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水有水性,什么样的水,养什么样的鱼。土有土性,什么样的土,长什么样的果。火也性,火有火性,什么样的火,烧什么样的瓷,这是窑工常说的口头禅。就烧窑而言,火性指什么?是燃烧过程规律,还是燃烧所产生的光热。比如煮饭、柴灶、煤炉、电饭煲、油气灶都能煮熟。但煮出来的饭各是各的味,柴灶煮的饭就特别香。现在时兴下乡吃农家柴灶饭,还特别爱吃锅巴粥。这煮饭的例子,也说明火有“火性”。但烧窑的火性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温度、气氛是烧窑过程中大家所熟知的要素。就升温的快慢,窑工容易掌控,要烧到成瓷1320℃的温度,也不难。窑里的气氛变化,理论上也许说得清,可操作起来就并非人愿,千个师付千个法。《陶录余论》中有这样的话,他说烧窑有二:“二为天工,一为人巧。其由天工者,火性幻化,天然而成。”
话又回到火性。我请教过很多人,他们说,松柴有松油,火焰长,火性纯正。煤里有硫化物和煤渣,火性不纯。他们说,景德镇先人在茂密的森林里取松柴为窑火,是比较了各种树木的火性结果。煤也是这样,在我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厂里。烧煤的倒焰式园窑,萍乡煤、淮北煤都不能烧,只能烧准南煤。据说建国瓷厂曾作过用煤粉喷烧柴窑的试验,无果而终。看来,火性真有几分神密莫测。
有人说,火性还表现在釉面手感上,不同的窑火,釉面手感是不同的。景德镇大都是石灰釉,玻化范围比较宽,柴窑、煤窑,气窑都能烧出光洁的釉色来。同样,有经验的人一闭上眼晴,凭手感能区别不同窑火的瓷器来。
有人还说,火性还表现在釉面滋润感上。人们常把釉面滋润作为评价瓷器之美的重要方面。景德镇的瓷器“白如玉”,决非“白如霜”“白如雪”,这玉含有生命的滋润感。俗话说,人养玉,玉养人。宋代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景德镇的湖田窑青白瓷,都达到了“假玉”的艺术效果,至今为后人赞叹不绝。为了达到釉面的滋润感,传说宋代名窑窑口釉里加入了玛脑、珍珠粉等贵重成份。景德镇的颜色釉明、清以来,同样也用上了珊瑚、玉石、珠子等珍贵原料。我有一只祭红印泥合,是建国瓷厂配釉老人留下的。共有三只,儿、女各一只,我这只是同他儿子在老母亲箱子里要来的。工艺精巧,祭红色正沉稳,滋润的釉面触手流油。他儿子开了大作坊,子继父业,专门用气窑烧祭红。他儿子说,他的气窑怎么也烧不出柴窑的釉面来。
景德镇人说,陶瓷是人与火的艺术。一千多年前,瓷城窑工们摸索和选用松柴烧窑的漫长过程,今人无从知晓。但是,从龙窑到葫芦窑再到镇窑的演变轨迹中,可以看出窑工们总是在不断探求人与火的完美结合中,烧制出了一代代的精美陶瓷。的确,这人与火的艺术,赋予了景德镇陶瓷独有的艺术之光。
景德镇还有人说,陶瓷是人与金木水火土的艺术,土与水的结合,使坯泥具有刚柔性和可塑性,展示出多姿性感和品质,金属氧化物与泥水的结合,使釉料色采绚丽,在窑火的作用下,釉面犹如“绿如春水,红似朝霞。”又有“润如堆脂白如玉”的容颜。一件上乘之作,通过器型、刻画、着色来表现视觉艺术美,诚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人与金木水火土环环相扣的结合,这就需要在制瓷过程中一道道工匠通力来完成。所以,一件好的这种结合的精品,总是体现了一半天成,一半人意,总是体现了一半人的造化,一半火的造化,景德镇历代窑工们总是在“天人合一”的追求中,烧出了各有特色的陶瓷珍品。
我常常想,普洛米修士把火洒向人间,从此,人类文明史的每一页都离不开火的光与热。火,点燃了人类智慧之光。火,照亮了人类认知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的途径。火,推动了人类的日新月异的科学进步。火,创造了许多精湛的艺术制品。在我国,古代先人留下的彩陶,青铜器、金银器、铁器等等,至今仍闪烁着赞叹的艺术光辉。景德镇陶瓷正是这火的艺术中的一颗明亮的火光,由于窑火在制瓷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古代景德镇把瓷业又叫作窑业。解放后,全镇还保留了一百四十来座烧松柴的镇窑。后来烧煤的倒焰园窑多了起来,烧重油,烧电的隧道窑又出现了,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只留下建国瓷厂的柴窑。窑火从烧松柴到烧煤,又到烧油烧电和烧气。窑内温度都能达到成瓷的1320℃。就窑内气氛,都可以烧还原焰和氧化焰。看上去各种燃料烧窑似乎没有多大区别,但在景德镇的瓷工眼里,他们一眼就能区分柴窑还是煤窑,气窑还是油窑的瓷器来。如今,我也能看出一点点道道。
当气窑进入千家万户的个体作坊,五光十色的气窑瓷占满整个瓷城市场,它以价廉物美受到越来越多的百姓喜爱的今天,总有一些陶瓷爱好者,跑到瓷城市场去寻觅建国瓷厂柴窑瓷。以建国瓷厂三阳开泰颜色釉花瓶为例,表面看,气窑烧的还比当年柴窑烧的光亮耀眼,而价格,一件50件的柴窑花瓶是气窑的十倍以上。于是,常常引发出柴窑与气窑谁优谁劣的争论。争论的双方还列举了许多理由。我正是在这争论中听到一位老人这样说:“瓷是金木水火土变的,气窑缺木,成不了好瓷。”这说法正好与陶瓷是人与金木水火土的艺术相吻合。那么“缺木”之火的气窑真的烧不出好瓷器?五行学说,古已有之,但用在陶瓷上是否科学,我不敢断言,当然,争论还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