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胡同里的墙头草的推荐LOFTER(乐乎)

热武器、汗水与皮革混合着的气味,潮湿的鞋底在舱室的绒面地毯上留下的深色污迹,匆忙的脚步声与粗鲁响亮的叫骂,亡命徒们匆忙地来往于狭仄的小型机甲站台中,像一窝迫于鹰隼威慑而不敢露头的田鼠。一切的发生都有迹可循,不久前,“黑洞”的内乱宛如一场糅杂着肮脏雨水的沙尘暴,把这颗实际由星际海盗们掌控的星球几乎搅得天翻地覆。换血后的“黑洞”大肆吞并了许多盘踞在北京β星的武装势力,尚未被波及的海盗们则在“黑洞”逐渐扩张的阴影之下惶惶不可终日。大多数人尚且不清楚那位杀死前任首领篡位的林四哥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对他掌权后的酷烈手段早有耳闻。

然而,一些在北京β星上资深历...

然而,一些在北京β星上资深历久的地头蛇们无法容许昔日呼风唤雨的地位被他人夺取。有关军火、机甲和违禁药品的生意基本都已经被“黑洞”截胡,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林切断了他们走私买卖向导素的门路。

按照联盟法律,年满十六周岁、已经觉醒能力的哨兵和向导都要进入沃托塔接受严格的训练,期满后需要服兵役或从事保卫工作至少三年。而第八星系这种黑社会到处撒野的蛮荒之地自然没人管这条规矩,各个海盗组织之中,绝大多数在青少年期觉醒了能力的哨兵都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甚至无法通过精神屏障自我保护。因为第八星系人口的基因缺陷,这里的向导十分稀有,根本无法满足哨兵们对于精神疏导的需求,如果甚至无法定期摄入向导素的话,过分敏锐的五感对哨兵们而言不是有力的武器,而是催命符——强光、噪声和精神力紊乱都能轻易杀死他们。

但他们对林所知甚少,他不是北京β星人,甚至户口都可能不在第八星系,一身谜团,还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形形色色的利诱都无济于事,“黑洞”不缺钱和商机,而面对那些贴上来的漂亮女人和漂亮男人,林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那些挖空心思的调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了一个特别的人——这个人时常在林的身边出现,而且还是个年轻的、长相颇为出挑的向导。

“就是他?”

这伙海盗的头儿和绝大多数部下一样是哨兵,因为剃光的后脑勺上纹了一整只短吻鳄而得了个外号,叫作“黑鳄”。他把烟卷从干裂的灰紫色嘴唇间拔出来捏在手上,眯着眼睨视头上套着遮光黑布罩、双手被反铐在椅背上的人质。

“就是他,老大。”部下殷勤地凑上来,“盯梢的兄弟们亲眼看见他搭了林四哥的便车,跟了一路,才逮到他落单的机会。这小子弱不禁风得很,连挣扎都没来得及,一腕子就敲晕了。”

黑鳄摆了摆手,套在人质头上的布罩立刻被人粗暴地拽了下来。年轻的向导被骤然变化的光线刺得皱起眉毛眼睛,头发揉搓得乱糟糟的,他布满凌乱褶皱的风衣、沾了泥水灰尘的裤腿与皮鞋面显然都是一场绑架遗留的证明。

“你是林四哥的向导?”海盗头子点燃了烟,粗砺的嗓音像在砂纸上打磨过一样阴恻恻的。

“我……不是。”年轻人最初显然有点发懵,但很快就面不改色地说起了话,“误会,这是误会。各位都知道现在生意难做,我只是个半吊子工程师,靠点小手艺从四哥那儿混口饭吃,不是黑洞的人。你们如果是想打探什么关于黑洞的情报,我真是半点都不知道啊。”

“是吗?小子,你知道北京星上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替黑洞办事吗,又有几个人能亲眼见到林?更不用说是每天被他带在身边了。”黑鳄把烟卷递给身边的部下。部下会意地接过去,猛地抓着工程师的头发,把燃烧的烟头按向他的眼球,堪堪在几乎要燎着睫毛的位置停了下来。

工程师肩膀微微一颤,闭上了嘴巴,海盗头子满意地将这解读为一种恐惧,继续说,“林基本断了我们所有弄向导素的生意链,亏了钱倒是小事,但不少兄弟都因为得不到疏导而精神崩溃,有的死了有的疯了,这账又该怎么算?我是应该把你的血抽干提取向导素弥补一点亏损,还是干脆把你杀了,让林也尝尝精神图景乱成一锅粥是什么滋味?”

“结合之后的哨兵如果失去向导,无异于被蒙上眼睛割掉手脚丢进兽群,凭四哥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安危交给别人?”工程师盯着一寸寸积长的烟灰,身体仿佛受到惊吓般僵直着一动不动,但他的口吻却透出一股没来由的镇定和从容不迫,“我明白您并不是要针对我本人,但我的确不是林四哥的向导,和他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拿我来要挟他是没用的。大家同样都是为了讨生活,您不如高抬贵手,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了,以后维修机甲之类的事可以随时找我,如果不嫌弃,我也不介意免费给有需要的兄弟们提供精神疏……”

拳头和颌骨碰撞的闷响突兀地打断了余下的话音,工程师的脸猛地朝另一边偏了过去,发出了一声痛哼,半晌没再抬起头来,血从他被牙齿磕破的嘴唇淌出来滴落在裤子上。

“你该不会以为到了这儿还能轻易走出去吧?”黑鳄挥了挥手指,示意还待再来上一拳的部下暂时停手,用一截胶带把工程师的嘴封了个严实,“就凭你一堆花言巧语?用你的终端给你的金主拨个通讯,我要和他聊聊。姑且安静点,别再耍什么花招了,星盗的耐心都是很匮乏的。”

工程师低垂着的脑袋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可能是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顺从又艰难地用反剪的双手操作个人终端进行呼叫。这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对于星盗而言,或者说,对于任何想在第八星系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而言,暴力和掠夺永远是达成目的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通讯隔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对方并没开启影像,只听得见一把低沉冷峻、略带金属质感的男声言简意赅地开口,“什么事。”

“真是久闻大名啊,林四哥。”黑鳄冷笑道,“四哥贵人事忙,难不成已经把断兄弟们财路的事给忘了?”

“哦……有点印象。所以有何贵干,寻仇?”对面发现通话对象并不是终端的主人后立刻变了口吻。林倒也是一位奇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有何贵干”说得好像“你算老几”。

“只是想请林四哥来基地小坐,喝喝茶,好好地谈一谈。说句实在话,第八星系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缺钱,二缺向导素,四哥要是想跟我们合作,我们当然乐意,也不是不能让你拿大头。但上来掀桌子可就不太厚道了吧。”

“是吗?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贪心得很,东西喜欢连骨带肉地拿,对于分别人碗里的汤没兴趣。”

林自始至终软硬不吃的傲慢态度似乎激怒了黑鳄,他目光阴厉地扫向被绑在椅子上的工程师,调整角度打开了摄像头。“毕竟是要紧事,需要犹豫些时候也无可厚非。听说四哥身边的小向导是修机甲的,一双手想必金贵得很。待会儿我每数三下就切他一根手指,到底要不要赴约,四哥可以慢慢考虑。”

林短暂地沉默片刻,发出了短促的轻笑,“大家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营生,何必还要先装装样子,玩先礼后兵的那套把戏?”他淡淡地说,“他最大的本事都在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上,比起手指,我建议你先把他的舌头割了。”

工程师在紧粘的胶带下面发出呜呜的叫声,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整个舱室里的海盗都面面相觑了片刻,似乎这个男人冷血无情得已经打破了他们预期中的下限。海盗头子的表情愈发难看,“哈哈……四哥不愧是办大事的人。消息一旦传开,说替你效力的人用完了就被丢掉,落得这种下场,你就不怕手下人人自危吗?”

“他既不是我的向导,也不是我的手下,说一句不好听的,你无论拿他怎么样我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你们倒不如去勒索凯莱星那个鸳鸯眼的老军火贩子。独眼鹰一定不忍心让他的宝贝儿子在你们手里受这种委屈,赎金想必会开个好价格,足够诸位买得起第八星系最好的棺材板。”林的耐心似乎已经就此告罄,干脆地切断了通讯,“再见。”

“老大,是警报!入侵警报!”另有一个下属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进来。黑鳄倏地站起身,“看好这小子。”他吩咐两个身为哨兵的部下,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激光枪握在手里,快步朝外面走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被冷落半天的角落里发出微弱的滴滴两声轻响。在两个负责看守的哨兵发觉不对的时候,工程师已经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副原本铐在椅背上的电子手铐悄然脱落,啪嗒一下掉在他脚边。

工程师——陆必行在刺耳的警报声里自食其力地撕掉了嘴上贴的那块胶带。他看看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哨兵,摇了摇头,“没人告诉过你们吗?在电磁波流动的地方别惹技术员,在哨兵扎堆的地方别惹向导。”

他对着舱室的暗色玻璃抓了抓折腾得凌乱狂野的头发,被揍过一拳的脸颊微微有些红肿,嘴角的淤青干涸着血丝,他试探着用手指去碰,疼得很没风度地咧了咧嘴,“嘶……唉,结果最后还是要靠动手解决问题,太不文明了。”

这场绑架当然不是什么意外。陆必行并不避讳和星际海盗打交道,但也不会主动掺和海盗们争权夺利的内部纷争。愿意充当这个诱饵有出于情分的考量,虽然他和林还算不上亲密无间的朋友(他觉得林可能压根没有这种朋友),但曾经朝夕相处三个月的孽缘开端让他单方面认为他们起码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更何况他囊中羞涩,还没凑够建学校所需的全部费用,当然不会拒绝与黑洞合作带来的报酬和名望。

黑鳄和他的手下已经不是头一次放出眼线监视四哥身边的动向,陆必行与林走得很近是事实,不过引导他们下手要挟的确是刻意为之的圈套。在被塞进头套绑到这里之前,他已经给自己的个人终端设置了一个特殊程序,确保它在通讯状态下能不断发送定位信号,而林假意拒绝和谈,是为了暗示自己绝不会出现在那里,松懈黑鳄对于基地防卫的戒备。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自己作为特洛伊木马的任务,接下来,只等林那边收网、以此宣告在这颗星球的暗面中再下一城了。

陆必行从倒地的哨兵身上缴走了武器,离开这间舱室去寻找出口,如法炮制,利索地放倒了路上零星碰到的几个海盗。一道紧闭的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开了。陆必行警惕地回身,以响尾蛇为形的精神体绕在他肩头猛地绷直躯体欲张嘴噬人,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立即停了下来。

“哟,你居然亲自来了,我的面子原来这么大吗?”陆必行颇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林的眼睛很尖,迎面便问,“你的脸怎么了?”

“这还用说?”陆必行佯装叹气,“四哥,我也算是为你流过血啦。”

“黑鳄和他这个基地你打算怎么处理?”陆必行问。

“用我的方式处理。”林模棱两可地回答,“你先出去等吧。”

这种态度就是林不愿意多谈的意思,陆必行知情识趣,也不再过问了。正说话间,在他们背后,一个刚才被击倒的海盗颤巍巍地站起来,举起了藏在舱壁暗箱中应急的特殊声光武器。这东西基本是专门用来对付哨兵的,能在瞬间释放出强烈的光线与噪声,杀伤力巨大,基本主打一个两败俱伤的无差别攻击。越强大的哨兵五感越敏锐,受到伤害的程度就越重,即使感官侥幸没有遭到永久损伤,精神图景受创的后果也不容小觑。

如影随形的警觉让林立即就发现了来自身后的侵袭,但距离太近,想要完全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在海盗的枪管里溢出刺眼强光的刹那,他的精神图景陡然巨震,预料中的痛苦却并没有降临,他整个人像被兜头裹进了一颗柔软硕大的水珠里,他确信有那么几秒钟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几乎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沉,耳边寂静无声,像四面不透风的屏障般把他护住。

捏了一把汗的陆必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在一瞬间擅自撞进了林的精神屏障,把林的五感调节到了最低,避开了声光武器的伤害。

陆必行刚才的行为完全是情急下出于向导的本能,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林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精神图景,这一点他有过亲身体会。两年前刚在北京β星大气层外撬开林的漂流瓶……不,生态舱的时候,陆必行担心他的健康状况,试图给他进行精神疏导,结果还没碰到他精神屏障的边儿就被猛地弹了出去,还差点被林的精神体——那头受惊暴怒的狮子扑上来咬断喉咙。

陆必行知道林没有和向导结合过,甚至听说他从不使用向导素之类的药物,但仍然能保持灵敏的感官与高度理智,拥有强韧的精神屏障,哪怕放眼整个联盟的哨兵也属于相当罕见的。刚才是他第一次进入林的精神图景,虽然还不知道成功的原因是什么,但即使只是个巧合,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林的精神图景是一片大雨倾盆的深灰色天空。

作为向导,陆必行见过许多哨兵的精神图景。当时黑鳄放狠话说要让林四哥的精神图景乱成一锅粥,他就暗暗腹诽,如果那种玩意也能叫“粥”,那全世界的向导大概都要面临食物中毒的风险。哨兵们平日承受的外界刺激过多,精神图景各有各的糟乱,但林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陆必行原以为林的精神图景看起来会与他的性格更相符,比如一颗坍缩的恒星,一个奇点,任何将质量与能量压缩在狭小空间内一触即发的模样,而不是一场经久不息的雨水,看上去有些空茫和寂寞。

“您这就要走了?不等先生出来了吗?”装载在车里的小机械手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挂彩的脸蛋,问道。

“不了,湛卢宝贝儿。我晚点还约了人谈投资学校的事,就先走了,林还有什么事的话让他随时找我。回头见。”

——至于林的精神图景,还有其他种种没搞清楚的事情,等到下次再一起问吧,陆必行想。他把风衣浆硬的领子一立,一只手插进口袋里,迈开长腿,风度翩翩地走了。

“您是说,陆先生成为了第一个成功进入您精神图景的向导。”湛卢毫无波澜地陈述道,“客观地来说,应该是因为您对陆先生的信任程度较高,潜意识中已经认为他并不存在威胁。恕我冒昧,先生,您不会轻易对他人卸下防备。您是否认为还留有陆先生与陆信将军存在血缘关系的可能性?但我已经根据您的要求,通过扫描进行过详细的基因比对,他并不是那个孩子。”

林沉默地抽烟,车窗外面,不远处的佩妮正指挥黑洞成员们里里外外地接管了黑鳄的武装基地。与陆必行的猜测稍有出入的是,过去从未有任何一名向导进入过他的精神图景,不是因为“不被允许”,而是因为“不能”。自从十六岁时摔断脊骨的那个雨夜、他躺在医疗舱里觉醒成一名哨兵起,他的精神图景就仿佛被一道封闭的铁门死死地锁住了,连同他作为孩子尚且无忧无虑的时光一起。

“但……”林低声说。短短两年间,陆必行先是打开了他生态舱外的基因锁,又成功闯进了他的精神屏障,两件事加诸同一个人身上,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巧合吗?他早就该不再相信任何巧合了。

“不过,虽然陆先生并不是陆信将军的亲生儿子,但根据扫描报告,他作为一名向导,与您的匹配值很高。远超联盟军委制订的匹配标准值。”湛卢像生怕他没听懂一样补充道,“意思是,二位很般配。”

林面无表情地盯着它。丝毫不懂得看主人脸色的人工智能发出了爽朗又诡异的机械笑声,“这是个一语双关的玩笑,哈——哈——哈。”

“……你又想被禁言了?”

狭小的空间内安静下来。四哥看向车窗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不是也好。”

从前他太年轻,隐忍的愤怒与仇恨膨胀起来便塞满了他整个胸腔,他带着沃托精英们刻入基因序列的傲慢与面目可憎的同类们周旋了三十年,很少分一丁点余光或是遐思给这片令陆信至死仍在挂怀的荒芜星系。因为陆必行,他意外地在这里落脚。在这片死气沉沉的荒漠上,无关血脉,有人心里仍燃烧着天真又无畏的火,继承了那看似高尚到令人感到荒谬的意志——这是否会让他的养父、他的老师,在无数陨星的坟冢间稍微得到一些慰藉?

“走吧,湛卢。回破酒馆。”林收回了目光。

这个夜晚,在伊甸园的耳目中已然身死的上将与尚揣有满腔热忱的工程师同样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会怀念这里,也许不会,但北京β星海面下涌动的暗潮昭示着他们于此的故事尚未结束。这颗他们都已经十分熟悉的星球,被贫穷、愚昧和暴力充斥着的星球,与沃托虚伪的繁荣与文明的糖衣一概无关的地方,一座陷落的阿卡迪亚城。在形同虚设的北京塔羸弱的身影下,哨兵与向导,男人和女人,像动物般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不清楚率先到来的会是长达三年的寒潮还是崩毁的末日。

离婚(一)

星际背景,私设如山的ABO。HE。

特战长官x上将。第三人称。

存在怀孕、失忆等狗血情节。

以上预警,请按需避雷。

字数11700+。第二章已更新,请进合集查找。

00.

【>>星际域网>>某乎>>最新提问】

【怀孕的对象费劲巴拉把我从马莱军队里救出来,而我脑子被猪拱失忆了,整整两个月对怀孕期间需要信息素安抚的他爱答不理冷嘲热讽,现在我恢复记忆了,怎么办还有救吗?】

107浏览

【回答0】

01.

利威尔没有想到,他下了星舰之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竟是艾伦发来的离婚协议书。

利威尔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步履匆匆地赶往首都中心医院。

他边走边打开个人终端,准备处理堆积成灾的消息。虚拟屏投影在他面前,一堆窗口急不可待地蹦出。来自配偶的消息被设为最高优先级,一开屏就霸道地挤到最前方,发来的文件名称直截了当地出现在利威尔面前。

“离婚协议”四个大字就这么明晃晃地闪现在屏幕上,连走在利威尔斜后方的佩特拉都一眼就能看到。

利威尔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佩特拉心里“咯噔”一声,跟着站住后才感到震惊,看向利威尔。

这位上将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他唇上的血色很淡,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这几天来一直如此。

他盯着眼前的屏幕,安安静静站了会儿,忽然关闭了个人终端。

佩特拉有些担心,忐忑地问:“将军,我们现在……还去中心医院吗。”

利威尔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抬腕将军服上的袖口扣好,低头说了句“去”,又继续往前走。

佩特拉欲言又止。她跟上利威尔,想到现在要去中心医院见的人和刚刚那份离婚协议书,满脑子疑惑与不敢置信,内心涌起诸多复杂心思。

这什么情况?将军风尘仆仆赶回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艾伦中将在想什么?也太突然了吧。

02.

这一切或许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大约八十来天前,隔壁的马莱星系忽然进攻艾尔迪亚西部边境。

说是进攻,实际上没有那么严重,更像单纯的骚扰。马莱虚张声势地嚷嚷了半天,却只派了一小支舰队在艾尔迪亚边境进行炮轰。

他们每次进攻的火力都不大,最开始集合边境几个星区的兵力还挡得住;但无奈马莱将战时拉得长,一个月下来几乎是每日必轰从不缺勤,边境驻守的部队逐渐感到吃不消。

这战争发动得蹊跷,其中必有诈。

马莱的司马昭之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艾尔迪亚却无法置之不理,他们只能派军队前去支援。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降低中计的风险,艾尔迪亚没有轻易出动正规的大部队,而是是派遣了特殊作战部队先行试水。

艾伦作为特殊作战部队最高长官,带领全队前往支援。可谁也没有想到,马莱实际上根本不介意来的是什么部队,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从中心军区过来的高级军官而已。

边境军内出了叛徒,行动信息泄露,艾伦为掩护其余人撤退而不幸被俘。艾尔迪亚高层欲派人前去解救,原本休假在家的阿克曼上将以艾伦伴侣的身份申请参与营救活动,并获得批准。利威尔带着部队在马莱舰队的返程航线上将他们拦下,随后展开拉锯战掩人耳目,同时只身潜入押送艾伦的星舰,将人给救了出来。

救回来的艾伦昏迷不醒,伤情不明。利威尔只好派人先将他送回首都星接受治疗,自己则留在前线处理一大堆烂摊子。

回程需要跨越好几个星区,即使是开最快的军用星舰也要两天。利威尔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其他原因,两天的行程他几乎从头睡到尾。期间除了因为副官佩特拉担心他不吃东西身体撑不住,被强行叫起来喝过两次营养液之外,他便没再清醒过。

这也就导致艾伦这份一天前就发来的消息,直至现在才被利威尔收到。

03.

医院过道上,几人行色匆匆地穿过。

利威尔走在最前面,两侧分别是佩特拉和爱尔敏,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和两个小型医护机器人。

“……从检查结果来看,我们推测艾伦应该在被抽取记忆的过程中进行了强烈反抗。”爱尔敏快步跟在利威尔身边,在面前的虚拟屏不停操作。他调出一份报告,说:“他的大脑因此受损,记忆出现了问题。但是他醒来那几天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他甚至认识我,可以和我正常交流。所以当时我就没有给他进行神经方面的检查。”爱尔敏说到这里看了利威尔一眼,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

“不用道歉。”利威尔打断他,“继续说。”

爱尔敏应了一声,紧接着道:“一周前根据您传来马莱有可能在进行非法记忆操作的消息,医院对艾伦进行了检查和测试。但是我们在记忆操作方面的技术还比较落后,所以结果直到两天前才完全分析出来。完整报告我已经整理好发到您的个人终端上了,您之后可以查看。艾伦他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认知功能障碍,缺失了部分记忆,与此同时,还出现了情感认知混乱的情况。”

利威尔忽然停了下来。

他站定在一间病房门前,身后几人也随之停下脚步,都看着他。

“情感认知混乱。”利威尔重复这几个字。他顿了下,面无表情地问道:“具体表现为什么样。”

爱尔敏张了张口,有些勉强地说:“具体表现,嗯,喜好出现变化,对人的观感和之前比出现差别……之类的。”

利威尔抿紧了唇。他又问:“他现在还记得多少。”

六年前……

艾伦刚进入首都军区任职,还没有见过利威尔。两年后他升任特殊作战部队最高长官,授中将军衔;又一年后,才与利威尔登记结婚,算到今日,两人成婚三年不足。

沉默片刻,利威尔说:“我知道了。”他伸手对准门上感应器,眼见是要开门,却又没有接触上去。

不等其他人疑惑,就听他问:“他这种情况,还能恢复吗。”

爱尔敏先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听清楚了利威尔在问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不过隐瞒也没有什么用。爱尔敏只能实话实说:“实际上,还不清楚。但初步判断是神经受损,基本上……没办法恢复。”

利威尔听了回答,未作表态。

他继续完成开门的动作,手指触上感应器,一串短促的电子音响过,病房的门随之打开。

病房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一点整理衣服发出的布料摩擦声。

一股久违的信息素也在此时从房内溢出,像涨潮时的浪,扑面而来。

04.

艾伦的信息素初闻是清爽的,仔细闻又是温暖而沉稳的,像一支柑橘木质调的香水。

医院第二性征科的护士和医生要求只能是Beta,佩特拉也是个Beta,所以此刻一行人走进病房,只有利威尔能闻到艾伦信息素的味道。房间里的信息素浓度有点高,有着轻微躁动的意味,仿佛一匹久经饥饿的狼,在急切地寻找饱腹的猎物。

但艾伦之前在养病,没有戴那种东西。他背对着门在病床前穿衣服,将外套扣上,对这满屋子乱窜的信息素毫无察觉。

而利威尔甫一出现,那些原本四处冲撞的信息素就似饿狼见了肉,一瞬间朝着他涌去。要放在平时这也没什么,但利威尔如今的状态实在不是很好,就有些撑不住。好在那些狂躁的信息素涌到他身边后反而温和了下来,利威尔定了定神,脸色虽然发白,但表情还看不出多大变化。

听见开门的声音,艾伦转过头来,似乎是没想到有人能进来,脸上带着被冒犯的不悦。这屋子是特批病房,没有他本人和主治医生的权限,很少有人能随意进出。

艾伦扫视了一圈来人,视线没有在最前面的利威尔身上做过多的停留。他转过身来,扣着衬衫朝着爱尔敏问:“今天可以出院了吗?”

爱尔敏看了一眼利威尔,才说:“可是可以,但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艾伦怔了下,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利威尔,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手上的动作放下,显然是已经打理好了。艾伦看着利威尔,不确定地开口:“阿克曼中将?”

这个称呼可太久远了。利威尔早在三年前,在和艾伦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晋升为上将了。

但利威尔没有纠正艾伦,“嗯”了一声。

身后三人都不敢出声。

艾伦也不知道接下来作何反应,病房里突如其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安静的环境很适合用来胡思乱想,而艾伦是开小差的个中好手。

刚刚利威尔应答的时候,他差点敬了个军礼。因为在艾伦的记忆里,这位中将还是他的长官。他甚至从未见过本人,只在报告和新闻里听见或者看见过他。但有关于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以至于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好在他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位中将正是爱尔敏口中他那个所谓的“家属”。如今这个场景敬礼肯定是不合适的,因为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又遥不可及的顶头上司不知什么时候登记结婚,成为了合法伴侣。

刚记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简直吓了一大跳。

他在几天前得知自己的情况后,为了理清目前的处境想了很多,但怎么会结这个婚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他怀疑之前自己的脑子可能被猪拱了。因为艾伦深知自己更喜欢女人,和一个男性Omega结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退一万步讲他和男人结了婚,也绝不会选择和上司或者长官作为对象。

也许是一时色欲熏心,精虫上脑,毕竟这位中将长得确实很不错;也有可能是对方有什么企图和计划,需要将自己当作垫脚石,而自己屈从于他;还有可能是他们有合作或者协议,需要假扮成配偶才方便执行;总之大概率不可能是他们两厢情愿,佳偶天成。

但他想了这么多种可能,却一个都站不住脚。他并不看重色欲,对方也不像是能被他一时精虫上脑标记的人;自己也没有可以企图的东西,哪怕是丢了小命也绝不会屈于强权;他进入部队的目的又很纯粹,完全没有怀揣着需要与一位中将结婚才能完成的计划。

那么这场婚姻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可能……真的是自愿吧。

05.

一路想下来,又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这样的问题他在这一两周里想了不知道多少遍。即使他已经在深思熟虑之后,连离婚协议书都在前天给面前的人发过去了,但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是天性,他仍然想知道真相。

艾伦在安静的呼吸声中开始感觉到烦躁。想要知道真相,他只能去询问对面的利威尔,这个曾经和他毫无交集、后来变得亲密无间而如今又形同陌路的人。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和立场摆在这,是个人都会不愿和对方有过多的交集,更遑论和他一起追忆往昔。

艾伦在一片安静中独自沉思着,没有察觉自己逐渐躁动的情绪给他本来就不太受控的信息素造成了什么影响。

连爱尔敏和佩特拉两个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都隐隐有了压迫感,利威尔更不会好过。

他整个人的背脊绷得很直,标准的军人站姿,但在这种随意的场合未免显得太过拘束。站在利威尔正后方的小护士敏锐地观察到他垂放着的手蜷了起来,未经思考便开了口:“阿克曼上将,您……”

艾伦这才意识到在利威尔进来之后,他竟一直随意散发着信息素。通常情况下,Alpha和Omega见面时都会主动回收自己的信息素,使它处于隐约能够闻到但又不太浓郁的范围内。低浓度的信息素起类似名片的作用,但高浓度的信息素却是很私密的东西,Alpha在Omega面前丝毫不约束信息素的做法与裸奔无异;如果使用过高浓度的信息素对Omega进行压制,更是违法的行为,属于艾尔迪亚刑法典中的“信息素强制猥亵罪”*。

一不留神差点猥亵了自己法定配偶的艾伦连忙说了两句“抱歉”,试图收敛自己的气息。但当下的状况显然不受他控制,他的腺体由于利威尔的出现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机器人显示屏上信息素浓度指数眼看着降不下去。

“用这个。”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跟前,递给他一个项链。

是艾伦的阻隔环。

艾伦怔了一下,视线从那只手转移到了利威尔脸上。利威尔见他看过来,解开手里的项链扣环,抬手就要给他戴上,可动作进行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察觉到如今这样亲近的动作不是很合适。

他正要收回手,却只见艾伦已经微微低下了头,一副准备好让他帮忙戴上的模样。

艾伦这个举动完全是出自身体的本能。一个自然而然,一个理所当然,这种配合太亲密了,他低下头之后才感觉不妥。趁着利威尔愣神,艾伦立马直起身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可利威尔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艾伦注意到因为他后退的动作,那人指尖回握了一下,然后那人放下手,准备将阻隔环放在病床上。

利威尔的神色平淡,举止自然。但艾伦忽然开始没来由地喘不过气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对方很难过。

完全标记后的Alpha和Omega,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进行过标记的人对这一点感受很深,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常识;但此刻艾伦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处男时期,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但条件反射远比大脑记忆要占优势,艾伦的身体却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利威尔把东西放下之前忽然把阻隔环接了过来。用接这个动词可能还不够合适,他的动作更像是抢,迅速急切,唯恐错失良机。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利威尔的手,艾伦感觉那个瞬间,有电流劈里啪啦闪着火花沿着神经涌上他的大脑。他的腺体就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触碰开始微微发热,像是久旱逢甘霖,饥荒遇丰年。

利威尔始料不及,看着他。艾伦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了声谢就把阻隔环戴上了。

他们这串一伸手一抬臂、一弯腰一后退、一放一抢的动作描述起来很复杂,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几十秒而已。爱尔敏在旁边看着两人举止拘束手忙脚乱,是典型的身体想要靠近但理智却还在控制着距离,有些心酸和啼笑皆非,同时还有些担忧。

他观察利威尔,果不其然发现他的脸色在艾伦戴上阻隔环之后越发难看。他不舒服的原因爱尔敏大概也能猜到,才被艾伦刚刚的高浓度信息素刺激了一番,又突然直接屏蔽,这对利威尔的身体而言无异于让一个绝食多日的病人暴饮暴食,然后再逼他吐出来。

但实际上利威尔的情况比爱尔敏猜测的还要糟糕得多。不过他惯是会忍耐的人,再难受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出端倪。

艾伦戴好阻隔环之后又道了声谢,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爱尔敏趁着这个档口想询问一下利威尔的情况,未曾想对方比他先开口。

“爱尔敏。”利威尔说,“我想和艾伦单独聊一聊。”

知道两人之后是要处理私事,爱尔敏只好先应下来:“那好,我们先出去了。不过上将您之后最好检查一下身体,我看您的脸色不太好。”

利威尔答应了。

06.

一行人就此离开,佩特拉走时还满脸担忧地回了几次头,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利威尔两人。

艾伦听完爱尔敏的话后才开始观察利威尔的脸色,发现确实苍白得不正常。他整个人也透露出一种跋涉奔波多日,似倦鸟归巢,却发现巢散林毁、无处栖身的意味。

艾伦又感到胸口压抑,有些呼吸不畅,甚至还伴随着不明显的心悸。

看着门被离开的人关上之后,利威尔回过头来,和艾伦的视线撞个正着。

见他魂不守舍,利威尔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蹙眉问:“怎么,哪里难受吗。”

“没事。”艾伦立即否认,毕竟他总不能直说是心里头难受。他看见病床旁边的椅子,提议道:“我看您状态确实不太好,要不要坐一下,这有椅子。”

利威尔本来打算拒绝,话到临头又想起什么,还是拉过椅子坐下了。

艾伦也和利威尔面对面在病床上坐下。

利威尔暂时没出声让艾伦有点尴尬,他不知道对方想要聊什么,只好先挑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刚刚听您已经是上将了是吗?抱歉,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如果做错了什么还请您多多包涵。”

艾伦说话间不忘观察利威尔的神情,他自以为用词小心翼翼足够恰当,希望能够让这位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长官不那么反感。

然而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客气了,甚至比利威尔真正带的兵都要客气妥帖,在这种时候根本起不到半点他想要的效果。

利威尔仍是坐下之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了句“没事”便不见下文。

艾伦挠了挠脸,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继续。

他一面在脑子里搜刮可以缓和气氛的话题,一面分神想:太要命了,这种看着就很难搞定的人自己之前到底怎么相处下去的?不爱说话性格又诡异,说是要单独聊一聊却不吭声……整个就没法聊。

但事实上,利威尔此刻惜字如金还真不能怪他,非要追究起来这一切反而是艾伦造成的。

利威尔如今瞧着坐在椅子上无比正常,可那也只是看着正常而已。一切异常的表现不过都被很好地控制住,掩盖他此时头昏乏力,胃部痉挛的事实。所以他并非故意摆出一副不爱说话的姿态,而是只能少说话,以忍住一阵一阵不断从胃里往上窜的不适。

怕利威尔弄错,艾伦还解释了一句:“那份《离婚协议书》。”

利威尔顿了一下,说:“看到了。”

“那……那您怎么看?我是说,您,呃,您答应吗?”

利威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视线盯着病房一角,仿佛思维游离沉思出神,嘴里却反问:“这是你的想法?”

艾伦听这话像兴师问罪,他立刻警觉起来,开口道:“是,但是——”

话停在这里,他斟酌了片刻,然后艾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认真不少:“阿克曼上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您也知道,我缺失了部分记忆并且恢复的可能性很小。对于这六年里发生的事,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包括我们的整段婚姻。如果我以后一直想不起来的话,那么继续以配偶的身份生活下去对您很不公平,毕竟有些婚后义务客观上我可能……无法像您一样履行。

“其实如今我对于您来讲就相当于一个陌生人,维持这段名不副实的婚姻根本没有必要。我觉……“

“你对于我来讲相当于一个陌生人?”利威尔忽然打断他。

他之前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听着,当下却有些咄咄逼人。他看向艾伦,毫不留情地拆穿艾伦的话术:“是我对你而言,相当于一个陌生人。”

“无法履行的婚后义务是什么。”利威尔又说,他面无表情,眼里藏着讥讽,嘴上说得坦荡:“嘘寒问暖,还是上床做///爱?或者说临时标记都不行?”

