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五六月，不少大学生都面临着完成毕业论文的“头等大事”，论文查重、答辩成为他们的焦点话题。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调查发现，不少商家在“论文焦虑”中嗅到商机，打着“查重必过”“专业降重”的旗号“圈钱”，更有甚者标榜着“100%包过，假一赔三”“跟学校查重一模一样”“支持报告验证”等宣传标语来“收割”毕业生的钱包。
学生们的“查重焦虑”因何而起？各高校对于学位论文查重有哪些具体规定？网上售卖的查重服务可能有哪些陷阱和“猫腻”？以“知网”为名义的商家是真是假？大学生如何更好避免学术不端？记者进行了采访调查。
市场火热：商家月营业额或可达数百万元
目前，大多数高校以中国知网作为主要的查重数据库，也有采用万方、维普、大雅等查重系统的。学位论文查重作为遏制论文抄袭等学术不端行为的重要手段被各高校广泛使用，各校均免费向学生提供一定数量的查重机会。然而，数量有限，一般最多提供三次，在此背景下，社会上的收费查重服务应运而生。
“中国××鉴博硕士毕业论文”“本科PMLC查重系统”“图书专著专用”……近日，记者发现，网上有多家机构正推销付费查重、降重的服务产品，在某网络零售平台和网站输入“论文查重”的关键词，就显示有“本科”“硕博”“专科”“期刊”“职称”“文献下载”等配套分类搜索，随即出现让人眼花缭乱的查重产品。
（某网购平台上的论文查重产品）
价格上，查重服务的报价跨度较大，有声称“免费”的，也有几百上千的。部分商家还会根据论文的类型、字数、写作阶段等来收取不同的费用。一般会分针对专科本科论文、硕士博士论文、职称论文、期刊论文等不同类型进行收费，其中，硕博论文的收费最高，部分网站高达1280元一篇。
字数上，本科论文一般规定字数在8万字以内，研究生论文则规定在30万字以内，超过部分则查重服务需另外收费。
此外，不同写作阶段收费也不同，以本科论文为例，初稿查重一般数据库的精度较低，查询的费用也会较定稿查重费用低。而在定稿查重中，也有商家分为普通定稿和查重报告可以验证的定稿，前者费用为130元，后者费用为230元。
目前市面上的查重产品销售火爆，记者在某电商平台统计发现，多家查重服务的店铺月销破万，最高的一家月销超过9万，平均月销量基本都超过2000次。据此测算，在该电商平台经营查重服务的商家每家每月营业额可以达数十万元到数百万元。
（某查重平台网页入口）
查重制度：部分高校要求本科毕业论文重复率不超10%
记者梳理发现，大多数高校论文重复率要求在10%-30%以内，不同档次的论文要达到不同标准，以体现相应学历的要求。例如，本科毕业论文的重复率不超过30%，硕士论文为20%，博士论文为10%，也有一些大学要求所有毕业论文都要满足同样的标准，比如10%。
记者了解到，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主要采用知网作为查重数据库，并为硕士研究生提供一次预查重及一次正式查重机会，要求论文重复率在20%以下。
南方医科大学主要采用知网和万方数据库，在论文成稿送评阅前、根据查重结果进行论文修改后、答辩后，免费为研究生提供3次查重机会，并规定本科生学位论文原则上重复率不超过30%，研究生学位论文不超20%，具体要求由学科、导师自行把握。
论文查重产业链的背后是学生们的“论文焦虑”。
广东某双一流高校文学院的刘同学认为，“对于没有发表论文或毕业论文经验的本科生来说，仅有一次查重机会是不够的。”多名学生表示，其学校只为学生提供一次查重机会，查重不过就直接不能参与答辩，因此，很多人都“诚惶诚恐”，选择在学校正式查重前进行个人查重。
对于硕士和博士研究生而言，查重要求更加严格。“学校提供一次预查重和一次正式查重的机会。我在预查重后修改了毕业论文，加入文献综述，重复率就飙升了。”广东某高校的硕士研究生小妍（化名）指出，论文格式和内容修改都会对论文重复率造成影响，因学校提供的免费查重机会很有限，所以只能选择自己到外面的机构查重。
（某免费查重网站截图）
商家宣传：“查重结果与学校结果一致”
在查重产品销售页面中，不少商家也会直接打出“查重结果与学校结果一致”的宣传标语，某商家介绍，其凭借庞大数据库、先进的抄袭率算法，先后推出“大学生论文检测系统（PMLC）”“学术不端文献检测系统5.3（VIP5.3/TMLC2）”“科研诚信管理系统（AMLC/SMLC）”等查重系统，与学校的结果误差在3%-5%以内。有的商家甚至还承诺假一赔三。
学生反映：个人查重成本太高
“定稿前我们基本都需要自己在外面查重，尝试过多种查重工具，价格参差不齐。”小妍同学向记者介绍，她在论文初稿阶段用的是两款免费查重软件，因软件只有很短暂的免费时段，后来她花了52元买了其中一款软件的升级服务。
