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你可以不打开小红书,但很难避开小红书。
翻开今年的年度盘点,总能看到小红书若隐若现的影子。《咬文嚼字》发布的“年度十大流行语”里,“显眼包”“搭子”“多巴胺XX”和“质疑XX,理解XX,成为XX”都与小红书有关;《新周刊》的“2023十大关键词”里,也有“城市漫步Citywalk”“多巴胺”“搭子”等词语。
不少公司的朋友也跟我说,他们总是要去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现在流行什么,最常用的方式就是刷小红书。于是在他们的会议PPT或者内部调研报告上,越来越多出现小红书的截图。
日常生活的偶遇也越来越多。在咖啡馆里和朋友聊天,聊到小红书,身边就会有人来搭话,说自己最近也在小红书,正在小红书上卖货。再问问身边做内容的朋友,要不然正在做小红书,还没做的,也在思考自己与小红书如何适配。
小红书的生活趋势,也与别处不同。评选“年度流行”往往基于声量,于是往往出现一些网上很多人说,但身边几乎见不到的“流行文化”。不过小红书的生活趋势,往往首先是生活方式,即便你不用“听劝”这个词,今年也可能越来越多为了改变当下生活,而寻找其他人的建议。
以前大家会用“美好生活”、“种草”或者“有用”“陌生人的朋友圈”等词汇,来概括小红书的特质。2023年,这样的概括越发艰难。它更多地影响了生活,也在被大众生活影响,每个人自己的经历、接触到的人和输入的信息,本来就是复杂的,映射而成的小红书,也正变成一个复杂的系统。
毕竟,生活不是电影,没有模板一样的故事线,小红书也同样如此。不过尝试理清楚小红书2023年的变化,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更好认识身边的生活。
展示有褶皱的那面
很少有互联网产品会像小红书一样,把“生活”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它会说“2亿人的生活经验都在小红书”,会说自己是“你的生活指南”,十周年的庆典活动,也叫做“马路生活节”,号召大家要“投入真实生活”。小红书近些年内容偏好也是“有用的真实经验”。
社交媒体和随后的短视频平台出现,人们有了展示生活的舞台,小红书则模糊了台前幕后的分界,鼓励大家直接展示生活切面而非表演。大家对小红书的过往印象里,觉得它像是个“乌托邦”,大家在这里展示的只是切面里最光滑的部分,也就是“美好生活”。这带来了一个问题,2023年,很多人面对生活,开始犹豫、开始怀疑,化用凯恩斯的话来说,“当生活改变之后,我的想法也随之改变”,那么承载了大家关于生活念头的小红书,是否也会发生改变。
确实发生了。
2023年,小红书依然有很多人展示温和、美好的生活,但也越来越多出现了粗糙、有褶皱的那一部分切面,也越来越多出现一些很难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最终居然能有回应:比如台湾的赖赖只有一个清朝时候的地点,怎么找到自己祖先的家乡;比如有年轻人意外找到一本民国日记,他的原主人在哪儿;比如西红柿炒蛋到底哪种做法最好吃——不少方法做出来味道都会有些古怪;比如“找不着对象,大家觉得我问题出在哪”。
提问题的是小艾同学,如今他有个称号,叫“全网最听劝的男人”,不过提问题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垮的人”,“在同事之间平平无奇,也没有很突出,放在人群中,像那种小透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感觉”。
他在湖北省荆门市打工,这是个小城市,距离武汉不远,在很多所谓“目标人群画像”中,会被归为“下沉市场”。不过小红书公司内始终拒绝用这个词语,他们认为这些只是“低线城市”,经济发展水平或许还不高,但和北上广深等地方相比,并没有上或者下的区分。
大家不会同时开始实践某种生活方式,它就像一颗石子,投在水里,涟漪层层扩散。她举了个例子,在一个小城市,大家对于飞盘、露营都很有兴趣,但没有人一起玩,也缺少相应的地方、装备。到了2023年,大城市已经开始匹克球、溯溪,而《衡阳晚报》在今年十月的报道里,认为露营正在“出圈”“正打开文旅消费的一片新蓝海”。