“……”艾伦呆愣地张着嘴,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利威尔现在的样子和他刚进屋时截然不同,仿佛提线木偶忽然活了过来。除却刚刚戴阻隔环时出现的一点小乌龙,他刚到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安静寡言,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是例行公事过来看他一趟。而如今他却好像终于从状况外回了神,一举一动都鲜活起来,锋芒毕露,浑身是刺。

“我……”艾伦被他刚刚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耳朵不自知地红了。他艰难地开口:“这些事情……我确实不太能接受。临、临时标记如果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可以的。”此刻的艾伦虽然对AO之间的相处方式还不熟练,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至少他还记得Omega发情期间再不济也需要Alpha的临时标记来安抚。

利威尔看见他红了的耳朵,忽然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质问不过是在迁怒。他真是被持续不自知地越过他底线的艾伦惹怒了,差点忘记面前这人还不是六年后那个可以和他嬉皮笑脸亲近的艾伦,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利威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艾伦见他周身的气场有所缓和,又继续试图说服他:“所以您是不愿意离婚?可如果原本就是没有感情的婚姻,而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什么了,对您没有利用价值,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利用价值……

利威尔终于知道这小鬼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离婚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太可笑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的克制冷静都喂了狗。

他原本就处于不太能控制情绪的时期,这会儿更是只想把面前这人拉出去暴揍一顿。

“你怎么知道没有感情。”利威尔冷冷地说。

“啊?”艾伦一愣,迟疑道:“有、有感情吗?”

这下轮到利威尔愣了。他皱眉看着艾伦,确认他没有在说谎。

“而且更重要的是……”艾伦添道:“我只喜欢女人啊。”

利威尔:“……”

07.

艾伦不知道他上一句话哪里说错了,对面这人忽然陷入沉默。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对方再开口,便说:“忽然准备结束原有关系是我的责任,我很抱歉,阿克曼上将。为了显示诚意和表达歉意,我已经在协议书里提出,离婚后我名下所有财产都将分给您。还有,标记消除手术也由我去做,您不用担心,不过还需要麻烦您去医院进行残余激素的抽离。”

听到“标记消除手术”的时候,利威尔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因为他意识到这小鬼是真的很坚定地想要和他离婚。

标记消除在发展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只有Omega才能做,是一种会留下终身难以恢复的后遗症的高危手术。如今的技术虽说有了改进,也能在Alpha身上进行标记消除,以解除AO之间的标记联系,但这项技术实在比Omega的标记消除手术起步太晚,至今还是存在许多问题*。艾伦连这种手术都敢去做,可想而知,对于他而言这段关系是非结束不可。

利威尔的眼神冷了下来,紧盯着对面的人。

眼看这位阿克曼上将的眼神越来越吓人,艾伦感觉到后背逐渐发凉。他甚至怀疑下一秒面前这人就会拎着他的领子站起来,将他甩在墙上。

这真的是个Omega吗我说……

为了防止自己小命不保,艾伦决定说点什么:“您还是不……”他想说要是利威尔还不同意的话,也可以等他再考虑几天。可他话没说出口,就见对方突然闭了眼,房间里的那种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同意。”利威尔慢慢睁开眼睛,却没有看艾伦。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和艾伦对视,说:“如果这些都是你的想法,那么我同意。”

他说完,也不等艾伦回应,转身欲走,仿佛不愿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呆一秒。

艾伦还愣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利威尔转身走出去几步,他才急忙站起来喊住对方:“等等!”

利威尔停住,回头看他。

利威尔的表情很平静,脸色还是和之前一样苍白得不真实。艾伦对上他这副模样,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实际上本来也没有要说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住他干什么。

他“呃”了一声,目光从利威尔脸上移开后就四处漂移,嘴张开又闭上踌躇了半天。刚刚显得很急切地想要离开的利威尔此时却分外有耐心,等着艾伦说话。

天知道艾伦此刻只想让利威尔赶快说一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就能顺势应下来,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

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艾伦绞劲脑汁,终于想到一件事可以说,他快速开口:“记得给我办理出院。”

利威尔没做什么表示,他转回头去,才应了一声“嗯”。

“还、还有——”

利威尔才走了两步又被艾伦叫住,他这次回头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艾伦挠了挠头,小声问:“我住哪里?”

利威尔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你终端通讯录里那个叫‘阿尼’的,是你现在的副官。你联系她,她会带你回我们……”他顿了下,改口道:“我的住所。你暂时先住在那里。”

“哦、哦……好。”艾伦点头应下,愣愣地看着利威尔离开。

等到关门的电子音落下,艾伦才将目光收回。

他低着头站在原地,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刚觉得房间里压抑得不行,一直盼望着利威尔赶快离开,这会儿人真的走了,又感觉整个房间空荡得有些不像话。

他无意间扫视到了刚刚利威尔坐的地方,脑子里自然就浮现出了对方的样子。那人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但全程都是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哪里不舒服。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虚弱的状态,真的不要紧吗?

艾伦有些烦躁,抓了下头发。

——等等。

艾伦放在脑袋上的手忽然停住。

他心底有些讶异,不由地皱起眉头:他哪里来的印象?明明都已经失忆了,还能有什么印象?

他思考着,无意识地摸上脖子上的项链型阻隔环,把玩着上面那个小小的水滴型吊坠。片刻过后他仰躺在病床上,松了眉头,自言自语嘟囔一句:“算了。”

08.

利威尔出了病房,身后的电子门缓慢地自行关上。

他在病房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手上的个人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

抬腕点开,虚拟屏上显示着三笠发来的消息:「艾伦还好吗?」

利威尔盯着这句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开始回复。

利威尔:「好」

三笠:「……」

三笠:「真的没有受伤?」

利威尔:「没有」

三笠:「那就好」

三笠:「我什么时候可以请示回首都星?」

利威尔:「一周后米克会去替你」

三笠:「好,知道了」

回复完消息,利威尔定了定神,准备离开。

才跨出一步,他忽然想起之前爱尔敏的嘱咐。利威尔抬手摸了下颈后的腺体,迟疑两秒,调头决定去找一下韩吉。

艾伦待的这一层都是特批病房,位于首都中心医院一栋最顶层。利威尔要去找韩吉的话,还需要去五层转去二栋。他走到升降舱门面前,升降平台缓慢地从楼下浮了上来。

升降舱门开启的时候,一股封闭空间特有的气息朝着利威尔扑面而来。他原本正欲往里面走,闻到这股气息就停住了动作。他的忍耐能力一向是比常人要强上许多的,可这会儿却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刺激都承受不了。

利威尔紧皱着眉,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升降舱,决定还是走楼梯的好。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去了一旁的卫生间。

09.

艾伦进卫生间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人伏在洗手池边。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刚刚离去的利威尔,心头一跳,立马凑了过去:“喂,你果然——”

利威尔听见声响,抬头看他。他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小缕头发贴在脸侧,看得艾伦霎时失了声。

利威尔直起身,艾伦因为他的动作也退开两步,两人的距离自然而然拉开了一段。

“怎么。”利威尔将额前的发用虎口全都梳至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艾伦问:“有什么事。”

艾伦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声,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以为你不舒服来着。”

原来只是洗脸吗?

利威尔掏出一张白手帕将脸擦干后,边擦手边说:“我很好。”

“哦。”艾伦摸了摸鼻子,又觉得回复一个字显得过于冷漠,加上一句,“那就好。”

利威尔没再说话。他将手帕扔进废物框,机器在进行垃圾处理时发出短暂的“嗞”声,仿佛给了艾伦一个回应。

艾伦看着利威尔越过他往外走,也跟着回头,在对方即将走出门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脱口问道:“你要去哪?”

利威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和你有关系吗。”

艾伦一噎。

眼看着人离开后,他转身向里走,边进隔间他还边吐槽道:“脾气真差啊。他带的部队真得能受得了这个破性格吗?所以我到底怎么忍受这种人六年的?就不能好好说话?不过话说回来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利威尔还不知道艾伦正在背后编排他,正朝着韩吉的科室走去。

他到的时候,韩吉正躺在悬浮转椅上翘着腿看个人终端。

“哟?”韩吉看见了他,关闭终端坐正了,顺便从旁边拉出一张椅子甩给利威尔,“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回来了?

“怎么忽然记起来找我了,不先去见你废了大力气从敌窝里掏回来的小Alpha?”

“见了。”利威尔言简意赅地回复她。他接住韩吉甩过来的椅子,顺势坐下。

“我说呢。”韩吉哼哼两声,夸张道:“哎呀,已婚人士就是见色忘友啊,好友哪有连假也不休了都要亲自去救的对象重要呢你说是吧。”

她边说着,边倒了一杯水给利威尔。利威尔说了句不痛不痒的“闭嘴”,接过杯子,喝的时候唇尖感受到是一杯冰镇过的水,没有再喝,而是直接放下了。

“怎么,不喝水?我这医室可没有酒什么的啊。”韩吉挑眉道。

利威尔随意摇了下头,没说什么。

韩吉也没放在心上,往椅子里一躺直接问:“说吧找我什么事,是聊天还是唠嗑?还是平安归来要找我和埃尔文过两天去哪小酌一杯叙叙旧?”

利威尔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

韩吉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不聊天还能干什么,总不能是找我看病?大哥你看清楚外面挂着的那块指示电子屏了吗,这里可是产——”

韩吉收了声,表情变得诡异起来。她僵了三四秒,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整个人凑到利威尔面前,表情凝重地盯着他,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不会吧利威尔,你最好别骗我。”

利威尔没有说话,和她对视。

韩吉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想起他刚刚的举动,立刻感觉自己两眼一黑。她头痛地捂住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做最后确认:“你别吓我。”

利威尔少见吊儿郎当的她出现这种反应,觉得很有意思,说:“真难得啊,你这副样子。”

“你还有心思调侃我呢!”韩吉拍案而起,“你刚和马莱炮轰一顿回来,你告诉我你现在来看产科?!听说艾伦那小子还是你亲自潜进星舰救回来的?!你在搞什么啊利威尔?身体好是给你这么作的吗?”

“可我没事。”比起韩吉的激动,利威尔很是平静。

“没事是你命大。”韩吉咬牙切齿开始操作面前办公桌上的仪器,“你给我好好过来做个检查,我先看看你的身体状况还有激素水平,你最好给我没出什么乱子,否则你就完了。”

“啊对。”韩吉想起什么,又很头疼地扶了下脑袋,“如果你刚刚去见那小Alpha没有就地来一炮的话,这东西肯定是艾伦出去前搞上的,也就是说你这头一个多月还严重信息素不足是吗?”

“你完了。”韩吉从激动已经开始转为麻木了,“你这样激素水平达标就见鬼了。等会结果出来要是这我还能说错的话,我立马就去吊销医师执照。”

韩吉在虚拟屏上劈里啪啦敲了一顿之后,指着内室透明墙体后的检测平台对利威尔露出了友好的笑容:“给我躺上去。”

利威尔沉默着看了下内室的那一堆大型检测仪器,感觉自己仿佛进了流水线猪肉加工厂。

他和韩吉对视了两秒,难得没有还嘴,十分配合地进了内室,躺在了检测台上。

韩吉看着他躺好,回头又在虚拟操作屏上点了两下,“滴”地一声响,内室的仪器顶端亮起执行灯,仪器开始缓慢移动,利威尔身上各种光线扫过。

利威尔闭上了眼睛,在仪器的作用下,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很快,他睡了过去。

TBC.

第二章请进合集查找。

带星号*的部分,都是我胡扯的。

叛逆的孩子分手的情侣失忆的对象,看来我真的很喜欢写这种酸酸甜甜的狗血文。但本文不会有追妻火葬场的剧情出现。

生涯被我误删之后还是没有写完,抱歉。脑洞很多但是手速真的很菜。

如有问题,还请告知;不足之处请多多指正,建议也可以随意提。

感谢大家的喜欢。祝大家周末愉快,期末/中高考考出好成绩。

·演艺圈Paro全文1w4

·甜的甜的,从头甜到尾!被伤害的朋友们忘了139我来给大家回血

·全文适度玩梗发糖为主专业知识就不要认真计较啦你乐我乐大家乐为上策:P

利威尔的反驳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上不需要别人来点醒,而今天剩下的百分之一出现了。

00

“利威尔先生。”

现实总是具有戏剧性的,这应该是用烂的感情片的片段和台词,还是那种他从来看一眼就不会接的剧本,但是当此情此景真正出现,利威尔除了愣在原地就是忘掉自己刚刚干的一件要被刷上热搜的大事...

现实总是具有戏剧性的,这应该是用烂的感情片的片段和台词,还是那种他从来看一眼就不会接的剧本,但是当此情此景真正出现,利威尔除了愣在原地就是忘掉自己刚刚干的一件要被刷上热搜的大事。

01

没有人会和利威尔炒CP。

荧幕是一道光鲜亮丽的分割线,将现实和虚拟切割完美,这样一场假面舞会总是围着功名利禄转圈,这很好理解,在任何地方有才华和地位的人都会被众人拥簇。

按利威尔稳扎稳打这么多年优秀的演技和拿奖拿到手软的名声来说,借着他名气蹭热度的演员不会少。退一万步,此起彼伏波动的市场,谁会不炒炒CP博博眼球顺利上分?

利威尔没有。

“利威尔先生?!”新来助理在听到这句话后音量都缩小了很多,“......您说什么?”

“剧本我接了。”利威尔几乎是面不改色的拿过了剧本,剧本上定下来的另外一位主角的名字很熟悉,利威尔很快就想起了。

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流量明星。按理说他这种在演艺圈有地位的老演员应该非常不屑于和流量明星一起拍戏,这基本上已经成为演艺圈内众所周知的事情。

新来的助理想到上司韩吉才告诉他利威尔是一位非常不好惹的演员,叫他千万当心。结果今天他筛选出来的一批完美剧本里夹杂着一本他昨天第一眼就淘汰的剧本,而面前不好惹的演员利威尔本人在一堆精彩剧本中特意挑出来了这一本。

算了。剧本接就接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琢磨,就是一定不能让利威尔先生被拉郎炒CP。

事实证明当拉郎CP这件事成千上万次上演,哪怕是不正常的,都会变成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惯。而当正常变成数量少的一方,也会变得令人不解或奇怪。

艾伦耶格尔。

演员名单被公布的第二天。利威尔一边刷着这位演员的微博,一边皱着眉头喝着红茶很不解的想。

为什么没人炒艾伦耶格尔和他的CP?

02

流量明星和高质量的演员合作确实是一条飙高热度的信息。

艾伦是位天赋型选手,正所谓火都是有火的道理,利威尔在和艾伦合作的闲暇能感觉到他学的很快,台词功底和演技进步迅速,似乎遇到演技越强的演员越是能激发出他的潜力。

“利威尔先生。”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是在某一间不算大的便利店,艾伦笑着摘下口罩,他将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对着他眨巴了一下,“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

利威尔确实感到巧妙,加上在片场艾伦实在是位性格不错也非常有礼貌的后辈,他也在心里打了很高的分,当然,主要他还长了一双他特别喜欢的眼睛。

“啊。”但利威尔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他摘下口罩站在红茶货架旁,冲面前货架上的红茶扬了扬下巴,“我来买红茶。”

“嗯,利威尔先生喜欢什么牌子的红茶,这个?”

“这个也很喜欢。”

“那这个呢?”

“还不赖。”

“可是这个看起来更好喝。”

“嘁,这是最难喝的。”

至于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私下和艾伦见面,也是第一次被狗仔偷拍。

照片拍的很清楚很暧昧,是一张错位抓拍。角度把握的十分精美,这张照片并不像偷拍,哪怕说是故意拉郎也非常有说服力。

照片上他抬头看艾伦,艾伦伸手撑在他背后的货架上,应该是去拿红茶罐的,可是落在镜头里则像将他圈在怀里,照片上艾伦低着头,鸭舌帽投落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两人的表情。这非常像小情侣之间即将到来的接吻。拍照的人将他和艾伦很有辨识度的脸展现在镜头里,怎么看都是个死捶。

当天这张照片迅速被刷上了热搜,热搜上的字体都是视觉里炸开的红色,浏览量几百万几千万的涨,但当所有话题被疯狂议论,当利威尔和艾伦的经纪公司被这件事打得措手不及整晚晕头转向,当大家都手忙脚乱想办法撤热搜时,利威尔奇怪的发现———还是没有人炒他和艾伦的CP。

22:45「你有病吧,炒CP蹭热度别带我们利威尔好吗?」

22:50「什么狗屁流量明星,就知道蹭热度,蹭到利威尔身上来了?你家没别人能蹭了?」

23:00「利威尔从来一身轻最讨厌炒CP,麻烦CP脑有空去了解你们即将要炒的正主好吗?」

利威尔皱起了眉。

———今天还没喝红茶:怎么这么多满嘴屎尿的家伙,艾伦和利威尔炒CP怎么了,你的生理循环会因此逆转将你体内的废物气体排放量从嘴里放出来吗?

-

利威尔和艾伦的电影还在按部就班的拍,拍的过程中一定存在接触,接触后一定存在被抓拍。每一位抓拍他们的摄影师都技术高超,照片拍的有氛围又感情到位。

艾伦常会来请教他,利威尔其实不是个好老师,他耐心有限,但是艾伦似乎非常会把握他的脾气,他的打斗部分学的总是很快,一来二去动作流畅下来显得格外漂亮,让利威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剧场抓拍总会挑选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例如利威尔都不知道在他快要撞上身后桌角时艾伦替他用手挡下来,再比如艾伦在他们吊威亚之前会将他背后的绳索反复确认很多遍,还有那些被误解的,认真对戏拍成借位拥抱的,艾伦冲他道谢被拍成伸手邀请他离开的,艾伦没整理好发型让他帮忙被拍成摸头杀的,打斗都能被扯成公主抱的。

尽管如此,利威尔还是没有看到他和艾伦的CP有多夺人眼球,反倒tag和超话少的可怜,唯一的进步就是多了几位敢讨论的群众。

一生事业几乎从未黯淡的利威尔先生看着那句“他们不够真。”觉得这大概算是冒犯。

“利威尔先生,再过几天的采访您会去吗?”在结束一天的戏份后,艾伦泡了杯红茶端过来,顺手递给他,他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着,显得有些松散,艾伦看着他笑,比荧幕上还要好看。

利威尔的特长就是拒绝综艺节目和无聊透顶的采访。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前几天韩吉问他要不要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访谈,还没等韩吉说完他就拒绝,并斩钉截铁的说以后这种节目都不用问他,直接推掉。

也是这时利威尔才不合时宜的反应过来艾伦所说的采访应该就是他拒绝的这个,他心想艾伦一定会去,又想到前几天他和艾伦的CP超话里有人发帖说:“哎,好想看他们两个一起上节目。”

“哦,那个。”利威尔眼睛都没眨一下,“已经答应了。”

亲耳听到利威尔要接受综艺类节目后韩吉的表情非常精彩,她在琢磨利威尔是不是金盆洗手的同时想到了自己即将冲到巅峰的业绩。于是把围绕艾伦和利威尔新电影的综艺全都收了个遍。

“真的要接这么多吗?”新来的小助理几乎下巴要砸在脚背上,“这是不是有点太......”

韩吉很忙,忙到根本没空搭理小助理,她手忙脚乱的签字,心想好家伙,利威尔终于当了一次摇钱树。

“不会,他最近就这一部电影。”

“可,可是!韩吉桑!综艺很容易被蹭热度的,万一利威尔先生被蹭热度炒CP怎么办啊?!我们需不需要派人去放点消息压一下舆论?”

笑话,韩吉几乎要笑出声了,敢和利威尔炒CP的估计还没生出来吧。

但是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了桌边乱七八糟摆放的艾伦的海报上。

“我们需要控评吗?或者带话题?”

“炒CP?”

“对啊......利威尔先生这么多年没有被炒过CP肯定非常......”

“对啊。”韩吉突然切断了小助理后面半句话,从小助理的角度看自己上司的眼睛似乎在发光,她激动的很反常,“为什么不炒CP?”

利威尔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向来我行我素,有影帝架子也有人格魅力,讽刺语言十级,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将他本人和角色联系到一起。这些看似非常不讨人喜的性格加上他格外出色的演技,反倒产生了一种让人偏爱的反差,组成了演艺圈内罕见的清流。

这样两个性格阅历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上综艺,愁的主持人根本不敢放松,时刻把握着利威尔的度还需要提出适合艾伦的问题。

于是主持人问的无比官方,官方到利威尔想到这位主持人在其他演员合作访谈上都不是这么问的。为什么?

“请问和利威尔先生合作是怎样的感觉呢?”

“非常荣幸。”艾伦穿了一身黑色修身西装,他习惯将长发在脑后扎一个简单的结,看得出他回答问题时并不紧张,喉咙里还带了点笑,“利威尔先生教会了我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和利威尔先生还会在不远的将来迎来第二次合作。”

“啊真好呀,您对利威尔先生有什么样的感觉?”

“嗯,总的来说,利威尔先生很让我尊敬。”

“非常感谢。”主持人看向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利威尔,“那利威尔先生对这次合作又有怎样的体验呢?”

利威尔是谁。他是在获奖感言里都能讽刺编剧台词写的不够犀利的演员,他很少去掩饰自己的心情,强颜欢笑他并不在行,或者说他根本学不会。

“嗯,很开心。”

“啊。”主持人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笑得很体贴,“利威尔先生都满意的话,那应该是一场很有趣的合作。”打完圆场主持人几乎马不停蹄将目标转向好相处的艾伦,“请问艾伦耶格尔......”

“冒犯一句。”利威尔是在这时打断她的,他的声音很冷清,比起节目更像审讯,“你为什么不问我对艾伦有什么感觉?”

03

当天利威尔皱着眉头音色冷淡并让人瞳孔地震的发言被满世界截图剪辑重复卡回放。

#请问艾利现在可以入股吗?#

17:01利威尔营业了请踢我:[不会吧不会吧,这种硬拉郎CP不会还有人会磕吧?]

17:02红茶贩售机:[关你屁事,我就想磕这CP,你是我爹?]

17:05干饭人回复利威尔营业了请踢我:[出现了出现了,不磕不会滑走,就非要在这里刷存在感恶心人?]

17:10干什么不让磕吗:[说实话……我觉得他俩的互动真的好可爱……]

17:11JSC你给我重画:[我算是看出来了,CP粉就是天下第一nt,一句早上好都能让他们脑补到结婚,xswl。]

17:12真的就是真的还要我说第二遍回复JSC你给我重画:[笑没笑死?有事没事关你屁事,家住海边?杠nm呢?]

17:12伦妈妈爱你:[一句管好你自己送给唯粉OK?这是CP话题,你在这里放屁呢?]

17:13天哪这就完结了不会吧回复伦妈妈爱你:[看看谁在这里一语双关呢?我寻思你当小丑也别让全世界知道吧?]

17:14艾利给我涨:[大家好,名字改好了,请问哪里能吃到饭?]

17:15我来了回复艾利给我涨:[太太,饿饿,饭饭!!!]

17:16没完没了了回复艾利给我涨:[太太,饿饿,饭饭!!!]

17:16我不走了:[姐妹们,我刚刚因为艾利太甜了去了趟医院,医生听到后告诉我要排队,今天因为这个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磕CP永远是一件值得狂欢的事情,话题被带动之后来势汹涌,图文段子来得很快,路人加入的也毫不犹豫,话题在一天内从无人问津到跃上总榜第一页。

「利威尔先生。CP话题会让您感到困扰吗,如果困扰我这就去发条申明。」

就在利威尔打算放下手机去看剧本的时候,艾伦的消息刚好弹出来。这条消息来的很是时候,他没有立刻点开这条消息,而是目光在消息弹窗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弹窗消失。

困扰吗。

利威尔仔细将这个两个字的感受反复回忆了一下。

「不会。」

艾伦在切换账号的时候收到了利威尔发来的消息,对方似乎害怕他多想,在发完上一条后,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这有什么好发申明的。」

综艺节目的剧本和问答就在手边,艾伦得到这条消息后,心情十分好的拿起笔划掉了官方的最佳参考答案,改了个意思一样,又听起来不像是那么回事儿的回答: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喜欢利威尔先生。

电影还在继续,综艺节目也在继续。利威尔对艾伦对指导在继续,艾伦对利威尔晚场拍摄递茶盖毯子也在继续。当然,抓拍的也都在继续。

“可是这部片子对经验不足的艾伦来说还是有些难的吧?”主持人在灯光下问出屏幕上观众疑惑的点,“有没有遇到十分困难的片段呢。”

访谈综艺到了抽卡环节。抽出的卡片是正面的就要说实话,反面则是反话。说完之后需要观众自行猜测,然后亮牌。

“有的。”艾伦抽到后回应问题很快,“有一段需要情感大量爆发的戏,我需要喊需要哭然后需要迅速冷静,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演绎,多亏利威尔先生帮我。说起来非常丢人,有一次我情绪没有迅速脱离出来,抱着利威尔先生哭了好一会儿。”

「这是假的吧」

「肯定假的啊,利威尔多洁癖,怎么可能让人抱着他哭,虽然我也好想呜呜。」

「可恶,这也太假了,我都不用猜了。艾伦耶格尔你快编点我猜不中的。」

「笑死,我叛逆,这是真的。」

「我艾利,这必须是真的。」

「我吐了,怎么哪儿都有你们CP粉,别ky了好吗,这他妈假得离谱。」

“看来大家都选反面呀。”看完大屏幕上的投票,主持人笑着公布答案,“那么请耶格尔先生亮牌。”

于是艾伦笑着举起正面的牌。

刚开始艾伦就坐在他身边,等他裹在毯子里拿着剧本困得小鸡啄米时会低声询问需不需要靠过来,利威尔前几次拒绝了,后来太困了,是在艾伦肩膀上醒来的。

“最近两位的戏份很繁重,那请问利威尔先生有没有在片场遇到一些无法接受的事情,比如和片场中的人合作感到不舒服的事情。”

“有。”利威尔垂眼看到自己抽到的牌,“当时拍摄晚戏到很晚,艾伦红茶泡的很好喝,我都是喝艾伦的红茶来提神的。他还会自带毯子,结果都在我身上。”

「这绝对是正的,我敢对天发誓。」

「利威尔对红茶很挑剔,艾伦好像......艾伦会泡红茶?我那傻孩子分得清红茶品种和需要的水温???」

「nmd,分不清也太好笑了,SOS我宣布这是对艾伦最大的黑点。」

「利威尔那么洁癖!!!他怎么会盖别人的东西!!这是正的,他肯定在说反话!」

「我这辈子没见过利威尔夸过谁红茶泡的好喝,他上次还说了某导演没有任何红茶品味,简直在侮辱红茶。」

「+1,应该是艾伦泡的红茶非常不好喝才对。这题我必一雪前耻,正的。」

利威尔看了眼大屏幕投票全在“正面”上,皱着眉扬起反面的牌。

“利威尔先生,等这部电影最后一场戏拍完了,您打算做什么呢?”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深夜的片场没多少人,十五分钟后又该到他们的镜头,利威尔坐在沙发角落里喝着冷透的红茶,翻剧本的手因为艾伦这句提问停顿下来。

“啊,好好睡一觉。”他们熬了大半个通宵,熬夜会让人有轻微的鼻音,利威尔那会儿就是。

“那首映后呢。”

“去旁边红茶店里喝杯红茶。”

“利威尔先生不去买红茶吗。”

“吵死了,看完电影当然懒得泡。”

“那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不得被围着要签名吗?”

“猜的不错。”利威尔的肤色很白,黑眼圈也很清晰,清晰到一会儿估计得被拉过去补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抬眼的,远处拍摄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利威尔整个人都在朦胧的光影中,“所以得提前离开。”

“那么请问艾伦,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这部新电影里有非常喜欢的台词或者人物吗,如果有的话,是谁呢?”

艾伦抽到一张牌,他抬眼看了眼利威尔,利威尔刚好也在看他,于是艾伦悄悄张开手让利威尔看了一眼牌。

弹幕在艾伦这句话后凝固了很久。投票都静止了,主持人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查看自己得到的答案卡,结果哪一条回答都接不住艾伦这段即兴发挥。

“哦!”后场查看直播的韩吉几乎尖叫了起来,她一边兴奋一边拉着一边快哭出来的小助理,“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多刺激啊!”

要不辞职吧。小助理心想,这样下去他每一个夜晚都得加班加点熬夜编辑删减审查利威尔先生的话题。

「草!!!!!!!!!!!!这什么?!!!!!!」

「我我我我我他他他他他????」

「等一下!!!!不是怎么回事儿啊!!!!!!」

「艾伦,你好大的算盘,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怎么猜?!」

「这这他妈怎么猜都不对劲吧!!!」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喜欢利威尔先生。这有假的余地吗,这是正面,这绝对是。」

「前面的,删掉这句话让我发!」

「淦,不是,这句话谁还管真的假的啊?」

「呼吸机呼吸机呼吸机呼吸机!」

艾伦并没有等主持人提问,他对着摄像机慢条斯理的扬起下巴,露出卡牌漂亮的正面。

与此同时停在艾利首页的话题是:#为什么不炒艾伦和利威尔的CP?#

04

艾利火了,火到出圈,比当年艾伦蹿出来的热度还要高,火在艾伦和利威尔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收尾,火在最后一个综艺节目结束。

“嗯。”利威尔有些困,他闭着眼睛赖在柔软的被子枕头里,反应是少有的迟钝,“不冲突。”

艾伦一直很喜欢在早晨发消息给他问好,当深夜来临再说声晚安。即便忙的一天要赶五六个剧组,利威尔还是收到了艾伦的早安消息。

利威尔突然想起来他最近根本没有翻看艾伦和他的tag和超话,也是在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家里找到正山小种和金骏眉。

普洱和大红袍他不是一直很喜欢吗。利威尔看着玻璃茶柜里最接近手边的茶罐,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利威尔还在准备早餐时顺手打开了电视,结果刚打开就放到他和艾伦的综艺节目,说来奇怪,他先是一愣,立马反手关掉。可是当液晶屏幕在眼前回归成沉寂的黑色,他又突然很想打开。

怎么回事?

利威尔站在原地由于不解开始皱眉,他还往左右走了两个来回,然后停下来。

他拿起手机点开CP超话,没想到迎面而来就是他和艾伦那张像极了接吻的借位抓拍。配文很直白,直白到利威尔退出的速度比他来到脏乱差又必须住下的屋子里的打扫速度还要快。

———利威尔先生,我无法以万物替代你,我爱你。真心实意,毫不欺瞒。

利威尔没有被炒CP重点归功于他不怎么接爱情主题的片子。他自我风格强烈,再加上还非常喜欢接动作悬疑犯罪等难度要求很高的剧本,按理说很容易将每个角色千遍一律的展现。这正是利威尔演技强且有力的证明,因为他在角色切换上非常自如,能在崩溃受害者和可憎加害者之间不留痕迹的来回跳转。

但是利威尔觉得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能停下来,他越休息越不对劲。

是从哪里出的问题。

“天,利威尔,真罕见,要不是从你家打过来的我都要怀疑你手机是不是被偷了。”

“别废话。”利威尔开门见山,他端着刚好泡好的红茶,组织了一下语言,显然没有成果,“我觉得,我最近。”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有些奇怪。”

“你和佩特拉恋爱了?半年前的绯闻都是真的?”

“不是。”利威尔面无表情,“就是我觉得我最近......”

“是海洛因吗?!!!!!!哦利威尔!不!!!!!”

“不是。”

“你患上了重度抑郁?!还是老年痴呆?!!!”

“闭嘴。韩吉。”

利威尔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刚打算问候一下兽医给她接的不灵光的脑回路,就听见韩吉笑了两声。

“因为艾伦吗?”她问。

他没有说话,准确来说是找不出正确又合适的反问。他在沉默,持续沉默中他想到了名字的主人,他想到艾伦那段一镜到底的特写,仅仅眼睛就足够爆发出无数种情绪,他在阴沉的时候能展现出瘆人的平淡,将支离破碎发挥淋漓尽致,崩溃于他游刃有余,整个过程没有声音,没有台词,好的演绎永远是一场痛快的爆发,利威尔将这段镜头每一秒都记得十分清楚。

他不光将这一段记得清楚,他还记得艾伦过了这一段后半天走不出来,最后一个人去角落里整理情绪。他可以不过去,能演好那样一段长镜头的人会很快整理好。结果利威尔不但带着纸巾去了,还被艾伦抱着调整了半天。他们之间的拥抱并没有声音,艾伦抱的很紧,他看不到艾伦的表情,只好抬手拍了拍他。

没错。利威尔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讨厌合照,还讨厌和别人接触。结果杀青的时候他被那个小鬼环在怀里,强迫脸贴脸合照,艾伦笑的非常高兴,他没有一张是不皱眉的。

“利威尔先生!快笑一下!”艾伦笑着在他耳边说。当时有很多人,大家挤在一起,喧哗又热闹,唇边擦过耳侧也是正常的事情。但利威尔记得,记得他片刻的愣神,和那一瞬内所有的感触。

是因为艾伦。

“利威尔。我还以为以你的思路永远不会想明白了。”韩吉是在这时开口的,她似乎在感慨又似乎在陈述,“但恭喜你,我觉得比起海洛因这可太能接受了,哦对还有老年痴呆,你说你万一记不住台词那完蛋了,你的演艺生涯......”

利威尔拔掉了座机线。

就在利威尔终于梳理清楚,距离首映的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今天。还没打开的微博上炸开捧红艾伦的新剧的消息,讨论阅览量转瞬杀到总榜第一。

与此同时电视里传来艾伦的声音,利威尔回过头,目光与屏幕上的艾伦碰撞。他发现艾伦根本不在笑,他沉着眼,说出一句让利威尔忍不住愣在原地的话。

“我不知道第139集他想演什么,但我根本不想演。”

05

被大家疯狂转发播放量不断刷记录的是艾伦在结束TOA139集的拍摄后接受的采访。

屏幕里的艾伦保持无数次回应采访一样的语速,如果忽略他的回答,也还是条不错的采访。

但全程重点就是艾伦的回答。这简直石破天惊,五雷轰顶,和大众无法接受的情绪一起冲撞彻底。

“请问,您对于这部作品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

“这部剧结局要出了,那么来说下感慨,第139集将成为我演艺生涯中最离谱的结尾,隔壁三笠小姐说再也不想和我合作。”

“既然矛盾这么激烈,为什么还要演下去呢?”

“我付不起违约金。”

低气压让主持人的呼吸声在话筒里传的一清二楚,几乎凝固的气氛促使他没忍住笑着开始打圆场:“耶格尔先生真是风趣,难怪大家对您的印象都是亲和力十足的......”

