮湿的苔藓,是忧郁的月光,是冰冷的积雪,是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只要暴露就会有摧毁一切的风险。靠着高超的成年人生存技能,他和影山的关系稳稳落在一个平衡的定点上,比一般的师徒要亲密,但又不超过世俗定义的一丝一毫。
等到久一些,他就能将这些苔藓、月光、积雪完全藏在洞穴里,即使艳阳高照,也照不见它们。
“我们是最亲密的师徒嘛。”
那时,灵幻可以面不改色地对所有人说出这句话,眼睛泄露不出一丁点心虚。
灵幻摸了摸这张纸。
就摸了一下。
总之无论后续该怎么处理,当务之急是找到另一个当事人。
灵幻把结婚证明胡乱塞进胸前口袋,稍微整理了下着装就走出了门。
他不会法语,但英语还行,再加上相当灵活的肢体语言应该不是特别有难度,毕竟一个留着锅盖头的二十岁日本男生也不算太难找。
灵幻首先去了前台,果然前台立刻给出回答:他和影山是昨晚入住的,俩人看上去还算清醒,他手上还流着血——灵幻低头看了看左手的伤口——今天早上有几个男人走进来,没多久那个锅盖头男生就在他们的包围中下离开了酒店。
灵幻忙磕磕绊绊地追问:“是什么样的男人?”
前台耸耸肩膀:“不清楚,都是法国人,看上去可能是政府的人员。”
灵幻心里一沉,慢慢咬住了舌尖保持冷静。
前台贴心地看向他,宽慰道:“也许是二位丢失的护照找到了,不用担心。”
他们两个偷渡客哪来的护照,灵幻满心发苦,又不好表现出来,硬撑着道谢,扭头看到旁边有叠报纸。
灵幻指了指:“我可以看一下吗?”
前台立刻递了过去:“当然,这是您房费的一部分。”
抱着报纸上可能有影山去向的微弱期待,灵幻翻开了报纸,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排大字——“昨夜修复中的圣母院惊现双人身影,是幻觉还是神迹”,配图是从窗外拍的一张照片:窗户被烧得只剩一个窗棂,所以能清楚地看到两个人飘在半空中,周围一圈蓝紫色的光晕,只是天色太黑,完全没办法辨认出外貌。
灵幻满头冷汗,“啪”地合上了报纸。
合着他昨晚还带着弟子夜闯巴黎圣母院了啊!!!
太可怕了,醉酒后的自己简直太可怕了!
意识到昨晚的事,灵幻豁然冲出酒店,直奔向不远处的圣母院。
他猜到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了:显然是圣母院的工作人员在监控里看清了俩人,大早上的就赶来算账,而影山就是为了掩护自己才配合地走了出去,也就是说关于影山的行踪那里的人是最清楚的!至于该怎么问清楚,问清楚了又怎么做,灵幻越想越乱,索性不想了,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灵幻一路冲到圣母院,这里到处都是烧毁的痕迹,只修复了一半左右,还没对游客开放,很多人站在外面,用惋惜哀叹的眼神看着这座伤痕累累的瑰宝。
灵幻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的,他深知如果被认出会是个什么样的罪行。
——只是万万没想到,安保完全没认出来他这个罪人,尽职尽责地伸长胳膊将灵幻拦在门外。
灵幻吃惊:“你不认识我?”
安保冷淡摇头:“不认识。”
“你真不认识我是谁?”灵幻指着自己的脸再次发出疑问。
安保努力维持表情,只小小翻了个白眼:“没有允许,即使您是首相的亲戚也不能进入,先生。”
灵幻立刻蹲下,在地上“刷刷刷”画了一个锅盖头小人:“那你认识他吗?和我差不多高,二十岁,头发很黑皮肤很白的一个男生。”
还没等安保答话,一个声音就从灵幻的头顶传来:“请让他进来吧,他是我的师父。”
灵幻抬起头,那个头发很黑皮肤很白的男生正站在斜上方的高木架上看着他微笑。
“师父,你醒了?”
灵幻默不作声地打量他,很好,从头到尾一点油皮都没伤到,看清弟子无恙后他心里那股强撑着的气瞬间泄洪,喉咙也松了,腿脚也软了,几乎要倒在地上。
到头来也只有一句轻轻的责怪:“怎么出门不告诉我?”
“手机都不能用了,所以我给你留了纸条,”影山微微皱眉,“就在桌子上,您没看到吗?”
纸条?灵幻想不起来,他今天早上实在太混乱了,即使影山把留言用油漆写在墙上他都不一定能留意得到。
影山快手快脚地从架子上下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神情却柔和得像第一缕晨光。
“手上的伤还疼吗?”
影山柔和的神色逐渐褪去,他静静地看着灵幻,良久才一点头:“有,请跟我来。”
说完,他带着灵幻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间会议室,进门后抬抬手指,两把椅子悠然飘了过来,正落在两人的腿边。
“有什么急事吗?”
“就是这个。”
灵幻掏出那份结婚证明,在掏的过程中那个易拉罐拉环碰了下手指,让他的头皮更麻了一层。
影山没接:“哦,是这个。”
他的语气很淡。
“昨晚我喝醉了,弄得乱七八糟的,”灵幻头都不敢抬,“还和你弄了这个破玩意,我们得想办法撤销掉。”
影山没有说话,他垂眼看着那张淡绿色的纸,嘴唇慢慢抿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灵幻小心翼翼地瞄他:“龙套?”
“师父,这个在日本是不被承认的吧?”
“没错,但是……”
影山抬起头,依旧沉静地看着灵幻:“也就是说等我们回到日本,它就是一张普通的纸,对吗?”
“差不多……”
“那就留着吧。”
影山伸出手把它折了几折,又塞回到灵幻胸前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好像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朝灵幻一点头就站起身向外走去。
灵幻有点懵,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影山忽然又回过头,语气平平地说:“您想丢掉也没关系,反正被您丢掉的东西够多了。”
灵幻突然被刺了下,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让影山举起手碰了下他的脸颊,一拂而过。
“不要想太多,”影山的语气软下来,“在这休息一下,我帮完他们就带你回去。”
“哦……哦。”
宿醉带来的头疼又冒了出来,灵幻站不起身,只好靠在椅背上冲弟子点点头。
影山盯了眼他的胸口,这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他生气了。
灵幻清晰地觉察到弟子的情绪,也难怪,自己昨天胡闹得那么厉害,连结婚证明都搞出来了,如果影山什么反应没有,那真是脾气好成了菩萨,但他现在实在宿醉的厉害,看东西都是重影,更别提绞尽脑汁地去安抚对方,只能在心里长长叹气。
“……灵幻先生!”一道声音把他从晕眩的世界中拉回,灵幻睁眼一看,是个个子高大的法国人,他正热情地端着一杯茶水,结结巴巴地说着蹩脚日语,“灵幻先生,您看起来有些不舒服,需要医务人员的帮助吗?”
“不,不用。”
灵幻忙接过杯子,他这才想起刚刚放心过头,完全忘记询问影山在这做什么了。
听到他的疑问,对方惊讶地挑起眉头:“您不知道?昨晚商议的时候您不是就在旁边吗?”
灵幻抽抽嘴角:“我昨晚喝得有点多。”
对方怪道:“但您看起来一点都不醉……是这样,昨晚你们闯入圣母院后——”他卡了一下壳,露出难以描述的神情,“呃,您还是自己看吧,说起来会很长,我日语还没那么熟练。”
男人在上面划了几下,将它递给灵幻:“这是二位在圣母院的事,我们看到后就立刻赶了过来,然后影山先生当场给我们表演了下特异功能!”
他兴奋起来,双手向上举起,“这么一抬手,那扇花窗就修复好了!于是我们向他发出协助请求,影山先生就用那件事和我们做了交换。”
灵幻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看来您真的忘了,就是……”
没等他说完,门又被推开了,来人说了一串法语,男人歉意地看向灵幻:“抱歉,我这边有紧急情况,等处理完我们再聊,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门外的员工就好。”
房间里又只剩灵幻一个人。
他瞪着手里的平板,半天不敢动,生怕出现一段在圣母院蹦迪的影像,纠结半天,他还是战战兢兢地点开了视频:那是一段监控录像,距离他们非常近——或者说他们飞得足够高,把他和影山照得清清楚楚。
月色似水,透过残破的花窗从穹顶直落到斑驳的地面,飘舞的粉尘也带着粼粼微光,在二人的身上影出蓝蓝紫紫的异色光斑,他们像坠入了一场华美而破碎的幻梦。
灵幻看到自己在大笑。
“龙套!”昨晚的灵幻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清醒,他大笑着说出禁语,“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爱你。”
影山眼睛湿漉漉的,大声回应:“我说我知道!”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灵幻一个极其隐蔽的开关,他立刻浑身冰冷,神经在太阳穴跳,连同着心脏都发疼,嘭,嘭,嘭,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疯狂地爆炸,试图把他外面的一层壳打破,让自己喷涌出去。灵幻又回到了刚察觉到对影山隐秘感情的时刻,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灵魂。他被推上了一座摇摇欲坠的破船,四处茫茫的都是海洋,他望着影山像望着不能接近的灯塔,带着恐惧的渴望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他绝对不能成为影山人生的坏头,死也不能!
灵幻麻木地继续看。
监控中的影山原本扣住灵幻肩膀的手下滑,绕过腰腹,把他整个人摁在怀里,又将灵幻抬高了些,轻轻地把头埋在年长者的颈窝里,那如蝶翼般的光芒顺势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灵幻的身体先于大脑想起了昨晚,他的脖颈处微微发烫,像影山的呼吸烙在了上面。
影山睫毛颤动着,掠过他的喉管:“您真笨拙啊。”
醉酒后的灵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再次露出傻呵呵的笑容,看着前方被烧毁的十字架。
灵幻没再看下去,他得找影山谈谈,把全部的事解释清楚,就像洗刷掉一件珍宝上的淤泥,这是件刻不容缓的事。
影山还站在那个架子上,像个指挥家一样修复着残迹。他昨晚跨越千山万水飞到另一个国家,又被灵幻带着胡闹到半夜,疲惫感愈发明显,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开始透明。
灵幻把手掌弯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龙套!”
影山闻声再次从架子上跳下来,落在灵幻的身边——虽然已经过了许久,灵幻依旧不太适应平视弟子的感觉。
“这些都要修复完吗?”
“不,”影山摇摇头,“只有一些无法靠人工修复的结构需要我帮下忙,最快还有半小时,我们就能回去了。”
“半小时一小时的差不了多少,”灵幻深深吸气,“我们聊聊吧。”
影山点点头:“原本想等你清醒一点再谈,现在也可以。”
什么意思!他是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话说主动权怎么突然跑到了弟子的手上!
灵幻现在简直是一只应激了的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随即灵幻飘浮了起来。
影山避开人群带着灵幻往前飞去,停在另一个高架上,正是昨晚他们被抓包的位置。
俩人坐定,灵幻看到阳光从头顶的穹顶花窗淌了进来,昨晚是蝶翼,今天就变成了斑斓的河流,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影山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条光河,微尘、茶杯和沸水在男生小小的指尖上旋转,从未见过的色彩喷薄而出,是灵幻此生见过的最小的恒星星系。
影山开口:“昨晚师父向我求婚了。”
灵幻:“噗!”
灵幻被直球创得奄奄一息,他挣扎道:“我醉得那么厉害?”
“但师父说这是你最清醒的时候,”影山看着前方,已经成为青年的男生骨骼分明,斑斓光流在身上各处都影出明显的折角,看上去有种华美的锐利,“我也这么认为。”
灵幻反驳:“不不不我清醒的话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哪种事?对我唱情歌,说爱我,向我求婚,还是保护我?”