很多人发了类似的帖子,但是没有热度。小艾同学说可能是自己运气好,要非得找原因的话,“可能是丑得比较真实,好像他们的生活中真的就有这么个胖子,很有代入感”。现在的小艾同学,被评价为“脱胎换骨”,他变得时尚,也在小红书上找到了女朋友,已经领证,正准备婚礼。他说那些网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为要是自己再继续以前的生活状态,过几年说不定就彻底对生活丧失希望了。
热点可以是一个人带动,但趋势不能。一个生活趋势的出现,必然需要普通人、KOL、商家和平台方的合力。我们可以轻易地把“听劝”的起源,定位到小艾同学发笔记的那天,不过那天之前,需要帮助的人一直都有,愿意提供帮助的人也一直都在,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相遇的机会。
小艾同学说,他以后想去教男生去怎么拾掇自己。他恰好遇到了生活方式扩散的涟漪,于是生活发生了改变,如今他正投下更多石子,甚至也影响了小红书这个平台。在“听劝”这个表达之下,聚拢了一批想要追求生活其他可能性的人。在小红书上,平均每篇关于“听劝”的笔记,都会获得43.9个人回复,一个名为“改妆我听劝”的话题,浏览量接近4亿。
生活没有SOP
我很想知道,小红书究竟有没有一套SOP,可以批量生产生活趋势。
SOP意思是“标准作业程序”,也就是工作指南或者说明书。如果某一个产品有SOP,那么就可以批量复制,让它成倍增长。制造业需要SOP来生产标准件,而互联网公司更需要SOP,不仅可以用于规模化的增长,也可以让人成为算法和大机器的一个环节,效率高,替换也方便。
所以我决定直接去找小红书的运营来询问有没有操作指南,而运营小彬也很干脆地告诉我说没有,“要是一个趋势,能够用SOP的方式制造出来,那肯定不是一个真的趋势。”
运营往往被看做“掌握了流量密码”,不过小红书的运营与其他互联网公司不太一样。他们会说自己不算”运营专业人士”,而是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来做运营:潮流时尚的运营每天都会换着潮牌来穿,美食类运营的桌子上会摆满零食,户外运动的运营在天气合适时候每周都会去露营爬山。小红书的运营活动,也往往也会在公司里面办一轮,让公司里的人一起参与,于是小红书在SOHO复兴广场的办公室,也会有展览、品酒、分发烤红薯等热热闹闹的活动。
“你不能把趋势和热点搞混了。”小彬谆谆善诱。作为运营,他们确实有一套流程,可以把捕捉到的趋势放大,让更多人知道和参与进来,但只有作为“专业人士”,他们才能在一件事规模还小的时候,发现它是一个值得放大的趋势。当然这并不是说,小红书是一个杂志,依靠运营来人工审稿。这也不现实,杂志社的编辑只需要面对几十名作者几百篇稿子,而在一年前,已经有两千万用户每个月在小红书至少会发一篇笔记,不可能只依靠小红书的运营把这些内容手动筛选出来。
今年有两个火热的旅游方式,首先是特种兵旅游,其次是Citywalk,不过小苏觉得这两个还不太一样,“Citywalk你是真能搜到一条街,你能去的,但是特种兵旅行你其实不太知道到底怎么就算特种兵,怎么就不算了,难道不睡觉就是特种兵嘛?那你不可能让更多人去不睡觉嘛,所以他更多就是一个内容的爆款,是个热点,而不是一种生活,这两个我觉得是一个核心区别。”
“那这一套方法,算是趋势运营的方法论吗?比如筛选笔记加流量,去线下做活动。”我不死心,拿着获得的信息反过头去假设。
“不能吧,不同的内容差别太大,没办法套。最重要的是怎么识别出来趋势,趋势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跟我们如何理解目前我们所有的用户、理解整个社会的变化有关,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决策。识别好内容这件事情,我觉得是要靠人,不能靠机器。”小彬说,“我听说有的平台已经不靠人来做判断了,全给算法。但算法是先发现了规模,再去推更大的规模,以这种机制去做,可能会变出热点,它不会成为趋势。”
不在场的影响力
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亲身经历的“十里洋场”,说那时候的百乐门,两毛钱能跳到天黑。如今再想去听昆曲,需要在互联网上买票,互联网上支付,不论是票价还是为了买票所需要的对互联网的使用知识,都已经超过她能力范围了。她也不会知道,这是小红书办的马路生活节中的一场活动。
2023年的开始,每个人都知道生活会有新的变化。因为疫情居家,不少互联网公司迎来了意外的用户增长。《晚点Latepost》的报道里总结说,在2020年之前,它还只是一个以美妆、时尚内容为主的女性社区;2020年之后,最火的内容变成了“如何做凉皮”。不过,当大家纷纷走出家门之后,下一步要做什么?