“当然亲和力十足。”艾伦听着倒句话似乎沉敛眉目稍微放松了一下,他还笑了笑,眼底和声音里的压迫力倒是一点儿没减,“因为都是我装的。”

「草,艾伦,妈妈的好大儿,你好像突然长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tm不行了,我要是经纪人我这会儿已经在ICU了。」

「姐妹们,我疯了,这是我的天使艾伦会说出来的话吗?」

「显然不是。」

「显然艾伦不是天使。」

「显然艾伦在此时此刻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他是一位演员。」

「这就是伦语吗?(我在说什么)」

「你好,能再多说点吗?我不够听。」

这情况实在是太突然了,主持人声音都显而易见的小了下来:“那耶格尔先生对导演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部作品能不能成为导演先生的最后一部作品有待考量,但希望导演先生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艾伦将目光转向摄像头“因为我再也不会接了。谢谢。”

“一个特意摧毁的终章如果是真的为了带来痛苦,那您毁不了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都有接受或者拒绝接受的权利。”

电视前的利威尔看着艾伦平静如斯的发言。

“您永远无法强迫。”

艾伦耶格尔,TOA男主角。TOA第139集让主角做出背离原生性格的行为事迹,还摆出一副原本如此的模样,最后在众人的失望中让其退场。

强行杀死角色和无法自圆其说的结局激起民愤,于是被毫无疑问骂上热搜。当然,这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本剧主演———当今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事业冲刺期、新剧即将上映的艾伦耶格尔本人,开麦了。

演艺圈内没有人会不立人设,经纪公司以及公关都会为之打造一套完美而又符合本人的人设标准。这相当于第二个角色,没有哪个演员会做出大型违背自己人设的现场。

但艾伦耶格尔做到了。他不但做到了,他还对着全世界坦诚地表示那些都是他装的。

艾伦本人发言直接点火送结局出圈,对待结局人各有异,骂架是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的。有人骂青春被浪费对这个作品付出每一秒都是后悔;有人讥讽角色还想脱离作品独自美丽简直痴人做梦;有人解读万变正是作品的魅力;有人爱之深恨之切粉转黑作品带角色骂得狗血淋头;有人顿悟整部作品只有138集,所有对读者不负责的行为都不应该被认可。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感受到愤怒都是人之常情,因为结局并不是角色推动的,而是作者试图凌驾于我们之上。」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愤怒,这个结局我很满意,撒泼打滚怎么了,他才19岁!!」

「我笑死了,楼上根本没有认真读懂博主的意思好吗,他明明可以升华角色,结果硬要把角色打回三岁小孩儿,当然如果你喜欢吃shi当我没说。」

「我无语,楼上当什么圣人,强行加什么解释呢,就你有嘴和脑子吗?人家喜欢怎么了?你也是个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小丑?」

「别洗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看这破烂作品。」

「我刚去楼上微博里看了一圈,原来楼上就只看了最后一集就在这里指手画脚。这个结局哪怕我们跟作者撕的头破血流都轮不到你这种看到墙就推一把的sb。」

「实话实说,结局拉垮不会让曾经翻开作品并为它动容的我后悔。我在这部作品里得到的任何情绪,我学会的任何道理,我个人能体会到的对错,以及所有赞美和高光点都会永远存在。但这些只存在于我个人,不论什么情绪和美好都是出于我个人的二次创作。」

「没错,我只是对这个期待许久又难以置信但结局感到遗憾而已,作者是什么人我他妈不知道,但是作为我自己我不接受。」

「你们别说艾伦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纯路人,但是他自曝人设可比他装的带感多了,草。」

「你别说,这还真是目前为止看似最合理的解释。」

「哈哈哈哈哈我tm谢谢抑郁症痊愈姐妹,笑死我了,我笑的满地乱爬。」

“利威尔。”

利威尔单手拎起茶杯,垂眼看了眼首映当晚的安排,轻嗯了声,算是作出回应。

“你不问艾伦去不去?”韩吉有些惊讶,她挑了挑眉,“你不问?”

“哦。”利威尔垂着眼去喝红茶,茶面热气缭绕拢入他的眉目里,倒显得肤色更为苍白,他答得很淡,“艾伦去不去?”

“不去。”韩吉眉头挑得更高,她想了半天利威尔哪里不对,终于发觉是少了平常本人自带的不耐烦以及一系列攻击性,“害怕艾伦会给首映带来影响,已经私下联系过了,艾伦那边也同意了。”

“我想也是。”

“你很平淡啊这个反应。”

“韩吉。那是首映。艾伦他又不是死了。”

“可是……”

“但我确实有很多话要跟那个小鬼说。”

利威尔从沙发上起身,他将没喝完的红茶放在桌上,拿过韩吉带来的资料随便翻了两下就卷起来握在手里。这句话说得毫无厘头,韩吉还想问什么,利威尔却已经拉开门离开了。

“利威尔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哪天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帮忙。”艾伦写给他联系方式那天两人手机都不在身边,他只好在台词本上撕下来一小角纸,上面还带着台词,他笑着递给他,那实在是一个非常温暖的笑,温暖到利威尔这样习惯性拒绝的人都收下来了,“您可以随时打给我。”

“利威尔先生。”那也是他和艾伦认识的第二天,艾伦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是非常舒适又存在温度的笑,他确实有着让人信以为真是邻家温柔哥哥的优越相貌,“我的名字是艾伦耶格尔,请您多多指教。”

依旧无人接听。

06

利威尔的情绪常年稳定且不受影响,他拥有根深蒂固的习惯癖好,无论是被误导还是过度解读其实他都不在乎。他讨厌吵闹,于是这么多年无论是首映还是庆功宴他总是喜欢坐在人最少的地方,迫不得已坐在前排也不会参与热闹捧场。

但他偏偏没意识到最近自己所有习以为常的规律在无声陷落。他坐在影院最后一排,前排的欢笑和议论离他很远,他有很多话想去讨论,但不是和他们讨论。于是他找到一个十分合适的借口,这是一段和艾伦的配合戏,当然和本人讨论才有意思。

这只是他和艾伦镜头的开始,他知道后面还有更多,他才坐在这里二十五分钟,但利威尔突然不想看了。最后一排离开很容易,他走出播放厅和电影院,最后在凌晨清寂的街道上停下来,才发现借口没用。

他就是想看到艾伦而已。

利威尔突然有些烦躁,他把剩余的红茶仰头喝的一滴不剩,顺手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得翻看起来。

利威尔的动作是因为这一条微博停下来的。

他甚至在因为艾伦这两个简单的字而想起这个人的所有样貌和脾性,他想起来艾伦能为了一个高危镜头摔得浑身是伤,他提着医药箱递过去骂艾伦脏死了,艾伦也不生气,凑过来把胳膊上又青又紫的摔伤亮出来,冲他眨了眨眼,无声讨一个包扎的机会。仔细想来艾伦从来没有找过替身,也没有拖过剧组后腿,尽管利威尔是一位对演员标准评判很高的人,他也觉得艾伦是能赋予角色光彩的演员。

艾伦不是他说的那样的。利威尔反驳,这条微博里一个字都不是。

也是这时,利威尔听到有人在叫他,是他记忆里最熟悉又最期待的声音。

什么戏都演过什么场面都没崩过的知名演员此刻大脑瞬间空白,他的演艺生涯里见过的、可以回答这句话的台词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可实际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听清逐渐接近的脚步。

利威尔坐在落地窗前,头顶的光将他和背后漆黑无垠的夜切割得分明。

艾伦走到他身前停下来,单手顺势撑住利威尔背后的椅背,这个动作被他做得自然到不易察觉,他还俯下身摘掉口罩保持一个和利威尔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来。

利威尔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声响简直震耳欲聋,他都怀疑艾伦能听得一清二楚。

或许都不是这些,而是来自这些的源头。利威尔下意识抬头去看艾伦,可是他分明都不清楚目光对视的下一秒他该怎么做。

这些利威尔没有告诉艾伦,就像艾伦也没有告诉利威尔他在很久之前就找遍首映地点附近的红茶店,并且等他来到这里。直到他来,又到他即将离开。

利威尔不知道那些抓拍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被刷到艾利主页的匿名提问也是艾伦本人,艾伦从来没有走不出戏,这些如同他在节目上所说的一样,都是装的。他就是为了拥抱利威尔,人畜无害蹭蹭他的颈窝,环住他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一会儿而已。

正如现在,艾伦知道这个角度他就完全可以停下来,他买通的抓拍摄影师就在对面,他不用真正做到就可以利用借位来一张任谁看了都会信以为真的接吻抓拍。

但在他看到利威尔抬起头来看他时,还是没忍住吻下去了。

利威尔没有动,他的肩胛骨很薄,被隔在椅子和落地窗狭小的空间内迎接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多少显得有些脆弱可怜,但艾伦不觉得,不但不觉得,见人不反抗他还索性把利威尔按在背后透明的落地窗上。

利威尔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拒绝言情剧本,正如他现在笨拙的换气一般,他多少应该学一点,不然就不会这么狼狈,偏偏艾伦还不让他好过,直接跳过教导正入主题。

不远处有响起的快门声,还有零星过往行人,当然,还包括此时此刻热度宛如坐火箭扶摇而上的热搜以及炸出新高度的艾利超话:

END.

*OOC致歉OOC致歉OOC致歉

*文笔辣鸡看个乐

*又名:ID名叫fffffff4000的那个快把截屏交出来!

———————————————————————

王杰希自认为在直播时长上还是相当负责的。

“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样多无聊啊!像我似的每个月赶ddl,这样真的不枯燥吗?不...

“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样多无聊啊!像我似的每个月赶ddl,这样真的不枯燥吗?不如你搞点什么惊喜?惊喜啊懂不?就像那种突然开播然后给大家一个小福利什么的那种——”

“不懂。”王杰希合上笔记本。

“那我教你啊,你……”

“晚点再说吧,我要直播了,你早点睡觉。”

“喂?!!!王杰希你——”

挂断通话,王杰希蹙起眉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不该打给方士谦,打给这人干什么?他人远在异国他乡赶他的ddl,又不能从手机屏幕里穿回来替自己直播……

寒暄的话王杰希没讲多少,平时面对记者采访游刃有余的王队虽然在联盟里话没有周泽楷那样少,却也不太能和观众互相硬控那么久。他照以往直播的惯例登上游戏就当是日常训练那样操纵着角色行动,弹幕飞速滚动着,王杰希会给大家解说游戏,偶尔他也会停下来回答一些问题,而在这些问题中,他瞄到了一个很熟悉的ID名。

「fffffff4000:好炫」

“噗嗤。”王杰希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猜方士谦看到自己刚刚那段操作应该会感觉挺抓狂的吧。

方士谦的ID名虽然看着极具暴露风险,但正所谓越危险的名字就越安全,前微草副队长深谙此道,于是打着这明晃晃的ID大驾光临微草现队长,除了会偶尔有人会以为他是方士谦狂热粉外,也没什么人会起疑心。

方士谦既然不在乎掉马风险,王杰希也就根本没打算藏,他看着那个叫fffffff4000的ID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怎么不睡觉?不是让你睡觉去了吗?”

「fffffff4000:放假了才来看你打游戏呀」

弹幕上滚过很多“???”,多半是在好奇王杰希这话是在跟谁说。

“……大家别误会,我是在问刘小别。”王杰希说着回过头刚好盯上了正蹑手蹑脚试图从他身后溜走的队友,“打算去做什么?”

“呃,队长……”刘小别挠挠头,“队长你要吃宵夜吗?炸串,要不要?听说路口那家刚出摊。”

“……不了,你早点回来。”王杰希婉拒了刘小别的邀请,选择不在夜里和自己的肠胃过不去:“还有,明天回来要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知道了队长……”刘小别当然知道今天被抓明天要肯定要被罚加训,但他今天晚上约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已经跟人家说好了,这下也是不得不出去。

「fffffff4000:咦好凶哦」

「fffffff4000:你希望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fffffff4000:想吃炸串吗?」

王杰希不明白方士谦这又是抽哪门子的风:他要是回答“想”,这人八成就会立马给自己发来无数炸串照片,然后美其名曰说是深夜抑制食欲大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

要是回答“不想”的话……

其实自己也是有点馋了,哪个大小伙子能完全拒绝深夜炸串的诱惑?张新杰应该能拒绝,自己可是不能百分百地对炸串说no。

「fffffff4000:想吃就wink一下」

王杰希无语。

……这什么脑瘫要求?

王杰希偷偷吞了下口水,装作没看到刚刚方士谦的那条弹幕,操纵起王不留行猛冲上天空。

「fffffff4000:好吧炸串不吃那可乐要不?」

“不好意思各位,稍等一下。”

可乐?冰箱里不是都有吗?王杰希这么想着站起身离开电脑前往战队的那台公共大冰箱走,拉开冰箱门:可乐是没见到一瓶,全是清一色的矿泉水。

……谁没事儿闲得慌把饮料都换成矿泉水了?连橙汁都没了?!

王杰希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屏幕前:“没什么,刚刚去确认了一件事情……嗯,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fffffff4000:来一瓶呗我请客」

犹豫了半晌,王杰希在操纵着王不留行打出一个华丽招式后迅速对着镜头wink了一下,那速度快到仿佛他只是迷了眼睛。

「fffffff4000:嘿嘿可爱··*」

强忍住想隔着屏幕暴揍方士谦一顿以及想翻白眼的心,王杰希将注意力重新转到荣耀中去。接下来的这半个小时方士谦再也没在他直播间里发过弹幕,没了他在聊天框里显眼,自己倒是还有些不太适应……王杰希抽空用手机看了一眼观看列表,发现他似乎是下线了。

临到直播结束前的五分钟,王杰希正在谢大家的sc,大门口突然传来的塑料袋的摩擦声。想着可能是刘小别吃完炸串刚回来,王杰希便也没回头,继续和直播间里的大家互动。

“喏,你的可乐。”

“谢谢——”王杰希下意识地道谢,却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你怎么回来了?!”对上方士谦带着笑意的眼睛,王杰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答应你的可乐,得带回来给你啊。”方士谦笑着用还沾着些可乐瓶的水珠的指腹蹭了一下王杰希的脸,王杰希那突然瑟缩的样子看得他很是受用:“还有炸串,没给你带那么多肉的,怕你夜里吃太多会不舒服——辣也没让阿姨放,买的不多,给你解馋的。”

“谁说我……”王杰希得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士谦捂住了嘴巴。

“哎呀没说你馋,就是觉得好吃才给你带的,快趁热吃!”方士谦把炸串袋子塞到他手里,“你闻闻多香啊!你不吃我可替你吃了啊!”

王杰希盯了他几秒,最终还是败给了这扑鼻的香气和方士谦相当认真的语气。为了防止方士谦真的把这一袋子炸串一个人消灭掉,王杰希打开袋子拿出一根炸串,顺便向方士谦和还没走的刘小别道了谢。

“但加训还是要有的。”王杰希说道。

刘小别苦笑着点点头,向两人道了晚安后回去睡觉了。

待刘小别离开,王杰希转过头看向方士谦:“你和刘小别联合搞得这么一出?”

“哎——可没有啊!你别瞎说!”方士谦连连摆手,“三十分钟之前我才刚到的俱乐部附近,肚子饿了垫吧点儿宵夜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能遇到刘小别我也挺意外的,我看见他和蓝……算了,反正就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孩儿一块儿挑串儿来着,我哪儿想得到会碰上他们啊?我也很尴尬的好吗?”

“那你们是怎么一起回来的?你跟他们拼桌去了?”王杰希继续问。

“没有啊——不管你信不信吧,出来的时候我们仨是一起出来的,他后来是发现我也在才提议要不要一起回俱乐部的,我可没那个兴趣上赶着当人家俩人的电灯泡。”

说到这儿,方士谦有点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审讯到此为止了啊,好不容易回国了你就先饶我一天吧。”

王杰希微微勾起了嘴角却没说话。方士谦给他带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甚至连口味也都是他最喜欢的,配着不怎么冰却也有点儿凉气儿的可乐,一口一口咬下去全是幸福感。

“所以我睡哪儿?”方士谦问。

“你行李呢?”王杰希反问。

“让人送回家了啊。”方士谦回答。

“那你还来战队求收留?不直接跟着行李回家休息?”王杰希接着问。

“这不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怎么?连回来看都不允许啦?”方士谦佯装一副受伤的模样做出要哭的表情嘟囔道。

“谁说不允许了?我们举双手欢迎方前辈莅临指导。”王杰希憋着笑说。

“你这嘴是越来越厉害了,你瞧着吧,等哪天我必偷偷给你缝上。”方士谦哼了一声。

王杰希懒得理他这幼稚至极的威胁:“现在战队没有空房间了,你先睡我那儿吧,房间没换也没锁,你直接推门进去就行。”

“OK。”方士谦嘴上应下了王杰希的话,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还不走?刚刚才回来不去倒时差吗?”王杰希微微仰起头看向他。

“啊……我是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说。”方士谦挠挠头,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意思。

“什么事?”

“那什么,你刚刚那个wink真的挺可爱的,我还爆手速截屏了……”

“……方士谦。”

“嗯?”

“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还没有下播。”

王杰希的话音落下,方士谦像是被人打出了僵直状态一般微张着嘴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我靠?!!!”

“你刚刚不是说最后再播五分钟吗?!我明明是掐着点儿来的啊?!!!”

闻言,王杰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方士谦捂着脸猛地蹲下身,靠在王杰希坐着的那把电竞椅旁边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哀嚎声。

王杰希叹了口气,重新将视线转向镜头,顺便伸出手轻轻地揉着方士谦的那头白毛以示安慰。

“抱歉各位,方士谦他不是有意的……刚刚结束期末周的大学生脑子都不太清醒,大家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晚安,我们下次再见。”

十一点三十五分,直播内容结束。

但论坛上关于刚刚那场直播的讨论才刚刚开始。

【梦希笔谈76h|7.623:00】

预警:依然是很烂的书面粤语,从cb变成不太明显的cp

微草队长于赛后在酒店土下座道歉。嘿,您猜怎么着,他二人又重归于好了!

次日,黄老师被拍到和死敌队长一起从酒店出来,去往一些地点“亲密约会”,结合前一晚的镜头故事,颇传了一点绯闻。但两人心中坦荡,对此一笑而过。

这......

这天的最初,是黄少天从酒店床上醒来,穿着王杰希的换洗衣服(稍嫌大了点),这是一间大床房,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后者安详甜睡的脸,他尚未醒返的脑子又一咯噔,回忆起昨晚气得喉头冒火的感受来。

阿ken就是王杰希……不论怎样想,都觉得好似发梦一样——发生咁大事,係否仲要继续教书?黄少天仔细谂住:都promise咗一定要教好,怎可以因为個学生係王杰希就半途而废……

再者,王杰希学得像模像样,说得上是他得意门生。

黄少天抬手去揪他脸,开口说:“阿ken,醒翻啦!”

“今日上咩课,黄老师?”王杰希揉着眼睛,谦逊地问。

“教识你叮样食嘢、shopping、旅行咯。”

王杰希迷迷糊糊地心想,平心而论,或许是这一代人从小被港剧洗礼——黄少天说粤语确实比普通话要帅气不少。

“旅行——”王杰希抓住知识点重复,“原来是念银行的行……”

“嗯哼,我听话你在北京有好几处屋产,想唔想在广州投资?”

“哈?”

“好难得你过来,”黄少天嘻嘻一笑,“当然要实地演练嘛。我带你去逛楼市,跟住会有小姐问:先生雷猴,系咩要买珠江新城嘅楼?你同佢练对话。”

“我做咩……?”王杰希彻底清醒。

“小姐,个衫可唔可以比我try下?”王杰希硬着头皮向街边服装店店员问。

他只带了个平光眼镜遮挡,在这种所有人都穿着拖鞋的淳朴居民区游荡,只需稍作伪装即可。二位虽是荣耀圈顶流,但相对内娱只是沧海一粟,倒不至于有什么狗仔跟着。广州是生活气很浓的地方,街边服装店也是物美价廉,黄少天坚称这才是真正的老广练习,将他硬踹了进去。

王杰希干脆真的开始挑衣服,试了一套出来,黄少天打量着吹了声口哨,笑说:“靓翻晒啦,靓仔。”

“……”王杰希心中泛起古怪的琢磨,不是假象,这小子说粤语真的变得很帅……

“不知道,”他话太密,王杰希不得不出声打断,“可能想套点蓝雨的机密?”

“你痴线啊,机密!我同你王给嘿港都唔会同外人港嘅。”黄少天用脚尖划拉泥土,又有点泄气,“你不觉得我烦啊?”

“仲可以?同你港嘢几放松喎。”

——黄老师似乎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两人继续前进,沿途摄入了一些小吃,无不是王杰希去买的。黄少天说,你同老板拉拉家常,问问个店开咗几年,企业文化係叮样……王杰希唉声叹气,老师,我求下你啊,我都係i人来个!

“先生,中意咩楼?”售楼小姐满面春风,“比你介绍下我地今次个楼王?”

王杰希见此女面色如常,估计完全不看荣耀联赛,于是指了指黄少天,随口说:“我唔知,问住我蓝朋友,佢中意我就刷卡。”

“搞咩啊,你练习仲系我练习?系你会睇风水定我会睇……”

黄老师急得话赶话,倒完全忘了否认男朋友的称号。

两人又在两小儿辩日,对着沙盘聊了一会儿风水,王杰希词汇量告罄,恢复了普通话,开始滔滔不绝地装逼。

“这一块底下挖了道儿做店面,很遗憾,是穿堂煞。”他说,“用这个点可以狠狠压价。”

此前他曾掐掐手指帮黄少天找到了丢失的半只蓝牙耳机,又以相面术铁口直断刘皓之前世今生。黄少天对其十分信任,感觉就连老家的狐仙都不如王杰希厉害,去年夏天中国队夺冠,黄母面上有光,开始操心其人生大事,算命师傅给了一堆说法,什么明年可能会与同事发展恋爱关系。黄少天首先不爽,我的女同事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其次想到了他的好同事王杰希,妈你给我算这个做什么?我同事也会算,我想算姻缘可以问他!

他瞧着王杰希侧脸,琢磨什么时候让他算算,王杰希仍在港古:“如果价格合适,也不是不行,用开过光的八白玉或者五帝钱挂在阳台,可以中合穿堂煞。”

他顿了顿,换成粤语:“讲起,好似我冇广州户口,冇办法买房啊……”

现在才想起,原来你还真打算买啊!

“除非同我结婚咁。”黄老师说,“户籍家庭限购两套。”

“结婚再拆伙?”为投资买房假结婚或假离婚,这种事多了去,楼市老油条王杰希当成个笑话来讲。黄老师却莫名不是滋味,哼了一声。

售楼小姐在远处做背景板,十分艳羡,拐了拐一旁同事:“宜家gay佬一起买房係咩算作金婚啦?”

同事转过身看热闹,认出是谁后大跌眼镜:“佢地两个?gay佬?”

“係呀,有咩问题?都落落大方港个喎。”

“我丢……大新闻。”

男同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擦出火星子:“卧槽兄弟们坐标广州xx楼盘,今天遇到黄少天王杰希一起买房,两人如胶似漆,还要把名字写在一起!”

八卦以野草之势燃烧,最后发酵成了微草和蓝雨二位头牌在珠江新城售楼部旁若无人地热吻。

一小时后,黄少天在糖水铺食一份姜撞双皮奶,习惯性刷下手机,突然猛地呛住了,咳嗽半晌,伸手过来,给他看手机上的消息。王杰希看了哭笑不得,就见黄老师业务熟练,一秒钟打了两行字的微博:“确实陪王杰希去看房,当时开玩笑,让大家误会了(没有亲嘴,谁传的,当心律师函!)”

——以他的话量,看起来是格外少言寡语,仿佛心情不好似的。

王队同样发挥职业级手速,不出半秒已经点击转发,然后放下手机,继续平静地喝糖水。黄少天观察他表情,想从中寻找破绽,但他很少在王杰希这里占到便宜。此人相当于是微草的皇帝,孩子们成天揣测上意。这一刻,即使是最强的机会主义者,也没有从他脸上获取有用的信息。

这天草草收尾。王杰希去黄老师家蹭住,第二天一早回京。很显然黄少天也是住宿舍的主儿,懒得收拾出客房,两人在大床上凑合了一宿。

他们关系不错,但宿敌不是白说的,这名头对关系的影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两人并非无话不谈。

“叶修最近怎么样?”黄老师睡不着,于是在床上提别的男人。

“母鸡啊,点解问我?”

“冇啊,”黄老师摸摸鼻子,“只係觉得都在北京,佢有咩事,应该会揾住你先咯?”

“他给自己家打工呢吧,我们吃过两次饭。”王杰希在被子里笑,“黄老师,饮咩醋啊?知道你同叶修系bestfriend好伐啦?”

“丢,莫乱加上海话啊!”黄少天两手扑腾。

年前冬歇期,国家队集训两周,约了两场亚洲区友谊赛。王杰希戴着墨镜开到集训中心,拎下两只行李箱,一手一个地拖着。

“好耐冇见,”门口喻文州冲他寒暄,顺手接他箱子,“带咗咁多嘢?”

“……唔使帮手,里个系空嘅,出国准备代购。”他想拦一下,但喻文州已经接过去了,只好说,“唔该。”

“客咩气。”

喻文州看出他十分不自在,换回普通话:“说得没问题,别紧张啊。”

“没紧张。”他躲在墨镜底下说,看到不远处招手的黄老师,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安顿好行李,正赶上别墅一楼自助餐放饭,三人凑个桌子吃了起来,黄少天瞄到新上了喜欢的菜品,交代:“你地两个跟住练对话喔,我去拿滴嘢食。”

如您所见,难得地,王杰希和喻文州单独说话有些拘谨。

黄老师已经听过他从零开始纠正塑料发音的过程,他面对黄少天时没有羞耻之心可言。但对着喻文州,他十分不习惯,只说几句简单有把握的,“唔该”、“仲可以”,若要用到不太有信心的词语,或者长难的句子,就拘谨地换回普通话。喻文州觉得很有意思,倒是全程配合,充当一盘发音清晰、语速适中的听力磁带。

平心而论,蓝雨双核都是相处起来极为舒适的类型,喻文州使人如沐春风,黄少天虽然话密却聪明有分寸,这一点极大地弥补了王杰希在社交相处中的短板:不会讲话。

他措辞较为直接,这轻微的不会讲话对他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只是有时候不招人喜欢。文字作品中,很少描写微妙的尴尬的对话,但许多朋友关系都是从小小的冷场中磨合起来的——他和蓝雨人却没有经历这个阶段。像外星人一样在地球生活的王杰希很清楚,蓝雨人是宝贵的朋友。

喻文州听咗果阵,一击必杀地揪出他微妙的短板:“你系咩拼音争少少?”

王杰希愣住,他确实五音不全,无法分辨自己的123456是否读对了。

“这么明显?”他忧虑地切回普通话。

“其实还好,就是母语者可以听出来的细微音调差别。”难得看他不那么自信的样子,喻文州感到可乐,摆开架势,“我们可以想办法,你念音调给我听一下。”

“一儿三死乌留。”王杰希七上八下地说。

“王队这是在练习湖北口音?”肖时钦从旁路过,不确定地问。

在王杰希自己听来一模一样的几遍,喻文州一会儿微皱眉头,一会儿面部舒展开来,说“bingo!”王杰希上次做题做得如此脑门冒汗还是十年前的高中模考。

几分钟后,黄少天端着满满的餐盘回来,见王杰希露出一种迫切求救的狗眼神,此情此景实在难得:“哇队长,我出去三分钟,你做咩欺负佢啊?”

“咁明显?”

“系咯,听日头条登你霸凌队友。”

“王杰希宾多似会被人霸凌个样?”喻文州说,“佢一个霸凌我地两个差唔多。”

是时叶修端着餐盘路过,看他们这桌如此热闹,宾至如归地坐在王杰希旁边。领队尚不知道自己不慎落入了语言隔绝区,王杰希这个老乡早已经叛变了革命。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教王队说粤语。”喻文州笑眯眯。

黄少天立刻配合坑他:“嗯,老王我的爱徒,给领队表演一个之前教过你的绕口令:麦当郎约左麦当雄去麦当劳道个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其嘴皮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感觉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王杰希学这段儿是几周前的假日,跟黄少天连麦看《金枝玉叶2》,张国荣和梅艳芳困在停电的漆黑电梯里,前者吓得缩成一团,后者拿了荧光棒,教他念这段绕口令,哄他放松下来。“你赛前紧张的时候,都可以这样念,”黄少天的声音拌着电流声淌进他耳朵,“虽然感觉你不会为什么事紧张。”

王杰希看着他,面色如常,比较慢地重复了一遍。只是慢,没什么发音错误。

“我去,”叶修很是震撼,“这么厉害?”

喻文州说:“叶神知道少天抽奖教粤语的那个学生?”

叶修立马领会了意思:“不会真是你吧?”

王杰希点点头,补充道:“真不是黑箱啊,是刚巧真抽中了。”

“队长又倒我米!”黄少天抓头,“这个事情不是要保密的吗?”

王杰希人还怪好的,给叶修解释,倒米是蓝雨二人对话里常有的词儿,拆台的意思。叶修说巧了,这词我听过啊,当年黄少天邀君莫笑去蓝溪阁,喻文州当众指出“他说了不算”,黄少天崩溃大叫队长莫倒我米啊。提起往事,这两个半心脏咯咯直乐,黄老师气得比出中指。

“轮到我了,”王杰希不动声色,“黄老师,来吧?我教过你的那个,广西壮族自治区出租车司机粗腿崔师傅在四十四棵死涩柿子树下除粗竹笋。”

“我丢,算你狠,”黄少天说,“如果我港出来嗮,你比歹嘎表演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旗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王杰希平时是一位笑点奇高的男子,闻声捂着嘴肩膀直抖,像被点了笑穴,扯着叶修问这个像不像公鸡打鸣。黄少天说这个难度很高你至今都没学会,王杰希反唇相讥谁能拉得下这个脸谁也算有本事了。

从他人角度观看,此二人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互相推搡着嘎嘎笑成一团。

“……”叶修震撼得一个蘑菇从筷子掉下,转向喻文州,“这什么梗啊他俩。”

喻文州空洞地微笑:“别管了。”

人做久语伴,交流模式是奇妙的,会磨合出一套双方母语交融、并夹杂大量只有两个人才懂的烂梗的语言,凝出一层古怪的结界,让外人感到难以进入——说的正是此情此景。

04、

集训放假的一日,黄老师要求学生请客,王杰希不理解他在北京想吃到什么好东西,只好带其前往巷弄里一家还凑合的私房菜,黄老师快乐地点餐,还跟老板闲聊,而后洋洋得意对他说:从来都冇人听得出我系广东人,因为我嘅普通话港得几好喎,您儿说儿是儿不是儿啊。

王杰希无语,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粤语siri开始答话:“呢个嘢我答你唔到,有冇其他嘢可以帮到你?”

“哇王杰希你用粤语siri喔?”黄少天难以置信,“有我做语伴仲唔够?”

“黄老师,siri个醋都要饮?我只是用住siri做导航咁——”王杰希用系统音调平平地说,“前方直行一公里,转左。”

赛季下半程,蓝雨的商业代言里出现了知名地图app请黄少天录制一款粤语导航语音的邀约。黄少天曾因一张嘴太能叭叭,致使联盟为他修改比赛规则,这件事十分出圈,没想到时隔多年,真的拉来了此等古怪的生意。

这档特殊的商业活动,话量不能说不大,但花了几周的假也算录制完成了,一些比较偏远的地名路线,都用ai完成。

“……”

王杰希几欲关掉,但最终还是隐忍了。

堵车的间隙,他掏出手机在微草大群里发布任务:特训,有车的队员,车载导航都设置成黄少天的导航语音包,增加对其垃圾话的抗性,争取早日脱敏。

迫于其淫威,底下迅速冒出了几个“收到”。

十一赛季霸图夺冠,漫长沉闷的夏休开始,黄少天在六月底清直播时长,游戏打腻了,于是口播闲聊。众所周知,剑圣最不缺的就是口水。

“你们问半年前抽的那个粤语学生啊?我当然有上课了,每天都上的,只有打比赛的周末休息。喂喂,这就叫太敬业了?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是男的啊,男的而已!我也很失望。”

“找他连麦?不是吧,你们真的要听?”

镜头里,主播明显地犹豫焦躁起来。

“可以啊,我现在放假没事。”王杰希说。

“你知唔知公开了会有咩后果啊?”

王杰希笑了一声,应该是在公共场合,压低声音用普通话说:“能有什么后果,咱俩又不是处对象了。”

“我告诉你不要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啊,很容易出事情,”黄少天警告,“如果真系要连麦,你唔准港普通话,只港粤语,唔可以叫人地听出来。”

“OkokYesMadam.”王杰希说道,“我揾个安静地方,半个钟之后上线。”

那默认头像的账号在留言板打了个1,黄少天心一横,动动鼠标,把他抱上了麦。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这猥琐之徒摩肩接踵的联盟,王杰希是一名公认的正经靠谱人士,但黄少天十分清楚,那是对别人,他对自己可未必!

果然连麦接通之后,一位京油子气泡音说:“喂,在干嘛呢宝贝儿。”

“好好说话,”弹幕开始刷yooo,黄少天露出狰狞的微笑,“不然以后别联系了。”

“咳。”王杰希清清嗓子,“歹嘎吼,我系黄少嘅亲传弟子,叫我阿ken就得啦。”

弹幕这下直接爆炸,密密麻麻铺满了屏幕:哇靠别太劲爆,你把他当王杰希代餐吧?

“……”为什么明明说粤语都听出来了。

王杰希显然也看到了弹幕,笑了一声:“哇,冇咁夸张吧?男人个声嘛,唔都系差唔多?王杰希有咩特别嘅?”

黄少天满头大汗,假装没看到,在心里谂住这算不算公关危机。

王杰希倒是看到这条质问弹幕,笑道:“我当时网名确系叫magician咩咩,也都蛮中意王队,但係黄老师咁辛苦,教埋我半年多,我当然係移情别恋咯。”

弹幕:那你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王杰希含含糊糊:中国人唔啊中国人。

弹幕:那你说“蓝雨是冠军”!