灵幻嘴唇颤抖了几下,下意识问:“保护你?”
“这个也不记得了吗?昨天在这儿的时候,”影山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十字架,“它朝我的后脑勺砸了下来。”
“你没打开防护罩?”
“打开了,但你还是抬起了手,在防护罩的边缘又帮我挡了一下,还好只受了一点擦伤。”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灵幻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即使没有监控,他也能脑补出来具体的情形。哪怕现在有一个巨物朝弟子砸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前面,因为在这种瞬间,贫瘠的大脑是无法想起影山有超能力这件事的。
“你真让人糊涂,”影山轻声道,“如果不爱我,就不该这样,如果爱我,也不该这样。”
灵幻脑门突然“嗡”地响了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影山。
“你?”灵幻的眼睛持续瞪大,“你你?!”
影山疑惑:“我?我什么?”
他的师父看上去要被吓死了,眉眼扬起,嘴巴大张,像极了那幅叫呐喊的名画。影山突然明白了这个滑稽表情代表了什么,他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师父你难道……”影山更加难以置信,“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灵幻飞快拉大和弟子的距离:“我怎么可能知道!不,不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啊!”
“我情人节的时候送了你一束玫瑰。”
“那不是你收到后无法处理的东西吗?”
“我每天都和你互道晚安。”
“作为一对亲密的师徒,这不是理所当然?”
“我们的GPS一直都没有取消。”
“为什么要取消……”
“我周末都会去找你,和你一起约会。”
“喂那只是单纯地解决委托吧!”
“如果只是单纯地解决委托,我为什么会愿意和你一起去雪山胡闹?”
“因为是亲密的师徒啊!等等……去雪山不是你初中的事情吗……”
“所以说!”影山忍无可忍,“这是我喜欢你的第六年!”
灵幻被吓到失声。
影山无语地看着他:“在高中毕业的那天,我还和你告白过。”
“有、有吗?”
“那天我把第二颗纽扣递给你,说希望你替我保管。”
灵幻讷讷:“我、我就帮你保管了啊,打算等你有了女朋友就还给你……”
“什么啊——”影山无力地双手撑在身后,吐了口长长的气,“这也迟钝过头了吧。”
灵幻嘴唇发抖,随着句句控诉,他的记忆也跟着逐渐复苏,除了影山说的那些,一些被他无视的细节也冒了出来。
比如影山喜欢注视他,带着点审视和压抑,像冰下的炎火,云中的暗雷。
比如影山时常通红的耳朵。
比如影山小声地拿着酒瓶回唱:“你这个骗子,使人为难。”
比如永远温度合适的章鱼烧。
比如雪山中的那团篝火。
不过这么多的迹象自己真的没有发现吗?还是说在察觉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潜意识已经先于一切的选择了无视?
影山肩膀忽然放松了下来,他看上去好像要笑也好像要哭:“我一直以为自己被你拒绝了无数次,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我不会拒绝你无数次。”
灵幻变回了灵幻,他直视着弟子的眼睛,缓慢地说:“拒绝一次就够了,对不起,茂夫。”
影山表情瞬间一片空白:“为什么?”
“我不能成为你人生的坏头。”
“为什么是坏头?”影山无法理解,“是年龄差还是身份?”
“都是,也都不是。”
“那是……”
灵幻竖起手掌打断了他:“先听我说,我是个……”上次这么深层剖析自己时还是在影山的十四岁,但这次明显更深,他的灵魂因为暴露感而羞耻地瑟缩着,“圆滑虚伪的人,我很确认我在恋爱上的表现很糟糕,这不是自评,而是几个恋人同时给出的评价,所以我认为这些评价很中肯。你还没谈过恋爱吧?”
影山木然摇头。
“看,如果今后你想起恋爱,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大你十四岁又卑劣的恋人,这就叫坏头,”灵幻扯扯嘴角,“这还只是一部分,一旦开了坏头,所有的麻烦都会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到时候你的人生会怎么样?我们的关系又会变得怎么样?可能连师徒都做不了了吧。”
“我不要,这是我唯一想要维持一生的东西。”
“维持得住吗?”影山忽然说。
他伸手从灵幻胸前掏出那张结婚证明,把上面的两个名字摆在男人的面前:“在昨天之前也许可以,但以后想让我继续陪着您装傻,没可能了。”
说完他又拉过灵幻的左手,展示那渗出血迹的绷带:“如果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坏头,那它坏到底又会怎么样?我想看看,您也得看着。”
男生的眼睛黑沉沉的,他说着敬语却用罕见的神情面对师父,在灵幻面前他友善沉静脆弱,似乎让灵幻完全忘记了他还有着险些毁灭掉整个调味料市的性格背面。
果然灵幻被打得措手不及:“你别乱来啊!”
影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该适应新角色了师父”,这个眼神制止了灵幻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什么好头坏头,语言是影山的劣势,所以他从不和灵幻争论,哪怕闹得最凶的时候也只会以“我认为师父说得不对”作为总结,他其实比灵幻要固执得多,只是年少人想法的多变掩盖了这一点。
“交谈结束,”影山不容置疑地站起身,“现在我要继续工作了。”
灵幻一直到休息室都是懵的,推开门,那个给他看监控的男人竟然还在里面等他。
“灵幻先生,”他脸上的热情不减,“头还疼吗?我给您带了醒酒药。”
灵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结婚证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冲到对方面前,连声问:“影山到底是用什么事和你们做了交换?”
男人一脸“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视线落在结婚证明上。
“就是这个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俩人连护照都没有竟然可以登记结婚……
灵幻将一切串联了起来,影山因为自己的求婚千里迢迢飞到自己口中可以结婚的法国,又把自己带到这儿交换到了结婚证明。
‘维持得住吗?’
影山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当你得知一个人在茫茫的大海上飞行,来到语言不通的异国,闯入未知的险境,透支着自己的超能力,就为了你的一句醉言,为了得到这么一张薄薄的纸,一张回到日本就再无效力的纸。
维持得住吗?
灵幻捏紧那张结婚证明,久久地望着地面。
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弟子人生的开头,不该这样,但已然变成了这样。在对待影山的事情上自己实在过于傲慢,遮掩退却到底是为了谁的愿望呢?
‘如果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坏头,那它坏到底又会怎么样?我想看看,您也得看着。‘
眼睛酸涩,视线变得朦胧,和影山初见的那条光河又浮现出来,盈盈绕绕,一直流到了昨晚。
恋情真是一个灵幻永远给不出正确答案的难题。
思考了半小时后,影山准时进来了,他面色如常。
“师父,该走了。”
灵幻心跳了一下:“哦……还是飞回去?”
“坐飞机,”影山应道,“他们搞定了机票。”
“那走吧。”
影山格外看了他一眼,没接话,生怕灵幻那油滑的舌头又攀住他的话头纠缠不休,还好灵幻看起来也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飞机升高,升高。
万里无云。
炽热的阳光落在灵幻的身上,把他照得金融融的。
“你说得对。”灵幻忽然说。
影山想装听不见,但十几年的相处让嘴巴先于大脑,条件反射性地接话:“什么对?”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人生了,我想不到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你呢?”
“我当然也是。”
“那就对了。”
灵幻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那些年的失眠好像在此时都找补了回来,他觉得很困,困成了一条小船,在海洋里悠悠漂浮,没有目的,暴风雨也还远,近了后或死或活,又有什么呢?总比永生困在一个淤泥里好得多
“既然这样的好,那就算人生坏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飞机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下。
灵幻睁开眼睛,看到影山吃惊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却有一点星光逐次亮起,耳朵也慢慢泛出霞色的红。
一只鸟雀划过长空。
窗外是无垠而透蓝的海洋。
不知道昨晚是个什么风景,他是如此地羡慕着昨晚的自己。
【214茂灵告白花车|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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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行不行的,”灵幻听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没衣服穿。”
“一个人就是不行的呀!”
母亲的声音立马低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灵幻充耳不闻,于是母亲便如秋日的萤火虫般幽静地叹气,比上次回家时听到的声音更加苍老,这让她的形象突然模糊起来,模糊到极致他的脑海里反而浮起对母亲记忆最深的面容。
两年前他的父亲突然去世,心脏病发作。等灵幻满头大汗地从调味料市赶来,父亲已经收殓,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身上,入殓师在白布的遮盖下为他换上往生的衣服,一动一动,好像人还在里面挣扎。
灵幻愣愣地跪在他的头顶,那张苍白到发青的脸让他感到陌生。
父亲的额角有块伤口,那是他倒下时砸碎了餐桌上的碗盘,又被锋利的碎片划伤的,这也意味着他砸下来的时候还活着,所以鲜血汩汩,又因为马上死去而无法愈合,所以留下了这么显眼的痕迹,生者的气也就从这块伤口里泄出,让他看起来又僵硬又松垮。
母亲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和服,默不作声地坐在身后。昏暗的夕阳余晖落在她半边脸上,也是苍白而铁青,僵硬而松垮。
从那之后,对他感情问题一直持放任态度的母亲突然急躁起来。
“妈妈什么意思你没明白吗?”
她以一种规矩肃然的语调质问,在银行做久了,这种口吻好像已经成了她的职业病,也因此灵幻在与她沟通时更加油腔滑调。
“什么意思——”他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拉长语调,“也没什么意思嘛!”
【这位女士还不错,有空去了解下】。
这是她第一次插手弟弟的感情生活,所以业务非常不熟练,对方的一切都没有介绍,也许她内心知道再怎么详细介绍,也是毫无意义。
他需要看着天花板理一理自己的记忆和感情。
1
那时候影山刚上高二,校园祭时他的班级决定出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影山抽中了罗密欧这个角色。他又开心又紧张,每天放学后就拉着灵幻排练,灵幻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朱丽叶这个角色和他对戏。
整个过程还挺轻松,大段的情话肉麻拗口,俩人边排边笑。演出前一天是影山最紧张的时候,灵幻陪他练到了凌晨,影山刚一下楼,他的窗户就被石头敲了下,于是灵幻站在相谈所的二楼打开窗户向下看去,男生正在如水的月光里望着他。
“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给我一点儿满足吗?”影山向他喊。
灵幻哈哈大笑,他胳膊撑在窗棱上,语气夸张地接下影山的台词:“你今夜还要什么满足呢?”
影山好像忘词了,他愣愣地看着窗台上的自己,月光更像水了。
“一千次的晚安!”影山喊。
“一千次的晚安!”
灵幻也在月光中张开双手,戏剧地向他回应。
第二天灵幻跑去看他的演出,结尾罗密欧服毒自尽,舞台的灯光骤然变红,影山僵硬地躺在地上,面容惨白,嘴唇渗出暗红的血丝,这让灵幻莫名有点紧张。他直起身向下张望,男生似乎察觉到了,他微微睁开眼睛望向灵幻,忽然一眨眼。
就在那些铺天盖地的红光中,普普通通的一下眨眼。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无序,灌铅的飞羽,光明的迷雾,冰冻的火焰,衰弱的健康,永远清醒的安眠,否定的存在!”
“这便是我所感受到的爱情。”
灵幻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段台词,然后他的眼睛也突然看到了昨夜的月光。
他猛然一怔,清醒过来,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人生的一些可能已经死于刚刚突生的罪恶。
回忆让灵幻心神不宁,他的睡眠也变得像浮尘,一丁点动静便足以惊动。
事情的再次变故是在话剧后的半个月。
那时候他满心都是逃避,于是在一次恍惚中,被恶灵钻空子推下楼梯,一只手包上了厚厚的石膏。
他没让家里人知道,城市中又举目无亲,但相谈所内却不冷清。影山、影山的朋友、自己的朋友(其实同龄人也只有芹泽能算得上)依次前来探望。
“灵幻先生现在还疼不疼?”花泽问。
“当然不疼!”
