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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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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基罗·达·卡拉瓦乔《以马忤斯的晚餐》布面蛋彩,1601,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人人都吃饭,可是只有聪明人才懂进餐的艺术。《礼记》中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所谓“礼”,即社会行为的制度和规范。吃是生存的必要条件,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大奥夏斯·贝尔《静物:牡蛎与面粉糕饼》布面油画,1610
彼得·克拉斯《静物》布面油画,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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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快乐,是人类的主要快乐之一。但在中世纪,“贪食”成为七宗罪之一。6世纪时教宗格雷戈里一世这样解说“贪食”罪的五大细则:吃太早、吃太好、吃太精、吃太饱、准备太多。或许,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早期西方绘画中,几乎见不到食物的踪影。食物在生活中处于不太重要的位置,又怎么会在绘画艺术中大规模出现呢?
迭戈·委拉斯开兹《煎蛋的老妇人》布面油画,1618
在文艺复兴前的欧洲绘画中,有关食物、餐饮、烹饪,以及描写餐馆和宴会的作品一直比较少见。早期绘画中的食物通常只是在构图上充当点缀,并不占据视觉焦点的位置。食物无一例外地对应着《圣经》中那些关于食物的象征涵义,它们的图像学语言直达宗教信仰,与我们保持着距离。
圣餐离我们很远,就像教堂中的圣坛也离我们凡人很远一样。这个主题太神圣,意义也太过重大,以至于我们只可远观了。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最后的晚餐》略高于观众,是和观众分开的,即使那些在修道院食堂吃饭的修道士都靠近不了。观众从来没能靠近过任何一个版本的《最后的晚餐》,甚至到17世纪也没有。
15世纪的封建贵族进餐也和观众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尽管餐桌上的食物清晰可见。林堡兄弟画的公爵进餐画也是如此,把观众和餐桌分隔开来,并且观众的视角是从上往下看的。不管是神圣的场景还是高层人士进餐的场合,观众往往都不能靠近。
沃伦堡画了一幅16世纪的进餐图,画中唯独王子在进餐,其他人都不能参与,观众也只能远远地俯视了。在这些作品中,餐桌就像一个圣坛,只有被选定的人才有资格靠近,其他人只能远远观望。这同时也大体上说明了仪式型的正餐有多么重要,说明了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场合以及重要的历史时期,需要把人们聚在一起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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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的荷兰静物画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俗世界。它强调享乐,尊重个人权利。画面非常逼真,食物活生生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因而观众倍感舒适。封建贵族的饮食不再那么正式,在这个大趋势下,荷兰饮食静物画也不那么正式了。这些作品把观众当作进餐者来安排画面,使观众仿佛置身其中。