王杰希权当没看到,开始装死。

有心人会发现,主播脸有点红,而且破天荒地话都变少了。

母语者能听出阿ken不是本地人,但外地人听起来已经是十分标准,无甚区别了。王杰希说得可圈可点,没给他丢人。

见主播沉默,王杰希提醒:“黄老师,我地今日做咩?下个本玩?”

黄少天可不敢带他下本,别说他手里是不是中草堂的魔道小号了,王杰希即使不用魔术师打法,其招式也足够华丽明显。一个过于好认的选手,让他在镜头前打游戏等于大声嚷嚷我半年来都在和微草队长私通。

“不如你唱支粤语歌听?”黄老师提议。

去年国家队夺冠夜曾有一次KTV直播,王队喻队按网上烂梗合唱好心分手,那时他还负责唱普通话男声,今时不同往日,哥们已经会唱不少粤语歌(有没有调儿则未必)。粤语金曲中有太多肝肠寸断、文火慢煎的情歌,王杰希都不爱听,他最熟练的是小飞机场的一首《边一个发明了返工》。

黄老师给他播了伴奏,阿ken倒也大方,哼哼着唱了起来。

“边一个发明了返工,我要给佢米田共,边一个发明了返工,返到我愈嚟愈穷。为了薪金一万元,令每天都没了没完,一万元一万元一万元,灵魂买给了大财团……”

黄少天忍着笑给他和声,充满氛围地喊“愈嚟愈穷!”

哥们四平八稳地唱完了,跑调不严重,深情朗诵最后一段念白:我渴望这一个平原,毕业之后d同学见唔完,见面唔会讲买股票,买车,结婚,生崽,买楼,买船……

黄少天笑出镜头外,还要摆老师阵仗,给他纠正一下“船”的发音。

“系介于‘笋’同‘薰’之间嘅发音。”

他居然在直播时进入上课的状态,旁若无人地感到了平静。

王杰希挺认真地重复了几遍,而后甚至自己cue流程,想下麦了:“黄老师,食咗饭未?”

“额,仲未……”

弹幕一片尖叫,讶异此人不仅得到了黄少的手机号,居然还得到了家庭住址。

“之前阿ken同我港日日夜夜唔想返工,”黄少天解释,“但其实他是工作狂来的,现在一定是有重要工作要做。”

王杰希表示反对:“嗯……‘负责任’同埋‘工作狂’唔同,我单位九点钟上工,我都训到八点五十。”

黄少天无语,棒读道:“你真系叻叻猪哦。”

王杰希开始事遁,“对唔住,确实临时有滴工要做,得闲揾你饮茶,早透!”

“咳,以免有水友不知道,解释一下,早透是晚安的意思,”黄少天照顾观众,“——阿ken,宜家系下午,早咩透啊?”

弹幕开始惨叫不会吧,怎么有人敬业到给学生每天连麦到深夜啊。是不是在谈?一大半水友大叫喻文州怎么办,一小半水友大叫王杰希怎么办……主播一时不察,麦麸道路上遭遇滑铁卢,两边翅膀都濒临折翼,骑虎难下,恨不得死了。

“咳,得啦,”他垫台阶,“你睇圆溏心风暴未?之后可以开始睇冲上云霄,下次上课我会提问。”

“Yessir.”王杰希回。

这回真的挂了,黄少天也是意兴阑珊,再聊不久就下了播,心里记挂那不知真假的脆啵啵奶茶,遂给得意门生小王去了电。

“垃圾话有意思吗?”他怒斥。

“特别有意思,苦学半年就等今天啊。”王杰希是心情很好的语气,“你发现未,我地两个真系盖天席地嘅一对罗与朱。”

“咩鬼,”黄少天说,“我告诉你这样不谈很难收场!”

“那就谈。”王杰希说,“问你怕未?”

“宾果怕宾果啊?!”

“我在你家楼下。”王杰希换回普通话说,“快得热射病而死了。”

微草队长来广州千里送,在大马路上被热死,责任谁来承担?黄少天怕他忘记单元和楼层,飞快报了一串地址,窜到阳台探出头去,楼下一个戴帽子的绿色人影举了举手里的大杯茶饮。

“食嘢、shopping、旅行,”王杰希说,声音像贴在他耳边,“同埋揾男朋友过生咯。”

Fin.

7k+,非原著向,很不正经,就图一乐

“私底下见你一面不容易啊,校友聚会你从来不赏光。”

陆必行低头给自己的牛排淋汁,眼角带笑地抬眼看坐自己对面的人。

林静恒也微垂着头,很放松似...

林静恒也微垂着头,很放松似的坐在这家高等餐厅舒缓的背景音乐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在餐桌上。

“你管那叫‘校友聚会’?我还以为那是拉帮结派大会呢。”他说。

陆必行扑哧一声笑了,暧昧地用手腕碰了碰他的指尖:“两位麦克亚当听了会伤心的,他们姐弟俩每次聚会都会抢先对尊敬的林中将的缺席感到遗憾,并要求我这个‘静恒最好的朋友’下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来。”

他收到一声冷笑。

“你不喜欢政客的弯弯绕绕和争来抢去,你一听到麦克亚当、威廉姆斯、李这些姓氏就反胃,但你躲不掉。”陆必行轻飘飘地道,“独立军校的毕业生,尤其是296和297届,都没办法干干净净地和政治撇清关系。”

他们正在一间小包厢里用晚餐,陆必行喜欢这里,要不是林静恒还坐在他面前,他可以丢掉包袱胡吃海喝——高档餐厅的顶级包厢注重保护顾客隐私,没有监控,服务生也不能随便进出。但他发现林静恒面前的吃食没吃几口,朗姆酒倒是喝掉了半瓶。

“怎么不吃东西?我记得你上学时喜欢这个的啊。”陆必行抢走林静恒手里的酒杯,把小半杯朗姆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往高脚杯里倒满橙汁又塞了回去。

他看见林静恒死死盯着属于自己的橙汁和对面杯里被喝过的酒表情僵硬,还几不可察地咬了咬牙。陆必行登时心情大好,话题拐了个弯又绕回去:“说真的,你选择星锐党我一点都不奇怪。”

“没有说‘你真让我失望’真是谢谢你了。”

陆必行假装没听见这句夹着怒火的嘲讽,接着自己的话头说:“太像你了,防备心重,比起相信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认为依赖别人就是犯罪,对吧?记得你说过你292年就是因为292协议最终报考了独立军校,毕竟那里虽说是军校却出了很多著名政治家,底蕴相当深厚呢,作为步入政坛前拓展人脉的踏板再合适不过了。*

“挺好的,如果所有玩政治的都像我一样总想避免争斗和冲突、假装一切都好,那这个星系就完了。”

林静恒似乎犹豫了一下:“你以前的确是这样,非常令人恼火,现在倒是进步了……上星期那个议案处理得很好……”

林静恒的眉眼舒展了一点,好像笑了,笑容又看不真切,他就这样正视陆必行的脸。

陆必行被看得脸上发热,紧接着头脑也跟着发了热,他说:“我读书的时候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嗯。”

“军委看重你,想先把你藏起来好好培养,你的军衔、职务、任职部门一律保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也不可能见到你,只好拜托关系好的学长想办法把信传给你,学长把信又交代给可能认识你的熟人,熟人又交给熟人……最后我根本不知道写给你的情书在谁手上,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和你提起过。

“毕业后我在部队兢兢业业干了六年,当时的政治风向让我非常不满,我忍无可忍最后决定离开军委,唯一遗憾的就是以后可能不太能见到你了,在军委时还能偶尔远远地见你一面。之后我入了党……”

他突然刹住了话头。

“没了?”图兰意犹未尽地问。

陆必行摊手:“讲了这么多,当然没了。”

“四个小时的美妙夜晚,你就复述了一点对话,”图兰叉着腰大声嚷嚷,“一不打啵二不打炮,你们好歹正式表个白啊?陆总,这就是你的‘增进感情的大事’?”

“伊丽莎白·图兰。”

林静恒冷冰冰的声音从她斜前方传来,图兰将军一哆嗦,缩起脖子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忍气吞声地闭嘴了。

怀特从湛卢托着的盘子上拿过一杯咖啡:“谢谢,湛卢你最大的优点一定是咖啡煮得好。”

湛卢:“谢谢您的夸奖。”

“下一轮下一轮!”托马斯·杨用手抛着二十面骰子招呼道。

他盘腿坐在“林将军与工程师001的家”的客厅地板上,自己率先掷出了20点,当即高兴得挥舞双臂欢呼,胳膊差点砸到身边的泊松,被他弟弟闪电般躲开,像是早有准备。

“傻人有傻福。”泊松评价道。他掷出的点数是14。

骰子在客厅传了一圈,最后到林静恒手上。截至目前点数最低的是阿纳·金的2,他此时正苦着脸,桃花眼里满是苦涩。

湛卢极其人性化地拍拍他的肩:“您振作一点,金卫队长。”

“不,不,”阿纳·金呜咽道,“我一点也不想回答托马斯那个家伙提的问题。”

湛卢刚想安慰他说要相信先生的运气,就感觉到客厅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兴奋得大呼小叫的托马斯·杨都沉默了。他抬起头,看见他先生面前落着一枚1点朝上的二十面骰子。

“恭喜您,先生。”缺心眼的湛卢在沉默的死海中说。

“我替他回答,”陆必行见势不妙,伸出一条胳膊挡住脸黑如锅底的林静恒,“托马斯,别一副要死了的表情。”

“是啊小托米,”泊松嘲讽道,“你刚才的高兴劲儿呢?”

图兰摇头晃脑地感叹道:“先是陆总再是老大,苦命的鸳鸯哦——”

大概是秀恩爱的代价吧,她在心里补充道。

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的托马斯感激地看向陆必行,激动中又包含期待:“那么陆总,婚后你和老大相处时最难忘的事?”

陆必行沉默了。陆必行真诚发问:“为什么都要问我们的事,托马斯和泊松不值得你们八卦吗?”

托马斯天真的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我为什么要八卦我自己?”

第一个提问的薄荷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陆老师!”

被从早到晚整了一天的总长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接到陆必行通讯时勤劳的林上将正奋斗在除夕夜加班第一线——全战线只有他一个人。

“林静恒,你赶紧给我回家!”陆必行在通讯另一头叫嚣,“你在为你的组织忙事业,我在家给你做年夜饭!我太可怜了,爱上一个不归家的人……”

“乖一点,我马上就回来。”林静恒敷衍道,眼睛还盯着个人终端屏幕。

“根据我对历史数据的分析,当先生用这种语气说‘马上’时,有90%的可能还需要等很久。”湛卢在陆必行边上帮腔。

“林静恒,听见没有?!人工智能都知道你是个不顾家庭的混蛋……”

林静恒点了一支烟塞进嘴里,满面愁容地捏捏眉心。

“你在抽烟?你是不是在抽烟!”陆必行警惕地问。

没开视讯,小兔崽子怎么听出来的?林静恒一边思考一边吞云吐雾。

“你不在书房直播祝全星系人民除夕安康吃嘛嘛香,想我有没有抽烟干什么?”他问。

“你还不知道吧,总长的除夕祝福今年改录播了哈哈哈,人民又不会注意到这些,难不成明天我再好好直播……”

“你完了,我马上就揭发你,等着民意支持率跳楼吧。”

陆必行严肃地说:“直播和支持率哪有和你一起过年重要。你也一样,据我所知你们党的那个人事调动也没有那么紧急,只是你瞎操心怕星民党动作太快而已。”

林静恒忙碌工作的手指一顿,随后他无奈地说:“总长,是谁又把我们的机密泄露给了你?”

“什么总长,谁是总长,我是你老公!”陆必行理不直气也壮,“放心好了,星民党这一次不会碍你的事的,因为他们主席正要风尘仆仆地去军委大楼接他对象回家。”

林静恒无声地笑了。被软磨硬泡缠了这么久,他终于关掉了工作页面,向后仰倒在转椅后背上。

“等等!”托马斯朝陆必行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陆总,你的叙述角度有问题啊,你怎么知道老大在这个时候笑了呢?”

“我就是知道,”陆必行咬着牙满脸假笑,“托马斯,我忘了提醒你,你最好小心做人,你上次在新闻记者面前乱说话的事静恒一直没来得及找你算账。”

林静恒无声地笑了。被软磨硬泡缠了这么久,他终于关掉了工作页面,向后仰倒在转椅后背上。他随手拨了一下落到眼前的头发,听见通讯另一端传来像是关门的声音,随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你出门了?”他问。

“这样吧宝贝,我们打个赌,如果我到你办公室时你还在抽烟,还没有收拾好东西准备和我回家,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通讯里脚步声停了。陆必行低声笑了一下:“你说的哦。”

林静恒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觉得陆必行的语气不怀好意,迅速要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而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他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看来我赢了。”

陆必行走过来按住林静恒那只夹烟的手,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你居然耍我”的控诉的眼神,坐在转椅扶手上,手暧昧地摸上林静恒的侧脸:“我可要提要求了。”

下一秒他被两条胳膊钩住脖子,他下意识抱住林静恒的腰,紧接着哔——,哔——,哔——,哔——。

分开后陆必行涨得满脸通红,他磕磕巴巴地问:“你怎么了?”

“老师,”黄静姝举手道,“‘哔——’是什么?”

陆必行面不改色:“马赛克。”

林静恒面不改色:“你的要求。”

“怎么还有帮别人决定要求的啊。”陆必行哭笑不得。

“怎么,这个不行,不满意?”

“不满意。”

“那再来一次?”

陆必行大惊失色猛退两步,捂着心口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感觉我有点气血不足……等等,你干什么,我要提要求的!”

他观察一番,看林静恒貌似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了,就重新凑过去。

“我要背你回家。”

陆必行不由分说半蹲下来,反手拍拍林静恒的腿肚。

“静恒。”他轻声催促道。

林静恒还在犹豫,能让他犹豫的不是这个动作本身。有人说搭伙过日子的本质是暴露自己的软弱,暴露自己不会做饭只吃营养膏,工作一天后会累,一个人在家会孤单。而让感情加深的捷径是主动展示软弱,然后接受另一半的照顾。

在他的认知里,人最大的软弱就是喜欢上什么人,从此七情六欲不受自己控制,像只牵线木偶一样被世界拉拉扯扯。变得软弱的第一步是喜欢上陆必行,第二步是接受陆必行的喜欢,偏偏陆必行还爱他的无助,现在又逼他懦弱地去依赖一个人。

他圈住陆必行的脖子,趴到他背上,顺从地让他分开自己的腿捞起腿弯。他趴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不喜欢。”

“你会喜欢的。总是绷着多累啊。”陆必行回答。

除夕夜所有人都在室内庆祝,他们走出大楼没见到一个人,只有夜色在一片寂静中昏昏欲睡。经过机甲车站台时陆必行没看见似的,脚步不停地走过去了,他感觉爱人的小腿紧张地抽了一下。

“机甲站台在那边。”

“我知道,我们走回家。”

林静恒身上盖着陆必行的大衣,他时不时回手拉拉衣领,生怕陆必行怕他冷给他披上的衣服会掉。他的头就搁在陆必行一边肩膀上,下巴戳在肩窝里,他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耳畔是彼此的呼吸声。陆必行第无数次怀疑林静恒擅长给人下蛊,否则为什么他略显急促的呼吸都让人爱恋。

“你很紧张吗?放松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陆必行故作冷静地说。

这话好奇怪。他又后知后觉地想。

显然林静恒也是这样想的。他今晚反射弧有点长,方才还一副乖巧任背的模样,这时终于想起来自己被人背着走时应该生气。他压着火质问道:“你不会吗?”

陆必行听完很想笑,又觉得如果偷被笑林静恒发现了就得承受更盛的怒火。他故意颠林静恒,惹得他的双臂缠得更紧。他边扭头看林静恒边说:“大过年的开什么黄腔……”

陆必行顿住了。远处传来一声烟花的爆响,中心广场上一个个光点冲天而起,在除夕的夜空中炸裂,散成各色的焰火,缤纷的色彩悉数映在林静恒的眼睛里,浅灰的底色上泼洒了无数人新年的期待。

林静恒感觉到陆必行的停顿,轻微动了一下:“怎么了?”

陆必行悄声道:“静恒,你看烟花。”

“总长,我要举报你秀恩爱还给关键部分打码。”图兰有气无力。

“就是!”薄荷附和道,“在座的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敞开说的?”

阿·纳金老脸一红,陆必行那个上了年纪的秘书长喝茶时呛了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掷骰子从新开始,这一轮由拜耳提问老干部李弗兰。心急如焚的图兰疯狂朝拜耳那个不懂磕cp的快乐的死宅打手势,拜耳胸有成竹地比了个“交给我”的战术手势,被林静恒发现并瞪了一眼。

拜耳,业内赫赫有名的星际杀手,在众兄弟姐妹期待的注目朗声道:“你知道的和将军与总长有关的最搞笑的事是什么?”

众人:“……”

图兰在十分之一秒内展现了一个精英军官的实力——她由坐姿双腿起跳,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抛物线,在众人嘴巴大张的无比惊恐的面孔前飞过,扑到更加惊恐的拜耳身上,抓住他的肩膀发疯似的摇晃。

“你大爷,问这种问题!笑死你算了!”

拜耳在狂风骤雨中惊呼:“女侠饶命!我换一个问题就是了!”

“哦,说起这个,”李弗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还真知道一件事。”

这一语震惊四座,连狂暴状态下的图兰都停下来瞪着他。

“您为什么这样说?”李弗兰在个人终端里问。

视讯对面的老秘书长捂着胸口面容扭曲,仿佛心脏病发作。李弗兰好奇地问:“总长说什么?”

“他说,‘晚上好,宝贝’。”秘书长先生上了年纪,差点被年轻人之间的爱称噎死。

李弗兰:“……”

“提问!”怀特看向陆必行。

陆必行点点头:“回答。”

是听见了熟悉的呼吸声吗?图兰心想,嘿嘿一笑。

是凭借绝佳的听力听见了对面加速的心跳吗?拜耳崇拜又憧憬地想。

是心灵感应吗,是电磁波异常的振荡吗?托马斯胡思乱想。

“所以您担心这对……情侣通话时,”李弗兰艰难地把“狗男男”三个字吞回去,差点咬到舌头,“会一时激动说漏嘴,让全星系人民看他们直播喊‘宝贝’?”

“对,”老秘书长先生深沉道,“这二位平时就够嚣张了,陆总长的整个团队和军委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这还问题不大,但如果他们直播时延续了平时的习惯呢?那不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总长和上将在搞地下恋情?!这把第八星系政府的信誉往哪里搁!”

“对对对,您说的对。”李弗兰连声附和,心说如果真的这样,陆总大概会很高兴。

白银一卫队长兼情报头子一边安抚视讯那头急火攻心的秘书长,在心里祈祷老先生不要被恋爱的酸臭味气出病来,一边急忙把白银一的卫兵通通从睡梦中叫起来加班(“干什么干什么第一星系都威胁到家门口了还想睡觉?“)。

老秘书长叹口气:“生怕他们再乱说话。三十分钟都少了。”

李弗兰摊手,接着说:“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一次著名的对话中总长和将军夹带了多少私货,我在现场万分煎熬……”

林静恒瞥了他一眼。

李卫队长满脸正直地说:“我真诚地告诉各位,没什么好听的,反正你们也听不到。”

然而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图兰此时在林静恒眼皮子底下建了个群,把在场的除了陆林之外的所有人拉进了群。

图兰发:“姐妹们,兄弟们!”

下一秒系统消息显示老秘书长退出群聊。

图兰:“……”

下一秒手速惊人的拜耳抢先发道:“这哪里好笑了?@坐办公室不化妆”

紧接着他的疑问被彻底忽略。

图兰:“优秀的情报头子会留后手。”

图兰:“所以@坐办公室不化妆,交录音不杀。”

薄荷:“@坐办公室不化妆”

黄静姝:“@坐办公室不化妆”

托马斯:“@坐办公室不化妆”

……

重压之下李弗兰老老实实交出了完整版录音,并再三叮嘱切勿外传。然而没有人理会他,大家都在惊叹陆必行对林静恒的千种称呼。

晚上众人一一与陆林告别离开,薄荷对结伴回家的黄静姝说:“我总觉得这事没完。”

一个月后黄静姝把薄荷社交账号的备注改成“带预言家”,并发消息叫忙得脚不沾地的好姐妹看热搜。

薄荷溜进茶水间,边佯装喝水边打开热搜榜,热搜第一赫然一句“会议后陆总长竟这样称呼高贵冷艳的他!”。

于是离他们五米远、正为一手新闻而兴奋的记者们麻木而敬业地录下了一切。

*这里独立军校的设定借鉴了一点点西点军校

292:292协议。林入学独立军校。

293:陆入学。

296:林20岁,毕业。

297:陆20岁,毕业。

*时隔三年没忍住重新开始写县城

*一发完1.8w+有失丹真相魏哥成功追妻

那声音很轻,也很稳,有节奏地靠近。

江澄顿了顿笔,目光仍然停留在古朴的卷宗上。

来人着衣是江家制式,暗色底纹华贵精美,所戴玉冠一看就不是凡品。他行了个庄之又重的礼,脊背伏下去,声线平稳:“……师父。”

江澄这才抬睫,轻轻嗯一声。他的大弟子于是缓缓恢复了直立的姿势,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这是他亲手挑出来的人,也是最让他满意的弟子,几乎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做事滴水不漏,该断则断,理智沉稳。

自观音庙一事,这五年江澄脾气好了许多,看着弟子眉宇里的郁结,竟有点好笑...

自观音庙一事,这五年江澄脾气好了许多,看着弟子眉宇里的郁结,竟有点好笑地开口:“江宗主,什么事让你又愁成这样?”

被他唤宗主的江承平眉心一跳,无可奈何又躬下去:“师父,您别拿弟子打趣。”

“呵。”

他浅笑一声,懒懒搁下笔。一偏头,窗外天色碧青,万里明阔,视线所及被莲花铺满,正是莲花坞最好的六月。外面日头正烈,他在自家徒弟精心安排的小院里清凉得怡然自得。

他想起七个月前莲花坞那场大礼,无可比拟的壮观辉煌,所有的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看三毒圣手如何将宗主位让给自己的得意门生。一个月前传出这消息时整个修真界都惊了一惊,有人猜测这三毒圣手该是突发重疾遭了报应,江家的好日子所剩无几;有人暗中觊觎想趁这时机谋个中利益。

魏无羡那时候可能在和道侣逍遥自在吧,他也不知道,总之毫无音信倒给他省心。只有金凌跑来莲花坞好一顿大吵大闹问他为何,几年当宗主的成熟仿佛在他舅舅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也没问出个答案委委屈屈被他舅舅送回兰陵。

真到了大礼那天来客几乎都各怀鬼胎各有所图,没几个真正干净的,剩下的等着看一出好戏。但是好戏没看到,只看到江晚吟如何亲手为弟子带上宗主冠,手里的紫电尚光芒流转,灵力充沛不怒自威,一切流言蜚语尽数不攻自破,各种猜测只能咽在肚子里。

他早在五年前观音庙一事之后就开始筹备这一切,用了四年半把自家大弟子送上宗主位,等了半年让一切正常周转。

他如今终于了了这心结。

七日前送还云深不知处的金丹,该是激起了一点波澜。

江澄目光投回手中卷籍,果如他想,隔了数秒江承平斟酌着开口:“师父,金宗主派人送来许多上好的灵物,让给您养着。”

他倒毫不在意地笑骂了一声:“臭小子,把他舅舅当什么弱不禁风的人了。”

“……还有,蓝氏传信过来,说……金丹很合适,谢过江公子大恩,魏公子昏迷七日业已苏醒。”

江澄便没有说话。顿了片刻,他苍白指尖捻过书页翻出微弱声响,道:

“蓝家的事,以后不必和我报备了。”

江承平把身子弯得更低,行完礼,出了房门。

+

雨。

好大的雨!

天色一片混沌,雨滴在地上摔碎炸开,他耳里轰然一片。雨点不由分说撒下来砸得他发痛,他一个人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青石路,两边是破旧的小店,稀稀落落地几乎都关了门。他一身狼狈,茫然地原地转圈。

这是哪里?!

魏无羡指尖都在发颤,心里不知为何压了一层极浓极重的悲伤和恐惧,还有莫名的熟悉感。只是这熟悉感非但没让他安心,反而使这条小街愈发压抑。

数道猩红身影突然冲出街角,赤色太阳纹,佩剑弟子表情阴鸷,正与他对上视线。

魏无羡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这条空荡寂静的街道,明白了这场瓢泼大雨,这是他后来数十年噩梦的开端。可他两手空空,冷汗直下,恨意砭骨,来不及细想为何身在此时此处。那十几个温家修士已然冲来——

魏无羡的双拳愣在半空。那些温狗完全穿过了他,径直奔向身后的虚空。

梦还是幻境?!

他犹疑地转身,追上去。远处雨里浮起一只油纸伞,他目光滞了滞,一眼遥遥认出当年的自己,瘦得多也更矮些,在一家店门口徘徊。温狗起了疑,往那边靠近。

魏无羡有那么一瞬间几近窒息;他心里传来一阵震颤,比当年更甚的不安如巨浪席卷——他预知他会看到一个答案;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踏上尸山血海时没有过,万夫所指时没有过,百鬼争噬其魂魄时没有过,他似乎瞬息之间变成怯懦的小孩,抖如筛糠,双手冰冷,如坠寒渊。

他的恐惧在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从巷口冲出来时达到顶点。

那个少年露出的紫色衣领如此刺眼。他决绝又孤勇,踏过青石板,水花一路炸裂。

他达到了他的目的,十几个修士尽数朝他追去,接连不断地溅起泥水。

于是魏无羡的脸顷刻间褪尽血色,仿佛全身血液骤然倒流回心脏。他再听不见轰然雨声,听不见温家修士追向那少年的尖利叫嚷,他只觉得四肢百骸每一处都在替他痛苦地叫嚣,心口也痛得要命。

直到视线之内重新只剩下他自己,还有灰青色的天地。

雨越下越大,裹着渗进灵魂的寒意。

魏无羡灰白着脸痛苦地低下头。直到他的眼也暗了,捧着脸的双手想要盛不起那许多悲怆,裂开的嘴角似哭似笑:

“不是的...不是的...我在做梦!!对,对,这是假的,他那时那么恨我,怎么可能...哈哈,是了,我真是糊涂,他明明是为了江叔叔和虞夫人才回去的,我怎么会记错?!”

魏无羡颠三倒四重复着这句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忽然大笑,笑出泪来,笑得捧腹,像失了魂。那笑声却越来越凄厉,到最后慢慢细下去,听起来竟如同哀哭。他后知后觉一般猛地回头,朝那个年轻而浑然不觉的自己大吼:“你个傻×!!!你快去追啊!!!你是白痴吗!!!!”

他绝望地嘶吼,脖颈青筋暴起红成一片。这时他脸上终于显出悲恸来,冰封三尺,不可融化,春风不度。他黯淡着,瑟缩着,似乎又变得很可怜很胆小,脱力地跪下,像一只困兽。他仰起头,眼外红了一圈,整张脸都是湿的,他乞求那个自己:

“你快回头……你回头看一看啊……”

魏无羡头痛欲裂。

他觉得脸上凉得很,想伸手抹一把,却发现手被人握住。屋里有些阴,他看不清明,只听得蓝湛忧切的声音:

“魏婴。”

魏无羡干裂的唇张了张,最终缄默地避开道侣的目光。

床头端放着一个精致的雕漆木盒,七日前江氏现任宗主亲手将它送到他眼前。彼时魏无羡百无聊赖地蹲在一堆雪球里逗兔子,视线里猝不及防闯入一双深紫长靴。他以为是莲花坞的那位故人,站起来时就有些惊慌,不期然对上一张年轻的脸,高冠锦衣,唇线紧抿,眼神冰冷。魏无羡认出这位仙首,五年前大梵山上他们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像个小丑装疯作傻,而他持剑立在江澄身后。

江宗主捧着那个盒子,立得端正,魏无羡却无端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平淡眉眼藏了一层无力和怨怼。江承平直视他的眼睛,字字咬得发紧:

“魏公子,家师令我将此物交予你。”

魏无羡盯着他的眼睛,弯起的嘴角有些僵硬,手却不接:

“何物?”

他像是忍了又忍,竭力克制,指尖青白:

“金丹。”

“家师说,还了这颗养了十七年的金丹,他不再欠你。”

江承平还想再说什么,说我师父现在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说他用多少日夜做全面对仙门百家的准备,说他曾经甚至连后事都提前安排,说师父他想尽办法只要完完整整地还丹。但他想起那晚江澄的眼神,那样料峭不掩饰的孤寂,于是那些话语便被咽下去,不留痕迹。

魏无羡感到彻骨的冷意,他推开那木盒,左右无措:

“……你骗我!江澄怎么能……他不能没有金丹!……我没要他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公子,莫负了家师好意。”

“你闭嘴!!”

他不受管教惯了,此刻不管不顾地跳起,愤怒地揪着江承平的衣领,周遭炸开克制已久的暴戾:

“你不是他最信任的弟子吗!为何不拦着他!你们就这么任他胡来?!”

江承平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把木盒塞到他手里,一字一顿:

“告辞。”

魏无羡忘记了他当时怎样一番歇斯底里,只记得匆匆赶来的蓝忘机将他抱在怀里,他晕了过去。金丹当即被移进身体,伴随着那段来自上一任主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魏无羡闭上眼,不愿继续回忆。他突然厌恶起这一切,厌恶活着,厌恶做选择,厌恶躺在这里。

可他如今不能再逃避。他总是装作无事发生,装作风平浪静,装作潇洒地一摊手说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别再纠缠。他确实畏惧了,畏惧那些深重罪孽和淋漓鲜血,畏惧继续孤单漂泊,畏惧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的眼。于是他逃到温柔乡里,逃到一个新的家,一次也没回头。他太会自欺,明明他最没资格自欺。

绝望再次攀上胸口。魏无羡用了点力,缓缓抽出手,苍白指骨不忍一般靠近丹田。

——那里正流动着丰沛的灵力。如海涛拍岸,如七月江边的热风,暖得他几乎要落泪;他阔别了十数年的金丹如今再次在他体内安然运转,温和有力地脉动着,似乎从未离开。这感觉如斯熟悉真切,一如那个梦境,历历在目,逼得他退无可退——可那甚至不能算噩梦,不过是一个迟来的真相。

魏无羡笑得凄涩,牵动眼角的时候一抹凉意滑进发丝。他闭上眼低喃,一开口如同呕过血一样哑不成声:“……江澄。”

“若非我受了这金丹,你要瞒我到何时。”

莲叶在风里浮动,隐隐绰绰露出一只小舟。紫色轻纱垂在水面上,在清波里温柔荡漾。日头掉下来一点,不过还是热,江澄斜斜倚着坐在舟檐的阴凉里。如今不当宗主清闲不少,闷在屋里难受,他便穿了轻薄衣裳,择了处莲塘吹风。内心清静,自然惬意。

那边悠悠荡过来个上了年纪的采莲人,见了他不畏不躲,反而笑着招呼:“江宗主,这可晒哩,尝点我家莲子降降火?”

云梦人多爽直,一口方言讲起来亲切又热情。江澄本是懒懒阖了眼,听他这么叫也不恼,即便他不再是江宗主,云梦的百姓都习惯了这么称呼他,便也笑道:“多谢您,不必了。”

那采莲人笑呵呵地,顶着草帽从他边上划过去:“您要是想吃,随便摘!”

江澄应了声,继续养神。这五年他一直在求解,初时的他太纠结太矛盾,想不通为何是那样的结局。后来却也逐渐了悟,其实没必要非得头破血流求一个答案,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那样多的事不讲道理。放下过往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不过走点弯路吃点苦头,何况他有更需要守护的东西。

三毒圣手能斩断妖魔鬼怪,最难得的是最后也能斩断心魔。

于是他一面思考一面前行,沉淀了年岁的赠予,越来越豁达,和人处着刺也软了。心事少,眉宇间跟着少了层杀气,江澄本身又生的好,白得像嫩藕五官更是明锐动人,毕竟是挟了莲香的暖风里养出的矜贵公子,在这里小憩一个下午不知要看呆多少路过的采莲女。

魏无羡循着记忆一路赶赴莲花坞的半途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不久前同蓝忘机匆匆告别,蓝忘机知道拦不住他,劝他恢复几天再去。他一闪身躲过伸来的手臂,笑得疏离:

“蓝湛,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那样好,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可我总得对得起一个人。是我骗了你也骗了自己,那个人自始至终只能是江澄,我也只想是他。我糊涂了快半辈子,不能再傻下去了。

“……见了他,就不回来了?”

“嗯。”

就算江澄不要我,我也不走了。他打我骂我最好,我甘心受着。我是云梦人,总要回云梦的。

他同蓝忘机告别,步下蓝家三千台阶,天青风和;腰间挂着随便,陈情放在胸口。他也同莫玄羽告别,从此以后,他真的是魏无羡了。

如今他有了灵力,御剑行至云梦地界便改为步行,来不及近乡情怯,竟在半途就遇见心上那位故人。

魏无羡手心沁了层薄汗,尚未开口,江澄却有所感应般抬眸朝这边望来——

四目相接,魏无羡有些尴尬,笑得局促:“江澄。”

江澄看他愣愣地杵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中复杂。他没想过还丹之后还能再见,只好淡了杏眸道:“魏公子有闲心和道侣游赏云梦,真是难得。”

魏无羡慌忙辩解:“不是的!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江澄移开目光,敛去神情:“与我何干?”

“江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魏无羡顿了顿,说话也不顺畅,“江澄,我没要你还丹,你不必……”

“魏公子。”江澄打断他,“既然已经发生过了,就别追究了。”

他于是哑然。几声“魏公子”客气又冷漠,带着不近人情的寒意,在这几步之遥里生生劈开几道沟壑,也在他心里留下蜿蜒的刀痕。他们之间何时开始成了这样?魏无羡不愿也不敢去想,他像是揪住什么,忽地激动几分:

“那你呢?!你说我瞒着你,你当年跑回云梦的真相,又何尝告诉过我?!”