花泽笑了起来,扭头看影山:“那只恶灵找到了吗?”
影山正端坐着削苹果,头都没抬:“没了。”
“没了?”
“嗯,没了。”
探望结束后,所有人走到门口,这时候影山律回了头:“哥哥?”
影山茂夫还是端坐着削苹果,他已经削了三个了,挨挨挤挤地在盘子里,闻言放了下水果刀:“我留下来照顾师父,你先回去。”
灵幻目瞪口呆:“不用,怎么能……”
影山皱着眉头,自十四岁后灵幻很少见他那么阴沉的表情:“我怀疑恶灵是冲着我来的,为了让我痛苦才瞄准了师父,”他歪头,恳切地看着自己,“让我待几天吧。”
影山说的不是假话,在这之后,他的确又遇到了几次由恶灵造成的致命意外,如果不是影山贴身陪着他,他的人生差不多就结束在那一周了。
现在想来,一切好像又是被命运牵住。
那一周影山像只豹子一样在他的周围梭巡,偶尔他也能看到被杀的恶灵,就在窗外,烟花一样一闪而逝。
漂亮。
让人窒息。
灵幻有想过和影山今后的人生轨道,最好的情况就是长长久久地下去,永远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徒。如果每天只是短暂地相处一两个小时,灵幻有自信不会暴露出任何异样,但如果与影山的朝夕相对就不一样了。这让他很受折磨,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一旦关系被破坏是没办法回溯的。
他努力掩饰,祈祷对方不会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周后,影山向他宣告了危机结束,整个调味料市的恶灵都不会再冒这个大险接近灵幻。为表庆祝,灵幻请他去吃拉面。
灵幻平时吃拉面吃得非常快,等面稍稍一凉他就接连不断地续到嘴里,往往吃完一碗,影山才只吃到一半。影山小时候面对这个情况会非常急,拼命往嘴里塞,后来就淡定了,他顶着灵幻的眼神慢慢吃,不急不躁,因为知道自己就算吃到月落日升,灵幻都会一直等他。
但这一碗拉面不知道为什么,灵幻整整吃了将近半小时,最后胃里实在难受,才丢开面碗放弃了。
2
他心里有点发沉,因为他知道灵幻最在意什么,他最在意的东西就是最容易让他产生动摇的东西——名为“影山茂夫的正常人生”。
影山回忆灵幻时,开头通常不会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诚然那场初遇在他们二人的人生中盛大到宛如日月交辉,但那时还太懵懂,当他把灵幻视为爱人后,便出现了新的记忆起点。
那次是两年前,灵幻师父刚从老家回来,影山发现他时他正蜷缩在相谈所的沙发上,浑身发烫。
刚开始他以为他生病了,但凑近后立刻闻到一股很淡的酒味。
听到他来,灵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作势要站,影山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他扶了起来。
他还是醉醺醺的,影山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一扭头的时候,他看到灵幻在流泪,那些水从眼睛里流出,划过潮红的面颊,晨露般渗到少年还带着寒气的衣服里,无影无踪,像极了那场大灾难时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影山的手放在灵幻的腰上,不自觉地收紧了下。
“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
灵幻含糊地说,他很少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影山也不例外,这是一个贯穿了影山青春期的少有的烦躁事。
随着他的成长,灵幻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清晰和透明,但属于成年人的那些心事还是模糊得像块雾,影山清楚,如果他依旧只是他的弟子,就永远不可能拥有长辈的秘密。
很难说,是对灵幻出格的感情引发了那些好奇,还是那些好奇引发了对灵幻出格的感情,又或者出格和好奇是一对早就诞生的孪生兄弟,只是他没有发现。
当灵幻雾潮潮的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时,影山忽然心如擂鼓,嘭嘭嘭,连同着神经都在颤抖。
灵幻似乎有所察觉,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影山拍了拍灵幻的腰线,“师父,没什么。”
因为灵幻是他的师父,所以他也得不到少年真正的秘密。
到了高二的校园祭,班级决定表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鬼使神差的,影山举起了手。
演戏需要排练,理所当然。
灵幻在听到他的请求时,脸都皱成了一团:“不行的吧!那谁,我可以帮你问问小留。”
“小留学姐高三,”影山暗示道,“其他人也都在准备校园祭。”
果然灵幻不说话了,他对身边的年轻人有种近乎宠溺的体贴,便勉为其难地接下了朱丽叶这个角色,帮忙对戏。
“愿意用一吻乞求你的宽恕。”影山念着台词,眼睛沉静看着灵幻。
灵幻作势伸出手掌,哈哈大笑,这些冗长肉麻的情话很容易让他笑场。
影山继续沉静地看着他笑。
他总是固执。
对这些感情上的事他总是固执而可怕。
他寄希望于这些虚假的情话和日常绝不会有的亲密动作能让二人的感情发生一些改变,但灵幻看着他,永远是那么温暖而毫无杂质,一直到演出前的最后一天。
影山拉着师父排练到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灵幻的眼神依旧没变,他看着自己,温暖纯粹。
“明天加油,龙套,你可以的。”
影山走在楼下的时候月亮正升在天空的中央,月色如水,他心里也发着苦涩而绝望的幽蓝,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用它敲了敲灵幻的窗子。灵幻很快出现在窗户旁,像朱丽叶宣告这场爱情的不可能。
月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像水珠在脸上滚动,影山看着他发愣。
你还没有把你忠实的爱情盟誓跟我交换。
影山跳过了这个无望的台词,抬手向他挥了挥。
第二天迎来演出,罗密欧为了死去的爱情喝下毒酒,少年躺在地上,演得真实无比。
等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观众席上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似乎有点担心,蚂蚁在心口乱爬,有个声音在耳边说:“他多好啊。”
多好啊,这么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师父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影山在满地红光里有点想笑,忽然朝师父眨眨眼。
灵幻的眼神变了。
3
三个星期后。
吃完那碗面,影山看着灵幻。
“师父,你是不是喜欢我?”
4
灵幻回电了,在接通前影山做好了交锋的准备——这种交锋并不少见,维持了少说也得有两年。
灵幻对他的保护欲反而是最大的阻碍,他对二人的感情诚恳而苦恼,这份感情是美好的,他从不抹黑,因为影山是共犯,如果他要怒骂这份感情是怪异的畸形,无疑是将弟子骂了进去,所以他不骂,但保护欲让他的心变得很硬。
为了影山茂夫正常的人生,他可以直接消除掉这份感情。他盼着弟子快快长大,能够在脱离青春期的瞬间顿悟,走回到那条平坦的人生。而他,将永远是和弟子并行的师父,等他死时,影山可以坐在自己的头顶,像自己看着父亲一样,为他的伤口感到悲伤。
而他对影山的感情,也将在这道伤口里封存,把生前的爱意一点不少地带到下世。
影山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从不口头上与他交锋,他就在那儿站着,态度鲜明,放任着灵幻的逃避如刀子一样伤害着自己,等待灵幻发现这件事。
果不其然,等灵幻看清唯一能给弟子带来痛苦的人就是自己后,他立刻雪崩一样妥协了。
影山又赢了。
他会一直赢下去。
因为他的师父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得靠赢把这人该得的幸福一一送到,这是从两人相遇开始命运就安排到他手里的任务。
他问:“这周末你想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成年茂夫
HE
茂灵太健全了,诡计多端的同人女决定来点不那么健全的(指心灵上)。
祝师匠生日快乐!灵能三期开播大吉!
00.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艰难而耗时的大事,要一语中的,并意寓其力量。否则在狂野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
——珍妮特·温特森《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01.
出乎所有人预料地,高中毕业后影山茂夫去了东京学油画。
先不说看起来和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光是坚持要去东京就够让人意外了。父母和律自然是支持他的,但同样疑惑是什么让这个平常好像没什么欲望的孩子非去东京不可。
影山律想到了那个欺诈师。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能影响影山茂夫的选择,那灵幻新隆必然是其中之一。这几乎是所有与他们相熟的人的共识。
不过究竟和灵幻新隆有没有关系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稳步向前。
离开调味市的那天,灵幻新隆是最后一个来给他送行的。他们沉默地注视了彼此许久,最后作为师父的大人欣慰地笑着说:“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吧。”
影山茂夫依旧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黝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透不出一点光亮。随后,身姿挺拔的少年人弯下腰,对眼前这个照顾了自己七年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师父请好好保重身体。”
登机提示音响起,影山夫妇开始催促自己的大儿子。离开之前,茂夫好像又闻到了自己师父身上的烟味儿,一如十一岁时第一次见面。
主人公走后,他们也没了继续待在机场的理由。在这略微有些嘈杂的空间内,灵幻新隆走到吸烟区,点燃了他今天的第三支香烟。
烟雾缭绕之处,绿色的幽火缓缓出现。小酒窝靠近灵幻,怀着复杂难以言喻的心情问道:“茂夫就这么去了外地,本大爷还以为你会伤心到哭呢。”
“别这么看不起我啊,好歹也是成年人了,不至于那样。”灵幻笑着反驳。
小酒窝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是以前他确实可能会难过到一个人哭,毕竟mob已经可以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但是不仅mob长大了,灵幻自己也成长了不少。对于mob的离开,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得多,因为候鸟总归是要回家的,“年轻人嘛,就该多出去见见世面。”
“你不对劲,”小酒窝用自己细小的手撑住并不存在的下巴,状似思考,“太不对劲了,你和茂夫都是。”
灵幻无奈,心里却在暗骂这个恶灵怎么那么敏锐,“那你说我和mob应该是什么反应啊?”
“你这个无良欺诈师应该难得真情流露,对茂夫说一大堆注意事项,然后茂夫一一应和。回去之后你就该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又陷入茂夫离开的抑郁。”
“喂喂喂,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而且我怎么可能那么脆弱!”
灵幻新隆不禁开始思考,是自己的形象塑造哪里出了问题吗?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哭呢。
小酒窝抱臂:“说,你和茂夫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你想太多了。”灵幻否认。
02.
比常人更努力的结果就是,他在大二那年的作品意外获得了全国新人奖,有了些名气。那幅作品后来被放在了学校的优秀作品展里以做展览。
招生季时,小有名气的茂夫自然也成了学校的重要宣传点之一。如果学校只是在宣传册上介绍作品与获奖经历的话,他并不介意。但问题是,校方还找了专业的摄影团队来对校内优秀学生进行采访。本就不善言辞的茂夫感到有些头疼,本想拒绝,但自己的老师建议还是听从学校安排比较好。想到老师这两年对自己的帮助和指导,他还是同意了。
采访那天,记者和摄影师先是拍了一遍展览馆里的作品,随后才去和学生们交流。
记者是一位叫作柳夏琴音的女士,她和她的团队都隶属于《艺术周刊》。得感谢柳夏女士的专业性,她的提问循序渐进,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或是难以回答。
接受采访的学生一共有三个,茂夫是最后一个被柳夏琴音找到的。有同学说过,采访的顺序可能会和业界人士对他们的认可度和知名度有关,这样看来他似乎是三个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所幸茂夫并不在意这些。他学习油画本就不是为了出名,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对于自己是最后一个被采访的人这件事接受良好。
展览馆里此时没多少人,茂夫站在自己获奖的作品旁边等待柳夏琴音的提问。但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自觉攥紧的双手和手心里的汗都彰显了他的紧张。
二十岁的影山茂夫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个子不高、存在感不强的小孩子了。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与锋利的面庞让他看起来比常人更有压迫感,尤其是平静如幽潭的双眼注视着他人的时候,更会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可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柳夏琴音知道,眼前的高个子男生也只不过刚成年罢了。于是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试图让茂夫放松下来:“你好,我是《艺术周刊》的记者柳夏琴音。”
“您好,我是影山茂夫。”
“影山同学可是近几年画坛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啊,许多油画大师都很看好你呢。”
“谢谢。”他只是简短地回应这句话,似乎对记者小姐的例行夸赞并不感兴趣。
柳夏琴音也注意到了这点,影山茂夫和之前接受采访的同学不太一样,对名利与吹捧毫无兴趣,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她明白,和这类人聊作品会比其他内容简单得多。
迅速调整好提问思路后,柳夏琴音又问道:“影山同学身旁的这幅作品应该可以说是你的成名作吧,但迄今为止你似乎并没有对这幅画的内容做出什么解释,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它有什么寓意吗?画上的人是您认识的吗?”