大家拿起手机,往往是为了休闲娱乐,放下手机,才真正开始生活——这是小红书一次内部讨论得出的结论。于是在今年,小红书做了大大小小一二百场线下活动,以至于有策划公司开玩笑说,觉得小红书要开始做乙方的事儿了。
在小红书的逻辑里,小红书的核心用户,大概率是“现充”,对生活还有想法有热情,所以他们会去演唱会,去看展,去亲自调一杯酒做一杯咖啡。线上是一个一个的流量,线下是活生生的人,核心用户最有可能聚集在那里。业务负责人下了硬性命令,所有类目的运营,都要往线下走,“把线上的运营脑子,换成线下”,核心目标也不再是内容的增长,而是用户的增长。因为只要核心用户在小红书,那么小红书的内容就能不断更新,始终能最先发现新的生活趋势。
方浜中路在黄浦江边上,原本也是条河。1913年开始,这里埋土造陆成了商业街,成了老上海的代表,百年之后面临拆除。现在动迁房屋征收完了,人类搬走了,沿街门窗封起来了,墙皮斑驳,冷清凄凉,晚上路过就像是经过了恐怖电影现场。
今年五月,小红书与BFC一起,由漫画家Tango做策划,把一批猫咪的照片和漫画搬上了方浜中路的墙上。我过去的时候,这个展览已经到了尾声,但只要有人路过,就总会多看几眼。有年轻人,有孩子,也有老人,有专门过来“打卡”的,也有路过被吸引来的。最后据说有一百多万人先后过来,我相信其中不少人不是小红书的活跃用户,甚至可能不知道小红书是什么。只是小红书虽然不在场,依然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轨迹,让他们愿意转个弯,停留几分钟,去看看墙上的猫。
不过,在和一些与小红书毫无关系的朋友吃饭时候,朋友说起自己想去加州自驾玩,但只有中国驾照,没有美国的驾照,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脱口而出:“你去小红书上看看呀,那儿肯定有说这事的。”
从“消费”出发理解小红书,是个路径,但不免有些偏差。小红书的野望显然不止是“消费指南”,《晚点Latepost》引用小红书CEO毛文超的话,来说小红书的价值:“过去10年,如果要说最自豪的,那就是我们通过小红书这个产品,将上亿中国人的生活经历、经验、感受,从每一个人的脑子里搬到了互联网上,这些生活信息的数字化,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中文互联网上的信息。”
小红书很少从零开始创造新的生活方式。生活和生活的经验,星罗散布,小红书把已有的生活聚拢起来,让更多人能看到。小红书上的生活趋势,往往来自生活方式,最终影响的也是每个人的生活实践,而不是停留在“网络流行词”上。
大卫·格雷伯因为《毫无意义的工作》在中国出名,在一次演讲里,他说文化不是大城市里中产阶层的消费,而是普通人在日常工作之外的创造,起源也不是消费,而是“拒绝服从”,拒绝去做周围人都在做的事情。这样的动机,多数时候只是变成了烦闷的心绪,但也有可能真的带来了生活的新变化。
来小红书的人,不是逃避生活,而是相信生活依然有可能。或许我们误解了小红书和生活的关系。它不是生活的镜子,也不是生活的理想。当我们相信生活时,反而不需要小红书,当我们开始对生活发问,想要探索其他可能性的时候,小红书才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