江澄终于惊异地挑眉看他,魏无羡眼里的哀伤已经快要溢出来:

“……江澄,之前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敢胡说,若真的要还,也该是我还你。”

江澄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其实他们之间从不必谈及亏欠或归还,不论是年少谁偷喝了谁的排骨和酒,谁替谁顶罪谁又陪谁罚跪,还是后来你折我半臂我捅你一剑,我引开追兵你为我剖丹。哪怕横亘着如许尸山血海,金丹几经辗转,也心甘情愿不曾后悔。

可那一句“就当我还江家的”被他说得那样简单,轻飘飘地将羁绊都斩断。于是他们终成陌路人,就此擦肩,渐行渐远。

江澄后来再想起那一晚就觉得可笑,他在心里说好啊。我这辈子活得不如你洒脱,红尘也没你勘得透彻。反正已经理不清,你的金丹和好意都太重,我承不起,不如如数奉还。

反正本来也没想过能靠谁把这条路走完。

魏无羡的脸因着这声冷笑白了几分,他继续道:“江澄,你原谅我,好不好?”

年少时候,魏无羡总是惹江澄不高兴,抢了他的藕汤,连累他罚抄书,最后晃着江澄的肩摇一摇,嬉皮笑脸地说师妹原谅我好不好。话音刚落讨了几下打,这事就算翻篇,等到哪天又重新上演。

二十年后他说出同样的话,想起那些被深埋在记忆里的画面,鼻尖发酸。可江澄不会再来锤他的肩笑骂回去,三十六岁的江澄只会别过脸无波无澜: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了。”

“我不怪你了。”

魏无羡便像被堵住了千言万语,再不知如何开口。

江澄看着他,只觉心中烦躁,沉默半晌,露出个一半真意一半讽刺的笑:“魏无羡,现在的我早不是你心里那个我,你来了又有何用?”

他起身掸去衣上的灰,踏出小舟欲走,衣角因为沾了水被染成更深的紫色。江澄到底无奈,偏了偏头:

“第二次见面,你说我变了。你没说错。”后半句没有说完:不过我不是那之前变的,是你成为蓝家人的时候才变的。

魏无羡追着江澄走上曲折的回廊,一步并一步,迈得艰难滞涩。两边田田荷叶广阔齐整,表面一层绒毛在阳光下金灿灿地发亮。娇艳的红莲开得自信安静且明丽动人。远方水榭亭台傲立一隅,自得风流。

江澄头也不回,绛紫的衣摆被风挽起一个角。魏无羡只好唤他:“江澄……”

没有反应,只是向前。

“江澄……”

短短两个字被魏无羡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凄意,惨白不见血色,伸出手像要来扯住前面摆动的袖子,却又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收回。他的心同他的手指一样蜷缩着:“……阿澄,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于是江澄便真的扭头看他,魏无羡的瞳孔因为不可置信的喜悦瞬间放大,却在看清那双眼睛后凝固住——那双杏眼,那双曾经嗔怒喜笑俱对他一人生动的杏眼——他太熟悉了,认得出不忍是有的,无奈也有,还有一些他如今瞧不清的情绪,独没有丝毫挽留。

魏无羡站在莲花坞的六月暑气里,来不及热汗涔涔,一腔热血流转几遭,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得凉透。

江澄果然下一秒开口,两片薄唇里飘出的话字字剜他的心:“魏无羡,你傻还是我傻。”

你傻,傻到当初坚持了最不该坚持的,最后放弃了最不该放弃的。他傻,傻到陪你苦等多少年,抱着陈情不撒手,一边嘴硬一边不肯走。

后来他等到了,也没等回来。

江澄抱臂看他,仿佛一个年长的教导者在谆谆善诱地问:为什么我都走过来了你还没走过来,你不是一向学东西比我快么。何况,当初是你先放手的,怎么现在又跑回来。

江澄其实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放下这些东西,毕竟他天生重情重义,毕竟是许多年太珍重的情谊,毕竟最后也落得满身伤。就算伤口长好了,伤疤也不是完全平的。他只是,纠结痛苦过后又成长了一些,又刀枪不入了一些。

他一直明白情感的来往是你情我愿,只好把那么多年的真心错付归结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一不小心把心给了一个不需要的人。这样磕磕绊绊挣扎着说服自己看淡,虽然代价不小,但也慢慢也真的看淡。江澄忽然很想笑,他在心里说,魏无羡,你看,我也是有长进的。

魏无羡似乎一下子很无力,很茫然。他明白江澄的未尽之言,只能痛苦地闭上眼。许多回忆与零碎的语言一起堵塞着心口,他仿佛头一次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他们太熟了,像双生子像并蒂莲,像一根绳上拧出的一滴水,你我的界限都模糊了,命运都那样重合,纠缠了大半辈子,本来注定要继续这样纠缠下去的。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孽才让这样紧密的两个生命出现裂痕,一分开就是血肉拉扯,怎么可能不痛呢?

江澄叹了一口气:“你走吧。”垂眸看了看脚边摇摆的荷叶,绿意盎然,摇摆可爱。

魏无羡在云梦住了下来。摆摊画些普通不过的符,用前世学来忘得所剩无几的辟邪法术,也算半个风水师傅。他算命也不准,中不中全靠运气,客来了也是懒洋洋的,要不是嘴甜爱笑模样也算俊,为数不多的客人早也走干净了。他确实一天到晚心不在焉——邻家的大嫂择完野菜问他是不是在想心上人,他便笑:“……我惹他生气了,想他什么时候才肯再见我。”

那大嫂顿了顿:“怪道成天看着这么难过。”

魏无羡的笑怔了几秒,眼角有些湿:“……是吗?”

“哎,没事儿,我弟当年也这样,小姑娘哄哄就好了。”

他忙低头答应。

云梦转眼进入闷热的八月,渔家回得更晚,入夜江上亮起星星的火,被风摇得闪烁。在这样的热风里,人要被蒸出一层薄汗。

魏无羡望着江面发呆,愣愣数着渔火。

第一盏。被接到江家的第一晚师姐提的那柄小灯。扒在门边的小公子的脸上蹭了灰,委屈巴巴地看他。

第二盏。莲花坞的水总是凉冽,一群半大孩子夏日里练完功嘻嘻哈哈地在水里扑腾,他和江澄潜水又浮起,看着对方的晶亮的眼不输流水的清澈。

第三盏。一同去云深求学的少年已然抽长了身量,脊梁料峭,挺立如竹。那双明丽杏眼隔了一树玉兰看他,繁花不及眉眼,指尖与花瓣白得不相上下。

第四盏。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他挣扎在尸体间,鲜血和明晃晃的剑,一闪而过的影。嘶吼,痛嚎,哭喊,紫电在空中如蛇缠斗,映亮一方天。

第六盏。万鬼噬魂也罢,百家讨伐也罢。陈情的穗子猩红甚血,他终于不再抵抗,他急惶四顾,在魂飞魄散前看到江澄流下的眼泪,一颗晶莹。

第七盏。他荒唐无度,他鬼迷心窍,他咎由自取。他在祠堂纵容错误,在观音庙大言不惭,不敢正视观音如炬目光。

还有第八盏、第九盏……如许灯火,魏无羡一一数去,数得眼花,数得目眩,数得如同割裂百遍。可是他的心再痛又能如何,早就碎得不能再碎。魏无羡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碎片,重新拼成一个破破烂烂但也算完整的心捧到江澄面前。他说我终于把自己找回来了,你愿不愿意陪我补全。

可他终究来晚。

魏无羡蹲下去,发丝能绞出汗,头埋在双臂间。他紧闭的双睫颤抖又颤抖,最终忍住。

江风太凌乱。

来通报的门生神情有不加掩饰的厌恶,说夷陵老祖被拦在门口,非要见师父一面。

江承平朱笔一顿。

两周前师父忽然同他说,他要去云游,学先祖尝尝游侠的滋味。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细眉轻轻弯下去,剑袖轻袍,出尘之姿,单这样站着就足够仙风侠骨。江承平多少也曾听过上辈人的传言,无非说当年的江少宗主怎样不如一个家仆之子,茶余饭后,尖利难听。可是他坚信师父是这世上一等一好的人,没有人比江澄更懂如何做好一宗之主,也没有人比江澄更懂江氏风骨。

所以江承平当时只是轻轻地说,好。即便他清楚江澄的身体恢复得不全,加上前些年落下的旧伤病,没了金丹的支持,极有可能发作伤身。可他注视那双杏眼,那双眼曾看着自己长大成为一方仙首,看着云梦日益繁华江氏日益繁盛。如今那双眼依然美丽,但不再锋芒毕露锐利如刃,澄澈了几十年的阅历,风雨不起波纹——江承平用目光描摹过自家师父的脸,不愿再违他的愿。

出发的那天江承平送江澄到渡口,江澄朝他挥手,登上一只小船。彼时日出,天光倾泻,万里无云。目之所及铺满莲叶,莲边镶了一圈明灿,江澄的背影果决又凛冽,挺拔又独立,前方一片金辉。

那门生犹在抱怨:“宗主,夷陵老祖死活赶不走,跟他说师父不在莲花坞他还不信。”

江承平摇头示意他下去,叹了口气,终是踏出门。

魏无羡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时挣扎的动作滞了片刻,随后更用力地挣脱了几个门生的束缚,像一只恶狼冲向他:“江澄呢?!我要见他!!”

江承平喝退左右弟子,缓缓看他:“家师云游,不在此处。”

魏无羡气得跳起,赤着脸问他:

“你明知他没了金丹没了灵力,此行无数危险,你就不管不顾吗?!”

“我尊重师父的选择。”江承平垂睫开口,这个神情同他师父很像,让魏无羡不由得痴了几秒。

“魏公子,以后不要来莲花坞了,闹得动静太大,师父不喜欢。也别去找他。”

魏无羡红着眼看他,眼里有疑惑、诘问。

这位新宗主没再给他分一个眼神,只是说:

“你没当过宗主,不知道守好一方乱世难,盛世更难。”

“师父当年的苦是看得见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手边总是三毒和紫电。”

“后来他一个人苦苦经营江氏的时候,以一己之力让莲花坞蒸蒸日上的时候,风口浪尖万人算计的时候,他肩上维系着万万人的生死,可他做到了。他做得比谁都好。”

“今日云梦的每一分安稳幸福,都离不开我师父。”

魏无羡张了张口,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当宗主那日他对我说,以后这一切,都要靠我了。他让我放心,他说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怕,只要认定一条路。”

“他说给我起名叫承平,是要我乱世守得住云梦齐全,太平盛世也要承得住苦乐,护得了云梦幸福。”

“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切,等到他自己的安稳。魏公子,你要是真为他好,就别去扰他清愿了。”

江承平说完这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往回走。魏无羡突然发现他的叙述一直平淡如无波古井,他白着脸叫住他,硬要听到最后一个答案:“你很恨我,是吗。”

江承平停下脚步。

是啊,我们莲花坞没有人不恨你,除了师父。但他只说:“这不重要,魏公子。”

“是我师父教得好。”

魏无羡看着他离去,眼前只剩下三五个紫衣青年,面目冰冷地阻止他闯入。他脸上的苦笑越来越深,终于最后一点希望也黯淡了,在夜色里扭曲成一个极骇人的神情。

他蓦然咳出一口血来。

转眼又是岁聿云暮时。

江澄接过舟人温好的酒,道了声谢。四个月,他沿江而上,从暮夏到初冬,听过连江寒雨,也看过鱼白翻波。有时他会在某个小镇停一停,青酒旗,黛色屋檐,留多久全随性。一身或青或白的常服,碰到投缘的便欣然对酌,别人不问他姓名,见他气度不俗只当是哪位隐姓埋名的高人。饮过三旬一笑而辞,路见不平慨然相助。他心中仍有牵挂,可已经从未有过的自由。

他富贵了大半生,当宗主时为布衣疾苦而衣宵食旰过,却未尝真正这样生活。看过寻常烟火,才发现竟也是儿时不曾拥有过的团圆温馨。

小舟漂过一蓬苇草,上面覆了一层浅白的霜。那摇橹的少年总是悄悄往船头那位青衣公子看一眼,一面翻起水花,一面忍不住想哪里养得出这样标致的人物,纤长嫩白的脖颈后垂了鸦青发丝,唇红齿白,五官也生得女相,比桥头那个新媳妇不知漂亮多少。偏生这公子不常笑,眉梢也挂了点冷意;像块没化透的冰,露出一半柔软一半坚硬,不拒人千里却让人不敢亲近,饮下烈酒的时候又别有股快意潇洒。

少年听见岸上人声鼎沸起来,见他还在出神,有些紧张地开口:“公子,到南安镇了。”

江澄嗯一声,偏头去看。小孩穿着厚棉衣,笑着叫着在岸上奔跑,哈出的白气三两秒就消散,露出通红的鼻尖和脸蛋。他说:“就在这里停吧。”

小舟摇摇摆摆地靠岸,江澄递给船家银子,带着清浅的笑意:“多谢。”然后转身离开,没有注意身后的少年突然红了脸。

他身量高挑,玉面皎皎,本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一路惹了不少人的眼,索性买了顶幕篱戴着。忽间前方人头攒动,江澄本不欲凑热闹,隐隐约约却有孩童的哭嚷声飘来,便顿了脚步。街坊邻里都围拢了七嘴八舌,江澄听出事情原委,缘是李家孤子卖身葬母,已经哭了半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一人相助,江澄蹙起眉尖。边上的老者还在感概这小子命苦,他思虑片刻,走入人群。

江澄透过白纱一瞥,一半大少年身上东拼西凑地缝了几块白布,手边木板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母”。身后的草席显出个人形,飞了几只苍蝇。那孩子双眼通红,有些怯弱地开口:“大人,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的!求您帮帮我,只要我娘能入土,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声越来越大,有人劈头盖脸就骂:“呸!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克死了亲娘还不要脸!”

少年的脸涨得更红,头也低下去。眼前却伸来一只干净细白的手,声线入耳清朗而安稳:

“走吧。”

江澄给了那孩子足够的银子让他安葬母亲。少年对着面前的肉包子狼吞虎咽,他倚在窗边看灰色的天和重叠的屋脊,风灌进来,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也许是风寒,江澄没放在心上。以往的小伤小病忍忍就过去了,他向来不会照顾自己。

江澄同少年告别。他看着那双希冀的眼,揉揉他的头。

“自己找份工做吧。好好过日子,靠力气生活,人要有骨气。”

江澄顺着小街往前走,从镇中心的人流走到镇外的荒芜。北风来扑他的眼,原来已是十二月中旬,他想着,居然都快过年了。上一个新年是在莲花坞过的,屋里屋外彤红一片,喜庆非凡。不回家的弟子全部聚在一个大厅里,忘却平日的拘束你追我赶,不小心弄坏了刚挂上的灯笼也不怕被罚,过年不能说难听话。金凌被接回来和舅舅过年,与江家的兄姊们一同放鞭,噼里啪啦,脸上也乐开了。运气好的话那几天会下雪,校场和湖面都平展地铺上琼玉,少年们玩到手冻得没知觉才依依不舍回去烤火。而江澄总是筹备好一切,再安安静静给自己斟一杯酒,守着这些于他而言也算幸福的时刻。

天阴得早,不远处的客栈先挑亮了红灯笼。岔路口边竖了一块石碑,刻着“远河镇”。江澄撩开客栈门口厚实的皮帘,迎面热气熏人,笑声和叫酒声乍然放大,他像是走进另一方世界。江澄坐下要了饭菜和烫过的酒,眨眨眼看外面疏朗的枯木。耳边喧闹着,鲜活的人气为这间客栈添了暖意,他决定就在这个镇里过年。

夜深,一楼的客人只剩三三两两醉倒的村夫,店家问他要不要先回房歇着,他摇头,就着半截蜡烛刻玉。前些日子他刻好了给江承平的那一块,这块是给金凌的。从江家带出来的上好玉料,陪他走了一路,颠了数月的风尘,依旧莹润;被握在江澄手里,衬得他手也似白玉细腻。刻刀曲折落下,刀锋精准破开玉的肌理,干脆利落无一刀赘余。他本是无师自通,又仔细认真,多年持剑的手稳如一方端砚;叼着烟斗旁观的店主也不禁叫一声:

“好刀法!好玉!可是要送人?”

江澄便柔和了眉眼,有些笑意:“过年给家中小辈玩玩罢了。”

刻好的玉和两封信从远河镇寄往两个方向,送抵之期约莫除夕将至。

大年夜,客栈打烊。店主收了账簿,唯一的客人便是十日前来的那位公子。彼时外头风雪正盛,无一行人。那位公子坐在角落,饮的是当地的谷酿,辣口且烫肚子,浇下去肺腑都燎着。他仰脖自饮,光影被锐利的下颔线割裂。

店主自诩阅人无数,他瞧着那张脸,觉得这个他乡客很奇怪。他当然不像一个普通村人,不像白净的书生,更不像一些高高在上的纨绔子弟,也不像借酒消愁的江湖客——他饮酒仿佛从来不为逃避什么;虽然这个人安静,衣着素简,但掩不住骨子里带出来的尊贵,孤傲,和锐利。他像一柄剑,淬过三秋寒,无可挑剔的净……虽然他没带剑,但店主几乎认定他是个剑客或侠客。

江澄早注意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凝了许久,终于偏头,挑眉道:“可是要打烊了?”

店主老头却一愣,摆摆手:“客官是外乡人吧。这个时辰,估计也赶不回家了。若是不嫌,今夜在小店歇下也无妨。过年,就不收您银子啦。”

他微顿,颔首致谢。

子时四刻,爆竹炸响了新年。窗外天光被映得忽明忽暗,楼下传来人们的欢呼,江澄坐在床上倚着墙。积雪白天还是松软的,现下已经冻硬了,寒气渗透了木板墙侵袭他的身体,四肢都冰凉。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边没有展开,他又咳了几声,雪反射的光照得他脸色有些病态的白。这次的风寒竟十天未愈,想来没了金丹是要恢复得慢些。

江澄垂眸,没有那群小兔崽子的闹腾,过年确实不太习惯。金凌都成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想舅舅;莲花坞现在应该被打理得很好吧,今年的弟子招生……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他放不下那些孩子,他们被他从战火纷飞的年代一手拉扯起来,他把他们当做亲人看待,如何不牵挂?他嘴角弧度温柔,笑得几近怀念,在心里清点过那些年轻的面庞熟悉的名字——其中不少是自己取的,然后一一轻声念出新年祝福。

最后江澄认命般地闭上眼。他终究不能不去想。还有你……魏无羡,新年快乐。

“江澄。”

被叫的瞬间他脊背警惕地弓起,随后放松下来,语气带着极深的无可奈何:“你来做什么。”

“新年快乐,江澄。”魏无羡笑开了,可是夜色里没人看得见他通红的眼和鼻尖,“我来陪你过年啊。”

“……年已经过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讲情理地赶人,“你可以走了。”

“外面这么冷,客栈都打烊了,我翻墙才进来的。”他不要脸的功力好像又进了一点,像只小狗,“阿澄,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

江澄抬眼看他,看他肩上的雪沫,马尾上还缠了几粒,眼睛也不是熟悉的桃花眼,可眼底的温度一样烫人。他沉默半晌,终究心软,往内侧让了让。魏无羡就从善如流爬上床,展开被子。

魏无羡侧身躺着,看他背过去的瘦削双肩。他几乎要尖叫,他无数次梦回年少的场景,他不敢奢求的再次同床共枕,居然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年夜里实现。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他曾记忆这人起伏的频率,深眠的温度,而今像从头温习一遍,重合得真切。

阿澄,我好想你。阿澄,你知道吗,三天前我去看阿凌,他更成熟稳重了,有宗主样子,你教得很好。他在我面前展开你寄的信和玉,信给我看,玉却不让我碰。

阿澄,你的笔迹比原来更老成了,横竖撇捺却还是我曾模仿过的落笔。

阿澄,阿凌得了玉,十分得意,我看到上面刻了莲花和金星雪浪,还有一行小字。他说要把玉日日戴在身上,你一定会高兴吧?

阿澄,我是羡慕得很,若不是我做错了那些事,是不是也有我一块?

阿澄,过年了,你没回莲花坞也没去看阿凌。我怕你不回来,阿凌说,我舅舅,我知道他,他肯定要回莲花坞的。我才安心一点。

阿澄,对不起,可我害怕的太多。我只能来见你,我对着你落款的地址寻来,你不要生气。

他用两天一夜奔赴远河镇,不敢多歇。他在高空御剑,灵力飞速运转。冷钻进毛孔发丝,钻进骨髓,他发现那也只是一种痛感。可是他见到你的时候,一点也不困,冷也无所谓,恨不得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第二天江澄睁眼的时候,魏无羡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魏无羡尴尬地笑,“我就是发发呆。”

“睡好了就滚回去。”江澄坐起来,昨夜他和衣而眠,因此只理理外衣的褶皱,“有事找金宗主去,他又不会不管你。”

魏无羡没有出声。他鼓起全部勇气握住他手腕:“江澄,你为什么老是赶我走?我不想走,我就想和你一起呆着。”

江澄冷笑一声:“魏无羡,你别跑我这儿发疯,回你的姑苏,有人愿意陪你。”

“江澄,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魏无羡躁得挠头,“我是真心想来找你……虽然现在当不了云梦双杰,好歹还能陪你仗剑天涯执缰煮酒……江澄!”

被叫的人却已经黑了脸,转身就走。魏无羡恨不能剁了自己的嘴,怎么偏偏要提那四个字眼。他急匆匆追上去:“江澄!阿澄!”

江澄在客栈接着住下,他打算等开春再继续出发。魏无羡倒黏着他死活赶不走,他懒得理,偶尔回答一两句,权当没这个人。可是他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再怎么说也会动容,自以为已平复五年的心再度被搅起波澜。他辛辛苦苦筑起的心墙又一次因为魏无羡出现裂痕,并且越裂越深。有那么几瞬他几乎真的要妥协,毕竟年少的美好太滚烫真实,让他深埋还心心念念记挂许多年。可是那些信誓旦旦和不堪一击的谎言也明晃晃地撂在他眼前,所有的年少并肩、海誓山盟都成了一个虚妄的梦。镜花水月,无人替他圆,他怎么能忘。江澄撑着头自嘲,江晚吟,你真是白修了这五年。

十五那晚街上亮起了一长串花灯,蜿蜒出小巷的形状,连接远天的星河,美得叫人分不清天上人间。江澄坐在屋顶,一手提了两壶酒,一手拎着酒壶喂。第三壶酒只剩一半的时候,魏无羡也来了。他知道他已经在下面看了很久。魏无羡扯过那半壶就往自己嘴里灌,眉毛都生动起来:“嘶……这么辣,江澄,你现在喜欢喝这种?”

江澄不看他也不拦他:“这里最好的就是它。”

魏无羡就咧嘴一笑,不顾他的冷淡,神神秘秘从身后拿出来两个黑头头脑的陶罐:“我这里可是有——云梦的杏花白!”他递过去,“来?”

江澄这才回头,接过一罐。他的眼尾已经有些酒晕,嫣红生媚。薄唇被酒润得泛光,介乎桃粉和玫红间的一种颜色,就连杏眼也是亮得勾人。魏无羡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再喝一坛都没用。还来不及道歉,就先自然而然吻上去。

江澄瞪大双眼。他是真的醉了,杏花白的酒意来得快,熟人在身边更是醉得厉害。他轻轻“唔”一声,朦胧间又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般地伸出舌头舔舔对方的嘴唇。魏无羡的脑袋“嗡”一下炸开,炸成烟花,胸腔里的那团血肉疯狂乱窜。

于是一切好像早有安排,水到渠成。

进行到中间的时候江澄彻底清醒了,一半是疼一半是快感,他在火海里起起伏伏,热得眩晕,融成一滩雪水。魏无羡在燃烧,他也燃烧,他们的骨架贴在一起,焚得发痛,又誓不罢休。江澄有几次死死攀住他的肩膀,像攀住汪洋大海上的唯一浮木,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吧,算了吧,放纵这一回。可是放纵的是魏婴,还是自己被忽视了数十年的欲望和渴求……他来不及想,又被送到新的风口浪尖。

江澄简直想抽晕前夜的自己。

魏无羡放大数倍的脸近得要贴上来,他一巴掌掀开。魏无羡嗷了一声,委屈地抱上来:“阿澄……”

江澄不说话。他一想到昨晚的糊涂事脸就开始烧,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背过身去,可一扭身上就痛得厉害。

魏无羡仍在恬不知耻,他心里甜得很,忍住笑意装模作样:“阿澄……”拱近了一点,又说,“是你主动的。”

江澄猛地转过来,眉头因为疼痛拧在一起,脸和耳尖都红透。他不记得前半段发生了什么,张口想吼他,看看魏无羡一脸可怜,真以为是自己轻薄了别人,于是欲言又止,闭上嘴生闷气。好一会才说:“……你就当我发酒疯。”

魏无羡挨得更近,鼻尖贴到他额头上:“三毒圣手居然始乱终弃,我——”

“闭嘴!!”

他看着江澄满脸羞愤欲死,几根头发毛躁燥地竖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他们开始顺理成章地生活在一起。准确地说,还是魏无羡单方面黏着江澄,坐要肩挨肩,站不离五步远,只是不再总是听到“你走吧”之类的话。江澄的风寒久久没好,他一大早跑到另一个镇上找最好的郎中开了药带回客栈亲自熬。江澄苦着脸磨磨蹭蹭才喝,他笑弯了眼忙掏出来几颗蜜饯。可是药喝了也不顶用,江澄还是日日咳,还容易犯困。魏无羡又气又急,捧着他的脸看,眼里满满当当的忧切,被他把手拍掉:“别胡思乱想,过几天就好了。”魏无羡只好时时提防不让他坐风口,隔半个时辰就换壶热水,比莲花坞的婆子还操心。一来二去江澄被他烦得不行,但也对他的亲密接触逐渐自然。就好像是……找回丢失的本能。

魏无羡每天照顾江澄不嫌累,还总是傻笑。掌柜的笑他,别家娶媳妇都没他上心,将来娶的娘子有福气。他嘿嘿一乐,心想媳妇有什么好,除非娶的人是江澄;江澄却已经突然头也不回地走掉。

魏无羡去追他,他也不理,好像一下子冷了半截。他不知道做错什么,只好站在门外等,一块破木板被踩得响个不停。

江澄进了屋,径直走到床边。今天起得早,太阳刚刚升起来,薄云浮了几片。他想起掌柜的话,越想越觉得愧疚,魏无羡的心意他看得真,如今也没什么好怀疑的。门外的咯吱声响了一会忽然停了,江澄更加低落,占了人便宜还冷落他,怪不得人失望离开。

他闭上眼是那晚数不多有记忆的片段,那天结束的时候魏无羡突然抱着他哭,他说江澄我好爱你,说了很多遍。他脑子正一团浆糊,又累得瘫倒,只迷迷糊糊嗯几声。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醉了是真的,情动也是真的。他是不是也从一开始就喜欢着魏婴呢?

楼下的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看着那些或老或少的脸叹了一口气。这个镇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打扰他,他好像明明已经远离了原本的世界,可有人打破了这种感觉。他这辈子的糊涂事不多,偏偏每一件都与魏无羡有关。就好像他的人生,注定要为这个人一次次改变。

他无力地垂下一只手,另一只揉揉眉心。他想,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也不一定。谁说他会再走一遍老路——

“阿澄,来吃早饭!我专门跑三条街买的,还热着!”

——“好。”

鸟鸣啁啁闹枝头。

“江澄,你还是穿紫衣服更好看。”

“要你管。”彼时魏无羡趴在江澄身上,伸手绞他的发丝,光滑细腻,爱不释手。

江澄嘴上嫌弃,第二天还是换了件浅紫常服,看得魏无羡喜笑颜开,抱着他又亲又蹭:“阿澄阿澄阿澄阿澄阿澄阿澄。”

“魏无羡你烦不烦啊!”

他噗地笑出来,捏捏江澄的腰:“阿澄,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江澄便嗯几声勉作敷衍。

其实江澄何止是瘦了,他从江家带出来的衣服宽了一圈,如今食欲渐渐减了,一桌小菜没动两口就搁筷。江澄的病不见好转,几乎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夜里憋得肩头在阴影里一颤一颤,魏无羡忧得眼下乌青睡不好觉,二人都不忍一般看破不说破。前日他甚至咳出了血,没告诉魏无羡。

江澄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照得睫毛也泛金,投下一片浅浅的影。他们不久前一同前行,这是路过的一个小村,人不多,但都单纯。他们走累了就原地歇歇,其实总是魏无羡就着江澄。碰上茶馆酒馆也进去坐坐,一面走一面讲话,魏婴在身边倒是永远不怕烦闷。

可是江澄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败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猜出风寒只是前兆。他那些年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江家太拼命,早就熬坏了身子。伐温不必说,许多次血浸透了战袍下缟素的丧服,也不过缠两圈纱布。他惯是碎了牙和血吞,一年年下来新伤盖旧伤,看似无恙,没了金丹维系平衡便全部崩塌,支离破碎。可是那也没办法,谁叫他担子太重,只能一个人死撑,就算落到这步田地,他不后悔。

他只是怕……照这个速度病下去,可能会留下遗憾。

所以在那个融雪的春日,江澄装似随意道:“魏无羡,我想回去了。”

“玩腻了?”

“嗯。明天就走。”

“好,听你的。”抱着他的人轻轻嗅他的脸,让他觉得有些痒,“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暖和些,先好好休息。”

他们第二日果然出发,中午动身。近来江澄夜里总睡不好,早上容易赖床。他们要了一只船,还是走水路。船夫只有一个,一天说不过三句话,不打扰人。

小船沿水而下十来天,比来时顺畅。船行时带起风,江澄坐在船舱里,中心生了一堆炭火,伸出手来烤。他的手本就好看,被火光映成暖色,像出釉的瓷。

魏无羡捉过他手,轻轻捻一遍他的冰凉指尖再小心翼翼包住,那指尖仿佛是怎么也烤不暖和:“阿澄,你还记不记得五阿婆说过的话?”

忘记是少年时哪一年的冬日,他们疯跑过一阵,互相推攘着去厨房蹭点热食吃。江澄端碗的时候碰到魏无羡,他就大惊小怪抓住他的手:“师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真的!比茶碗还凉!”

江澄差一点没端稳,细眉倒竖:“谁是你师妹!怎么,这你也要管!”

“不敢不敢,”他笑着捂住他双手,说话的时候白气袅袅,眼神却在闪闪发亮,“叫声师兄来听听,给你暖暖。”

江澄听了抽出手来就作势劈人,忙活着的五阿婆却笑眯了眼,缓缓开口。

魏无羡低头蹭蹭他的手:“五阿婆说,‘手凉的人,心都热哩。’”

江澄皱起眉,脸却和当年一样先红了,小声道:“不记得了。闭嘴。”

其实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之后魏无羡笑得更欢,把脸埋到他颈间的时候几乎是抖的:“那才好呢,我以后找媳妇就找阿澄这样的,最会疼人,是不是?”

魏无羡乐了,拨了拨炭火:“那怎么能忘!来来来,师兄帮你回忆!”说着就去扑他。江澄笑着被推倒,闷闷地咳几声,抵着他的手臂使不上力:“滚蛋。”

魏无羡却突然注视他的眼,狡黠地笑,吻他的鼻尖。热气传来度去,呼吸混在一起,两人的脸都开始发烫。魏无羡把江澄搂在怀里,头搁在他发顶:“暖和吧?”

江澄轻锤他一下。好像时空被拉成两个,船外江岸飞逝,他们在船内慢慢地说话,慢慢地笑。现在他们抱在一起,不怕回忆,不怕疼痛。

两三个时辰后,江澄靠着魏无羡沉沉睡去。魏无羡低头看他的嘴唇,鼻梁,眉骨,样样好看,刻在他心上一般。那双长睫颤动着,诉说不平稳的梦境。他心里其实痛得很,他知道江澄这一路都是难受的,一直睡不安稳。他也知道江澄为什么就是不肯吃药,知道病因何在结局何为,可他就是不甘。他好不容易求得一个回心转意,怎么甘心让他永远离开?

船上的日子是数不好,只知道天一黑一白,又是十二个时辰。

江澄特意吩咐过,因此船行得有些快。两岸的村镇一点点被抛在身后,他们有时可以听到不同的口音和腔调。魏无羡就会模仿几句,江澄一边笑一边说:“难听死了,别人哪是这么讲的。”

他近来时常笑,像是不记得自己病入膏肓,也像是要把那十三年的空白补上。魏无羡装生气也装得不像:“那你怎么不学?”

江澄扭头不去看他,嘴唇却还是抿起弧度:“谁有你幼稚。”

江澄咳得越来越厉害,几次呕出血,藏不住。魏无羡急了,揪住他的袖子,江澄毫不在意,轻松得不像在给自己下什么最后通牒,倒像是在擦一柄剑一样慢条斯理:“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最多就是病死,这病也不会染到你身上。”

“我是在急这个吗!!”魏无羡气得眼红,“走!我御剑带你走!我们现在就回去,好好治……”

江澄细眉一挑,冷笑一声:“呵,御剑,哪来的灵力?你真当我是傻子,不知道你每夜抓着我的手输送灵力?”他声调拔高,脸也红了,气得又咳起来:“有用吗?!我问你,有用吗?!”

“江金两家医修那么多,怎么会治不好?!”他抓住他的手乞求着,“阿澄,你跟我回——”

“滚!”江澄推开他,这次是真的怒了,眼里迸出火星,任谁不可动摇。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要是不听我的就早点滚!”

他平息了一会儿,听到魏无羡走到船头停住了,才疲惫地倒下。

魏无羡,若是真的能活,我怎会不愿一试?我一日比一日衰弱,心脏也总是痛得抽紧。我快要枯竭了,魏无羡,我修炼了快四十年,一个人的死期真的要来的时候,骗不过自己。

魏无羡,你在的这些天,我很快乐。就这样慢慢到云梦,还可以和你说说话,我好像又回到三十年前。

江澄闭上眼躺在小小的船舱,摇摇荡荡。他感觉自己像一朵莲花漂在水上,就这样漂到尽头。

魏无羡蹲在船舷边。风有点大,冷且干,吹得人脸疼,他懒得管。江水茫茫发灰,浮了层白沫。冷意飘上来,他回身把船舱的帘子又塞紧一点。靠近的时候他听见里头压抑的咳声,伸出的手烫到一般缩回。

他慢慢蹲回去,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委屈,没忍住哭了。可是风已经先将他的眼泪刮落到一样咸涩的江水里,所以他伸手的时候没擦到眼泪。*

船行了这几日,已经抵达云梦地界。江景熟悉起来,比他印象里云梦的初春荒芜一点。

江澄却突然唤他:“魏婴……”

魏无羡慌忙应:“怎么了?”