成名作,这么说也没错。他看了眼这幅名为《红》的作品,“是我很重要的人。”
红,是这幅画最耀眼的颜色。
画上的男人看不清面貌,只有下半张脸被画家勾勒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红色,茶金色的发丝拂过脸颊。
“救过我很多次。”
男人抱着怀里的一束向日葵微笑着,像是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抹希望。
两句话能够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影山茂夫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柳夏琴音见回答到此为止迅速开启了另外一个问题。
采访过程一共不到二十分钟,茂夫却觉得身心俱疲,他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但在结束时,一直处于被动的茂夫难得问了个问题:“请问……所有回答内容都会刊登在《艺术周刊》上吗?”
柳夏琴音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却还是如实回答:“是的,我们杂志社和贵校是多年的合作关系,对于新兴艺术家的报道是有专栏的。”
“好的,谢谢您。”
如柳夏琴音所说,所有内容都刊登在了《艺术周刊》上。听闻茂夫第一次接受采访,影山一家理所当然地都买下了当期的刊物。
说实话,影山律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他的哥哥并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情,反倒是那个舌灿莲花的欺诈师更适合。干脆以后让灵幻先生当哥哥的经纪人算了,影山律暴言。
所以此时影山律是在大学宿舍里看这本杂志,他还十分贴心地给自己的室友们一人买了一本。他优秀的哥哥理应被大家知道!
还在进行一系列心理活动的影山律并不知道,他的一位室友已经看完了茂夫的采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律的哥哥真厉害啊。”
没错没错,他点头。
“但这个画里的人是谁啊?律的哥哥都说了是非常重要的人,那律你应该也知道吧?”室友问。
听到前半句话影山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副画了。哥哥的每一幅画他都看过,所以很快就锁定了对象。
想到画上的人,影山律的表情立刻变得冷漠,“一个欺诈师而已。”
但是哥哥竟然在记者面前说了灵幻先生是很重要的人吗?他怀着疑惑翻开《艺术周刊》查看哥哥的回答。
影山律左看右看,都知道这话说的没错。灵幻先生对哥哥确实很重要,也确实救过哥哥,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思索许久,在回忆到画的内容时,影山律顿悟了。
向日葵,他竟然忽略掉了这么重要的存在。
虽说当初哥哥向高岭蕾表白时,最初选择的花并不是向日葵,但最后手里拿的却是。而现如今这束向日葵出现在了画中的灵幻先生手中……影山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赶忙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几乎没碰过的号码,“灵幻先生!哥哥有没有送过你向日葵?”
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吓了室友一跳。但听他说话的内容,室友们猜到对面的人就是《红》的主人公。
“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灵幻新隆想了想,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艺术周刊》,瞬间明白影山律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会儿,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左手腕,随后用轻快地语调回复道:“有送过哦。”
“哥哥他真送你了?”影山律有点崩溃。
明知他在想什么的灵幻却故作不明,“你那么激动是怎么回事?是生日礼物啦,mob送我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什么?”影山律更崩溃了,他哥哥当时才十六岁啊!
03.
红,这是影山茂夫眼前唯一的颜色。
手里的向日葵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他麻木地走到灵幻新隆的身前。
……%
周围的大地震动起来,树木断裂,飓风成型。
灵幻新隆躺在荒芜的草地上浑身是血,额头上的鲜血盖了满脸,手上也全是沾了杂草的血。影山茂夫低下头将耳朵紧贴在灵幻胸口的心脏处,祈求着一切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终于、终于。有力的心跳声使得一切变动停止,他握住灵幻新隆的双手低声道:“师父……”
“mob……?”
灵幻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自己的弟子湿润的眼眶和明显不对劲的神情,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小孩儿柔软的黑发,“抱歉啊mob,让你担心了。”
抚摸的动作并没有让茂夫安定下来,但他还是说:“师父,我送你去医院。”
话说到一半灵幻就停了下来。再这样说下去,恐怕mob真得生气了。
“师父,遇到这种事情请一定要叫我。”
“好了好了,是师父的错,不该让你这么担心。”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影山茂夫表情极少的脸上出现不悦,“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好好好,影山茂夫大人。”
也许是灵幻新隆的语气过于不正经,显得他对这件事并不上心,以致于影山茂夫心里愈发不愉快。他真的真的很担心师父,可是师父却不在意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呢!
如果有一天师傅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脑海里一出现这种想法,眼前就又出现灵幻浑身是血的样子,影山茂夫觉得自己要看不见了。
红,他只能看到红。
巨大的压迫感紧逼心脏,他突然有些难以呼吸。师父真的死掉的话,他……
天暗了下来,风在呼啸,刮过灵幻的脸时火辣辣的疼。他的弟子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怎么喊都没反应。
灵幻强撑起无力的身体,双手捧起茂夫的脸庞,担忧地说道:“mob,冷静下来,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的!”
是师父的手,茂夫愣神,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的体温又刺激到了他。师父是骗子,说好的会好好保护自己,结果每次都会为了委托以身犯险。必须要让师父牢牢记住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要……给师父一点惩罚。
红,影山茂夫的内心一片血红。他眼前细瘦的手腕也是,属于成年人的白皙手腕此时被鲜血覆盖,显得脆弱又美丽。
他张开口咬了上去,没有保留力气,让牙齿深深嵌入皮肉中。灵幻忍不住痛呼一声,心想小孩儿什么时候变成小狗学会咬人了。
不安,这是灵幻新隆从自己弟子的行为中感受到的情绪。他叹了口气,抱住对方安抚性地拍他的后背,任由小孩儿咬自己的手腕,“没事了没事了。是师父不对,没有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是师父不对。”
一遍遍地安抚总算让影山茂夫冷静了下来,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师、师父!”他慌张地松开口,发现灵幻的手腕虽然没有被咬出血但也已经青紫,整个人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不要这么慌张啊mob,”灵幻又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笑着说出令茂夫镇定下来的话,“是师父没有好好听你的话,这次就当是个惩罚吧,惩罚我没有听mob的劝告,也警告我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所以,不要觉得愧疚,你没做错什么。”
“师父……”影山茂夫感动到震颤,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四周看去。几朵被风摧折的向日葵在超能力的作用下回到他的手中,他低下头不敢看灵幻,语气中含着浓浓的歉意,“对不起,师父,我把花弄坏了。”
“向日葵?”灵幻疑惑,难道mob又要向谁表白了吗?
事情当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见茂夫将花拢在一起递给灵幻,“师父,生日快乐。”
今天是……生日吗?
灵幻愣了几秒,随后忍不住笑出声。他接过向日葵抱在怀里,沾满了鲜血的脸上是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谢谢你,mob。”
牙,影山茂夫看着灵幻的笑容又想到了咬住他手腕的感觉。皮肉在牙齿之下是如此脆弱,只要再稍微用一点力,鲜红的血液就会缓缓流出浸满口腔。他的牙齿忍不住磨动了两下。
此时此刻,他的思想并不合时宜。
他好想,吃掉师父啊。
04.
影山律大二那年,他又在一本专业杂志上看到了自己的哥哥。这次没有和其他人共享版面,而是属于影山茂夫一个人的专访。
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据说是因为有一位画坛大家很喜欢他的新作,在自己的交友圈里夸过不少次。
影山茂夫用色十分大胆,新作中只有如波浪一般的缤纷色彩。没有人、没有物,只有颜色。他给它起名叫《烟》。
05.
灵幻新隆身上总是带有烟味儿。即使为了小孩儿的身体健康基本把烟戒了,但心烦意乱时难免会忍不住来一根。
抽完之后他会好好漱口、给房子通风,但影山茂夫还是能够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儿。他并不讨厌,甚至曾经天真地问灵幻:“师父为什么总是背着我抽烟呢?”
得来的回答是——在小孩子面前吸烟可不是个合格的大人。
影山茂夫便不再问,可他还是很容易就闻到烟味儿。似乎从第一次走进相谈所时就是如此,灵幻身上的味道被他牢牢记住了。
男士香水与烟草。
香水还在那里,但烟草却极少出现。
几年相处下来,他基本能分辨出灵幻的心理状态。而有烟味儿的时候,往往就说明他的状态不太好。
影山茂夫从未见过灵幻新隆在他面前抽烟,只除了一次。
十八岁填志愿的时候,他去找灵幻咨询。相谈所紧闭的门内传出呛鼻的味道,和灵幻平时身上沾染的极其浅淡的气味完全不同。
他没有敲门,直接转动把手走了进去。黄昏的阳光并不刺眼,但是迎着光站着的灵幻却让人看不清真容。
相谈所内被白色的烟雾环绕,更衬得灵幻不似真人。
注意到茂夫来后,他赶忙把手里还剩大半截的香烟捻灭,然后打开窗户让烟味儿都散出去,“mob你怎么来了?相谈所内不太好闻吧。”
“师父为什么抽烟呢?”
他拿出书包里的志愿表递给已经坐在椅子上的灵幻:“想来咨询一下师父关于志愿的事情。”
灵幻接过志愿表,认真地看了起来,“你现在的成绩挺不错的,要考上大学不难。如果想离家近一些的话可以选隔壁白菜市的艺术院校,但我觉得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看,mob你如果再努力一下也许可以去东京的学校哦。”
“东京……”影山茂夫想了想,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有很多同学都想去东京,我不太理解是为什么,就连师父好像也是这样。”
果然只有mob这样的孩子才会对东京不感兴趣吧,灵幻失笑,“那里是全国最发达的地方,虽然竞争激烈,却也有最多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mob你应该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只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师父去过东京吗?”
“去倒是去过,毕竟我大学就是在那里上的。”他回复道。
东京有师父的过去,影山茂夫想知道。认识的这些年里他对灵幻师父曾经的事情知之甚少,莫名的不甘在心里生根发芽,他想知道,知道有关师父的一切,“我要去东京。”
“诶?”
灵幻新隆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徒弟这么快就决定好了,“确定吗?那之后可要好好努力了哦。”
“是。”无光的黑眸又直勾勾地看着他,直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小孩儿长大了,个子也比自己高了,甚至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解决不再需要他,灵幻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作为师父的尊严。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本来他就希望mob能够平安长大,以后能够成为一个靠谱的大人就更好了。
只是失落也是难免的,这些天他一直抽烟大多数都是这个原因。人与人之间很少能有永远长久的关系,这一点灵幻很清楚,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窗户已经打开了许久,但烟味儿还未完全散尽。影山茂夫觉得师父身上的味道更重了。
他半低着头,略长的黑发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如果我去了东京,和师父的联系就会减少。这样师父会把我从您的生活中剔除吗?”
剔除?