16-18世纪食物画涌入绘画视野,食物画的代表有米开朗基罗·达·卡拉瓦乔的《捧果篮的男孩》《水果篮》,阿尼巴尔·卡拉齐的《吃豆子的人》《肉铺》,还有维米尔那幅著名的《倒牛奶的女佣人》等等。
《拿着一篮水果的男孩》这幅画的风格,展示了卡拉瓦乔的艺术能力,从男孩的皮肤到一个桃子,从长袍到篮子,尤其是水果的表现,都刻画得极为精致。画中果篮里由鲜绿变成赭石色的、仿佛正在变软的水果和逐渐枯萎的叶子,暗示着尘世万物的稍纵即逝。
那些熟透的水果在枯萎,叶子在卷缩,好像一切都会很快地回归到死亡的黑暗之中,而光和画家的笔触又把它们从黑暗中急速抢救出来一样。这一切都展现了“生命稍纵即逝”的主题。
《吃豆子的人》展现了吃的形象中更为有趣的一面,画面中一位粗俗的农民张大嘴在狼吞虎咽地进食。无独有偶,表现这种场面的绘画还有雅各布的《喝酒的国王》,画中人都喝得醉醺醺,场面极其不雅。与《喝酒的国王》一样,弗朗索瓦的《牡蛎宴》也反映着皇家的财富与糜烂生活的一面。
这里画的是酒宴已过半酣,牡蛎壳狼藉满地,有的仍握住酒瓶不肯罢休,有的斗强好胜地在对酌,更有的已酩酊大醉。左边一个贵族在让仆人擦去衣服上溅着的油迹。桌前的酒箱上露出两只酒瓶颈,远处的仆人又端上来一大盘牡蛎。
此情此景令观者一看便知是某富有贵族或王公家的日常生活一瞥。画家记在心中,并能以生动的形象再现这幕场景。这家宴会厅的背景上,现出充满浮雕装饰的豪华建筑内壁。这里可以举行宴会,也可作大型舞池。其豪华的特征表明了它的鲜明的阶级地位。
阿尼巴尔·卡拉齐用农民进餐的粗俗画面来挑战关于美的典范,因此他的屠夫画可能表达的也是类似的意思。《肉铺》这幅画中,屠夫们身体健壮,又都显得有点傻,一个屠夫正在为士兵秤肉,而士兵正在打开钱夹准备付钱,其他屠夫在做着日常的工作,表情和姿态都如漫画般略带夸张。
整个画面是对这个粗俗的行业的幽默描绘,正如这个时期意大利戏剧舞台上经常表现的那样。不过也有一些学者把这幅大型油画看作画家缺乏幽默的平实的现实主义的例证。不管怎样,物质现实再次成为食物的整体意义。
16世纪以来,爱尔森和其后的上百个追随者描绘了许多食物市场,他们的作品中所有柜台和摊点的绘画思路都源自于描绘狩猎战利品的油画。德拉克罗瓦创作的那幅画着堆积在一起的猎物的油画,它也是这类绘画的先驱。
德拉克罗瓦的《龙虾静物画》部分表达了对古代特权、保守的价值观和老式做法的尊重,这幅画也颂扬了对猎物的追逐。画面中,远处穿粉红色外套的骑手和前景的苏格兰图案的猎物袋,使人很容易将作品与德拉克罗瓦对英国文化的热情联系在一起。
然而,尽管作品恪守着种种保守主义传统,但一些偏离常规之处还是显而易见的。前景中龙虾与死亡的猎禽野兔堆放在一起,尽管龙虾可能是狩猎过程中一顿很好的冷餐,但是看到煮熟的海味落在一堆生鲜的猎物中间,还是让人感到很怪异。
这种组合看上去不可理喻,但考虑到它们是传统医学推荐同时食用的食物,作品中出现这样的组合也就顺理成章了。几个世纪以来,艺术家们表现了不同场合中煮熟的龙虾和死亡的猎禽野兔在一起的情景。他们之所以表现这样的组合,是因为人们认为这些食物互相平衡,可以达到更好的健康效果。
李·约翰逊仔细研究了这些不同寻常之处,认为德拉克罗瓦是在寻求达到完美的色彩组合——因此就顾不上现实了。另一位学者为这美味的龙虾找到了政治意义。1822年,德拉克罗瓦出版了一幅平版卡通画,攻击反动政客。画面描绘一些反动政客在复活节期间站在巨大的龙虾上游行。龙虾的位置自然地向后推移,此处的龙虾显然象征并讽刺了某些政治人物倒退的意识形态。
德拉克罗瓦的这幅画是由他的亲戚柯俄特罗斯魁将军定制的。德拉克罗瓦在1826年夏天拜访了柯俄特罗斯魁的田庄。柯俄特罗斯魁是拿破仑的将军,一位伯爵,因此不大可能跟德拉克罗瓦一样属于亲共和派。与这位艺术家相比,他很可能在政治上属于极右派,德拉克罗瓦的油画也影射了他的观点。
德拉克罗瓦的油画还提醒我们,作品的内涵可能会很复杂。健康问题、美学上颜色的统一、政治和英国生活等等,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混合在这幅食物大集成的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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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荷兰的艺术家们创作出以食物形象为关键要素的绘画,以食物为题材的绘画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亨利·马蒂斯、保罗·塞尚等众多著名艺术家都从17世纪盛极一时的荷兰食物画中汲取了大量营养。