“里面太闷,我想出来吹风。”

“外面太冷了,你——”

“魏婴。”他打断他,声音因为隔了一层木板而有些模糊,“是不是要到云梦了?我想看看。”

魏无羡抓抓脑袋。他有些烦躁,也有点不安,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口。江澄听到他跺跺脚,然后拿着一件毛领披风闪进来要给他围上:“只能一小会儿啊。先捂严实了。”

江澄笑得很淡,这时候他的皮肤在昏暗的船舱里也白得过分,眉眼还年轻,但青丝已经全成银子一样的颜色,仿佛顷刻之间染就的。魏无羡失神了一瞬,然后目瞪口呆快要大叫出来,江澄笑得更开心了:“我睡一觉就这样了,好看吗?”

魏无羡颤着用披风裹紧他,塞了塞领子,然后抱住他,头抵在他胸口,声音也抖得不像话:“……好看。”

他感受到江澄的呼吸撩在他额头上,略微定了定心神:“阿澄,你这样像个神仙,我真怕你下一秒就飞走。”

“要是我真的飞走呢?”

魏无羡咬咬牙,指尖攥得青白,硬生生忍住想哭的冲动:“那我就把玉皇大帝买通,让他放你回来。再不济我也去找你。”

江澄突然正色:“要是敢去找我,找到了我也不见你。”然后想了想,“买通玉皇大帝的话……夷陵老祖也不知道值不值钱,把你卖了还差不多。算了,太贵了。”

“我不管,千金难买我愿意。”

江澄不再同他玩笑,推推他的肩,两人就一前一后出去。除了船夫摇出的水声,再无半点动静。这里是峡谷,江面较窄,只有他们一只船。江澄的脸色看着好了些,魏无羡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他只心不在焉地嗯几声。

行过峡谷,眼前开阔许多。两边的山蒙了层灰,也透出些青色。魏无羡扶江澄坐下,嗓子有点发紧:“你看,是春天了,我们也快到家了。”

江澄点点头,魏无羡牵着他的手,却觉得浑浑噩噩,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何时江澄开口:

“行行重行行……”

他仰倒着看天上絮状的云,脖间围的毛絮软软贴在脸上。他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发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别念!江澄!”魏无羡快要哭出来,双眼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别念了!”

江澄闭眼,像是笑都要没力气,只能微微弯起嘴角,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骂他:“少自作多情。谁念给你听。”

魏无羡的眼泪却已经吧嗒吧嗒落下来,有的滴到江澄脸上,像一阵小雨,在料峭春寒里裹了冷意。可是江澄的脸更凉,魏无羡摸上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还没去岁冬日的雪暖手,因此他只感到下巴湿了小小的一块。

“魏无羡……”

江澄这次是真的笑出来,像个幸福一生没有任何遗憾的人那样说:

“幸亏你回来了。师兄。”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此句来自《许三观卖血记》里我很喜欢的一处描写

*非典型性原著哨向预警

刀剑铺陈,横尸遍野,夜色坚硬如铁。

苍鹰绷直的羽翼划破硝烟缭绕的夜空,啼声尖锐。指间苍雷一滚而过,江澄挺拔地踩在一地炎阳旗之上,低头慢慢将紫电一圈圈挽起来。

“宗主。”...

“宗主。”

一名江氏弟子绷着脸过来向他报禀伤亡人数,语气紧张。

在江氏年轻的宗主面前,极少有人能做到不动声色。他是苍雷与鹰的结合,冷峻,锐利,厮杀挞伐,且毫不收敛,泄出的天麒的气势沉沉压抑下来。

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威势。

江澄不动声色地听完门下子弟的话,手一抬让他下去。天穹覆野,翱翔的鹰在他上空盘旋许久后,终于铺开翅膀下行,最后收拢着羽翅沉沉落脚上少年的肩膀。

江澄肩担着自己的伴生灵兽,对着蔓延无际的战火余烬,闭上了眼。

匆匆经过的江氏弟子遵照自家宗主之前的布置,急着去收拾战场残局,脚步匆忙间,偶一抬头,就怔了一下。

“蓝二公子。”

他停下行了个礼。

蓝湛朝他微一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寡淡,脚步未停,缓步与他擦身而过。

一直等他走出好远,那名弟子才终于直起身来,擦了一下额际的冷汗,舒了口气。

这些仙门百家里的天麒真是一个比一个要命,什么都不干,周身气势都压得人心悸,难搞。

对他们这群普通弟子实在太不友好了。

另一个天麒的气息刚出现,这边的灵兽便有了反应。苍鹰视线锐利,错也不错地直直盯着走过来的银狼。

“蓝二公子?”

江澄转过身来,视线从姿容清澹、肩背挺拔的人身上擦过,自动落向跟在蓝湛蓝白靴边优雅清冷的银狼身上。

蓝忘机停了步子。

与他一起走着的伴生灵兽却没有。

四肢矫健,身躯充满爆发力和攻击性的银狼踩着轻悄的步子,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带着狩猎者独有的冷漠,幽幽地直直盯着江澄。

苍鹰尖锐地啼叫了一声。

它对那头野兽直勾勾的狩猎眼神感觉到冒犯,锋利有力的羽翼扇了一下,带起一阵飒冷的风。

江澄低头望着这匹狼,在危险的狩猎者来至他身前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顺势屈膝蹲了下去。

他肩上的鹰在他动作之前,张开羽翼重新飞至空中。

江澄盯着狼的眼睛,倾身,细长的手指插进银狼厚软的毛里,将月亮般的颜色满满掬了一捧。

它皮毛柔顺,历经战场厮杀,依旧一身干净从容,分毫不乱。

江澄闻到野兽身上森冷的血与生命的气息,指下蓬松柔软的狼毛带着兽类身上的体温,在夜里熨帖着指尖,让江澄缓缓舒展了眉宇。

银狼安静地蹲下身子,任他的手指在柔软的毛里穿梭,将顺帖的毛发打乱,顺着它的脖颈一直撸到后腰。

蓝湛默默抿唇叹了口气,耳廓殷红。

江澄一身的冷利怠倦都在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中慢慢散去。年轻的宗主餍足地喟叹一声,倾身将脸埋进银狼的脖颈处,闭眼深深吸了一口。

银狼:“……”

顶级的狩猎者琉璃色的眼睛已然有了无奈神色,但是依旧一动不动,感觉到埋首在它身上的人的呼吸,垂着的尾巴轻轻拍了几下地面。

蓝湛别开视线,掩了一下唇。

“有这样的灵兽,真好啊。”

夜色里,一撸狗就变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小江宗主幽幽感叹了一句,声音低低地散进风里。

闻言后的苍鹰扇着羽翼,猛地落脚到他的肩膀上,铁钩般的鹰爪陷进衣物,抓痛了江澄的皮肉。

“吼——”

“唳!”

厮杀过后精神倦极,江澄还未从肩膀刺痛中反应过来,身前的狼骤然肌肉紧绷,起身摆出攻击的模样,森白的利牙,喉咙间沉沉滚出压抑危险的低吼。

苍鹰脖颈处的翎羽尽数炸起,鹰喙锐利,鹰眼漆黑凛冽,与银狼冰冷对峙,利刃般尖锐的攻击性。

它们两个争锋相对,气势外泄,周围空气都一瞬绷紧。

江澄揉了揉眉心,在自家的灵兽莽上去之前,一把抓住了它的脖颈,将它纳回识海之中。

他承认他被战场上的血色厮杀影响了一些精神,饱含杀意的攻击性挥之不去。江澄缓了缓后,身前的银狼依旧紧绷着身躯,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与压迫。

江澄扫了一眼静立着的蓝湛,见他没有丝毫要将灵兽召回去的架势,只好自己伸手,手指穿梭在银狼的紧绷的脖颈处,带着些安抚。

从嘴边缝隙处露出来的狼牙森冷,若是一个失控,江澄的手腕都会被这一圈利齿生生咬碎。

可无论是江澄,还是它的主人蓝湛,都对此习以为常,眼见那头处于攻击状态的狼一点点放松下来。

“没事,没事了。”

少年依旧用哄狗的语气,手指在厚软的银色狼毛中漫不经心地梳理,声音很低,带着倦色,沙哑沉缓。

银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的碰触下,身子重新放松下来,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朝他走近一步,重新矜冷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江澄好心情地低低笑了一声,年轻的宗主极少在人前坦露情绪,这点笑意也如风一般,很快消泯无踪,只在沉倦的音线中轻留下几分。

他的手指搔过银狼耳后绒毛,似哄非哄地喃了一句。

“听话,忘机。”

夜风中,蓝湛的心重重一悸。

每个天麒的伴生灵兽都是自身的半身,它们不是宠物,甚至不是简单的同伴,它们是生命的延伸,世上无可替代的最亲密的存在。天麒从不为自己的灵兽命名,他们将自己的字冠于半身之上,命运相承,同生共死。

江澄只是在叫这匹银狼,仅此而已。

蓝湛明白,却无可遏制地,心跳急促,胸口嗡鸣。

他的情绪诚实地传递到了银狼那里,仙门雄踞一方的捕猎者动作隐晦,鼻孔翕张,一种猎食的兴奋通由心脏传至四肢百骸,它紧紧盯着江澄,嗅着他的气味,紧锁着他的每一寸细微的动作,四肢绷紧,然后——

手下霎时一空,江澄愣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蓝忘机。

蓝氏的二公子揉了揉额角,庆幸自己回收及时,才没有让银狼在这个人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能撸的狗不在了,江澄也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等在那里的蓝湛走过去。

风里混着血与火的气味,一种冷硬撕裂的残酷。江澄站到蓝湛身边,与他一齐抵肩往据地走。

“多谢。”

少年字里行间依旧带一种疲累,但是紧绷的精神已缓解了不少。

蓝湛低低应他一声,不再多言。

收拾战场、清点伤亡的蓝江两家弟子在周围匆匆经过,江澄目光扫过一个被两名弟子架在中间的不断呻吟的伤员,感觉额角刺痛,一种郁躁情绪在眉宇间滚过,又被不着痕迹地压抑下去。

身边的人向来安静,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缄默沉敛,江澄望过他在夜色里深邃清冷的眉眼,主动开口。

“蓝二公子,需要镇灵吗?”

蓝湛微怔。

“我可以带你去找阿姐。”

“……”蓝湛冷抿了唇线,“不必。”

意料之中。

江澄点了下头,没有再问。

天麒的识海界直接等同于生命,受一点损伤都会神识受损,所以除却性命交付之人,决不允许其余人踏足。迄今为止,连他自己的识海也只有江厌离一人造访过,那还是因为他的阿姐是一个不具任何威胁的地麟。

而蓝湛……唯一的兄长却是个比他还要强势的天麒,估计从小到大,识海都未曾向别人打开过。

啧,真佩服他到现在还能保持那一张无动于衷静冷出尘的脸。

江澄心里胡思乱想,脸上不动声色,一派严肃,打眼一看威仪十足,再细看才发现不过是在走神。

蓝湛收回视线,琉璃眼中神色无奈,心口处不为人知的沸腾情绪在他身边,逐渐慢慢缓和下来。

他从睡梦中睁开眼,星子疏朗,夜色清透,半夜里有啼鸦在远处寂寂地叫了几声。

远未至卯时。

蓝湛搭着额从床上半坐起,果然看见了银狼在房间里焦躁逡巡的身影。暗光笼罩,这匹狼的压抑凶戾尽数溶进夜色里,危险、残暴、一种想要压制和撕碎的扭曲欲求,无可遏制。

蓝湛拧紧了眉,他起了身,却再没有动作,只是手肘支在膝上,十指交叉,弯身坐在床边,琉璃色的眼睛沉沉地注视着房间里焦躁难安的自己的灵兽。

那匹狼的步子很轻,深夜中也悄无声息,一双眼睛有着森冷的光,绿幽幽的一泓,冰冷诡异。

它凑近墙根,在那堵墙下来回漫步。生来高高在上、倨傲清冷的银狼做不出刨挖、嗅闻之类的举动,但它确实万分在意这堵墙,身体绷直,眼神凶冷。

不,它在意的怎么会是墙。

蓝氏的二公子从不对自己半身的行为做任何评价,他只安静沉默地坐在夜色里,望着银狼宛若困兽,渴求滋生。强大的、能将所思所想尽数实现的力量尽数被他的现实规条所桎梏,寸步难近,凶戾难安。

蓝湛闭上眼。

天麒的五感延伸甚广,笼罩下来。他清楚地听见风掠过丛野树梢,凉夜里细颤的虫鸣鸟啼,世间万物栩栩如生,声响混成一片窸窸窣窣的背景,而在一墙之隔的隔壁,江澄浅眠时的轻微呼吸在他的世界里清晰恍若落雷。

世上一切声音在雷霆下尽数褪色,他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被他的起伏呼吸撩起一簇簇难言战栗。

夜里的野兽低声咆哮,声音滚在喉咙里。

江澄猛地从梦里惊醒。

他向来浅眠,自魏无羡失踪之后,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旦闭上眼,白日里被一身筋疲力竭压抑住的无助恐慌便会不由自主地探头,他宁愿永远清醒,也不愿被无休止的软弱情绪左右。

还远远未到可以崩溃的时候。

“你又出来干什么?”

撑在床上,江澄望着站在窗棂间的苍鹰,声音沙哑地喃了一句。

苍鹰听见声音,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直直对上他的。

这只猛禽羽翼苍肃,敛翅站在窗外夜色里,威风凛凛,又格外冷冽。

这货在干嘛呢?

从来欣赏不到自己灵兽帅点的小江宗主困惑地挑了下眉,倦懒地坐到床边,见苍鹰振翅朝他飞过来,便也伸臂,让它缓身落到自己小臂上。

鹰爪锋利,却锋芒收敛,江澄在它落下时未感觉有多痛,却被它身上的寒意给震了一下。

夜风本侵染不上灵兽的翎羽,可是这只鹰尾梢上都是一层冷,犀利的眼睛在晚上浸着冰色,宛若刺骨冰棱直戳过来。

江澄与它对视,蹙了一下眉心。

“你看见什么了?”

这警惕敌意,简直要破骨而出。

苍鹰扇了一下强劲的羽翼。

静默了一会儿后,江澄趿鞋站下床。

脚步声。

一步一步都直往人心尖上踩的脚步声。

银狼早在墙那边的人苏醒时就停了所有动作,耳朵竖直,毛皮绷紧,用野兽超乎寻常的注意力去捕捉对面所有微乎其微的声音。

蓝湛垂下眼,他听见江澄站定在墙边。

莲花坞的年轻宗主总是脊背挺拔,俊朗、冷淡、统御一方,高高在上。那只鹰是他最好的代表,外人眼中他锐利强势,不近人情,世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可以窥见他坚硬外壳下的执着、坦诚、柔软与孩子气。

蓝湛浅浅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尽数沉寂下来,从床上站起身子。

锐利的鹰隼与危险的银狼隔墙冷冷对视。

野兽之间的对峙向来偏执又极端自我,江澄望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一边瞧的苍鹰,皱了皱眉。

深更半夜,还不到卯时,蓝湛怎么就把狼给放出来了?

深沉寂静里,敛翅站在他臂上的鹰突然转过脖颈。

墙那边的银狼耳尖一抖,冷幽幽的眼睛朝一个方向望过去。

来人听来疾速行进了一段路程,呼吸不稳,语气中带着些急切。

他根本不需要考虑江澄是不是还在睡觉——仙门天麒感知力如何敏锐,恐怕早在他几里之外就已醒了。

屋内苍鹰啼了一声,振翅从他臂上飞走。

江澄敛下脸上表情,声线沉稳。

“讲。”

“发现温逐流的踪迹了!”

一墙之隔,蓝湛听见江澄骤然变轻的呼吸声,眸色开始沉下来。

夜里万籁俱寂,风声里,两道身影迅疾闪过,猎猎衣袂割破空气,点过枝桠树梢。

江澄脸色冷凝,他踩在三毒上,手指紧攥着随便,那柄剑剑柄纹路简单,深深地烙进掌心里。

传信过来的江氏子弟在大约一刻钟前在瞭望处发现温逐流的踪迹,待两人赶到时,人早已经跟丢。苍鹰在高空逡巡,江澄循着弟子最后看到的离开方向急追过去,蓝湛跟在他身后,夜里的风撩起云白抹额,那颜色冰白,在他心里窝着一捧冷。

意识连系中的飞鹰突然清清啼了一声。

江澄猛地滞了剑势,蓝湛未反应过来,避尘与三毒比肩的时候,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甫一接触,蓝湛瞳孔一缩,全身绷紧,那一瞬间,简直要抑制不住识海中银狼兴奋躁动的跃跃欲试。

他轻而易举地将蓝氏的二公子从他的灵剑上拽下来。

两人隐向树丛后,那边靠山驿楼处隐约出现一个人影。他穿得并非炎阳烈日袍,十分低调,脚步匆忙,左右简单打量一下,就踏进了木质的驿楼。

“是他。”

化成灰他也认得。

江澄眼神冷厉,回头去看蓝湛,想暗示一起跟上去。

两人视线一对接,江澄却愣了一下。

蓝湛站在他身后,琉璃眼珠正直直地盯着他看,那种专注,浑不在意温逐流是谁、在哪儿、要干什么,甚至江澄要动身做什么也尽数与他无关,他的视线只紧紧锁着他,一种任他去往哪里都如影随形的专注执着,隐晦的独占欲,在黎明将近的暗色里触目惊心。

江澄被他的眼神弄得一怔,心里莫名有些毛毛的。

“蓝忘机?”

紧要关头,你特么在想什么呢?

蓝忘机捏紧了指骨,迫使自己将视线从江澄身上移走,垂下了眼。

不清楚情况,江澄没有贸然露面,带着身后那个哪儿哪儿都不太对的蓝忘机飞身攀上了屋顶。

然后,看见了一个被折磨得毫无人形,受尽惊吓求死不得的温二公子。

江澄表情冷凝。

对于温氏一家,千刀万剐都难解他心中痛恨,温晁这般惨状,非但没有激起他心中半点波澜,横亘心间的深仇大恨也未有半点缓解。

他只恨未能自己亲手报仇,手刃温狗。

掌心里的剑愈握愈紧,体温都将这铁器熨热。房间里穿黑衣的人一身阴冷,江澄望着他,无端感到熟悉,可是他确信他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一个抬指之间,便能将温逐流毙于掌下的人。

温晁已经开始精神失常,诡异的笑声充斥房间,将一截桌腿正死死地往喉咙里戳。

江澄咬了咬牙。

他刚要抬身出声,请里面的人留一口气给他,让他好从温晁嘴里问一问魏无羡的下落,一直未被他收回识海的苍鹰兀地尖唳一声,攻击立现。

江澄全身一凛,猛地回身去看,苍鹰正扇打羽翼,在半空中与一只黑鸟搏斗厮杀。

乌鸦。

“唳——”

苍鹰的啸声惊破天穹,鹰爪强劲锋锐,与弯钩鹰喙一同狠厉非常地往对手身上招呼。

天麒之间的关系向来只跟排斥与敌对挂钩,灵兽之间的情感更是直接。他的苍鹰向来高悬天穹,生人勿近,除了魏无羡的赤狐,蓝湛的银狼,乃至蓝曦臣的雪狮之外,更没有出现过这种凶戾举动。

怎么了?又是看这乌鸦哪里不顺眼了?

那只翎羽漆黑的鸟看来着实不详,乌沉的翅膀,殷红的眼珠,甚至尾羽中杂着几缕红色,血红如滴,阴诡沉沉,铁色的黎明中名副其实的报死鸟。

与苍鹰纠缠时,这只血眼乌鸦也是一身的冷与阴鸷,阴气缠绕,半空中简直像一团抹不开的黑影。

蓝湛望着两只灵兽在上空撕扯得不可开交,垂下的视线淡淡落到江澄身上。

江澄冷抿着唇,在强召回灵兽之前,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更何况房里的人还是一名拥有伴生的天麒,江澄本不指望还能悄咪咪地窝在房上,却未曾想一低头,却撞见一张过分熟悉的脸。

“江澄?”

人低着头蹲在那里一动未动,蓝湛却捕捉到他骤变急促的呼吸声,于是蹙眉低低喊了一声。

身后有风的声响,鸟翼的震颤宛若雷声涌动,簌簌落下的羽毛未等落地便化作灵力尽数消失在黎明里。

魏无羡抬眼看过来,脸色苍白,眉眼阴戾。

这下连蓝湛的呼吸都变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一身阴寒的魏无羡,又望了一眼那只不依不饶与江澄的苍鹰对峙的乌鸦,瞠大了眼。

年久失修的驿楼,苍旧古朴,天光从上方的缝隙间洒落下来,灰扑扑的光,因为在黎明之前,尚掺着夜的色味。

冰冷,湮寂。

江澄的目光倾泄下来。

于是一切尽数都有了色彩和意义。

魏无羡伸出手,嗓音嘶哑。

“回来。”

“噶——”

漆黑的乌鸦离开战场,扑扇着羽翼,轻敏地细脚站上魏无羡的肩膀。

江澄喉结滚动,一直到苍鹰落脚在他肩膀,尖锐的鹰爪抓痛他的皮肉,才一闭眼,咬牙将所有惊疑质问尽数咽下去。

魏无羡一身玄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屋内,脚下是两具冰冷尸体,无伤无血,只有不详暗色蛰伏在角落里,如那只乌鸦的眼珠一般充满诡色。

他的音色低沉,尾音仿佛拖着什么缱绻调子,在唇齿间辗转。

江澄脸线冷厉,一撑屋檐,借力轻盈,稳稳地从窗间跳站进房间,站到了魏无羡的身前。

一对上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原先隐下的情绪便尽数爆发,江澄将手里的随便狠狠砸向他,在魏无羡稳稳伸手接住后,上前一步,牙床紧咬,一字一句研磨。

“你的赤狐呢?”

魏无羡动作一怔。

江澄不依不饶。

“我问你!你的赤狐呢?!”

他情绪如此起伏不定,苍鹰于是愈发显出攻击性,漆黑鹰眼刺一般锥向另一个天麒。

江澄胸膛起伏了一下,将气势四溢的灵兽强行收回识海中。这一打岔,绷直的气氛便不由地松缓了一些,魏无羡抿唇望着对面的人,垂眼有些郁郁。

“它便是。”

他一耸肩,早已按捺不住的乌鸦便展翅径直朝江澄飞过去。

电光火石间,江澄只来得及看清那只鸦血色的眼睛,一道影子猛地窜过来,挡在江澄身前,四肢一跃狠绝地朝那只乌鸦咬过去。

“扑棱——”

一咬落空,乌鸦扑着羽翼,不得不重新站回魏无羡肩膀上,而霸道的银狼寸毫不让,拦在江澄身前,目露威胁,危险压抑。

魏无羡同蓝湛冷冷对视一眼。

银狼站在江澄身前,江澄却难得不为所动,视线里只有魏无羡肩上那只乌鸦。

天麒的灵兽,是自身的半身,在此之前……在此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灵兽还能发生变化之类的事。

而且,为什么是乌鸦。

为什么是乌鸦!

灵兽是被识海养育的东西,所以苍鹰伴有惊雷,银狼身上有冰雪的气息,那为什么是乌鸦,一地血海腐尸方养育得出的乌鸦?!

“魏无羡!”

“你修了鬼道。”

身后蓝湛的清冷声线波澜不惊地响起,却听得江澄浑身战栗。

“你特么在胡说什…!”

“是又怎么样?”

江澄呼吸一滞。

魏无羡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稳,一身苍白。

“我修了鬼道。”

他站定在离江澄三步远的地方,江澄的脚边依旧站着那匹碍眼的狼,而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着蓝忘机。

阴冷的视线从蓝忘机的身上一掠而过,魏无羡低身去看江澄,熟悉的风流眼廓,俊美、英朗,却也诡谲、阴鸷。

“江澄。”他如此对他宣告,“我修了鬼道。”

“这该怎么办?”

江澄狠狠咬着牙,盯着他那张似笑非笑,攥着他的心软游刃有余的脸,指骨紧绷,忍到发颤。

魏无羡脸上笑意渐收,他紧紧盯着江澄的表情,宽袖下的手指也紧攥成拳。

他等待判决,等待生死。

江澄看起来随时都会朝他那张脸上来上一拳,可是江澄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冷厉地转过了身,挡在魏无羡身前,朝着身后的蓝湛,今后也会朝着更多更多的人,沉稳坚定,声线平冷——

“他是我云梦江氏的人。”

无论如何。

从始至终。

蓝湛的神色彻底冷下来,一种超脱规条之外的暴戾从骨子里滋生出来,他对着魏无羡戏谑挑衅的冰冷眼睛,灵力鼓动,刺骨的杀意扭曲澎湃,剥皮抽骨的利与冷。

魏无羡站在江澄身后,他站得如此之近,一伸手便能将人拢进怀里圈牢。漆黑的乌鸦终于如愿以偿,落脚到了江澄的肩膀,乌沉的翎羽蹭着纤长的脖颈,经年熟稔,天经地义。

蓝湛伸手握上了剑。

他感觉到孤立,原本牢牢圈在他神识之中的人干脆决绝地走向另一个人,用着保护者的姿态,要去保护一只贪得无厌的乌鸦,一匹比他索求更多的恶狼。

江澄看不到身后魏无羡的表情,不知道身后的人正在用如何贪婪偏执的眼睛锁着自己,他只看见脸线冰冷的蓝湛,看见他手上灵力沸郁、即要出鞘的灵剑。

并不想跟他在这里闹僵,何况魏无羡身上的事可能还要求他们姑苏蓝氏帮忙,江澄抬手拦了他一下,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转圜的话。

说来,他们姑苏蓝氏本来就厌恶这种邪门外道。

对着蓝湛神鬼莫近的神色,江澄没想触他们蓝氏的霉头,最后只是自暴自弃地,言语直接。

“你得帮我。”

蓝湛拎剑的手一顿。

他闻得江澄话语里的情绪——他因魏无羡身上的变化而起的烦躁不安;他话语里的斩钉截铁、孤注一掷;他颐指气使的言辞之下,一种连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信任与依赖。

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撒娇。

胸中情绪依旧在翻涌鼓噪,冷硬的嘴角却低低地,提了个弧度。

“是。”

他声线静冷,毫不在意魏无羡冷鸷下来的脸色,只神情专注地看着江澄,一直看着。

“我得帮你。”

我的苍鹰。

“打开。”

对面环臂坐着的江宗主脸线冷绷,眼睛微眯,一身强势冷冽的上位气势。

他担着一宗之主的责任,套着宗主的壳子,所有少年时的青涩稚嫩短短时日便尽数褪尽,任自己变成一面挺拔坚韧的江氏旗帜。

魏无羡别开了眼。

于是温温柔柔的声音就从身边传过来。

“阿羡,你便打开,让我进去看一眼。”

江厌离弯着眼,温婉笑意一如寻常。

“我是个地麟,不会损坏你的识海的。”

“师姐,我真的没事儿,你看,身体好着呢。”

他苍白得像是阳光里的一抹余烬,坐在仅剩的两个亲人之间,强撑的嬉笑之下,从骨子里透出的僵硬抗拒。

江澄又要耐不住这暴脾气,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圈过。

低头看时,一只湛蓝眼睛的软毛猫咪正乖巧温顺地蹲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温热的尾巴圈着他的手腕,望见他看过来,软软地叫了一声。

江澄沉默。

江澄狂喜。

江澄撸猫。

江厌离掩唇笑了一声,再转眼去看魏无羡,却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上了一只乌鸦。

血红瞳色的报死鸟,正死死盯着她的那只惹得江澄喜笑颜开的灵兽。

那一瞬间,江厌离无端感觉有些冷。

“无羡。”

听见她叫,那只乌鸦转过头来,滴溜溜的眼珠盯着她,没有动作,也没有排斥,甚至在她伸过手来的时候还歪了歪脖颈,乖顺地让她摸了一下。

魏无羡望着显尽柔色的江澄,没有说话,肩上乌鸦却扑了翼,直直地朝他飞过去,站上江澄的肩膀,漆黑的羽翅收拢,它站近他的脖颈,用头顶轻轻蹭了他一下。

江澄浑身一颤。

“感情真好。”

江厌离笑了。

“阿羡,要不要打开识海,让阿澄进去看一眼?”

她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

江澄抱猫在怀,愣怔之后,挑了下眉。

“我是个天麒,要是去给他镇灵,非给他废了不可。”

“那可不一定。”

意料之外,接他话的竟然是魏无羡。江氏的大师兄眉眼依旧风流,少年恣意被一身阴冷渗透,竟格外显出一种颠覆一切规条的轻狂危险。

“虽然我根本不怕你废了我,但是……”他摇头笑了笑,“还是算了。”

身边经过的人皆是匆匆神色,一种压抑的紧张与兴奋弥漫在整座营帐里,江澄一路走来,风尘仆仆,面容整肃。

持陈情的魏无羡如往常一般,跟在他的江家家主身后,身形颀长,肩背挺拔,就算沉默也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周围的人一见到他,纷纷不由自主地为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江澄习惯了这待遇,也习惯了忽略明里暗里投过来的忌惮猜忌的目光,带着他的恶犬来到主帐前,挑帐走了进去。

帐内所有显形的灵兽霎时齐刷刷地望过来。

这特么到底是人聚会还是动物聚会?

上位的聂明玦冷冷地望着他,霸烈肃整。

“我们都在等你。”

江澄在他的目光下不为所动,他朝上位走过去,四大世家里的聂蓝金家家主齐齐望着少年不卑不亢,沉敛稳重地走过来。

“路上出了些状况,来迟了。”

他将路上那险象环生,厮杀残酷的围杀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旁人无从窥伺,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金光善摇了摇折扇,正要悠游地开口提点几句,全场的灵兽蓦地齐齐战栗,压抑的戒备低吼混混响成一片。

上位的蓝曦臣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雪狮自一片忌惮中缓步现身。

这只狮子一身雪色,带着寥廓冰原的气息,孤寂又高高在上。身为百兽之王,它压迫过高,每一出现都要引得全场灵兽骚动警惕,压得所有灵兽惊颤臣服,因此蓝曦臣从不轻易放它出识海。

只是连日杀伐筹谋,再清冷的雪都压不住的诡秘心思,他如今实在抑制不住。

狮子低着眼,好像自知自己的存在对在场所有低等动物造成的压迫性,所以刻意收敛了气势,懒散放松地朝坐在案后的江澄走过去。

它步伐缓慢,雄健的躯干上肌肉流畅,随着走动,雪白的皮毛起伏,曲线宛若延伸的沉稳雄浑的山峦,气势沉沉,无匹的力与美丽。

怎样都掩饰不住的强势与侵略性。

江澄任这头雪狮来到自己身边。

倦懒的百兽之王在他身边趴下身子,尾巴甩过来,紧紧圈上了跪坐在案后的江澄的手腕,闭上了眼小憩。

江澄低眼望着这匹狮子,它一趴下,健硕身体就带着一片雪色围过来,兽类的熨热的体温持续接渡,似乎一瞬间,他全身就都染上了这只狮子的气息。

同江澄并排坐在另一案后的魏无羡嗤笑一声,不管帐里有多少人对他犹如惊弓之鸟,漆黑的血眼乌鸦扑簌簌收拢翅膀,熟练至极地站上江澄的肩膀。

这只鸟久经血色,叱咤战场,每一根羽毛上都沥着阴诡暗色,那只眼睛一扫过来,便有泼天不详兜头罩下,凉砭透骨。

所有人都忌惮重重,唯有江澄习以为常,肩担着这只乌鸦,抿唇叹了口气。

棒极了,苍鹰那家伙厌恶至极的,一瞬间就有了两个,如果银狼再过来……

然后,江澄眼睁睁望着蓝湛挑起帐帘,走进来。

银狼步伐依旧矜冷轻盈,进得帐来,琉璃色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江澄,停也不停地朝他走过去。

江澄:“……”

在见到趴在江澄另一边的雪狮时,向来占有欲强盛的野兽难得没有什么偏激动作,轻巧地上前,来到江澄的另一边,挨蹭着他的身侧,蹲下了身子。

雪狮望了它一眼,但是就如同先前乌鸦站上江澄肩膀时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视线扫过之后便继续低下了头小憩,尾巴依旧牢牢圈着江澄的手腕。

帐里的仙门百家安静如鸡,望着被一狮一狼一乌鸦围簇占据着的江家宗主,又看着皆一脸平静对此司空见惯的三个天麒,弱弱地不敢说话。

连金光善都将喉咙里的音节艰难地吞了回去。

江澄死死压住识海里苍鹰尖锐的翻腾。要说独占欲,这几个在苍鹰面前都弱爆了,他的灵兽才是气性最大,从不允许他将视线从自己身上偏移分毫,现在如果把它放出来,估计能在这里闹到天翻地覆。

你把这激动情绪留去战场不好吗?

江澄揉了揉眉心,十分无奈。

伐温的弟子践踏过温氏不夜天城的石阶,如洪水般咆哮肆虐而过,一拥而入,喊声高昂。

一切都随着温若寒那颗头颅的落地而盖棺定论。

江澄将发烫的紫电戴回指根,杀伐过重,苍鹰早已回到识海中休息。魏无羡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于是周围前仆后继往不夜天城重逢的人默契十足地离他们远远的。

就像岩石分开水流,两个人站在那里,任数不清的人在身边匆匆而过。

魏无羡望着江澄的侧脸。少年脸线被通天夜火明暗映亮,战场厮杀硬朗了他的眉眼,英俊深邃的脸廓,连美都带着一种刺人的攻击性。

天穹被硝烟覆盖,远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厮杀声,江澄抿紧了唇线,苍白脸上一种倦怠的沉冷。

他抬步刚要上前,前方突然传来惊呼,人群骚乱,脸上掩都掩不住的慌张神色。

魏无羡皱了眉,持笛往江澄身前一拦,刚巧江宗主也有这意思,皱着眉将拦在他身前的魏无羡一把扒拉开,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去自己身后。

魏无羡挑了一下嘴角。

前方人群慌乱推扯着让开一条路,江澄抬眼望去,就见一抹雪色迅疾冲过来。

那头狮子强势、庞大,无人能阻的纯粹的威势与力量,一眼便能让人放弃所有抵抗心思,避无可避。江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狠狠扑倒在地。

他宛如是在被狩猎,雪狮的前肢踩住他的胸膛,硕大的身躯站在他上方,低下头来时,江澄能听见野兽喉咙里滚过的危险声响,虽然灵兽只有一身凛冽的冰雪气息,但是俯首向他时,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血腥味道便扑面而来。

江澄能看清狮子闪烁着冷光的利齿,森冷的野兽的眼睛,危险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扯开他的血肉,将他的所有都一并终结在利齿之间,吞食殆尽。

“江澄!”