灵幻新隆心里一震,他的左手微微颤抖,两年前影山茂夫咬住时的疼痛此时似乎又显现出来。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仿佛被冻住,直逼得他周身寒冷。
把mob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出去?灵幻新隆从没这么想过,因为他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即使日后两人不再相见,可记忆不会更改。但是如果把他以后的计划摊开来看,哪一项不是让mob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呢?不应当是这样的,灵幻想的是让自己从mob的未来中缓慢退出,只是实施起来在mob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站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是不一样的。只是自己的心思竟然被看出来了吗?灵幻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句他的弟子已经长大了。
长久的沉默并未让影山茂夫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师父身上的烟味儿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焦虑、不安定,这些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他明白师父的心情,也知道该如何去解决。
灵幻新隆了解影山茂夫,影山茂夫也了解灵幻新隆。
少年人抬起头,神情冷淡如往常,“怎么找到迷路的人呢?”他没期待灵幻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既要给他自由,又不能让他彻底离开。该怎么做呢师父?是不是要留下什么标记?”
阳光带着些冷意,灵幻新隆开始想mob是不是思想走偏了,怎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然而他只是说:“如果双方同意的话。”
这种标记行为放在情侣之间其实更像是某种情趣,灵幻觉得,茂夫有这种想法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可结合之前的谈话内容也不像这么回事。
十八岁的少年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师父不会迷路的吧?”
阴影遮住阳光,灵幻新隆此时整个人都动不了。一是没反应过来,二是弟子已经完全长开的面貌十分具有压迫感。他明白mob问的是什么,有些心虚,“不会的,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迷路。”
“说谎。”影山茂夫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他并不意外灵幻的回答,谁让他的师父是个有时候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人呢?“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我说的话师父似乎从来没听进去过。”
“所以,”他又说,“请您转过身去。”
灵幻:“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影山茂夫直接将转椅旋转一百八十度。他的左手撩起灵幻后脑的须发,像是神明在宣判有罪之人一般说道:“这是惩罚。”
灵幻的左手腕又痛了起来。
“这是标记。”
后颈处传来刺骨的痛,影山茂夫没有留下余力直接咬了上去。浅淡的男士香水与香烟的味道弥漫进大脑中,两年前未曾咬破的皮肉之下,鲜血奔腾,此刻顺着后颈处的伤口一齐流入温热的口腔。
“师父,请不要迷路。”
向日葵、左手腕、后颈。
香水、烟味儿、鲜血。
惩罚、标记、不知名。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顺着后颈的伤口流回灵幻的体内。鲜血与香烟的味道麻痹了欺诈师的大脑,他茫然地说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真话,“请不要让我迷路。”
06.
07.
画上的人辨不清性别也看不清相貌,祂赤裸着蜷缩在金色的高椅上背对众人。光滑洁白的背上像是有一道斜长的疤痕,但从那之中飞出的却是五彩斑斓的花朵与宝石。左手腕上飘出似是丝带般的群群飞鸟,后颈处则张开了脆弱幼小但圣洁无比的羽翼。
他的情,是伤口、鲜血,与向日葵。
他的情,是宝石、飞鸟,与无法飞翔的羽翼。
08.
“mob,毕业快乐。”
“谢谢,师父。”
09.
拉斯维加斯的暴雨遮住了两个人的声音。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来想写的内容……只能说尽力了。
出浴
无cp,关于被坂田金时夺走一切的坂田银时。
好天气二贩完售!大感谢!无料全文放出,希望你会喜欢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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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印文名:《阖家欢喜》
离开歌舞伎町一个月,坂田银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难过。
与他们道别的那个傍晚,夕阳红得像烧起一场连天的火,晃得让他睁不开眼。他挥挥手跟他们告别,说小鬼们,要好好做你们的万事屋啊。
他装得一派洒脱,口气也随意轻慢,好像自己率先建立起防线将他们拒之门外,就能消泯那种刺痛的麻木。小鬼们的视线投在他背后,他往前走,被扎得生疼,逼得他挺直了腰,他攥紧木刀刀柄,平静地想,自己的背影不...
他装得一派洒脱,口气也随意轻慢,好像自己率先建立起防线将他们拒之门外,就能消泯那种刺痛的麻木。小鬼们的视线投在他背后,他往前走,被扎得生疼,逼得他挺直了腰,他攥紧木刀刀柄,平静地想,自己的背影不知道够不够挺拔。
尽管即将成为……已经成为陌生人,但他曾经教给他们的道理仍然通过坂田金时的存在深深印刻在他们心中,那就够了。
他想,最后一课了,小鬼们,阿银还从来没教过你们吧,如何体面地、云淡风轻地道别。
看好了,就像我这样。
挥挥手,说声再见,然后就……笑吧。
坂田银时扶着刀柄,平静地往前走,走出那群人的视线,走出小玉的呼唤,走出好几条街,走出他的记忆、回忆、过去、眷恋。
他一直走,风推着他,目光推着他,无数双手推着他,这片云被吹拂着再度飘荡,天空无限广大世界无限广大,他在这一站歇得太久了,这样的一片云,悬停在歌舞伎町的天空,下过雨落过雪,有晴空万丈,也有阴云沉沉。
走出歌舞伎町的时候,他被火烧云的烟尘迷了眼,于是他低下头,轻轻揉了揉眼睛,然后笑了一下。
仅止于此,就到这里。
歌舞伎町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他身无分文,但并没什么特殊的感受,于他而言,颠沛流离是家常便饭。那天晚上,坂田银时靠着死皮赖脸和帮关东煮老板修了点东西的人情,在一个陌生的关东煮摊蹭了晚饭。晚上他熟门熟路地从垃圾箱翻出报纸,裹着在公园长椅上过了一夜。
他睡得很好,没去想什么别的事情,生存于他来说是超越一切的本能,那些悲春伤秋的无聊心情是他活下去的绊脚石,过去就是过去,过去只能是过去。
他开始思索之后的事情。
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点足够他活下去的钱,他身无分文在陌生城市游荡了好几天,没找到生意——万事屋金酱将生意开遍了整个江户,坂田银时是无名小卒,没人会冒险请这么一个人做些什么。
但也有好事。起码没人认识自己是谁,这也就意味着,他大可以抛弃一些万事屋老板的体面和名节去重操旧业。
这件事是他坐在长椅上发呆时突然想到的。
再合理不过,坂田银时从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人,他偷过抢过杀过人,龌龊的生存技能构成他生命的根本,有意识以来,他所理解的第一件事是,一切生存的体面要建立在平和的日常之上,而那日常摇摇欲坠。
万事屋老板坂田银时努力工作,不偷不嫖,为人正直,除去歌舞伎町的生活缺乏波澜,同样也有屁股后头缀着两个小孩的缘故。他没有父母,也不知道孩子应当如何与大人相处,但松阳这面镜子映照着他磕磕碰碰走到今天,他知道自己不及松阳万分之一,但起码、起码——
他想新八和神乐,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但那些从未言说的心思,事到如今,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有了更好、更厉害的人做领袖,坂田金时是克服一切缺点的,完美的他自己。他这面镜子破碎了,坂田金时却新得像刚拆包装。
既然如此,他还需要那些无聊的坚持做什么呢?
坂田银时说服自己,再不犹豫,轻手轻脚抽走那人钱包。钱夹打开,他熟练抽走钞票,剩下的各类卡片与照片,他草草翻了一遍,扔回男人身上,哼着歌站起来,找了家旅店,睡了这些天以来最好的一觉。
他对离别适应得那么好。
他靠这种小偷小摸支撑自己活下去半个月,然后找到一份临时工作,酒吧帮工,老板娘是个凶狠泼辣的美艳寡妇。与登势有种如出一辙的,世俗的心软。
老板娘看他困难,便主动提可以日结工钱,又收拾出储藏室以供他休憩。坂田银时懒歪歪地靠在柜台上,撑着脸笑,目光流过老板娘低头忙碌的侧脸,漫无目的地落在身后的酒柜上,一些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很快地擦除,橡皮屑掉在他心上,轻得像一粒尘埃,又沉得像一击重锤。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攥紧了,嘴角动了动,那个散漫的笑容没能维持住,最终定格在一个僵直的苦笑上。
他谢绝了老板娘的好意,工资日结,但不必为他留下储藏室。虽然没和任何人说过,但坂田银时的心底其实有一种很奇怪的迷信。
有些事情的开始如果太过相似,那么它的结局……往往也是如此。
他开始在酒馆打工。酒馆的工作大差不差,总是那些,杂乱但忙碌,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他不怎么有空闲想起过去的事情。有工作经验,他上手很快,出于善意帮老板娘挡下登徒子几次后,一些熟客开始调侃他们的关系。
老板娘捂着嘴笑,用熟练的话术似是而非地打发过去,他在旁边沉默地听,并不接话,连笑容都吝啬给予。不满足的熟客没能在老板娘那里得到发泄的出口,便将话头转向他,盘问起他的感情生活,以及对老板娘的看法。
他不接话,面无表情,盯着那些醉鬼的表情怪异得像看两块死肉,两个醉鬼很快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色厉内荏地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异样的沉默与抗拒让老板娘跟着不安起来,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男人,有强得恐怖的身手和一团迷雾的过去,她看不透,但能感觉到他并无恶意,出于一种泥菩萨的怜悯,她留下他,也寄希望于这样的恩惠能让他多停留几日,将她从那些恶徒日复一日的调戏里短暂解脱。
沉默凝滞,老板娘干笑起来,娇声将话题引向他处,醉鬼们被他看得冷汗津津,潦草敷衍两句之后匆匆告别。
凌晨三点,酒馆打烊,坂田银时帮着老板娘收拾完一切,女人站在只留一盏灯的柜台里犹豫好久,想跟他谈谈方才的事,她以为坂田银时只是不喜欢被人调侃,但在她斟酌好措辞之前,坂田银时将洗干净的抹布叠好,又轻轻甩去手上的水。
“抱歉,我还是……就干到这里。”
老板娘呆了一瞬,没来得及挽留,他已经自顾自地解下围裙放到柜台上,对着老板娘摆摆手,拉开门一低头迈了出去。
将近冬天,夜晚的风凉飕飕的,直往他单薄的衣服里钻。坂田银时打了个哆嗦,搓搓光裸的胳膊,老老实实穿上和服的右边袖子,虽然并不厚实,但聊胜于无。
他缩着脖子,冻得哆哆嗦嗦的,在夜晚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到第一家酒馆就掀开帘进去,店主是个老头,他把怀里剩下的钱都掏出来拍到老板面前,一屁股坐在吧台椅上,说:“老爷子,我就这么多,你看着给吧。”
老头认识他,寡妇家里的年轻帮工,以为他是有什么感情烦恼,所以不在东家讨酒喝,反而到他这里来。老头嘻嘻笑着,自以为洞察一切。他给坂田银时上了酒,又坐下来倒了半杯陪他。
坂田银时不说话,也不搭理老头闲话的问询,他只是喝酒,第一杯掺水的烧酒他大口倒进喉咙里,未来得及咽尽的甚至从嘴角漫出来,沾湿了衣服。他不在意,一杯饮尽,他抹抹下巴,咄地将杯子顿在吧台,说再来一杯。
再倒,再喝;第三杯,第四杯。
他喝酒的速度终于慢下来,苍白脸颊泛起醉酒的淡红,眼神发直,开始不住打嗝,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什么,说着说着,他推开酒杯,整个人烂泥似的摊在吧台。脸深深埋在两臂之间。
“小哥,小哥?”
