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京翠/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赵福江/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编审,本文通讯作者。
本文摘要
一、校园欺凌的发生与学生个体因素存在关联
在以往研究中,诸多学者从人口统计学特征方面,比如性别、年级、成绩和人格特征等对学生是否容易卷入校园欺凌进行了定量研究,发现学生实施校园欺凌与其个体因素存在关联。但绝大多数研究是从某一较小区域着手调查,样本量偏少,全国范围的调查非常少,且鲜有研究对影响校园欺凌的个体层面的因素进行深入分析。
基于此,项目组在2017年根据我国南北方、东中西部的地域分布以及经济发展水平,从34个省级行政单位中抽取了15个省市(北京、天津、上海、山东、福建、广东、吉林、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山西、重庆、云南、陕西)的114290名中小学生和6646名教师进行抽样调查。2018—2019年,项目组又选取北京市朝阳区14所学校作为实验学校实施调查访谈,并在调查访谈的基础上开展了校园欺凌预防实验。项目组基于上述调查和实验研究的数据和成果对影响校园欺凌发生的学生个体因素进行分析,期望能推动此方面的研究进一步拓展,并为行政部门制定防治校园欺凌政策提供参考。
二、学生个体因素对校园欺凌影响的数据分析
在正式分析全国调查数据之前,有必要先对两个核心概念——“标准欺凌”和“欺凌萌芽”作一澄清。标准的校园欺凌包括四个要素:身心攻击、遭受痛苦、以强凌弱、重复实施。基于此,在本次调查中,如果学生在问卷中填答遭受任一欺凌行为的次数为“有过3~4次”及以上、“每月1~2次”或“约每周都发生”,则判定学生遭受了标准欺凌。“欺凌萌芽”是处于学生间的玩笑打闹和标准欺凌的一种中间状态,尚未发展成真正的欺凌行为,其包括两个要素,即身心攻击、遭受痛苦。这种欺凌萌芽行为若没有得到及时制止,实施欺凌行为的学生未得到及时的教育,则很容易发展成为标准的欺凌行为。在调查中,如果学生回答遭受任一欺凌行为的次数为“有过1~2次”,则视为存在可能转变为标准欺凌的欺凌萌芽。本研究将从标准欺凌和欺凌萌芽两个层面对欺凌事件的发生率分别进行统计分析,这一区分不仅能帮助我们了解我国中小学生标准欺凌的发生现状,还能了解我国中小学生欺凌萌芽的发生现状,帮助我们有的放矢地做好校园欺凌防治工作。
(一)欺凌行为在学生性别方面存在显著差异,男生更易卷入欺凌事件
作为人口学变量的“性别”是学者们研究最多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结果显示(见表1),在遭受标准欺凌方面,男生的比例要高于女生;在遭受欺凌萌芽方面,双方的比例趋同。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遭受欺凌萌芽的比例要高于遭受标准欺凌的比例;在实施欺凌方面,承认实施欺凌萌芽的学生比例也远高于承认实施标准欺凌的学生比例。深入实验校的访谈也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结论。对这一结果,学校管理者与教师要重视处于欺凌萌芽状态的行为,在欺凌萌芽转化为标准欺凌之前,要进行有效干预。
表1不同性别学生遭遇欺凌和实施欺凌的比例
本研究基于子样本进一步对性别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男、女生遭受标准欺凌、实施标准欺凌、实施欺凌萌芽行为的比例存在差异。相比于女生而言,男生遭受标准欺凌的比例、实施标准欺凌的比例和实施欺凌萌芽行为的比例均高于女生,但差异的效应值较小(见表2)。
表2性别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卡方检验结果
(二)欺凌行为在学生年龄段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校园欺凌发生率相对较高
本研究所选取的调查对象均为10~18岁的在校学生。结果显示(见图1),10~14岁的学生遭受欺凌的比例基本相当,且均较高(15%左右),14岁之后,学生遭受欺凌的比例开始下降;实施欺凌的比例相对比较稳定,10~15岁的学生欺凌他人的比例相对高一些,之后比例开始呈现下降趋势。总体而言,学生欺凌问题突出表现在10~14或15岁左右的学生群体中(就调查的年龄范围而言),在此年龄阶段,学生被欺凌和欺凌他人的比例均较高,在约14或15岁之后,学生欺凌问题相对缓解。
图1不同年龄学生遭受欺凌和实施欺凌行为的比例
本研究进一步按照年龄将学生分组,以便考察学生在不同年龄段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的关系。本研究将年龄分成三组,10~12岁(约小学)、13~15岁(约初中)和16~18岁(约高中)。如果按这一分组来看,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校园欺凌发生率较高,具有较强的稳定性,高中相对有所缓解。
基于子样本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学生年龄与其是否遭受标准欺凌及其是否成为欺凌萌芽行为的实施者存在显著的关联,学生年龄与其是否实施标准欺凌和是否遭受欺凌萌芽行为不存在显著关联(见表3)。进一步计算调节后的残差,以1.96为临界值,结果表明,在遭受标准欺凌的学生中,13~15岁的学生显著比预期的多,16~18岁的学生显著比预期的少。在实施欺凌萌芽行为的学生中,13~15岁的学生显著比预期的多,16~18岁的学生显著比预期的少。
