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场和家庭两头忙碌久了,Doris也会给自己放个假。她的做法是将女儿「外包」给夏令营和冬令营。女儿从服装设计夏令营回家后,Doris又为她报名了寄宿制的逐浪夏令营,教练带孩子们学习桨板、皮划艇和帆船。玩水在她这儿不是问题,「(小孩的)安全包给夏令营了,我就完全不去担心,担心也没用,又不在我身边。」
她则和朋友去云南雨崩徒步了几天,爬上海拔3900米的冰湖。旅行途中想念女儿的方式是穿上她画的丝巾--Doris喜欢女儿画的大力神、维纳斯和马赛,便把它们做成了一条丝巾。
Doris用女儿的画做成的丝巾
Doris回答,我们其实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家庭。
女儿并不是外人眼中的完美小孩,时而「发作」的强迫症经常会让Doris「崩溃抓狂」。Dora喜欢规律、稳定甚至一成不变的物品,一盒新画笔,使用之后要摆回原来的顺序;一本新书,必须和同系列其他书籍装帧一致,供她成套收藏。最严重的一次是,Doris买回罗尔德·达尔的新书和女儿小时候读的拼音版本不一样,Dora就在家拼命地哭,边哭边说「这不行的,这本书跟之前长得不一样,我不会看的。买回来我也不会看」。那是上海封控的前一晚,窗外下着暴雨,Doris拗不过她,只能赶在快递站关门前扛着一摞书出门退了货。
Doris和D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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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Doris从原生家庭承袭了什么,或许是和妈妈一样,她们都是自己做主的女性。在Doris成长的年月,妈妈主外,是家庭的顶梁柱,爸爸负责煮饭带小孩做家务,其他大小事都由妈妈做主。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到了Doris这儿,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权力在握:这个小家庭里,Dora的事情由她来做决定。而她又是个从不加入任何妈妈群的妈妈。
「我从来不跟别人聊小孩的教育问题,我是个有些闭塞的,完全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人。」Doris说。
Doris一直是班主任眼中状态「松弛」的家长,但是最近老师问她,为什么你开始着急了?
「她有一整面卷子都来不及做啊。」Doris说。
「有些同学在家里刷题刷卷子,但我们家没有,」这导致Dora经常有四分之一面的卷子是空白的,最近的考试结果「非常差」,一个B,一个C。如果只是按照正常的教学步骤前进而没有额外补习,女儿就会跟不上大部队的脚步。这是事实。
Doris此前坚持了八年的教育实验近乎一场「不鸡娃」的冒险,她在今年有些动摇,之后是紧抓还是放任?她还没想好答案。这像一个赌注,Dora读过的书、看过的展、画过的画,「可能对考试升学没有任何帮助,但也许过了这个阶段又是有意义的。」她很焦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现阶段的压力,也不知道女儿经历的这一切是否会真的化为「无意义」。
Dora写造句组词题则充满童趣,但也常被语文老师用红笔划一条波浪线,再圈住其中一个字打上问号。用「一……会」造句,她写「我要是一讲话,就会被女巫发现」。什么很「孤单」?她回答,「床很孤单」。写排比句,她说,「猫吃鱼,熊吃鱼,海也吃鱼。」这句话被判定为了病句,在老师眼里,这种比喻完全不对。
Doris看见社交媒体上网友对Dora的夸奖,有时候也会感觉有些无奈,丰富的想象力与应试教育「真的没有半点关系」,女儿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家庭之外并不能得到呵护滋养,甚至于在整齐划一的学习环境中还会受到一些打击。
「我是一个会打破条条框框,拿刀砍掉栅栏的人,但没有我的时候,她就被关在围栏里了。」她感觉多年的努力有些白费。
女儿在学校美术课上画的画,用Doris的话说,「感觉不出她有任何画画的才能」、「非常无聊」。会给维纳斯设计「逃浴」浴帘、做出「幽蓝之梦」长裙的Dora,回到学校之后魔法消失,又变回普通的三年级小学生,画着和同学们差不多的铅笔画,城堡公主热气球,画里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Doris看来,「这种美术课还不如不上。」
Dora在学校的画
Doris为女儿觉得惋惜,「一个很有趣的小孩,上学之后被各种压力、考试束缚,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谈什么创造力呢?」
她其实很喜欢女儿造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给并不常用但莫名贴切的词语进行排列组合。女儿有次写填空题,写「一(脸)问号」,她用脸作为量词。这个回答自然被老师打了叉,但Doris觉得很形象,「文字需要一些创造性,而不是给它框死。」
她鼓励Dora写出标准答案之外的想法,可这在考试时又必然错误。那能不能告诉她,在考试时必须这样写,但平时可以那样写呢?光是考虑这些弯来绕去的方法,她就已经觉得疲乏,「这对小孩来说太难了」。
最近也有件小事在她们的生活里发生了。Doris郑重地讲出来,女儿之前写的那道填空题--「猫吃鱼,熊吃鱼,海也吃鱼」,在湖南电视台一档节目上经科学家证实为真。当鱼下潜到一定深度时,巨大的水压会使鱼鳔无法调节空气,这时鱼体内的空气不足,就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也就是被淹死。从逻辑上说,「海吃鱼」确实成立。
这让Doris觉得「非常庆幸」,我们一直以为只有动物才会吃鱼,但当打破常规的思维方式之后,海也吃鱼,这为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