声音含糊不清,老头愣了愣,凑近了去听,听了好半天,他才费劲地意识到,坂田银时在说着什么。
“……我好想回家啊,老爷子。”他这么说,声音含含糊糊的,鼻音浓重。
“什么啊,那你就回去啊,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吗?”老头见这种人见得太多了,很熟练地劝解,“要我说啊,你不管犯了什么事情,家里人都会原谅你的,哪怕打一顿骂一顿,他们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小哥,你说,是不是。”
坂田银时醉醺醺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当然知道啊,这样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了,再没有了。过去的没有了,而未来的……”
那些醉鬼的问句浮在他心头,惊惧的战栗蹿过坂田银时烂泥似的心,他笑不出来了,剩下的话就此沉默在一串响亮的鼾声里。
他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此来回避这样的思考。
过去的没有了,而未来的……也不敢再有了。
三天之后,小玉循着银发男人的传闻,在看守所里领回了他。
铁门吱呀打开,小玉睁大眼睛,看见坂田银时跟在看守身后,臊眉耷眼地走出来,蓬乱的银色卷发似乎好久没洗了,脏得打绺。颧骨青黑红肿,鼻血干在脸上。
“……银时大人。”小玉几乎认不出他了。
“哟。”坂田银时混不吝地打招呼,笑到一半扯到脸上伤口,他抽了口气,把后半截话咽回去,瞧见与小玉一起来的山崎退上下打量他,露出嫌弃表情,又挨近小玉压低声音确认:“小玉小姐,你真的认识这个cos万事屋旦那的流……男人吗?”
坂田银时蜷在屋檐角落不做声地听,蓬头垢面,像个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他边听边笑,慢悠悠抿瓶盖里的一点残酒。金时的做法与他截然不同,他吝于,或者说,他羞涩于将他从前所做的事情公布于众,无论是解救吉原还是其他,那是他当做的,该做的,为了帮朋友理所应当的事情。是情分,而非生意。
因此他从未将这些事情大肆宣扬,万事屋依然半死不活地开着,偶然看见招牌进来的客人们发布些招猫逗狗的小任务,与他聊家长里短,抱怨生活里种种微不足道的烦恼。坂田银时听着应和着,找猫找钱包找十年前的情侣找丢失的珍贵宝物——尽管那对于他人来说都是垃圾。
有时候他和神乐新八开玩笑,说他们同样是Hunter。小姑娘翻着白眼问他,找垃圾的hunter吗?
他说不是,这些东西,对于客人来说同样是珍贵的记忆和宝物,就像新八的专辑在他们看来也只能用来给定春铲屎一样。
新八爆出满头青筋,咬牙切齿说阿通酱的专辑才不是垃圾!是圣物!需要沐浴焚香才能用心聆听的圣音!是我等处男的救世之音!
他挖挖耳朵敷衍地点头,专心把指甲缝里脏东西挨个剔出去,说是是,那你的世界还真是脆弱呢。
于是万事屋就这么继续紧紧巴巴地过着,他把猫咪钱包狗狗交给焦灼的主人,看着老头老太凶狠的中年妇女从钱包里掏出那么一两张钞票,抱着他们的宝物千恩万谢,再转身出门。
纸门砰一声关闭。坂田银时把钱丢给新八,新八掏出账本记账。然后宣布他们今晚的伙食,大多数时候是仅能填饱肚子的粗茶淡饭,也有好时候,他会大方宣布今晚外食。
新八不赞同,反驳他这些钱还要留作其他用途,万事屋的经济这么紧张,要是不攒起来的话——
没事啦阿八,无所谓啦。他挥挥手大方地说,把新八的碎碎念当耳旁风。拎着欢呼的神乐出门。
路上新八还在喋喋不休,神乐嫌他烦,对他饱以老拳,两个小孩就此打成一团。神乐嚷嚷着银酱说过武士偶尔也要吃点好的,新八再这么啰嗦一会只给你吃烤肉下面垫的锡纸。
坂田银时看着他们笑,并不阻止。
神乐说新八不懂,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对的,如果坂田银时想挣钱,那么以他的能力,远远能比现在活得好一万倍。
他甘愿现在这样清贫又平凡的活着,不是因为他不能,只是他想。
但金时并非如此,他将“万事屋老板”所作所为加以渲染大肆宣扬,吉原救世主是多好的招牌,以人类的极限单杀夜王凤仙,这样的能力又能让多少委托人感觉安心。
坂田金时从不觉吹嘘“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问题。于他而言,那只是手段,只是达成他目的路上的某个台阶,是生意,仅此而已。
那两人还在说,话题渐渐绕开坂田金时,聊到新八和神乐。
“不知道万事屋老板雇佣他们是干什么的啊,简直就是吃白饭的嘛,每次完成委托,他们都只是跟在万事屋老板的屁股后头看着吧。真好啊,我也想做万事屋的杂役。能出现在那个海报和网页上,一定很帅气,而且也会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吗?”另一个人反驳他,只是语气讥讽,“你可不行,据说万事屋老板身边那个男的,是个死宅,别的不会,舔着脸留在万事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才能在那里继续待下去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对方说了个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似的。
阴影里,一个流浪汉仰脖喝掉铝盖里的最后一点残酒。抹掉嘴角酒渍,抬眼看着男人从他面前走过。他打了个酒嗝,伸直腿绊男人一个踉跄,男人吓一跳,愤怒地转过脸看他,嚷嚷着:“你找死吗?”
脏兮兮的流浪汉冲他醉醺醺地笑了一下,又对他勾勾手。男人迟疑一瞬,伸脖子过去:“……干嘛?”
下一瞬,迎面而来的重拳干脆利落地砸烂他的鼻梁,男人连声惨叫也发不出,一声不吭地被打飞出去,砸进对面店铺的橱窗。
玻璃稀里哗啦一阵响,人群的骚动和他同伴暴怒的吼叫声里,坂田银时神情平静地甩了甩手腕。
“你们没有资格谈论新八。”
他轻声说。
“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小玉问他。
看守所外晴空刺眼,山崎在帮小玉办完手续后已经离开,剩下两人站在门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没了去处。
“不知道。”坂田银时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问她,“你带钱了吗?”
“带了。”小玉低头掏口袋,“我把登势老板娘给我发的所有工资都带来了。”
她话中的含义昭然若揭。坂田银时垂下眼睛,小玉发间的螺丝刺痛他的眼睛。那颗螺丝送她那么久,仍然光洁如新。
小玉找到钱袋了,塞进他掌心,坂田银时喉头滚动一下,攥住了,又推回去。他摇摇头,冲小玉很勉强的笑了一下:“你迟早要跟小偷猫一样,会被男人骗光家当的。”
“我是机器人,不会因为“爱”而丧失理智。”小玉认真地说,“而且,如果是银时大人的话,那并不是骗。从被银时大人救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万事屋的机械女仆,我的东西就是银时大人的东西。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上银时大人的忙。”
坂田银时愣了愣,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笑笑,他拍拍小玉的脑袋,不是那种亲密而柔和的拍法。他拍西瓜似的邦邦拍了两下,好像要清空机械女仆脑子里的水似的。
“我当时救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啊。抱歉,一个人的期望和重量都太重了,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这样就好。”
他说完,自顾自往前走,小玉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沉默片刻,忽然提了些声音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背对着她的坂田银时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吧。
小玉咬咬嘴唇,追上去几步,又问他:“即使新八大人和神乐大人过得不开心也可以吗?”
那个背影停住了,高高举起的手僵在空中,像面孤零零的旗杆。小玉看着他,看着那只手攥紧又缓缓放松,落回身侧,想他当时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松开手去,放开了万事屋与他的一切。
两人都沉默着,像等待判决,风不止歇地吹,吹动小玉的头发,也吹动坂田银时的衣角。一场判决决定生死,但无关小玉,只是坂田银时的灵魂。他困在人间受苦,却没人看得见他,幽魂在游荡,深夜酒醉梦回时有人替他在问:
何时归去,不如归去。
坂田银时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死皮脱落绽开血痕,他说话时感觉到刺痛,血渗出来,好像凭空遭了鞭打,啪的一下,惩罚他说出了这样,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和我无关。”他说,一缕血顺着皮肤纹路流下去,被他抬手擦掉,“你去找那家伙商量商量吧。”
小玉愣在原地,看着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身形越远,机器人空荡的心房嗡嗡作响,核心器件发出警报,震得她大脑发昏。
“……银时大……人?”
那脚步停住了。
坂田银时啧了一声,愤恨地一顿脚,像恨自己没骨气。他转过身来,抓了把油腻腻的头发,抬眼看见小玉表情时他怔了一下:“喂,你……”
你哭什么?
“嗯。”小玉语气平静,双手交握在身前,像从前也像以后那样,她永恒地站在那里,微笑着说,“我知道您会回头的。”
神乐与新八过得不开心,因为他当时的努力在他们脑中留下困惑的疑问,也是因为金时的独断。
Leader不容闪失,任务交给孩子总有风险,因此,在他离开之后,新八与神乐甚少能再有出手参与事件的机会,在金时身边,他们几乎做回真正的小孩子。
坂田银时听小玉说完始末,没做评价,只示意老头儿再上一杯酒。
“银时大人。”小玉问他,“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他漫不经心说。
“坂田金时不是他们的Leader,也不是我们的Leader。”小玉低声说,“银时大人,回来吧。”
坂田银时端起啤酒杯递到嘴边,沉默片刻,没喝,又放回去。杯底和桌面接触哒的一声,他用余光观察小玉的表情,她正转过脸来凝视他,神情真诚恳切,有一种机器人特有的专注,仿佛不得到他的回答,便会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坂田银时收回目光,啧了一声,一些刻薄的话在嘴边徘徊,“我回去又有什么用”,或者“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觉得吧”。他知道这些话将会让小玉觉得难过,但那又怎么样,这其实抵不上他流浪的万分之一。
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像有点错愕。没明白大脑为什么擅自替自己做出这样的结论。只不过是离开歌舞伎町而已,他的一生,孑然一身的时候总比有归宿时更多。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本该如此。
“银时大——”
“行了,就到这里。”他脱口打断小玉的话,几乎有些狼狈。
小玉惊异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是因为什么。坂田银时没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匆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未来得及咽下的酒液顺着下巴洒满前襟,他没尝出味道,只是以一种酒徒对待酒精的贪婪,食不知味地将它尽数咽下。
喝掉最后一点时他几乎吐出来,泡沫与酒液在他胃里淤积,冲撞着想寻求一个出口。坂田银时捂着嘴打了个沉闷的嗝,涌上来的酸液混着酒的气味腐蚀喉管。
在小玉熟练地将呕吐桶递到他面前,坂田银时推开它,摇摇晃晃站起来,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一把零钱拍上吧台。
“结账。”他声音嘶哑地说。
老头儿收了钱,瞧了眼小玉,挤挤眼睛跟他说:“先给你记在账上。”
“好。”他对老头笑笑,旋即强硬但不失柔和的,将小玉拉出了酒馆。
初冬的夜晚,风冷得像浸过冰水似的,坂田银时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酒跟着醒了大半,小玉不做声地跟在他身边,见他看过来,变魔法似的从身体某处掏出一个垃圾桶递到他嘴边。
“吐出来会好些。”机械女仆轻声说。
“我不是——”他哭笑不得,但比话更先涌出喉咙的是秽物,混在酒精里的食物连着泡沫被他稀里哗啦地呕了出来,小玉稳稳地接住,另一只手腾出来给他拍背,节奏平稳和缓。
坂田银时吐到胃里空无一物,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痛。他直起腰来,喘了口气,用袖子抹抹嘴。这会功夫,小玉替他收拾完脏污,买了瓶水递到他面前:“银时大人。”
她仍是那样柔和平静,眼底隐藏着关切,她看着他,像狗或者猫看着它的主人,注视久了,会让人毫无理由地相信,她确实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他愣了愣,慢慢笑了一下,接过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漱净口腔里的怪味,他吐出去,想之前他嫌弃新八追捧机械女仆,觉得机器总是不如人有温度。
现在看来,傻的倒是他。
……这是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坂田银时用了三秒钟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再次醒来,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浅色木纹,用深棕的细长木条分割成方块,日光淡白,分割出模糊暗影。坂田银时困倦地半合着眼睛,感觉呼吸和眼皮都滚烫。嗓子也痛。
“你醒了吗?”有人问他,又用埋怨的口吻,“感冒了还喝那么多酒,起码多爱惜一些自己的身体啊。”
“……啊?”他嗓子疼得要命,大脑也停转,浆糊似的意识只够他依稀分辨出说话人的身份,“啰嗦啊新八……给我倒杯水。啊……好痛。”
新八嘟囔了句什么,他没听清,随后传来的是窸窣声音,像是新八起身走远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意识跟着往下坠,被窝那么温暖又让人留恋,他几乎是一瞬间,又沉进了梦里,睡着了。
新八端了温水和药回来,轻手轻脚推开拉门,看见小玉带回来的那个银发男人已经又睡了过去。他睡得很熟,只是比起说话之前,神情轻松很多,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新八迟疑片刻,还是没叫醒他,只轻轻将药和水放到他身边,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温度:还好,已经退下去很多。
掌心下的皮肤潮湿温热,新八忽然愣住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闪,好像很多次,他曾这样照顾过坂田金时,在他醉酒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屋里昏暗温暖,他端上药与水,而神乐——
咔哒。
身后纸门打开,神乐端着一大口深锅进来,哐当一下放在床边。
“妈咪说过,生病了多喝白粥就会好起来的。”
……而神乐,会端着白粥进来,说着与刚才同样的话。
新八跪坐在原地,感觉大脑混乱一片,等到神乐伸手要去摇坂田银时,他才如梦如醒,慌忙拦住她。
“小神乐,等等……”新八抓住她手腕,神乐停下动作,诧异地望着他。
他吞咽口水,低声问:“我们是不是也经常这么照顾生病的金桑来着?”