在学段变量的研究上,很多学者基于自己的样本调查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本研究通过调查分析,发现小学高年级和初中是学生欺凌行为发生
(三)学生性格对欺凌行为无显著影响,但性格相对极端的学生易卷入校园欺凌
为了考察学生性格对欺凌行为有无影响,项目组设置了一道一般意义上的性格属性题目,选项包括“外向型——开朗活泼”“内向型——沉静多思”和“中间型——既不太外向也不太内向”。结果显示(见表4),外向型、内向型和中间型性格的学生在标准欺凌中遭受欺凌比例相当,分别为13.2%、13.7%和13.7%;这三类性格的学生欺凌他人的比例也基本相当,分别为4.8%、5.1%和4.3%。这一结果说明,性格对学生是否遭受欺凌或欺凌他人几乎没有影响。
表3年龄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卡方检验结果
表4不同性格学生遭受欺凌和实施欺凌的比例
表5性格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卡方检验结果
由此可见,一般意义上的外向型性格和内向型性格对学生发生校园欺凌无显著影响。但在访谈中,项目组发现性格相对极端的学生发生校园欺凌的概率比较大,大部分教师在举例时都用“特别自卑”“性格孤僻”“极其懦弱”等词语来修饰卷入校园欺凌学生的性格。这和部分研究结论不太一致,可能原因在于,研究者没有对性格分类作严格区分。校园欺凌多属于人际关系冲突,人际关系不好的学生易卷入校园欺凌。对于一般意义上的外向型、内向型性格的学生来说,性格无好坏之分,他们都会从人际交往中汲取一定的能量;而性格比较极端的学生其沟通能力和沟通欲望比较低,他们在人际关系中往往具有较强的无力感,因此,同伴支持较少,人际关系较差。
(四)欺凌行为在学习成绩方面存在显著差异,成绩差的学生更易卷入欺凌事件
关于学习成绩,我们主要设置了“中等偏下”“中等”“良好”“优秀”四个选项。结果显示(见表6),在标准欺凌中,学习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遭受欺凌的比例最高,为17.6%;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遭遇欺凌的比较相对较低,为12.9%;学习成绩中等和良好的学生遭受欺凌的比例(13.2%、13.5%)要比学习成绩优秀学生的比例
稍高一些,但差距不大。同样的,学习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实施欺凌的比例相对较高,为6.8%。从欺凌萌芽的发生率来看,学习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遭受欺凌萌芽事件和对他人实施欺凌萌芽事件的比例也均高于其他学生。
表6成绩不同的学生遭受欺凌和实施欺凌的比例
学习成绩与学生是否遭受标准欺凌、是否实施和遭受欺凌萌芽之间存在显著关联,与学生是否实施标准欺凌之间的关联边缘显著(见表7)。进一步由调节后的残差分析可知,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遭受标准欺凌的比例显著比预期的高;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实施标准欺凌的比例显著比预期的高;成绩优秀的学生遭受欺凌萌芽的比例显著比预期的低;成绩中等偏下的学生实施欺凌萌芽的比例显著比预期的高,成绩优秀的学生遭受欺凌萌芽的比例显著比预期的低。
表7学习成绩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卡方检验结果
(五)欺凌行为在个体是否为独生子女方面无显著差异
学生个体是否为独生子女,也就是说有无兄弟姐妹对学生欺凌行为影响有多大呢?结果显示(见表8),从标准欺凌来看,独生子女和非独生子女成为被欺凌者或欺凌他人的比例几乎无差异。
表8独生子女和非独生子女遭受欺凌和实施欺凌的比例
表9是否为独生子女与是否遭受/实施欺凌卡方检验结果
(六)个体长相也是影响校园欺凌发生率的因素之一
当前国际上关于校园欺凌的研究主要采用儿童欺凌问卷,而在该问卷中个体长相未被纳入,因此,长相这一变量在很多学者的研究中也就被忽视了,这一问题也同样发生在我们项目组的问卷设计中。但在后期深入各个实验学校开展座谈的过程中,项目组发现,个体长相这一变量的重要性凸显出来,成为学生遭受校园欺凌的基本特征之一。尤其是当学生的长相与个体其他因素如体型、成绩等交叉在一起时,学生更易卷入校园欺凌事件,被其他同学欺凌。比如,在座谈中提到的“因为个头小、体型胖、长相不好看而被同学嘲笑、排斥”的小R,“因为脸上长了一块黑斑且成绩在班里倒数而被学生边缘化”的小A等。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成长中的中小学生思想还不成熟,价值观尚未成型,认识水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他们对事物的认识多停留在表面,且学生的价值观多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因此,外在的长相就成为中小学生比较在乎的方面,并因长相对同学产生偏见,进而影响班内其他同学的价值观。
三、以对学生个体的专业支持防治校园欺凌的对策与建议