在论文定稿阶段，小妍改用了收费查重软件，选定了几家查重“比较靠谱”的店铺——盛××通要2000多元、快××重要700-800元，知网××鉴的同××教育200多元。
（某查重平台检测报告单）
“3月份才180元，4月份就涨到240元……”多位受访者表示，越临近毕业论文查重的旺季，学位论文查重服务价格涨势就越凶猛。“很贵但也要买，因为是我们毕业生的刚需”，小妍无奈地表示，对于还没有经济收入的学生而言，每次论文的查重费用都要几百元，查一次就花掉一周的生活费。
应届硕士毕业生曾同学也向记者诉苦道，比起她本科时价格涨了四倍，查重经济负担越来越重，毕业前还是要被“宰”一次。
潜在风险：上传的论文可能会被转售
记者发现，在选购网上不知名的查重产品时，往往还存在一定的论文泄露风险。
记者在暗访中看到，为了打消消费者对安全性的疑虑，大部分商家会用类似的话术——“全程都是消费者自助提交查阅，不会人为接触，没有论文泄露的风险”。
然而，部分学生反映曾有人因查重而导致论文被盗窃的经历，“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某些无良商家会把查重报告下载下来并进行论文销售。某知名网购平台就很容易泄露，我有同学就被卖了，去年差点延毕。”
（某平台查重产品消费截图）
高校回应：对于查重账号严加管理
对于网络上有商家标榜是“高校内部资源”的情况，记者向广州部分高校进行了咨询。
某双一流高校图书馆工作人员S女士表示，该校图书馆对于查重账号规范管理，如有个人对外售卖账号可以追查出来，学生们要小心“高校内部”的说法可能是不良商家的“诈骗话术”。如果学生在外面购买的是知网账号，在校内的知网系统也可查看到其所有的查重痕迹。
南方医科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胡光丽也表示，目前该校并未发现对外出售查重机会的现象，学校严格控制账号的使用，所有账号均由各单位研究生教育管理老师负责使用，知网账号则由研究生院统一管理使用。
（某商家的对话截图）
知网回应：“学术不端查重不提供个人用户名使用”
此前，中国知网曾表示，目前有些不法商家“通过技术手段比如黑客技术，窃取用户单位的账号，或通过和用户单位的工作人员联系来获得这个账号。协议约定，不能向本单位以外的人员提供查重服务，中国知网已经发现并协同有关部门查处了300多起侵权行为”。
声音：高校不应“唯重复率论”
早在2018年，教育部就发文强调“切实提高毕业论文（设计）质量”“严格实行论文查重和抽检制度”。2019年，教育部再次强调论文规范，要求加强学术诚信建设，严格实行毕业论文（设计）查重制度，严查论文（设计）的买卖、代写、造假、抄袭等学术不端行为。
（《教育部关于狠抓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精神落实的通知》截图）
对于当下大学生的“查重焦虑”，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刘涛教授认为，当前学校提供的查重机会是足够的，查重系统是学校对研究生进行质量管理的辅助工具，一旦开放给学生个人作为降重工具，反而会助长学术不端的风气，成为规避抄袭痕迹的工具。
“至于外面的检测机构缺少信誉保障，可能会存在论文被剽窃等系列问题，我们不鼓励学生在外面进行查重。”刘涛说。
刘涛进一步指出，“学生在写作论文时，只要按照学术规范进行写作，是不用过分担心重复率问题的。重复率不是判断论文质量的标准，它只是判断论文学术规范的底线。在引用别人的研究成果时，只要标注出处，就不算学术不端。至于引用篇幅过大是否涉及论文质量问题，不同学科的标准不一，这是一个学术价值判断问题，而非学术伦理问题。”
他还呼吁，高校可以通过开设学术规范伦理必修课等方式加强对学生学术伦理和学术规范的教育。
“论文查重的出发点就是希望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促进学生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学术观点并运用到论文写作中去。重复率高往往反映出学生的思考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的欠缺。”南医大研究生院副院长胡光丽表示，论文查重是一种促进科研能力提升的较好的手段，但最根本措施还是引导学生如何积极正确地做好自己的科研。
图书馆工作人员S女士则指出，查重系统本身也有待完善，不同的算法标准可能会造成查重结果的误差。“如果只是简单追求重复率低，研究论文也可能会沦为文字游戏。”她建议，高校应改变对学生学位论文的评价方式，不应只是简单地依据重复率就“一票否决”，应认真具体分析查重报告的情况再作判断，缓解学生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