神乐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
“是啊,因为金酱看起来身体很好,但是意外得很容易感冒。上次我们不是还……”
神乐越说声音越小,一句话还没说完,她闭上嘴,有些怔愣地眨了一下眼睛,在新八眼里看见了同样的困惑。
……可是,金时是机器人,应该不会生病的啊……?
这是坂田银时这些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和室里空无一人,窗外仍然阴沉着,风吹得纸窗格格作响。他坐起来,感觉身体轻松很多,只是使不上力气。
他吃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咽下,又一口,咽下去,又是一口。坂田银时越吃越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又去盛第二碗,喝到碗底的时候他的速度终于放慢下来,他盯着碗底发了一时片刻的呆,打了个酸味儿的饱嗝。
坂田银时呆住了,伸手握住那根绒毛。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冲向客厅。
他想起一件事。
没人能擅自为新八与神乐做出决定,当时他曾擅自松开他们的手,将他们推向各自的过去,眼泪是河流,河流的彼岸站着他自以为的,他们的家。星海坊主与尾美一在河对岸徘徊,对着他们伸出手,像模糊的影子。
他不顾他们的眼泪与不舍,强硬地将他们推上桥,想说家庭才是他们的归宿。坂田银时没有选择,但是他们有。
他们应当回到家庭,回到安稳而幸福的日常。而不是像他一样……
然后新八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但是神乐说:“我是银酱这颗树上最后的树枝。”
他为什么又一次重复了当时的选择,又一次擅自替他们选择了所谓“更好”的道路呢?
他三两步跃上桌面,不顾桌面上的东西被冲撞得四散一地,他盯着那块糖分牌匾看了两秒,深深呼吸,好像在积攒勇气。坂田银时取下牌匾,里头的信封随之掉在地上,照片散落一地。他把牌匾挂回去,抬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然后,坂田银时跳下桌面,弯腰捡起信封,照片背面朝上仰躺在地面。他三两下将它们拢起来,翻转过来时他做好看见金时的心理准备。
第一张,神乐与定春在公园散步的抓拍;
第二张,新八在阿通演唱会大声呵斥亲卫队成员;
第三张,新八与神乐在互相推搡。
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坂田金时推着小电驴在夕阳下的背影,坂田金时喝醉酒的侧脸,坂田金时揽着两人的肩膀大笑。
第八张第九张第十张,翻到最后,坂田银时心平气和看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愤怒,陈旧的回忆挤占大脑,让他无暇去想到更多。
第十一张,第一张照片回到最初,坂田银时看着草地上奔跑的神乐,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想起捡回定春的那天,他也和新八这样伤痕累累地坐在长椅上,满心怨愤地看着神乐逗狗……
等等。
坂田银时心里跳了一下,注意力从回忆拉回,他盯着那张照片,重点不再放在神乐身上,而是角落,左下角,一截淡蓝色流云纹的和服衣角露出来。
那是他一直穿的那套流云纹的和服,与金时的金纹黑底截然不同。
这是坂田金时的疏忽吗?在用脑电波替换掉所有人的记忆,伪造证据的同时,他忽视了这样一个小小角落。
而他可以凭借这样一张照片,重新让神乐新八想起一切吗?
一种狂喜很快席卷全身,坂田银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把照片放进口袋,要冲下楼拿给小玉看,和金时的战斗曾经惨败,但一切仍有转机,他可以夺回一切!
脚下咔地踩到什么,坂田银时动作一顿,低头看去,金阁寺的木刀静静注视着他,旁边是三人的合照。神乐与新八笑容灿烂比出V字,而坂田金时从不像他一样吝于直视镜头,坦然揽住两人肩膀。
都笑的很灿烂。
坂田银时愣住了。
办公桌后的窗户投进苍白日光,空气浮动着微尘。他停下脚步,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再度环顾万事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里变化有那么大。
坂田银时在家里绕了半圈,其实没什么事情。他检查了衣服是否有好好收进家里,阳台空荡荡的,衣柜里则弥漫着洗涤剂的香味。坂田银时甚至在角落里找到家政的收据,看起来金时每周会两次请家政上门。
他看了一会,把收据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又去看定春的狗盆和狗粮。狗盆填得满满的,柜子里放满了囤货的高级狗粮——之前神乐在杂志上看见过这个,吵着说要给定春买,他熬不过,领着万事屋众人去宠物店一看,一袋够三个人一周的伙食费。
……现在定春和神乐都可以吃得饱了吧。他想,轻轻合上拉门。
金时为神乐重新打造了一个新的房间,里头摆满了那个丫头从前喋喋不休想要的东西:手机、电视购物里的垃圾、还有成箱的醋昆布。
新八临时暂住的房间也是,入眼都是各种各样的阿通,坂田银时神情古怪地想,这里干脆取名叫阿通博物馆算了。
他转了一圈,又坐回沙发上,瞧着桌上新换的昂贵瓷器,他拿起来打量。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试喇叭的声音:
“喂,喂——”
然后是拍话筒的声音,砰砰两声,坂田银时愣了愣,依稀觉得那声音熟悉。他走出万事屋,站在走廊向下望,楼下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带着迷茫与狂热的情绪看向他头顶。坂田银时迟疑地循着他们的视线仰头,转身:
万事屋的楼顶,正调试话筒的坂田金时垂眼与他对上视线,金发的机器人笑起来,语气轻慢:“呀,好久不见,兄弟。你来得正巧,我正好有事要宣布。”
坂田银时心里一跳,下意识看向新八与神乐,两人没注意到他,正望着金时。黯淡的银光躲在屋檐下,乌云散去了,阳光在两人侧脸镶出金边,温暖而明亮。
那轮辉煌的太阳拍拍话筒,清清嗓子,望着坂田银时的眼睛,语含笑意地说:
“打扰大家了,如大家所见,我是万事屋的老板,坂田金时。”
楼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所有人神情狂热,等待金时的宣判。
四名年轻男人架着两人爬上屋顶,那两人背光,看不出容貌,像是受伤了,脸上蒙着纱布。新八说了些什么,金时摆摆手让他停止。很快,他将注意力转向坂田银时,语气愉悦,说在说这件事之前,我要感谢一个人。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聚光灯投在坂田银时的身上,坂田银时警惕起来,右手移向腰间的刀。沉声询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放轻松,兄弟。”金时说,“别这么凶狠,你会吓到他们的。我说过了,今天的这一幕,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
“对,感谢。”
那两名俘虏被推到台前,打光照亮他们青紫肿胀的脸,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怨愤,与金时对上目光时甚至会露出谄媚的笑。坂田银时眼尖,看见其中一个人怀里露出的大额钞票。
金时停顿片刻,环视在场众人后道明原委。这两人轻率对万事屋的志村新八评头论足,所幸这世界上仍有志士,这位“坂田银时”先生路过时偶然听见,对此愤懑不平,为新八找回了场子,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拘留所度过三日,才被小玉救出。
金时在“坂田银时”四个字上落了重音,人群中登时响起嗤嗤笑声,作为对坂田金时模仿犯的讥讽。坂田银时不为所动,只皱眉提了些声音问他:“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我说过了,放轻松,兄弟。作为新八和神乐的大哥,歌舞伎町的领导,我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诋毁新八和神乐的付出。作为万事屋的一员,他们对我,对歌舞伎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此,我当然要好好的感谢你。”他看向新八,“你说是吗,阿八?”
新八有点不自在,他挠挠后脑勺:“也不用这样……”
“好了。”金时打断他,又重新将目光转向众人,他刻意停顿片刻,直到人群开始躁动,才抬手轻按,止住众人私语。
“所以,我今天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我刚刚说的,我身边的这两位将对神乐与新八公开进行道歉,也希望歌舞伎町的所有人,不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言论,我已经说过了,新八和神乐,对于万事屋、歌舞伎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员。”
他们的重要,仅仅是因为对于万事屋与歌舞伎町吗?坂田金时话语里的某些信息让坂田银时额角直跳。
金时后退一步,将话筒递给男人们,男人们被坂田银时打塌了鼻梁,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但很流利,极其流畅地表达了自己对神乐和新八的歉意。
新八几乎没见过这阵仗,摸着后脑勺连连摆手,脸都红了。
石头砸破房门,咕噜噜滚进室内,撞上鞋柜后缓缓停下。
金时笑容不减,坂田银时带着些幸灾乐祸旁观后续。无论坂田金时在计划什么,如今事态的发展,都在渐渐脱离他的控制。
“第二件事。”坂田金时敲敲话筒,示意众人回神,人群中的反对声消失得过于迅速。银时怔了怔,余光扫过人群,很快在阴影与缝隙里看见熟悉的轮廓。
吉原,柳生,忍者,作为万事屋的“暗”存在着。坂田银时眼睁睁看着个群情激奋的男人被悄无声息地捂住嘴巴,拖离了现场。他的同伴毫无察觉,只在兴奋的回头交谈时诧异一瞬,又很快被盲目欢呼的浪潮裹去了意识。
坂田银时怔在原地,浑身发冷,刀柄硌痛他的掌心。他想为什么,这些人竟甘愿做坂田金时这轮耀眼太阳下的浓重阴影。
而他面前的这些人,欢呼着的,愚蠢的,盲从的,被完美leader带领着往前走的这些人……还是他所熟悉的歌舞伎町吗?