此次研究证实,学生个体的一些因素会影响他们成为欺凌者或被欺凌者。但由于学生是成长中的个体,他们的自身特质除了先天因素的影响,还与学校、家庭、社会等外在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外在环境给予学生专业并有针对性的教育和引导,那么就会促进学生个体的身心健康成长,养成益于自己和社会的良好个性,从而避免校园欺凌的发生。因此,问题解决的关键应回归至影响学生个体发展的专业支持上来。
第一,要加大法治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的工作力度,引导学生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学生卷入校园欺凌很多时候是由于他们的行为控制能力较差、规则意识薄弱。学校可以将法治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纳入课程体系,在课程教学中注重渗透法治内容和心理健康教育内容;同时在常态教育中也要注重渗透对欺凌的认识,并通过案例讨论等形式分析欺凌产生的原因及可能造成的危害性后果,帮助学生提高规则意识和法律意识,增强对欺凌的认识。
第四,要加强班集体建设,构建友善班级,包容有个性差异的学生。班集体在学生个体成长过程中具有集体教育的重要价值,因此,教师要重视班集体建设,开展旨在培养学生“包容、尊重、欣赏”价值观的班级教育活动,让学生认识到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不能因他人“弱小”或“不同”而排斥同学、侮辱同学,引导学生合理宣泄情绪,正确处理人际关系。
第六,要积极开展丰富的校园文化活动,如各类文学社团、体育竞技活动、文艺活动等,让学生在人际交往中健全人格。这些活动不仅能丰富学生的校园生活,而且能让学生在活动中发现同学身上的闪光点,增进同学之间的了解和交流,还可以使学生在活动中放松身心压力,这对预防校园欺凌大有裨益。
(二)家庭支持:理性看待孩子成长,给予孩子情感支持
第一,家长自身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教育观。当下,很多家长只盯着孩子的不足,看不到孩子的优点;还有的家长将学习看得太重,给孩子的压力太大,一些学习成绩较差的学生就会无法承受这种压力。家长必须改变这些错误的教育观念,全面地看待孩子,既要看到孩子的不足,更要聚焦优势视角,正视孩子的内在潜能和优势,使孩子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应对欺凌困境。
第二,家长要增强自身教育责任感,加强对子女的认知教育和规则教育,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很多研究表明,校园欺凌的发生与学生错误的认知观念、没有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有关。而且在此次研究中,学习成绩也是影响校园欺凌发生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家长要注重提高孩子明辨是非的能力,让孩子认识到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让孩子认识到除了学习,品德发展也是至关重要的,要正确评价自我、悦纳自我,不要因长相、体型等外在因素而自卑自弃,提高孩子抵御校园欺凌困扰的能力。
第四,父母要提高自我修养,为孩子树立好的榜样。父母的言行举止、情绪管理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孩子模仿。因此,家长在平时要注意约束自己,民主对待孩子,文明对待朋友、同事和邻居。
第五,家长要主动配合学校,与学校“同步”向学生普及防治欺凌的基本知识和方法。为更好地预防校园欺凌,家长作为孩子安全的第一责任人,应主动配合学校,积极参加学校预防校园欺凌的专题教育活动,掌握防治欺凌的知识和方法,并及时传递给孩子。同时,特殊学生群体的家长要注意和学校保持经常性联系,及时发现并应对欺凌萌芽。
(三)社会支持:立足青少年学生群体的发展,织牢学生健康成长网
学生个体的健康成长需要全社会的系统支持,除了学校教育、家庭关爱外,还需要社会其他力量的共同努力和配合。
第二,社区及其他社会机构要积极探索跨部门的合作机制,净化学生成长环境,为学生健康成长提供支持和帮助。各部门的合作想要切实落地,离不开学校这一关键环节。因此,学校要积极争取与社区、民政、卫生、共青团、妇联、派出所等部门形成合力,争取更多的社会教育资源参与到学生成长、校园欺凌防治等工作中来。比如,社区可最大限度地发挥居委会和居民力量协助学校宣传反校园欺凌教育工作,并开展丰富的社区活动预防学生欺凌发生;派出所可以协助学校开展校园安全检查及校园周边环境、秩序整治工作等。
第四,为学生个体的健康成长营造良好的网络环境和舆论氛围。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移动互联网的普及,网络上暗藏的不良信息对学生价值观的影响越来越大,网络欺凌也成为校园欺凌的一种新形式。社会要努力构建风清气正的网络环境,并加强民众和媒体对网络的社会监督,力图实现对青少年学生线上线下的全方位保护。
学生个体的健康成长是涉及学校、家庭、社会的系统性工程,需要学校、家庭、社会从不同的切入点协作配合,为学生提供专业性的支持。当学生个体所拥有的社会支持网络足够强大时,其必能客观正确地评价自我,提高自我心理健康能力和水平,并很好应对校园欺凌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