随着魏无羡冷鸷声线,夜色苍鹰冲天而起,它裹挟着一身的杀意,利如刀刃的羽翼扇动,锋利的喙直朝雪狮的眼睛刺过去。

“吼——!!!”

身体一扭,强韧有力的尾巴一甩将苍鹰劈开,威仪甚重的狮子顺势怒吼出声,声线响亮浑厚,一时之间,远近的灵兽尽数压制臣服,俯低身子,大大小小的吼声应和般地响成一片。

它似乎被苍鹰的攻击冒犯,浑身气势更加霸烈苍冷,森冷白齿在江澄面前开合,一把咬住了他的手腕。

江澄瞳孔骤然一缩。

“住手!!”

蓝曦臣猝地推开人群,额际冷汗淋漓,望着自己失控的灵兽,仪态全失。

“住手——”

那截手腕在健硕的狮子嘴中纤细得宛如一截芦杆,只要利齿一合,便会血骨尽碎,从此手臂分离。

蓝曦臣怕得浑身发颤,甚至比江澄本人还要惊栗几分。

雪狮不为所动,但它对着江澄的眼睛,却没有咬下去。

手腕贴着兽类冷硬的利齿,那种触感江澄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他面对的依旧是一双野兽冷漠血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肆虐强势,血腥霸烈。

“回来!”

一向温润示人的泽芜君严辞厉色,喝止出声。

雪狮烦躁地低吼几声,极端抗拒,却还是慢慢化灵力消散,江澄冷眼望着,感觉最后咬住他手腕的牙关一松,兽类带倒刺的舌扫过他的手腕,贪婪执着,好像叨着撕咬到死也不愿放手的猎物。

它差点伤了他。

蓝曦臣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地一把捞过江澄半撑起来的身子,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泽芜君冰凉的手指贴近衣物,那不寻常的温度激得江澄一怔,下一秒,他就结结实实在人怀里呆住了。

“晚吟。”

与温若寒一场大战结束,泽芜君身上剑气与灵力涤荡,嗓音沙哑,将江澄牢牢按向他的胸膛,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后怕至极。

“不要怕我。”

他的声音在颤,低低的,模糊又急切的呓语。

“别怕我……那不是我。”

那不是他,他一直、一直都很能忍的。

江澄冷抿了唇线,在蓝曦臣这个紧到骨肉发疼的拥抱里,照顾他状似即要崩溃的情绪,艰难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紧抱着他的男人身子一僵,江澄按住他的胳膊,想要从这个怀抱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对上一边魏无羡沉漆漆的眼睛,一阵冷顿时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经他一喊,魏无羡瞳孔一缩,蓦地伸手捂了脸。

他情绪失控,周身阴气缭绕,任哪个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

江澄眸光颤着,心里惊慌,急忙间也不知是如何挣脱了蓝曦臣禁锢住他不放的手,急急朝魏无羡走过去。

江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怎么了?”

这里尸体层迭遍布,因为魏无羡的失控,一场新的复生慢慢蔓延,在场所有子弟眼睁睁望着青灰尸体睁开眼白,僵硬着关节,一寸寸攀住地面,用扭曲的姿势逐渐要站起身子。

“这、这是什么啊?!”

“救、救命啊!”

“怎……这是怎么回事!”

嘈杂人群混乱起来,各种灵剑仙器层出,一旦魏无羡的锋刃对准自己人,他们尽数乱了阵脚,真实体会到温狗们惊愕无力的绝望心情。

乱哄哄的人群里,魏无羡睁着猩红的眼,只直直地望向江澄眼底。所有血腥阴戾皆作陪衬,血肉生命都是寻常底色,魏无羡的那双眼睛此时全无清醒理智,只剩下扭曲的偏执,可怖的专注,死死地锁着他,一种野兽的神色。

江澄僵立在他面前,拳头握紧,脸色苍白,最后在朔月剑锋芒赶到之前,伸手一把劈晕了走火入魔的魏无羡。

“不…!”

音节咬碎在牙缝里,魏无羡一字一顿,冷汗铺满额头,表情狰狞。

“不、行!”

死死按住他肩膀的江澄俯在他上方,垂荡下的额发在眉眼处遮出参差阴影。

在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坚若磐石,毫无动摇。

“让我进去。”

“不行!!”

魏无羡忍到青筋暴起,心里翻腾的恶欲和渴望朝他的理智疯狂叫嚣,命令他立即将眼前这个人吞吃入腹,肆意掠取。

江澄冷眼望着他的纠结痛苦,连自己都惊讶自己竟然能这么冷静,冷静到简直像是在心里落了一块冰。

“把识海打开,魏无羡。”他依旧按着人的肩膀,手指贴着他紧绷的肌肉,压低了身子,彼此之间的距离浑似一个拥抱,“我不会伤你。”

对天麒来说,让另一个天麒进入自己的识海无疑是自戕行为,天麒力量强横,识海却会因为一点变化而地覆天翻,因为一点冲击便陨落坍塌,任何一个理智的天麒都不可能容忍另一个天麒进入识海,无论两人关系有多亲密无间。

传承百年的道理如此,可是谁能拒绝他?

谁能拒绝江澄?

魏无羡连之前的抗拒都是艰难地从欲望与理智之间的夹缝中挣扎出来的,如今念念不忘的人离他如此近,气息喷拂,眉眼生动,坚定地向他承诺要予他一切。

喉结滚动,汗珠滚过眉眼,魏无羡终于再忍不住,伸手一把攥住了身上人的腰,翻身覆上去。

江澄兀地闯进一片血腥里。

泼天血色,红与白的骸骨铺陈遍地,猩红的温湿气味,血的气味。

堆叠的血肉与生命,浓郁的腐色充斥了整个识海境,放眼望去,这片猩红无边无际,粘稠,诡异,恶意翻涌,阴气无孔不入,从识海的每个角落侵蚀进来人的神智,消骨蚀髓。

人间地狱。

江澄被眼前黑红景色摄得一动不能动,连眸光都是呆滞的。

无怪他从不让江厌离进来。

这个地方——

眼前景色骤然消失,江澄再回过神来,眼前是魏无羡咬牙喘息着的脸。

他曾在午夜梦回时屡屡惊醒,因为这个人修的鬼道,提心吊胆,忐忑难安,现在才知道,他整日里端着那副苍白阴鸷的样子,已经要耗尽所有的耐力,要调动所有的理智,才能用世人能稍微接受的姿态出现在人前,跟随在他身边。

江澄被压在床上,望着上方的人影,双眼失神,脸色惨白。

魏无羡望着,只觉得心痛如绞,干涩的痛苦让他的喉咙发苦,只能压下身去,紧紧揽住江澄的身子,额头抵到他的肩膀上,声音发颤。

“江澄,别看了。”

“别看——”

他心绪又开始不稳,情绪激荡下,桃花眼又开始泛红,猩红血光从识海中渗透出来,魏无羡死咬着牙,却不再看江澄,强撑着神智要从他身上离开。

江澄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江、澄!”

他看起来即将要崩溃,精神脆弱得一碰即散,明明像渴求麻片一般渴求着他的碰触,偏偏要费尽心力,强迫自己远离他。

江澄沉默一阵后,终于下定了决定,伸手覆上了魏无羡的后颈,将他后撤的身子重新压下来。

冷淡强势的宗主再次向他下令,一字一顿,音节清晰。

“我给你镇灵。”

魏无羡紧缩的瞳孔颤起来。

苍鹰撞进天地血色之中,翎羽劈开阴色,逡巡于血腥味的天穹之上,锐利矫健,雷色苍茫。

从来死气沉沉,无风无光的血骸识海突兀地起了风。层迭的积云遮蔽了上空,云层之中雷光闪烁,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栖息在白骨之上的血眼乌鸦突然抬起了头,不详的眼睛静静地转了一下。

江澄与自己的半身意识合一,正借着鹰眼逡巡过这片滔天尸海,在终于见到意识境的主人后,江澄狠狠喘了一口气,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得住满腔的攻击性。

天麒不能为另一个天麒镇灵。

因为面对同类时,他们随时都会失控,变得尖锐、暴戾,然后彻底毁坏另一个人的识海,或者被另一个人损坏。

可是除了天麒,谁还能给魏无羡镇灵?他的识海如此阴鸷血腥,就算有地麟进得来,不被这泼天血色吓垮,他们那柔和的的力量与安抚,能镇得住这种识海吗?

江澄又吸了一口气,嘴唇发颤,额际渗汗,压抑得青白指骨都要折断。

两个人挤在床上,而魏无羡忍他比他更加厉害,肩背上的汗湿了一片,衣襟散开,胸膛起伏,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一种压抑的危险。

乌鸦直直地望着天穹。

雷声滚动,这片一直死寂的土地终于有了声响。

它望着在天际滑翔的鹰,视线专注。

它分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那只鹰的气息变了。

乌鸦歪着头望它许久,江澄借着苍鹰锐利的眼睛与它对上视线的时候,这只告死鸟兀地扇动了翅膀,直直地朝他飞过来。

江澄在那只乌鸦出现在他身前时,终于明白苍鹰为什么总是这么杀气腾腾。他将意识寄身于自己的灵兽之中,这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面对这只乌鸦时腾起的敌意与戒备,于是险些绷不住强自压抑的暴戾,不得不再次强行束缚起天麒与生俱来的排外本性。

他忍得辛苦,这只乌鸦却毫无顾虑,近距离见到那双血眼时,江澄到底忍不住,气势外泄了一瞬。

于是天地间雪白惊雷劈过,蓄积已久的暴雨宛如倾盆,轰泄而下。

雷电苍紫,闪电雪白,雨点霹雳砸下,一场大雨笼罩了这片血色,识海天地之间不过一会儿便腾起滋绕水雾。

无数血色被暴雨冲刷,砸下来的雨点带着狠厉的力度,有着疼痛的触感,泼天密集地倾泄下来,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魏无羡喘了一口气,识海里连绵的疼痛与刺爽交织,混着雷电的暴雨将他识海里的所有不堪暗色尽数冲刷削走,浑似一场力重的洗礼。

硕大的雨点冲走细碎血肉,筛遍猩红血水,将苍白骸骨冲击成碎片,尽数流走。

乌鸦在暴风雨中穿梭,云层间的雷电杀气腾腾,却被主人死死收敛,半点未落上这只鸦的羽翼。江澄的意识境里,狂风暴雨任它穿行,任它沾湿的尾羽间带上苍紫。

一成不变的满地血肉被一场雨狠狠搅碎,廓远的山脉、蓊郁的林都逐渐在这片识海中显形,勃勃的生机在雨中滋长,全部都是生长于此的乌鸦从未见过的景色。

江澄带来的景色。

魏无羡在颤抖中眼眶发红,指尖发烫。多年夙愿一朝成真,这个人现今就在他的世界里,全身心地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予,任他索求。

心尖都在战栗滚烫,在识海的疼痛生机里,魏无羡实在抑制不住,锁着身下人的手腕,低头狠狠咬上了江澄的脖颈。

“唔!”

江澄眉心紧蹙,身子弹了一下。

苍鹰逡巡和生活的群山与丛林正在他的隐忍压抑之下逐渐融进魏无羡的识海之中,江澄紧咬着牙,承着魏无羡唇舌的肆虐,怕废了这朝他不设防大开的识海,一动也不敢动。

苍劲的远山拱出山脊,雷声渐散,雨声清新,疮痍贫瘠的识海逐渐被蔚色包围,苍鹰翱翔在天际,站在森林树桠上的乌鸦歪着头,曙色的眼珠亮得如同珊瑚琉璃,安静地盯着它看。

生命安静。

两道剑影凌空划过,追风掣电,比一闪即逝的星辰还要迅疾,划过弧线,直直朝乱葬岗而去。

鬼影幢幢,风声呼啸宛如万鬼嚎哭,每一寸土都黑软得浸透了血,阴气浓郁。

蓝曦臣表情冷凝,放出去的雪狮同银狼一起,腾跃间便齐齐消失在阴暗月影之下。

一生多少岁月,泽芜君难得的几次失态尽数都与江晚吟有关。

江澄正被蓝湛颤着手揽进怀里,蓝白家服中露出的一截侧脸白得如同枯骨,细弱眉眼蒙着一层冷汗,呼吸全失,苍白易折,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

在浓郁的鬼气里,蓝曦臣好容易挪过步子,在自家兄弟身前跪下,冰冷手指轻轻够过那人冰冷的手腕,指腹颤着贴上他的脉搏。

求求你。

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骤然丧失,蓝曦臣垂下头,嘴唇抿得死紧,才没有在弟弟面前绷不住呜咽出声来。

蓝湛比之他也好不了哪里去。

手指一直都在失力,在发颤,连吐息都是冷的。

“他的识海——”

胸膛起伏数次,才能将词句吐出来,蓝湛脸线冷绷,眸光却在破碎地颤。

“他的识海,跟魏无羡——”

一瞬间,蓝曦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全身又开始发冷。

整个世界在破碎。

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吞噬一切,最深沉的血色凝成的黑,逐渐吞没地面上所有的东西。

树被连根拔起,迅速枯萎,枝干皆被湮灭成灰,山脉枯死,所有的颜色都是灰黄,巨石从山顶滚下,碾过所有生命,再被崩塌的地面吞噬。

乌鸦在一地死灰上痛苦嘶叫,绝望冰冷。

他眼睁睁地望着森林凋谢,山脉崩塌,两只灵兽在逐渐死去的识海境中挣扎哀鸣,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他明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但是——所有人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虞紫鸢,江枫眠,金子轩,江厌离,魏无羡。

现今连他自己的半身,都要先一步陨落在他面前。

过于滑稽,他不由地哑声笑了出来。

半夜里睁开眼时,昏昏沉沉只能看见一捧雪色,周身柔软暖和,仿佛躺进了暖色的云里。

雪狮蜷着身子将他围住,他枕在野兽柔软的腰腹处,一侧脸便是熨帖的冰雪色,灵力徐缓,在持续蕴养着他干灰的识海。

江澄蹙了一下眉,灵兽低下头,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狮子的尾巴正轻轻压着他身上盖着的柔软长毯的一角,江澄安稳地待在它的领域之内,在野兽琥珀色的眼瞳的注视下,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江澄撑开眼,轰泄天光还未来得及进入视线,便有阴影遮过来。柔和的银灰颜色展在眼前,江澄垂眼静默许久,才总算恢复了些许思考的能力。

识海的损毁不可逆也不可补,他望着床帏上熟悉的九瓣莲纹,尚在散漫疑惑自己为何还活着时,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张脸。

蓝二公子眉眼憔悴,坐在他的床边,弯下身,于是江澄连他脸上的胡茬都看得见。

他睡着的时候,是谁把他摧残成这种样子了。

江澄思绪漫无边际,在银狼的圈围里,无力的手指抬起来,蓝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

然后,躺着的人冰凉的手指便轻轻落上了他的下颔,无力的手指拖曳而过,宛如一根羽毛,摸过他新出的胡茬。

蓝湛心脏悸动。

“我睡着的时候,你们蓝氏是并到我们江氏来了?”

宗主坐在床边说话时,身体上的虚弱一并反映到声音里来。

云梦里的老管家和大弟子此时一并站在宗主的卧房里,听到他这句话里的苍白气力,猝地红了眼眶。

蓝曦臣沉默地摇摇头,伸手攥住了江澄的手,在江澄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江澄瞠大了眼。

“……泽芜君?”

泽芜君抬眼安安静静地看他。

仔细端详过,江澄才发觉蓝曦臣的脸色比之他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担宗主职责,现今百废待兴,本来就有许多事要处理,蓝家管事之外,还要另为他这一副破落身体牵肠挂肚,把宗主昏迷时的江氏一并往肩上扛,无怪江老管家话里话外都对他赞赏有加。

要命,事儿多就回他的云深不知处去,还偏偏要将宗务都搬来莲花坞处理,他们两家的关系有亲近到这种地步吗?

江澄对着那双琥珀色眼睛,兀地头疼欲裂,眉压低下去,低低“啧”了一声。

手指处的力度蓦地一紧,蓝曦臣脸色苍白地盯着他,嘴唇抿着,神色纠结。

江澄叹口气。

“有话便说。”

于是他真的全部都说出来。

“我想带你回云深不知处。”

江澄愣住。

“我想把你锁起来,关进寒室里。”端方温润的泽芜君低下头,声音很低,却分外流畅。

你特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玩意儿吗?

江澄惊愕。

“我想让你只看着我,不会乱跑,不会受伤。”泽芜君的音节压低,沙哑痛苦,“不再接触其他任何人,不被其他任何人伤害。”

声音愈低,到最后简直带上了隐晦的颤音,江澄望着他的踟蹰痛苦,虚弱跳动的心脏狠狠收缩,血脉轰鸣。

“可是我怕自己伤害你。”男人最后抿唇,十足隐忍,“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希望跟魏无羡一同死去。”

“……一想到这个,我便失控,痛苦难安,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晚吟。”蓝曦臣吻了一下他的指节,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琥珀眸色掺雪碎冰,化成一汩粼粼水色,“我为你镇灵好吗?”

江澄猝地与他错开视线。

房间内几个人面对泽芜君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剖白表情各异,但是都镇定地待在原地,齐齐沉默着。

“……”,宗主沉默许久,才重对上那双款款眼睛,摇了摇头。

蓝曦臣嘴唇发白。

“我不需要镇灵。”江澄叹了口气,“我的识海已毁,泽芜君,你救不了我。”

一个识海尽毁,灵兽陨落的天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慢慢等死,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江澄心乱如麻,从蓝曦臣失力的手指间抽出自己的手,刚要把这个哪儿哪儿不对的泽芜君支出去,一直沉默地站在床尾的蓝湛走上来,缄默的琉璃色眼睛低低地与他对视后,便跟着兄长一齐单膝跪在他身前。

两个顶级天麒,就算姿态放得再低,强势的上位者气息也遮掩不住,江澄被这两个人的动作惊得一颤,搭在床边的腿向后瑟缩了一下。

“等……你们?!”

“能够镇灵。”

蓝二公子的偏执此时终于现于人前,那双眼睛直直地锁着他,孤掷一注,坚定决绝。

“江澄,能够镇灵。”

他与自己的兄长并肩,一齐抬头看他,要他应诺。

“只要你……只要你说‘好’。”

尾音拖曳颤抖,便有一种沙哑的哀求透声而出。江澄的表情已尽数凝固,正巧这时又有人踏进门来,江澄木木地抬头一看,蓝老先生捋着胡子表情平静地走进来。

江澄微妙地望了一眼自己的管家和弟子。

他们到底是放了多少蓝家人进来?

进来一眼望见两个侄子的情态,蓝启仁就抽了一下嘴角,江澄望着,只觉得蓝老先生那只青鸾都要控制不住地冲出来了。

“江宗主。”

好歹老先生修养够,现在还能神态自若地跟他打个招呼。

江澄向他回礼,同时视线往面前的双璧身上一倾,又去看蓝启仁,示意他赶紧管一管他这两个不对劲的子侄。

蓝老先生果然领悟他的意思,沉稳地点了点头。

“既然曦臣与忘机已经说明,事不宜迟,今日便着手补灵吧。”

江澄:“???”

江澄眨了眨眼,望了一眼房内站着的老先生和他江氏的两个重要人物,又望一眼身前两个一直望着他,视线专注隐晦的人,逐渐抿紧了唇线,抬手掩了一下脸,耳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烧起来。

“蓝老先生。”

江澄顺势抹了一把脸,还没有放弃,朝他皱了眉。

蓝启仁在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回望江澄,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

老先生声音里满是疲倦,无奈至极。

“救他们一命。”

瞳孔骤缩。

江澄手指慢慢抓紧了床上被褥,胸膛内心脏轰鸣,沉如落石,宛如崩毁的识海界,却又从杂乱废墟之中生出细微的渺茫希望,影绰的一点亮色。

雪白冰川拔地而起,同源的冰与雪自成形后,终于在此时交融。

龟裂的地面裂缝横生,巨大的沟壑横贯世界,冰雪攀上深不见底、一片湮寂的世界,迅速蔓延出一片雪色。

雪狮踩着轻盈的步子逡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随着它的走动,地面裂隙被轰鸣的冰山填满,凹凸不平的骸骨与枝木的残骸被呼啸的冰雪一概淹没,埋入厚厚的冰层中,成为平整的冰雪地基的一部分,扩延至整个世界。

冰雪天气,银狼在川上昂首长嚎,一场大雪从灰色天穹下落,半空洋洋洒洒落下鹅毛雪绒,逐渐在冰川之上覆上晶莹雪色。

一望无际。

冰雪的世界。

江澄蜷在蓝曦臣的怀里,冷汗层出,浑身发颤。

他依旧苍白虚弱,虚弱得连呻吟都深压在喉咙里,只弓着身子,细长手指叩住胳膊,将嘴角要出妖冶血色。

蓝曦臣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他冰冷汗湿的手指深纳进掌心,任他无意识地将他的掌心掐出血痕,垂眼吻上他的额心,眉眼,下颔,温柔又稳重地安抚。

雪地上一路开出簇簇的雪莲花。

花瓣晶莹,蕊色舒展,安静垂映着无边的雪色。

银狼卧进雪白的莲花里,湿润的鼻尖蹭着花蕊,倏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灰烬埋下森林的种子,冰雪的边缘一颗颗地拔起挺拔参天的雪杉树,冰川连绵,冰色的山脉围拢,雪狮低头叼起一颗苍紫色的蛋。

“吼。”

风雪已停,三重识海境彼此重叠,延展万里的清朗冰雪。

百兽之王低低吼了一声,银狼听见它的召唤,起身抖了抖凛风带雪的身子,慢慢抬步朝它走过去。

那颗蛋里蕴着雷的气息,还有从冰雪中孕育出的,与它们同出一辙的凛然风雪气。

银狼并不排斥,它蹲下身子,伸爪将那颗蛋扒拉了几下,然后团到腰腹之下,合眼趴下了身子。

冰雪之上的风细细吹过,雪莲花瓣响声柔软,雪狮在陌生的领域内走了一圈,才回到银狼身边,趴下身子,将银狼与那颗蛋一并圈围在了身体里,低低阖上了眼。

枕着蓝曦臣胸膛的人呼吸沉倦,腰身上横着蓝忘机的手臂,在两个天麒怀中蜷成小小的一团,眉眼舒缓地在沉睡着。

床帏里时月安静沉沉,蓝湛灵力透支,在环上江澄的腰后,闭眼与怀里的人一同睡过去。

三人的呼吸声静静交织在一起,沉檀香气清浅,蓝曦臣垂眼望着怀里人,无声喟叹一声,轻轻吻上了他苍白眉心。

尘埃落定。

*本集看点:烧瓶哥鱼鱼绕柱走王负剑负的是剑圣以及造谣一下肖时钦

*来点搞笑的东西放松一下

*22-24L是我自己写的时候都快笑死的程度

*ooc预警!!!!!

RT,楼主把比赛采访直播统统看了之后突然发现,这帮人真的很会取花名……

1L

占楼,同追了比赛直播的修仙党发出惊天大爆笑

2L

发生甚么事了一觉醒来大家都在狂笑感觉整个世界都疯了

3L

楼上先别急,关键词:瓜队英语不好记忆力差花名代号对手

4L

《记忆力差》

我真的不知道喻队怎么说出口...

我真的不知道喻队怎么说出口的

5L

谁懂我看赛后采访直播的时候正在吃夜宵

差点被这一句呛死

:大家都知道我们其实学历基本都不高,英语也不太好,记忆力也不太行,所以不得不用代号来指代对手……

鱼丸粥你看看我们信吗:-P

6L

所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给对手取代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7L

正常是正常,但也要看他们到底取了什么鬼代号……

8L

我懂

看到石不转冷酷无情地在队内频道打出“集火烧瓶哥”的时候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张新杰你醒醒啊!你怎么被瓜队变成这个样子了!!

9L

蛤????

张新杰?????

取代号取的xx哥这种模式????

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10L

楼上别疯,这个主意最开始是叶修提出来的,是不是正常多了

11L

不!!!!我不能接受!!!!

张副你就不能反抗一下吗!!!

12L

虽然但是叶神只提出要取一些特征明显且轻松有趣的代号

据叶神说当时他们正在分析对手的魔道学者,那个魔道学者的特点之一是熔岩烧瓶扔得特别刁钻,结果他话音刚落喻队就淡定地接了一句“烧瓶哥”

庙粉发出惊天大爆笑

13L

鱼丸粥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14L

不愧是水瓶男。。。。

15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根本想象不出来鱼鱼那么沉稳镇静的人会说出这种代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6L

更崩溃的是82老哥吧,毕竟张副都屈服了

17L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没有别的代号让我笑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照相机但是我真的很难想象石不转说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8L

楼上黄少天吧吵到我眼睛了

19L

别急,请看采访【网页链接】

我真的要笑吐了

20L

熔岩烧瓶扔的好:烧瓶哥

擅长用暗阵破局:关灯哥

冰线埋得很刁钻:冰箱哥

我真的笑得快死了他们居然还能一丝不苟执行战斗命令。。。。

21L

要我说最好笑的还是他们一开始想给那个经常在团队赛用舍命一击带走对面指挥的刺客取代号荆轲,后来一致认为不能这么对待历史人物所以放弃了……我笑得好大声

22L

是啊,所以叶神提议改成绕柱姐

谁懂我狗屎一样的笑点……

23L

王负剑!王负剑!

24L

妈呀秦王绕柱走……你别说对手就算能看到队内频道的翻译也看不懂他们到底在说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5L

这群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26L

【叶修点烟.jpg】

27L

……我服了爸爸

28L

很美好的加密通话,爱来自瓷器

29L

好会冲浪的一群人,看到导播切队内频道的那一瞬间真的没绷住

30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叶神你……(欲言又止)(尖叫)(阴暗地爬行)(扭曲地蠕动)(乱窜)(尖叫)(看一眼)(尖叫)

31L

我真的快要笑死在屏幕前了……

“集火烧瓶哥”

“后撤,要关灯了”

“绕柱了绕柱了!”

尼玛那一句绕柱了绕柱了出来我直接喷了

32L

我也是啊啊啊啊啊啊啊明明是个刺客舍命一击准备直接带走我方指挥的紧急时刻……!这一句出来根本紧张不了一点啊啊啊啊啊!瓜队你还我比赛情绪啊啊啊啊啊啊啊!!

33L

最好笑的是wuli鱼鱼真的绕柱了

看着索克萨尔优雅迈步闪到柱子后面正好躲开舍命一击的我:……6

34L

笑吐了点心大大那个时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索克萨尔绕柱,然后他直接在公共频道里发“王负剑!王负剑!”和“护驾!护驾!”

然后黄少的剑就架人刺客脸上了

35L

负的是剑圣是吧

36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笑死了。。。。。。

37L

那个时候真的,对手肉眼可见地集体懵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8L

感觉他们看到王负剑的状态差不多是:这是什么新暗号吗

39L

什么新暗号!明明是我们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精华之秦王绕柱!

40L

我求求你们别逗我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41L

说起来瓜队队内花名也很离谱啊啊啊啊

42L

啊啊啊楼上我懂你……!

43L

叶神一本正经地说肖时钦就是小事情就是显示器所以比赛前得拜肖队,因为这样就能让胜利变成一件轻松的小事情,并对对手的显示器进行诅咒

我:?????

44L

雷霆粉失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

45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肖时钦你怎么了肖时钦!

46L

联盟唯一机械师可以诅咒对方硬件,合理

47L

喻文州和肖时钦组合技是吧

48L

显示器所指的地方,诅咒如影随形!

49L

喷了楼上几位太油菜花了啊啊啊啊啊啊

50L

队内花名不得提那个世邀赛众目睽睽之下公共频道的那一句——

51L

“妈!!!!!”

52L

楚女王那一声妈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53L

没开语音怎么看得出来荡气回肠

54L回复53L

看感叹号

55L

啊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还我高冷霸气楚女王!!!

56L

别急,赛后采访楚女王爆料他们平时训练都喊妈

57L

。。。。你们瓜队。。。。。

58L

……是啊,楚女王说连喻队都喊过照相机妈咪,还用的粤语那种软软糯糯的调,于是照相机手一抖差点把王解析的杯子掉地上

59L

为什么是王解析的杯子,五角星又做错了什么

60L

一想到罪魁祸首是他庙队长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61L

笑吐了想起叶神脱口而出的一句“哟!王大眼儿!”

62L

叶神你(欲言又止)

63L

叶神你……

64L

“哟↗~!王↗大↗↘眼↘↗儿→!”

65L

楼上不要发语音啊啊啊

66L

妈不能算花名吧,谁还没对奶妈喊过妈了()

67L

这可不是一般的妈,这可是在世邀赛大舞台上荡气回肠的一声跨时代的妈!

68L

这一声妈,是选手们的一小步,却是荣耀带着中华传统文化孝老爱亲走出国门的一大步!让外国选手也明白,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

69L

………………………………吗的笑喷了

70L

你竞……(邓布利多五倍速摇头)

71L

打荣耀的有几个不疯的,硬撑罢了!

END

或许会有后续

有点烂尾呃呃呃因为写完秦王绕柱我就词穷了()

小鼬是一只软弱的鼬。

篱笆花的小动物都不怎么喜欢它,它只好住在篱笆花最偏僻最荒凉的小角落里。

它很弱小,篱笆花的头头,一只很凶很凶的三花猫经常耀武扬威来它的小窝里巡查,看到它睡觉,三花猫就会生气地把它叫醒去看门。

可是小鼬很困,这个冬天很冷,它的小窝是由薄薄一层纸板构成的,不遮风也不挡雨,它一晚上被冻醒好多好多次,每次醒来都冷的脚脚打颤,它只好把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把爪爪塞进茸茸的尾巴毛里,然后自我催眠:不冷,不冷。

倒霉的小鼬值班时打盹,又被路过的三花看到了。三花的心比冬天最冷的冰块还要冷,它揍了小鼬一顿,尖锐的牙齿穿透皮毛,小鼬雪白的毛毛上渗出了点点血珠。

小鼬很害怕,它连连哀叫...

小鼬很害怕,它连连哀叫着求饶,三花松开爪子,给了它一个机会。

“隔壁的领地里,据说有很漂亮的宝石。”三花舔着爪爪漫不经心道:“你去给我偷一颗来,我就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

于是小鼬肩负着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踏上了去隔壁领地的路。

小鼬是一只可怜的鼬。

在去往隔壁领地的途中,他遭遇了许多灾难。

章鱼怪物想要他的皮毛做玩具,饥饿的豺好奇他血肉的味道。

盘桓在高空的秃鹫也死死的盯着它,它只好东躲西藏,寻找蔽身之所,却又不小心惊扰了洞里正准备冬眠的蛇,差点被咬到。小鼬惊慌失措的逃出山洞,一头撞在了一堵毛绒绒的墙上。

“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鼬?”它听到一个轻快的声音。那声音清澈如夏日叮咚的泉水,哗啦啦流淌进它的心里。

小鼬被撞的头昏眼花,好久才抬头看,这下看清楚了那堵墙的真容——是一只狐狸,琥珀色眼睛亮的像宝石,火红的毛毛蓬松又温暖,小狐狸轻轻叼起它的后颈皮,把它扶起来,一双眼睛直盯着它看。

“你可真好看,小鼬,我第一次见这么白,这么漂亮的小鼬。”

这是小鼬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它。

从前在篱笆花,所有人都只会嘲笑它。

“好小一只,塞牙缝都不够。”

“胆子也小,打个雷都要躲起来。”

“真没用,为什么不把他赶走?”

可面前的这只狐狸不同,它的眼中没有鄙夷与戒备,而是盛满了赞美与欣赏。

它说,你真好看。

小狐狸又道:“你怎么会跑到袁基的房子里来?它要冬眠了,我们不要打扰它。”它又叼着小鼬的后颈,把小鼬拎到洞穴外:“我叫小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郃”。

小鼬是一只难过的小鼬。

它被小广带了回去,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三花口中的隔壁领地——绣衣楼。

“我真坏。”小鼬咬着枕头想,小广带它回来,它居然还想偷小广的宝石。

是的,它有枕头了。

小广给他安排了屋子,那是一个紧贴着小广屋子的洞穴,里面很干燥很暖和,小广还用干草给它垫了窝窝,拿棉花给他垒了被被,又拜托文远叔叔——一只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很会做手工的花豹给它缝了个小枕头。

躺在这样一个奢华的小窝里,小鼬却睡不着。

我好坏。它想。

自责与愧疚像蚂蚁一样噬咬着它的内心,小鼬睁着眼熬到了半夜,咬着自己的尾巴偷偷溜进小广的洞穴里。

小狐狸睡得正香,小鼬一点点蹭到它的枕头边。

说来也怪,听着小广清浅的呼吸,闻着空气里暖绒绒的狐狸味,小鼬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它发现自己正睡在小狐狸的尾巴卷里。

小广把自己的毛毛尾巴打了个卷做成小窝,把小鼬放了进去。小鼬小小的,一下子就被毛毛淹没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扒拉出来。

察觉到它的动静,小广笑眯眯的回头看过来。

“早呀,小鼬。”

小鼬是一只社恐的小鼬。

绣衣楼的小动物好多好多,它们可不像自私冷漠的篱笆花,听说来了新的小伙伴,它们排着队来看望小鼬。

叫张辽的花豹送给他很好吃的小点心,叫文丑的孔雀送给他很漂亮的尾羽,叫马超的哈士奇送给他一首自创的rap(然后因为扰民被蟑螂捏住嘴拖走了),叫徐庶的白猫送给他一把小木剑,叫太史慈的柴犬送给他一张跑腿优惠券,叫傅融的灰狼送给他...一个白眼。

小鼬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笑容,也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礼物,紧张的爪爪在尾巴上踩了又踩,结结巴巴开口:“可,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们的。”

它低下头,很懊悔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小广这时候走过来,轻轻蹭了蹭小鼬低垂着的脑袋:“小鼬,大家送给你礼物,是想和你成为好朋友,并不是想要你的回礼。”

小鼬困惑了,它在篱笆花得到的教育不是这样的。篱笆花告诉它,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像它这样软弱无能的鼬,甚至都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我这样的小鼬,对你们有用吗?”