就在此时,人群的欢呼忽然高涨,像浪潮淹没一切。所有人羡妒的视线转向他,嘈杂言语与恶意围绕着他,他望着那些熟悉陌生的眼睛,恍惚想起很久之前,他与坂本出海时所看见的灯塔——伫立在彼岸与浓雾之外,层层叠叠的朦胧光芒。船只一直前行,海浪起伏,狂风在雾中掀起波纹与雨水,打湿头发,视野跟着泛起粼粼波光。
光点一直缀在他们视野的尽头……但无论怎么航行,也无法抵达。
无尽的希望,与无尽的痛苦。
“那真的是灯塔吗?”他那时问,“不会是你搞错了吧啊哈哈哈白痴。”
“啊哈哈哈。”坂本辰马没心没肺的笑,“也有可能是海里怪物巨大的眼睛。毕竟海洋比陆地宽广那么多,有一两百个怪物也很正常吧。”
那次的航行以船只破损,他们发出信号等待原地救援结束。因而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浓雾之后,等待他的是希望,还是怪物锋利的犬齿。
如同此时此刻。
“……我的兄弟。”
坂田金时的声音迫使他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抬起眼睛,看见金时居高临下对自己伸出手,身边的新八与神乐用一种欣喜的表情注视着他,像是由衷为他高兴。
“什么?”他茫然地问,心里泛起浓重的不祥预感。
“我说话的时候要注意听啊,兄弟。”金时笑起来,“我允许你成为万事屋,这不是你一直想得到的吗?不用再穿那个模仿我的和服,也不用整天费尽心机靠近小玉,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万事屋——代替新八和神乐的位置。”
坂田银时的大脑宕机片刻,好像有一只手将种种情绪攥成一团,粗暴塞进他脑内用力摇晃,在他恢复处理功能,艰难从里面分离出愤怒、被羞辱等等情绪之前,大脑优先提取出关键词,他张了张嘴,半晌沙哑的问:“新八和神乐要去哪?”
“NEW万事屋!”金时极为戏剧性地张开双臂,语气激昂,“他们已经不再是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了,新八和神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新的万事屋已经在别的区建成,一小时后,他们将坐在自己的万事屋里,成为万事屋的主人。”
坂田金时拍拍身边两个孩子的肩膀,宠爱地与他们对视一眼:“这样,新八可以完成翻新道场的梦想,神乐也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地球还是跟随星海坊主当宇宙猎人,无论去还是留,这个资产都会留在那里,等着他们。”
而两人回以注视,目光真挚憧憬。坂田银时面前,万事屋三人一狗演出一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好戏码。
只是与他无关。
怀里的那张照片在发烫,好像他揣了个烙铁。他打了个哆嗦,那照片的形状隔着布料在他肉皮烙下痕迹,警告他别再盗窃他人共同的时光。
“而这个万事屋。”坂田金时刻意停顿片刻,拉长语音,那诡谲的笑容里不知为什么,显出极大的恶意,“则属于你我。”
"欢迎来到歌舞伎町,欢迎来到万事屋。"坂田金时向着脸色惨白的坂田银时伸出手来,笑容满面:
“兄弟。”
5
一切都结束了。
坂田银时看着坂田金时,那张脸与自己相似又不同,宣告坂田银时作为人的另一种可能。
台下无数的眼睛看着他,有人起哄,有人酸溜溜地感叹,他甚至捕捉到登势的声音。
“快上去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事吗?”
那老太婆这么说。
坂田银时眼眶发热,他笑了一下。也不是掩饰,是真觉得可笑。
从前在战场上说一步错步步错,原来这浅显的道理放在人生之路上竟也能运用得淋漓尽致。那天他自以为帅气地转身将他们丢在背后。所以事到如今,他也彻底失去重新夺回一切的资格。
坂田金时这招做得着实漂亮。而在这样一处闹剧之后,他将彻底坐实假冒者的身份。如果他怒火摧毁理智对坂田金时发起攻击,那么挡在他面前的一定不是坂田金时。而是他所熟悉的所有人。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坂田金时?
无论是作为领导,还是对待神乐与新八,他能给予他们的其实比自己能给的,远多得多。
如此看来,留给他的,好像只有最后一件事了。
坂田银时长出一口气,心里意外地很平静,神乐望着他,神情似有茫然,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违和感困扰着她。
坂田银时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坂田金时,轻声说:“你最好一直做个好Leader。”
“我听不懂。”金时说。
坂田银时便笑起来:“希望你永远别有听懂的那天。”
他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昭然若揭,人群骚动起来,对他的不知好歹表示不满,有阴深目光刺着他脊背,那目光很熟悉,从前她也是这样形影不离地注视着自己,只是满怀爱恋。
但……就这样吧。
坂田银时挥挥手,翻身跃下栏杆,人群惊呼着为他让开路。他听见新八和神乐在身后迟疑地叫他:“喂,你……”
几个月前的离别还浮动在眼前,新八与神乐怔怔看着他远走,心里很空,又觉得难过。但不应当,他们与这个男人的短暂相遇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伤害阿金,说着莫名其妙的胡话,看着他们的眼神那么难过又无奈,有一种父亲看着顽劣孩子的包容。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他们听见他心里的话,听见他自我劝解,看着他转身离开。一切的违和感就此达到巅峰,鲜艳到几乎虚假的回忆动摇起来,画面皲裂摇摇欲坠。缝隙深处银光一闪即逝,有个吊儿郎当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神乐下意识迈出一步,伸手想抓住他。坂田银时的身影将要转过街角,脚步好慢。
神乐心里无端涌起一种笃定的想法:只要她开口,他就会为他们留下。
“等等……等等!”新八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神乐愣了愣,这么一失神的功夫,新八追着坂田银时的背影跳下屋顶,趔趄一下,一瘸一拐朝着那身影追去,人群为他开道,莫名地注视着他将金时丢在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等一下!”
那身影真的停住了。
神乐与新八心里都是一喜,脸上跟着露出笑容。金时站在房顶上,眯起眼睛注视这一出意外好戏。
“你……你为什么不留在万事屋?”新八撑着膝盖喘气,断断续续的问他。
坂田银时笑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眼看向天边,晴空万里阳光灿烂,这刺目光芒连夜王都能轻易粉碎,驱逐他这样黯淡的银光,想来更是轻而易举。
但……也不错。没有他,他们可以过得更好,至于他自己,战场里站起来的一具尸体,凭着一身本事,总是能活得下去的。
他闭了闭眼睛,松阳还在他耳边啰嗦,喋喋不休地教他,你要做个正直的人。
烦死了松阳,我可是真的有努力过啊,只是——
他没再想下去了。
“抱歉啊。”坂田银时头也不回地说,“万事屋这个工作还是不适合我,要加油啊,万事屋。”
志村新八被他这话钉在原地,感觉那句话像条河流,在两人之间划出万丈深渊,深渊下悲风啸叫,漆黑深不见底。
志村新八的喉头滚动一下,慢慢往前踏出一步,一块碎石子咕噜噜滚下悬崖,摔得粉碎。
于是他最终……没能踏出那一步,喊出那句挽留,只沉默地看着坂田银时的背影再一次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尽头。
他与神乐的心里莫名浮起预感,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离别了。
6
坂田金时的心情好极了。
他揽着失落的神乐与新八回家,用三两句玩笑和一顿大餐转移了两人的注意。他那可怜的,失去一切的兄弟,如今在两人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吃完饭各自回家,神乐玩得困了,连澡都没洗,早早钻进房间睡下。客厅一片昏暗,月光冰凉如霜,覆在满地散落的照片上。金时蹲下身,耐心将每张照片捡起来,重新装进信封,他绕过办公桌坐下,拉开抽屉,一张照片静静躺在抽屉深处:神乐与定春在草地上快乐地跑,新八偷拍下这一幕,照片左下角,露出他一点衣角。
坂田金时看了好一会,勾起嘴角笑了笑,将照片塞进信封封口,原模原样地放回牌匾后。
已经很晚了,歌舞伎町开始入睡,人声渐稀,巷弄里响起一两声狗吠。金时站在窗边静静凝视街景片刻,抓起木刀转身出门。
小巷深处,垃圾箱盖倏然一动,里头响起沉闷呻吟。金时笑了一下,走过去拉开它。
“哟。”他蹲下身平视里头的女性头颅,语气愉悦,“被你的银时大人抛弃怎么样?”
小玉侧躺在垃圾桶里,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我可没做什么?”坂田金时起身,提着她头发,头颅摇摇晃晃,像挂在他腰间的大型摆件。一枚螺丝从她发间松脱,坠进垃圾箱,咕噜噜滚进秽物深处。
“啊……”小玉猛地扭过头去,挣扎着看向身后,想留住那根螺丝,但她再没有可以捡起它的手,也没有可以离开这里的双脚。
很久之前她以同样的形态躺在垃圾箱里,也是这样被人捡起。但金色与银色,竟然结果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一个人给了她心,另一个却要这样残忍地夺走它。
金时往外走,肆无忌惮,不在乎任何人会发现这里的不自然,有催眠控制,他就是这里的神。
“我只是装修了一下家,给了神乐和新八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我在完成我作为完美Leader的义务。至于坂田银时——”
他笑起来:“我已经给了他回到万事屋的机会,只是他自己不愿点头。这样脆弱的Leader,没有也没什么关系吧。”
“银时大人远比你要坚强得多。”小玉轻声说,但声音很坚定。
“随你怎么说。”金时嘴角笑容越显,“你也只能现在嘴硬了。与其嘴硬,不如祈祷你的银时大人来救你吧。因为很快,你这样旧型号的废铜烂铁,很快也会忘记那个废物Leader。”
提着女性机器人头颅的金发男人笑着走出小巷,寂静街道,路灯闪了闪。小玉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一滴又一滴的机油从眼睛里渗出来,她编好的长发散乱了,垂落下来,乱七八糟地挡住视野。
坂田金时的身后,断断续续的油渍渗入地面,不曾被任何人注意,它会很快干涸,被新的污渍覆盖,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就像在这个夜晚,一个人,与一个机器人的心,消失了。
7
几个月后。
“老爹,给我拿三串团子。”
“阿银?好久不见了,还在葵屋那里帮工吗?”
老板手脚利索地端上三串团子,银时抓起一根,三两下咽进肚里,又一气喝下半碗茶水,这才从那种丧心病狂的饥饿感里缓回神来,他吁了口气,懒洋洋往后靠去,单手撑着板凳打量江户街景,就着人声熙攘,他顺手又摸起另一根团子:
“啊?没去了没去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老爹。”他边吃团子边聊天,语气含含糊糊的,“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边吃边聊,很快三串团子下肚,坂田银时拍拍肚子起身,又要了三份团子打包。等待打包的间隙里,他无聊地左看右看,嘴上不闲,关怀老板的感情生活。
“所以说啊,男人还是要结婚,别看我和我家婆娘吵吵闹闹,但是……喏,你的团子好了。”老板絮絮叨叨,头也不抬将团子递过去,然而手晾在空中好久,没人接手。老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伸手在坂田银时眼前一晃。
“嗯?”他回过神来,干笑一声,接过团子转身就走,走出两步,老板在他身后嚷嚷起来,他如梦初醒,又回来付钱。
然而就这么耽搁的一会儿功夫,那三个身影已经走近过来,零星碎语乘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金酱,晚上吃什么?”
“牛肉寿喜锅怎么样?当然,管饱。”
“呀吼!”神乐欢呼起来。
坂田银时面色如常,迎着那三人一步步往前走,新八与神乐注意到他,都愣了愣,他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他们,几步便与他们擦了肩。
那擦肩的一瞬变得无比缓慢,他觉得新八好像高了些,又觉得神乐像是黑了点。夜兔不能晒太阳吗不是,有没有好好记住设定啊,你这混蛋Leader。
脑子里过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过,他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声音和人都被抛在脑后,神乐新八又开始和金时说话,阿金阿金,听多了总跟阿银似的。他站住了,留在原地,回过头去找他们的声音,忍不住想多听一会。
但迎接他目光的不是神乐也不是新八,隔着人潮,在叽叽喳喳的神乐与新八的簇拥里,坂田金时转过头来,忽然张口,一字一顿,他刻意拖长音节,确保坂田银时能完整接收到每一个促音,每一个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