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一部文艺作品,人们常常能够一窥某一艺术形式的艺术语法和个性特征,以及背后的美学理念和价值追求。京剧大师梅兰芳的表演不仅展现了京剧艺术的非凡魅力,而且寄寓着古典美学传神写意的理想追求;电视剧《人世间》不仅让观众感受到以光影讲述故事、记录生活的温暖力量,而且体现了严肃文学把握历史主动、打开无限可能的创新突围。概言之,文艺创作者应立足社会时代、深谙艺术规律,将自身的思考、表达与诉求灌注于作品中,等待被欣赏、被理解、被认同。
电视剧《人世间》
对于艺术欣赏的全过程而言,创作与输出是起点,受众的欣赏与接受是终点。终点与起点之间,时常有着一定的距离。创作者的巧思并不总能被接受者感知,受众对作品的分析解读也并不总是合乎创作者的初衷。那么,文艺作品在传播与接受过程中,会不会损失一部分内涵与意义?会不会产生令人不安的误读?不少论者对此表示担忧。在笔者看来,这种现象的出现存在一定必然性,不必过分忧虑。创作者必定希望自己的所思所想能够被准确、充分“解码”,从信息交流的稳定性、有效性来看,对原意的追问也很有必要。然而,解释学的发展表明,对艺术作品作出百分之百还原式解读,在理论上不容易实现。受众不可能与创作者共享完全相同的知识储备、专业训练、情感体验、价值观念,前者总是不自觉地基于自己的经验、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欣赏、理解作品。因而,接受的过程必然带来信息和意义的偏差、损耗。这种偏差与损耗会基于不同的受众而呈现出千差万别的样貌,所谓“诗无达诂”“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讲的正是这个朴素的道理。
对于这种难以避免的现象,我们也不必悲观。艺术作品接受过程中的偏差、损耗是相对于创作者原意而言的,未必是艺术内涵、意义之总量的绝对衰减。欣赏者对作品的“误读”是双向的,既有对原始状貌的偏离和遗失,也有个体独特理解逻辑、生命体验的参与和建构。换言之,一千个读者眼中之所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仅是因为他们从不同角度、不同程度地“偏离”了哈姆雷特原本的模样,更是因为他们的主体性以不同的方式投射出新的内容与内涵,在自己的认识中“二度创作”了全新的意义和形象。艺术欣赏与接受的过程其实是一次再生产、再创造的过程,经典名著《红楼梦》的研究史、接受史有着堪与原著相较的复杂性与丰富性,一个重要原因正在于此。并且,纵然不同的读者眼中有不同的哈姆雷特,但想必将哈姆雷特想象为鲁智深模样的读者,必然是十分罕见的。也就是说,不论损耗还是增补,拆解还是建构,有效的、合乎理性的艺术解读是在作品的基础之上、框架之内展开的,作品本身提供了天然的边界与藩篱,完全与此相背离的解读,发生率不会很高。当然,倘若解读者本就意在实践一次理论家热奈特的戏仿理论,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具体到实践操作层面,艺术创作者应积极赋予作品更加丰富、深刻的内涵和更加打动人、吸引人的形式,令其有能力面临多种解读哪怕是角度刁钻的解读。更加明确的价值导向、更加厚重的思想内容、更加适宜的表现方式,有利于对抗解读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这是个极其浅显的道理:越像林黛玉,就越不容易被误认作孙悟空。正如那些广受追捧的影视剧,大量观众会“二刷”“三刷”乃至“N刷”,不断挖掘其中的细节,优质的内容激发受众想要不断去探求创作者的思想境界、表达意识,创作者的苦心孤诣也就能够更大程度地被理解、被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