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劳作与收获的强大支撑——驴
驴这一辈子活得很不容易,一年四季都要干活儿,春秋两季要耕地,夏收和秋收更是要运输粮食。只有冬天稍微闲在,但零零碎碎地也总有活儿干。农民在农闲时或修葺禽舍,或整饬院墙,这都要由驴忙里忙外,拉进拉出。驴干起活儿来,虽然比不得牛的力量,也不似马那样利索,但驴却有种拖不垮的耐力。耐力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在机械化未曾普及的时代,重活儿、累活儿全靠驴的腿和人的手。驴乃至人都必须具备耐力,不然,一年又一年如何熬过?
机械化未曾普及的时代,驴是农民的支柱。面对繁重的劳作,农民需要和驴同甘共苦。或在大雨滂沱的午后,或在风雪交加的傍晚,驴和人患难的境况常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那些驴耷拉着脑袋,一步一顿地拉着车,宛如到处赔礼。车上的主人也往往疲惫至极,鞭子扔在一旁,甚至连吆喝也都省了,只是由驴瑟缩着踯躅向前。
大多数的驴都晓得忍耐的重要,无论面临多么艰难的环境,它们都要学会承受,譬如寒风吹彻,譬如骄阳似火,驴都不应该有丝毫畏缩。在农民的世界里,驴是劳作与收获的强大支撑,代表着朴素信心与力量。驴在院子里虽然拴着不动,但与围绕主人跑前跑后的禽畜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鸡鸭可以半年一处理,猪羊大致一年一更新,猫狗多不过三五年,而一头好驴,至少要在家里待上十年的时光。
一头好驴,必须要将勤奋干活儿当成自己的本分。主人扬起清脆的鞭声,就得努力奋进,好的驴往往精力四射,撒起欢儿来四蹄如风。以往麦收和秋收的时候,乡村小路上便有无数的驴车簇拥而行,各种鞭声不绝于耳。有的主人还给自己的爱驴配上鸾铃,叮叮当当响彻道路的两侧,响遍田野,柳树、杨树会听得倾倒,参差披拂,牵牛花和田旋花也纷纷摇摆,欢腾地吹开了喇叭。
驴拉车拉到兴奋时会大叫几声,“呃啊——呃啊——呃啊”,其他的驴听到也会回应,一时田垄上“呃啊”之声此起彼伏。这声音撕裂而刺耳,掩盖了蛙声,惊起了百灵,甚至直冲霄汉。在夜里,驴不睡觉,它们慢慢吃草且静静地听着众狗狺狺。偶尔,它们也会大叫几声。那些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会长久地浮荡在空气里,如一股浓烟,在耳际钻来撞去。那时候,风在吹,人在睡,村庄连着村庄,黑魆魆地如同神秘的梦境。驴没有诗意,它们不睡觉,却也不会去鉴赏四下树影斑驳,穹顶有明月孤悬。
驴没有诗意,它们只知道低头干活儿。春耕和夏耕的时候,更需要多头驴配合干活儿。懂得配合是衡量一头好驴的又一标准。好的驴在协作时要分清谁是主驴,谁是副驴。主驴怎么拉犁,副驴怎么拉犁,这都是有严格界限的,不能紊乱。懂得配合的同时,也必须要学会压抑交配的欲望。什么时候可以交配,那需要双方主人的协商,由不得驴去自专。配合不等于交配,驴若不明白,面对的只能是主人的一顿苦抽。
对于一头好驴来说,不光是努力干活儿和懂得配合就能得到安生,它还须解得人意,太执拗了不行,太躁动了也不行。一头不听指挥的驴,即使再健壮,那也不能算是胜任本职的。如若在农夫眼中失去了使用价值,那么很快便能瞟见屠夫尖刀的寒光了。
所以,驴必须谨慎地活着,能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学会察言观色,时刻能体会主人的喜怒哀乐方是一头合格的驴,甚至更为优秀的驴不但要在鞭声中习得进退,更要在喝骂中听出真假。因此,几乎每头驴在临终总结时,都会说自己一辈子活得如此飘忽。
大约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农用车开始在冀中农村普及,牲口们遂被成批处理。一头又一头的驴被纷纷牵出来,套上车,拉到集市上叫卖。那些勤奋的驴,懂得配合的驴,以及学会察言观色的驴,尚不知将到来的命运,它们在集市上东张西望,面对高矮胖瘦的屠夫们,也时不时地要大叫几声,“呃啊——呃啊——呃啊”。
春天的早上,夏天的早上,所有季节的早上,那些驴们被套上车,一辆辆地赶向集市。主人的惆怅,驴们当然不晓得。鞭声依然清脆,鸾铃依旧悦耳,只是主人双眼模糊,晶莹闪烁的全都是往日耕耘的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