17世纪的荷兰食物静物画表现出令人愉悦的纷乱——各种食物、碟子和玻璃杯杂乱无章地摆放在画面上。总体而言,18世纪和19世纪的食物静物画并不比过去整齐多少。毫无疑问,食物静物画中的杂乱无章更能表现出一种丰富的满足感而不是糟乱。
文森特·坎比画的水果商贩就坐在如山的食物当中。她的桃子多得放不下,肥美的水果一直堆到大腿上,远处摘水果的人还在采集更多的水果来卖。坎比笔下这位体态丰腴的水果商递给我们一串甜美多汁的葡萄,她的姿态再次强调了前景中的商品所要表达的意思:邀请我们去品尝那些几乎要堆到我们大腿上的各式各样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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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使观众仿佛身临其境的绘画风气在19世纪尤为流行,也出现了许多让人倍感亲切的作品。在克劳德·莫奈创作的《草地上的午餐》中,画的前景处就在地上的野餐布前,也就是女主人摆上精美瓷盘的地方,给观众留下了一席之地。
爱德华·马奈也作了幅静物画《牡蛎》。跟这幅17世纪荷兰静物画的风格一样,他也画了许多海鲜供我们享用。我们可以坐下来,拿起叉子蘸着沙司吃牡蛎。阿尔伯特·奥古斯特·弗里于1886年画了一幅婚宴图,就好像我们置身其中,站在食物和人群中间一般。荷兰静物画比其他食物画更能让观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从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食物画的视角又回到从上往下看了。塞尚和他的崇拜者亨利·马蒂斯的作品在这方面颇具影响。在这两个画家笔下,观众的位置并不固定。画家有时强调二维空间,有时又给人三维空间的错觉。观众的视角常常是自上而下的。然而,这些画面却不同于以往俯视食物的图画。它们使观众能近距离看到食物,而不再像以前那么遥不可及。
亨利·马蒂斯作于1898年的一幅早期作品《水果和咖啡壶》中,咖啡和水果就在观众眼前,观众仿佛是在弯着腰看着餐桌一样。后来,亨利·马蒂斯在1940年又作了一幅画《静物:牡蛎》,把食物往观众眼前推得更近了。这种个人饮食与观众靠得很近的画法,使现代食物画平添了一份亲切感。
有人为了确定酒吧顾客群体的经济水平,甚至连酒吧饮料的价格都进行了探究。但是,哪怕只是随便扫一眼吧台上的酒瓶,都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在前景中,一些瓶子上标准的金箔表明它们是香槟,引人瞩目的薄荷甜酒(绿色的梨形酒瓶)和红葡萄酒(淡红色的酒,无色玻璃、直边高颈的酒瓶)也出现了。
也许最显眼的还是啤酒瓶,作品中,那些棕色酒瓶上贴着带红三角的白色标签,清楚表明这是巴斯啤酒公司的产品,这家公司今天还在使用这个啤酒商标。巴斯淡啤过去是英国产品,现在仍然是。也许马奈是通过表现酒吧只出售英国啤酒这一点来表达一种民族主义的,甚至是沙文主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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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韦恩·第伯更加整齐的食品摆放同样暗示出加工过的美食无穷无尽、难以计数。韦恩·第伯画的机器制作的甜腻腻的点心,一排排重复单调地摆放着,毫无个性可言。毫无疑问,这是在批判缺乏品味的美国商业化,就像20世纪60年代波普艺术的其他作品那样。然而,这幅作品同样展示了一个食品充裕的世界。沃霍尔那数不清的包装食品排列在一起,也表达了跟第伯作品相同的意识。
20世纪60年代的波普艺术开始嘲讽食物的这种安抚作用,70年代以后的后现代艺术家们继续着这一批判。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坎贝尔牌汤罐头》将食物表现为金属、纸张和文字。包装取代了营养。他的这类作品主要是批判当代社会已经被商品异化得冷漠、残忍、轻薄无聊、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