“没有用。”傅融抢在小广之前回答了。它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没有用的鼬,也能成为我们的伙伴——既然小广把你带回来了,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是这样的吗?小鼬呆呆地想,原来,弱小的鼬,也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吗?

小鼬是一只勤劳的鼬。

自从收到大家的礼物,小鼬就开始忙碌起来。

它很会种花,种出来的花很漂亮,但在篱笆花,没有人夸过它的花,大家随意地践踏着它的小小花圃——反正只是几朵花而已,反正只是一只弱小的白鼬而已,谁会放在心上呢?

可是绣衣楼不一样。

大家听说小鼬要种花,帮它搜集了花种,又一起种下去。路过小鼬的花圃时,大家都轻手轻脚的,有时候还会和小鼬聊天。

“我觉得它们冒出来芽芽了,你看那绿绿的是不是?”

“好像长高一点了。”

“哟,打花苞了。”

“小鼬浇水呢,真厉害。”

小鼬认认真真的种花,等花终于开了,小鼬把它们一朵朵摘下来包成花束,打上丝带,一一送出去。

文丑,颜良,徐庶,史子眇...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花,甚至冬眠的袁基也收到了——小鼬夹着尾巴把花放在了它洞穴门口,又飞快地逃走了。

最后,小鼬把每种花都留了一朵,然后用树枝编了花环,把五颜六色的鲜花别在上面。

这是送给小广的礼物。

小鼬把花环顶在尾巴上,悄咪咪溜进了小广的洞穴。

小广正在打盹,见小鼬进来,小狐狸伸了个懒腰,问:“小鼬,你有什么事呀?”

小鼬贴近了小狐狸,它的尾巴尖颤巍巍的顶着花环,然后将它放到了小广的头顶。

“好漂亮!”小广歪了歪脑袋:“是送给我的吗?谢谢你!”

小鼬害羞的点了点头,想偷偷溜走,却被小狐狸一尾巴扫进怀里。

“小鼬好可爱,还会种花,编花环。小鼬好厉害,最喜欢小鼬啦!”

小广把鼻子贴在小鼬肚皮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鼬。

小鼬身体被吸的软软的,心脏被泡的甜甜的,脸蛋被捂的红红的。它怕小狐狸看出来,把脸往它毛毛里埋了埋。

小广却会错了意,问:“欸,你也困了吗?好耶,我们一起睡觉觉吧!”

就这样,小鼬把脑袋埋在小狐狸毛毛里,香喷喷的睡了一个晚上。

小鼬是一只勇敢的鼬。

在绣衣楼的时光是那么美好,幸福的它快要忘记了从前的不幸,忘记了篱笆花和三花猫。

直到那个夜晚,三花猫在花圃里一爪将它掀翻。

“我让你来找宝石,你居然在这里种没用的花?”

三花暴躁的喵喵叫,小鼬被它按在地上,颤抖地像风中的一片落叶。

“对不...”它下意识地想道歉,却猛然想起那只小狐狸的话。

“不要道歉,小鼬。”

“不要总是责怪自己,要学着指责他人。”

“小鼬好厉害,最喜欢小鼬啦!”

“你说什么?”

三花听见它的低喃,侧耳去听。小鼬瞅准机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咬住三花的耳朵。

三花痛的立刻跳了起来,她在地上打滚,试图把小鼬甩掉,可小鼬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在了牙齿上,死也不肯松口。

三花一个猛甩,小鼬被甩出去,重重地摔在了石头上,再也爬不起来。

淋漓的鲜血顺着耳朵向下滴答,染红了一小片土地,三花盯着小鼬的目光是阴险狠毒的。

它冲小鼬猛扑过去,看着近在咫尺的三花,小鼬心底居然没有一丝害怕。

小鼬只觉得痛快,盯着地上那一小滩血,它心想,反抗,居然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吗?

小鼬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呼啸而过,或许那只三花会咬下它的脑袋,希望明天绣衣楼的大家来到花圃时,不要被吓到...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它的后颈被人轻轻叼起,那温柔的力度让它一下子猜出了来人是谁。

小鼬不敢睁开眼睛。

它听到许多声音,狼吼,猫叫,夹杂着打斗声,嘶吼声,最后又都归于平静。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它听见小狐狸的声音。

“小鼬,你还好吗?”

小鼬不敢睁开眼睛,它怕看到大家,看到那一双双失望的眼睛。

“对不起。”小鼬又一次向他们道歉:“对不起,三花想让我来偷东西,但是,但是——”

“但是你没有答应它。”

湿润的触感从头顶传来,小狐狸舔了舔它的脑袋:“你好厉害,小鼬,那么小一只鼬,敢挑战那么壮的三花,你真的很棒。”

小鼬紧紧闭着眼,可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冲破阻碍,从眼角晃悠悠流下来。

小鼬是一只幸福的小鼬。

它受了伤,于是大家又一次带着礼物来看它,和第一次相遇没什么两样。

有各种水果,零食,还有陈登刚抓的一条足有两个小鼬那么大的鱼。

那只医术很好的狮子猫也被小广请了下来,一个悬炉愈人把小鼬奶的活蹦乱跳。

小鼬却不想好那么快——病的时候,小狐狸怕他冷,会贴着它睡觉觉,小鼬超喜欢和小广贴贴的。

于是这晚,小鼬又一次咬着尾巴溜进了小广的窝里。

可这次小广没睡着,小鼬刚把一个爪爪探进窝窝就被发现了。

“睡不着吗?”

“...嗯。”

于是小广把小鼬卷进尾巴窝里,小鼬心里美得冒花花,一朵,两朵...有一千一万朵那么多!

“对了。”小广突然开口:“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宝石是什么?”

小鼬从毛毛里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的。

小鼬好奇。

小广在被褥下面翻了翻,找到一个小本子递给它。

小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绣衣楼员工档案。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宝石。”小狐狸笑眯眯地说:“只是口耳相传造成的一个误会,这本档案还有一个名字,叫广陵宝石大赏,其实就是记录这里的每一个小动物啦,大家都超棒的。”

小鼬小心翼翼地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是宝石吗?”

“当然啦,我们小鼬肯定是最闪亮的那一颗!”

合集指路|羡澄完结

野鬼

说是一雷劈了夷陵乱葬岗,从那天起方圆百里四处闹鬼。

闹的也不凶,没人死没人失踪,就是走夜路被冷不丁的一吓,总共被吓了四次,所以是四处。夷陵老百姓见多识广,十三年前恶鬼盘旋的夷陵山都是见过的,这被鬼吓了一吓,只要不出人命,根本算不得事。

只是被吓的四人当中,有一人是贺家大公子,这可急坏了贺家老母亲。夷陵闹鬼,鬼归修仙的管,有头有脸的修仙世家最近的就是云...

只是被吓的四人当中,有一人是贺家大公子,这可急坏了贺家老母亲。夷陵闹鬼,鬼归修仙的管,有头有脸的修仙世家最近的就是云梦,于是抱着爱子冲贺老板嗷嗷喊着,她宝贝儿子这条命他江宗主管定了。

江宗主难伺候的大名早就响当当,贺老板也不是没接触过,几年前莲花坞发展业务,贺老板也是颠颠想着来分一杯羹,见了江宗主,自报家门话还没说几句,就瞧他脸色难看的紧,生意人的敏感让他晓得自己就是来碰一鼻子灰的,当天恰好还抓到个修鬼道的术士,被江宗主鞭子一路拖到校场打的鬼哭狼嚎,贺老板见形势不对找了个借口就跑了,此后再也没来过云梦。

哪知道自己儿子出事,最后还是要求到江宗主头上。

然而再凶的宗主也凶不过自家母夜叉,宗主鞭子不抽平头老百姓,但自家母夜叉的扫帚却能打的他魂飞魄散。一咬牙,收拾了行李驾着马车带着自家傻儿子一路前往云梦。

江澄从金麟台上下来,已过月余。

先是夷陵乱葬岗一场闹,祠堂闹完观音庙又一场闹。等他持鞭信步走上金麟台,已是目光沉沉面若死水。

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也足够把金家拖泥带水的老老小小吓的血压高的高低的低。他尽心尽力地执行着把无关人等吓退的职责,然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金凌把他在宗主位上放稳了。

金凌送他时,说,舅舅,你多留几日吧。

江澄转身冷哼了一声,说,金麟台不需要两个宗主。

金凌缩了一下,小声说,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澄摸摸他的头,便御剑而去。金凌抬头,只见那紫衣猎猎,形单影只,肩膀瘦削却凌厉着,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却本来又是这样。

一通忙碌让江澄瘦下来不少,然而一切很好,至少金凌很好。金凌好,他还管别的什么呢。

忙碌惯了,便停不下来。情绪是很好的动力,如今情绪空了,忙碌代为填充,他便更不想停下来了。

于是莲花坞里闯进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听了,竟然说,带他们进来。

贺家老爷跟着门生一路小跑见了江宗主,忙不迭的就是行了一礼。

江澄应了一声,看他抬头露出脸来,觉得眼熟,再一想,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夷陵的富贵人家,姓贺。

关他屁事。江澄这么想着,却依然问道,怎么回事。贺老板说,是自家儿子夜里赶货回来,路过乱葬岗,乱葬岗经两次折腾,其实也不怎么出怪事了,为了早点回家便抄了乱葬岗的近道,谁知回来人就不对劲了。

和贺公子一同压货的还有家里几个小厮。都是年轻人,马上就到家了,打着火把一路聊的正开心,突然就听见耳边传来嘻嘻笑声,那笑声爽朗,但在黑夜里听着却诡异。他们打着火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挥舞,嘴里怒喊着谁,谁在那里!那笑声就没了动静,几人面面相觑,静默半晌,待又要赶路,只听那笑声又传了来。几人回头一看,笑的扭曲的正是自家公子。

江澄问,人现在在哪里。

贺大公子便被抬了进来。江澄一瞧,只见贺公子脑门上一个大包。他正细细琢磨着什么邪术专攻头部还能留下肿块的,贺老板先开口了,说,倒也不要命,就是闹腾的厉害,几个人都制不住他,路上差点从马车上窜下去,没办法就打晕了。边说着,心疼地看了看儿子的大包。

江澄深吸了一口气,问,怎么个闹腾。

贺老板道,就是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神智不清的。

鬼上身?江澄琢磨着,一手摸着另一手指上的紫电,正想要不要一鞭子抽过去了事。就见躺在地上挺尸的贺公子突然颤抖了两下,上身一弹,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把身边的几个人吓的都后退了一步。

醒来的贺公子果然是一幅扭曲的笑脸,仿佛是知道自己来了一个新的地方,他左顾右盼,要不是翻着白眼,这姿态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俏皮。江澄看着看着就突然觉得后背一麻,那贺公子似乎看个够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江澄,嘴角的笑似乎更扭曲了。

那贺公子突然口吐人言,阴阳怪气道。

阿澄。

语气竟然是笑盈盈的。

江澄登时鸡皮疙瘩骤起汗毛倒竖,心中还未细想,手中已银光乍现,一细长软鞭垂落而下,又如蛇一般迅速弓起,就要朝着贺公子门面劈下。

贺老板顿时嚎叫一声,扑过去挡在儿子面前。江澄也知这一鞭非抽死老头子不可,手中力道撤去,鞭子在空中空响一声便收了回来。

贺老板吓到一身冷汗,急忙解释道,他不是叫江宗主名讳!他哪敢叫您名讳啊,他说的是宸!宸!是犬子的......有婚约的!

江澄听了,瞪视着坐在地上的贺公子,那家伙还是翻着白眼在笑,被江澄瞪着瞪着,似乎又开心了些,然后那双眼又默默暗淡下去,最后竟然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悲伤的表情。

回......回......

贺公子喃喃道。

贺老板听闻心疼不已。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求江宗主办事只怕凶多吉少。这还没个头绪呢,自家儿子差点挨一鞭子。爱子心切,且怒且忧。江澄做事雷厉风行是人尽皆知,不近情意更是家喻户晓,要不是事发乱葬岗,容易招惹鬼怪,贺老板还是觉得找个郎中治病来的靠谱。

于是起身行了一礼,刚想说不做打扰。江澄身边门生道,请问贺老板,有这等症状的,是仅贺公子吗,可有他人?

贺老板回,有有有,还有三人,皆是从乱葬岗回来,变成嘻笑之状的。

门生看了江澄一眼,江澄从腰间拔出三毒,登时屋内银光璀璨。朝贺公子走去,贺老板又要前扑护子,被门生拦下:贺老板切勿担心。

江澄执剑走到贺公子面前,剑尖直指他。贺公子顺着剑抬头朝江澄看去,依然一脸痴笑。江澄不是没见过比这狰狞的、扭曲的、恐怖的和恶心的,看着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心里又想,乱葬岗的破事,关他屁事,他还没出面管呢,关他屁事。

正这么想着,江澄说,摸。

贺公子是听得懂人话的,听江澄这么说,睁大双眼盯着剑尖,突然一个翻身,朝江澄爬了过去,又突然一把抱住江澄大腿,身体也贴了上去,两手顺着江澄的膝盖就开始往上摸。

江澄被这一吓,二话不说条件反射地一脚把贺公子踹出门外。那白影飞了出去哐铛一声实在地摔在院子里。

江澄本打算用仙器逼一逼贺公子身上的邪祟,如果是上身的东西或是诅咒,总归有些反应的。没想到贺公子不按套路出牌,癫狂的实在可以。

江澄脸黑地跟着嚎叫不止的贺老板往院子里走。贺公子被他这一踹半天没起来,喘气都不匀乎了,嘴里却嚅嚅念着。

宸,宸。

江澄听他念的浑身不舒服。贺老板狂嚎着,儿子别担心!等你好了爹就给你安排成亲!

这一说,贺公子居然嘎嘎笑了起来。

江澄有点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儿女情长。

然后他耳边不知怎么就传来狂风骤雨的声音,令人浑身阴冷夜晚。那么冷,冷到骨子里。

他阴沉地走到被贺老板抱着的贺公子身边,三毒剑尖一指,刺在贺公子额间。贺公子登时露出痛苦的神情,浑身颤抖着,江澄牢牢抓着三毒,朝剑又渡了一点灵力。便见贺公子额间出现了一抹黑晕飘升起来,竟和光华璀璨的三毒缠绕。

那贺公子的表情扭曲的都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变态的笑了。江澄见那邪祟被逼出,心道这也过于轻易了,居然简简单单就现了形。但毕竟没有完全脱离宿主,江澄又施了一股灵力过去,硬硬把它从贺公子体内轰了出去。

那黑影连个形都没有,就是一团雾气,虚虚地飘在空中。没有丝毫犹豫,紫电从掌中窜出,瞬间就把它劈得无影无踪。

江澄看着黑雾被紫电打的渣都不剩,不禁微微皱眉。

而一旁抱着转醒儿子的贺老板,高兴的差点泪如雨下,要不是儿子虚弱,他恨不得抱住江澄大腿再连磕三个响头。

还是江宗主神威!一举就能制服了这妖怪。贺老板激动道。就该听娘子的早些来找您,犬子就不必白白遭了几番罪了。

江澄狐疑地看了看眼睛黑白分明神情和缓的贺公子,又看了看黑雾消散的方向。心道,太轻易了。

待续

1.

贾诩在绣衣楼总是碰到郭嘉,每次这人都要笑眯眯地凑上来喊他文和文和,甚至动手动脚的没个正型,气得贾诩专门绕开那条路走。这天贾诩外出归来,偏偏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淋到腿上疼得他几乎走不动路,抬头看见郭嘉站在屋檐下又笑眯眯的看着他,贾诩忍着疼讽刺他:奉孝身上的亡郎香飘得可真远,连我都要飘飘欲仙了。捏着手杖的指节发白,郭嘉不笑了,打了一把伞歪七扭八地走到贾诩身边,把头凑过去贴着他良久说:远远闻着就有如此效果,文和想必也喜欢得紧呢。贾诩恨他恨得要死,痛的脑子发麻,想不出话来回敬,气得扭头就要一瘸一拐的离开,郭嘉...

贾诩在绣衣楼总是碰到郭嘉,每次这人都要笑眯眯地凑上来喊他文和文和,甚至动手动脚的没个正型,气得贾诩专门绕开那条路走。这天贾诩外出归来,偏偏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淋到腿上疼得他几乎走不动路,抬头看见郭嘉站在屋檐下又笑眯眯的看着他,贾诩忍着疼讽刺他:奉孝身上的亡郎香飘得可真远,连我都要飘飘欲仙了。捏着手杖的指节发白,郭嘉不笑了,打了一把伞歪七扭八地走到贾诩身边,把头凑过去贴着他良久说:远远闻着就有如此效果,文和想必也喜欢得紧呢。贾诩恨他恨得要死,痛的脑子发麻,想不出话来回敬,气得扭头就要一瘸一拐的离开,郭嘉偏不让,缠着他要共打一把伞。雨下的很大,郭嘉一半的重心都贴在贾诩身上,压得贾诩快要折掉,伞摇摇摆摆的,两人身上全淋湿了,唯一遮住的只有断腿的那一边。

2.

贾诩被郭嘉拖着在雨中走了太久,雨也淋了太久,腿伤又感染了,当晚发起高烧,烧的意识不清,以为自己还是当初辟雍宫的贾诩,摇摇摆摆的起身想去歌楼赎郭嘉。手杖忘了拿,贾诩走不稳,摔了一身雨后的泥点,郭嘉躺在凉亭里赏月喝酒,回头看见贾诩啪的一下又摔进积水里,当即起身靠上去。哎呀哎呀了好半天,也不伸手去扶,只弯腰依在一边笑道:文和伤了这条腿变得真是娇弱呀……好让我担心呢。贾诩烧得头昏脑涨,听见郭嘉模糊的调笑声,便伸手去拽他,将弯着腰的郭嘉拽了一个踉跄。距离一下子拉近,郭嘉眯了眯眼,又装模作样道:文和这样动手动脚的,人家好怕哦。贾诩没听见,他只是狠狠将郭嘉拽到跟前,贴着郭嘉耳朵说:郭奉孝,这是最后一次,我绝不会再来赎你了。热气呼到郭嘉脸上,像当初在歌楼浓浓脂粉味里独树一帜的少年气息一般,开辟出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

3.

黑爷:“花爷戏都没唱完呢,你们还在这打打杀杀,扫了花爷的雅兴,你们赔的起吗”(举枪)

都已经24年了,我居然还能刷到傅老师和夜夜coser的黑花[流泪][流泪][流泪]

我感觉他没有内库……

不知道奋鲜怎么看,下次问问

关于睡姿。

王杰希在没有和叶修胡搞之前,睡觉的姿势可以用王哥形容。

他习惯侧躺着,一条腿直着,另一条腿半屈搭在直着的腿上,脸埋一半在枕头里,宿舍的床1.4宽,他这个姿势睡中间两边留得位置正好,但是他这个人爱翻身,做梦梦见什么了或者是睡的不舒服了就会翻身,他一翻身就沾到床边,半边身子露外面给他弄醒,往床中间挪挪,然后换了个姿势,趴着睡。

夏天空调经常开16度,但是会被晚上睡不着起来瞎逛(x)的方士谦偷偷往上调到26,然后第二天早上发现被子一半在地上,因为他睡的好热,踢被子,两条长腿露在外面吹冷风,但是这样通常会因为着凉腿抽筋。

冬天室内有暖气,他睡衣一年四季都是半袖,俱乐...

冬天室内有暖气,他睡衣一年四季都是半袖,俱乐部发的被子他嫌厚,就从家搬了一床夏凉被冬天盖,他冬天喜欢泡脚,弟弟在学校做什么项目,妈和爸一人一个泡脚桶,然后他把最后一个拿来了,他会坐床边刷手机泡脚,坐累了就往后平躺着,光着两条腿,膝盖处有些微凉。

王哥和叶哥搞到一起后就成了小王。

小王家床很大,两米的床怎么滚都可以,他一个人睡的时候翻个身还摸不到边,床上会放王不留行的抱枕,后来又放了个君莫笑的抱枕,早上醒来经常是头枕在抱枕上,脚放在斜对角的位置,趴着睡跟“大”字一样。

但是叶哥来了。

叶哥睡觉姿势很安分,有点小叶的意思。

小叶从十五岁跟苏姓朋友挤一张床,睡觉规规矩矩,后来在嘉世宿舍,他又经常熬夜,回宿舍倒头就睡,一直到醒都不带翻个身(除了被尿憋醒解决完回来换个姿势)

小叶和小王刚开始睡在一起是在某酒店,小叶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小王趴在床上,他从另一侧上床,小王嫌趴在自己手臂上酸就趴在小叶腿上,小叶看他刷某音视频,微草官方账号给他做了个视频,运营把魔术师赛场的高光操作剪辑了一下发了条某音,小王觉得有点尴尬,就快速刷过了,小叶眼疾手快,给他刷了回去,“哥看看。”

于是就成了小王被小叶抱在怀里,他坐在小叶身边,小叶把他上半身抱着,小王靠在小叶手臂弯里。

叶修想把他抱着坐腿上,被王杰希拒绝,太腻歪了,他说。

王杰希想,啊,他也要睡进被子里的,那我这样屈着腿是不是不太好。

他把屈着的那条腿收回来,直直的侧躺着,然后叶修把他手机充上电躺了进来。

叶修先是平躺着一会儿,接着翻了个身,是背对王杰希的,王杰希脑子上冒出个“?”想,他什么意思,干脆也翻个身背对着叶修,秉着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的态度。

王杰希突然睡不着了,主要他腰疼,下面也疼,早知道睡完他就应该回房间自己睡觉,叶修说句“陪我睡呗。”他就留下来了,真是太不矜持了。

王杰希想要不再看会某音吧,上次在某音追的一个短剧还没有看完,就在他想去拿手机的时候感受到身后的人翻了个身,然后抱住自己。

此时的叶修是叶哥。

叶哥左手臂环住王杰希腰,右手臂因为没有地方放就搭在王杰希头顶,这样可以抱得更紧,王杰希随即感受到一股热源从背后传来,很温暖,叶修身上的烟味混着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味道有点奇怪,但是还可以。

叶修的唇在他露出来的肩膀上亲了亲,王杰希不太敢动,拿手机的手也收了回来,叶修左手臂伸长了去够他手,王杰希随他愿,和他在被子里牵着手。

有点腻歪,王杰希说不上来哪里腻歪,他们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现在牵个手却觉得腻歪。

叶修在身后轻笑了一下,说要帮他揉揉,但是这个姿势他抱着王杰希不好揉腰,就跟他说“要不你翻个身,我左手好用力。”

然后王杰希就翻了个身,他这次枕在叶修右手臂上,硬硬的,不是很舒服,他直直的侧躺着,被叶修环着腰,他的手放在他腰眼的位置,轻轻按揉起来。

接着小王就睡着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脸埋半张在枕头里,嫌叶修手臂硬往上推,自己往下缩了缩,把头放在枕头上,他还是屈起了腿,叶修半夜被他膝盖顶到小腹迷迷糊糊的用手在被子里乱摸,摸到他腿,无奈地叹声气,往旁边躺了躺。

第二天早上醒王杰希发现自己和以前的姿势一样,叶修面对他睡,安安静静的,靠在床边,王杰希觉得有点霸道,就戳戳叶修肚子,叶修被他弄醒抓着他手,王杰希拖着他手臂往床中间拉。

叶修没有起床气还是被王杰希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弄得皱起眉。

等他把他拉到床中间以后,叶修怀里挤进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是王杰希,他抱着叶修腰,额头靠着叶修肩膀,说了句“成了,继续睡吧。”

叶修笑笑,把他抱得更紧。

胡编乱造的政治联姻小甜饼,不要带脑子看()祝静恒静姝宝贝生日快乐!!!

—————————————————

陆必行站在礼堂里。今天是个艳晴的天,启明气象中心为了这个大日子,提前把方圆千里的云都清理干净了。天蓝得好似没有尽头,阳光直射在雪白的地砖上,把一切都笼罩在晃眼的金辉中。在这金辉中,台下宾客的脸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梦中的人。他忍不住用力闭了下眼,确定自己是在现实,而非梦境的缥缈航船上。

“怎么了?”趁司仪还在前面滔滔不绝,典礼的另一位主角侧身问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相当契合他们此时的身份——一对正要踏入新婚...

“怎么了?”趁司仪还在前面滔滔不绝,典礼的另一位主角侧身问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相当契合他们此时的身份——一对正要踏入新婚的甜蜜伴侣。虽然那些乌云般的摄像机器人已经不会像古地球时代那样发出咔嚓声,但陆必行知道,这副“亲昵”的模样明天就会出现在报纸的第二版,来佐证总长和统帅互相爱恋。

“没事,阳光太烈了。”陆必行回答,也是一副脉脉温情。林静恒冲他一笑。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二三十岁就结婚的小年轻一样,等不及冗长的仪式,按捺不住地眉目传情。但陆必行能清楚地看到林静恒那双灰眼睛,像昆虫剔透的翅膀,漂亮、没有任何情绪。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是一样。

“请新人到前面来。”司仪热情洋溢道。陆必行礼貌地向他点头,勾起喜悦的笑容,向前踏了一步。忠贞的誓词从他嘴里流淌而出,白玫瑰和黄玫瑰的花瓣飘洒在肩头。可爱的花童缓步上前,一位递给他们花束,一位捧起天鹅绒的小盒。陆必行托起林静恒的手,把璀璨的宝石戴在他无名指上,他又走了个神:这戒指是谁选的?不是他自己,肯定也不是林静恒,他们都是大忙人。那就是底下的人了。宝石有点大,对于他们来说稍显浮夸。

“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快结婚。”他注视着林静恒把戒指推到自己指根,轻声道。林静恒提了下嘴角:“我从没想过我会结婚。”

陆必行忍俊不禁:“放心,虽然我们并不相爱,但我会尽职尽责的。”

“这话你刚才宣誓时已经说过一遍了,总长。顺便说一句,你宣誓就职的时候也是这副腔调。”林静恒上前半步,把手搭在他肩头,“行了,快点吻我,司仪的笑要挂不住了。”

陆必行一阵颤栗,并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由于尴尬。虽然已经做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他还是无法想象自己对这位毫无绮念的先生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林静恒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此时再忸怩作态未免矫情。他们闭上眼,身体前倾,鼻子碰了一下,然后撞上了对方的嘴唇。

林静恒涂了口红,某种人工的水果香气,但不是橘子。陆必行想。好吧,他恐怕不是很喜欢吃口红。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陆必行听到女人的大笑,是伊丽莎白·图兰。一家娱乐小报的摄像机器人莽莽撞撞地往前飞,想拍他们接吻的近照,被李弗兰一抬手拦下,瞪了那个记者一眼。刀叉和餐盘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宾客们聚到冷餐桌边,取点蔬菜沙拉和冷肉。他搂着林静恒的腰,向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敬香槟。

“恭喜,恭喜二位!”

“谢谢您。”

“我听说二位喜结良缘,赶紧扔下实验室赶过来了,哈哈哈。”

“我和静恒的荣幸,教授。”

“林统帅,陆总长……”

“哥哥。”高挑的女人和他们碰了下杯。她一席夜空蓝的缎面鱼尾礼裙,蓝玫瑰缀于乌鬓,雪肤红唇,真是位绝色美人。但这位美人脸上却毫无笑意,她用寡淡的语气说:“恭喜二位。”

“林小姐。”陆必行识趣地没跟着林静恒叫“静姝”,“您今天美得太阳都失色了。”

“谢谢您,总长。”瞥见摄像机在拍这边,林静姝露出一个人偶似的完美笑容,看得陆必行汗毛直立。他不禁又回忆起林静恒来拜访他的那天。

说是“拜访”,但在当时的陆必行看来,这位统帅只是顺路进来串个门。彼时他刚加完班,踏着凌晨的星光走进银河城住宿区,正好遇到同样刚从军队回来的林静恒。在战争时期,他们作为军方和政界的代表,合作非常紧密,算是半个朋友。他寒暄两句,邀请林静恒去他家拿点新得的好咖啡豆,后者欣然同意。

就在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像猫一样拉长身体,从厨房的顶柜中拿咖啡豆时,坐在沙发上的林静恒用介于谈天气和谈公务的语气说:“陆总长,你有和我们军方联姻的意愿吗?”

陆必行险些把咖啡豆撒在围着他打转的大黑狗头上:“什么?”

林静恒给了他个“别犯蠢”的眼神——并不是针对陆必行,这位蛮横的先生对所有要他把话重复第二遍的生物都是这个态度,与他合作多年的总长已经习惯了。他把咖啡豆放回顶柜,防止好奇的大狗趁他神思恍惚偷吃:“联姻?我不明白……”

林静恒的表情显示他开始不耐烦。真是个没耐心的男人!陆必行不得不将自己拔出震惊的漩涡,像清晨拉扯打结的卷发一样,强行梳理思绪:“亲爱的统帅,一般人在突然听到这种劲爆提议时都会惊讶一会儿,请原谅我不是湛卢,并不能敏捷地在‘给我来个金枪鱼三明治’和‘发射导弹!’之间无缝切换……好吧,好吧,我明白。第八星系军政分家,就算咱俩现在合作得很愉快,但如今战争结束,能共患难可不一定能同富贵。在现行制度没法立刻改变的情况下,很多人希望政府和军队建立更可靠的关系——比如结个婚。是的,我也听到许多这样的建议。”

“那总长的意见是?”

“我了解统帅您的为人,当然知道您的剑不会为无聊的争权夺利而出。所以我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陆必行苦笑,“希望您今天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是出于对我人品的怀疑。”

陆必行坐下来,摩挲两只手:“是的,是这样的。那联姻双方是我和……?”

他试探地看了林静恒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陆必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林静恒观察他:“您很犹豫,是有什么难处吗?对爱情很执着,一定要和喜欢的人结婚?观念比较保守,接受不了离婚?担心军方另有图谋,借联姻干扰您的工作?还是……”

他隐晦地瞟了眼他的下半身。陆必行触电似的夹紧腿,羞恼道:“林统帅,您在说什么呢!”

林静恒耸了耸肩:“那您在顾忌什么?”

“大多数人在谈论婚姻大事时,都会非常慎重的,先生。”陆必行没好气道,“而且我想知道,林小姐同意这件事吗?我比她小这么多岁,算不上稳重,有点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这和她没关系。”林静恒冷淡道,“这是我的决定。”

“恕我直言,在这件事上您必须征求林小姐的意见。”

“她肯定不会同意。”林静恒无赖似的一摊手,“所以我得先斩后奏。”

他义愤填膺地指向大门,示意林静恒赶紧滚蛋。后者莫名其妙地回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和静姝结婚?”

“我才要说,别开玩笑了,陆总长。”他打了个很粗鲁的手势,“我怎么会让静姝去联姻?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咱们两个,结婚。”

陆必行张大嘴,发出一个愚蠢的单音。

“莫非你喜欢静姝?”林静恒又换了副表情,像世上任何一个兄长那样,满脸狐疑和不满地打量面前的傻小子。陆必行急忙摆手澄清:“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陷入刻板印象了,毕竟我一直以来的设想都是和一名女性结婚。”

“确实,还有这方面的问题。”林静恒的发言让陆必行确定他是个恋爱白痴,“你的联姻对象身份必须够高,如果必须要女性,那我只能去问问伊丽莎白了。”

他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真不可思议,他想,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涉足政治,更不用说为此献出婚姻。但事情的确这样发生了:他跌跌撞撞地成了一整个星系的总长,还要和一位尊贵的、但他并不爱的先生结婚。他说不清应该把这当做个人的成长和成熟,还是只是世事磋磨下的无奈与庸常。不过总归可以庆幸,至少林静恒会是位可靠的伴侣,在这个爱情已经被寿命拉长到稀薄的年代,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归宿。

林静姝在得知这件事后什么都没说,但陆必行能看出来她很不满意。就像林静恒希望她获得幸福一样,她也希望至亲能够与挚爱相伴。之后每次见到陆必行,她都会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像箭毒蛙绚丽的皮肤;再联想到她在沃托的经历,不禁令人对这位蛇蝎美人着迷又悚然。陆必行开始庆幸他的联姻对象是林静恒而非他的胞妹:林静恒确乎是一匹恶狼,但总归要好过阴柔的蛇。

宾客的惊呼将陆必行的思绪拉回婚礼现场。原来是图兰喝多了,忘乎所以地摸了一位帅气男宾的屁股。拜耳试图把她拉开,但李弗兰阻止了他,果然没过多久,那位男宾就由羞愤转为羞涩,和她消失在酒店的长廊中。

林静恒望着她的背影,好像有点苦恼。陆必行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但即便有过几次名义上的“约会”,他对林静恒依然知之甚少。他知道林统帅才华横溢、桀骜不驯,却不知道林静恒喜欢什么话题,有怎样的烦恼。他不甚高明道:“哈哈,你当初还想撮合我和图兰,幸亏我立刻拒绝了。她肯定不甘心被某一个男人拴住。”

“你拴不住她,就算以婚姻的形式。她就是一头游荡的猎豹,不可能安居下来。”林静恒心不在焉道,“不过以你的质量,肯定能让她安分好一阵——别误会,这是她亲口说的,如果能把你拐上床,她可以半年不换男人。”

陆必行呵呵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你妹妹看起来不太高兴,她还在生你的气?”

林静恒像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瞧他,这让陆必行更不好意思了,抹了粉底的脸都要透出红来。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林静恒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年轻,指望伴侣给他这种甜滋滋又大言不惭的承诺。他做好了受到挖苦的准备,不料林静恒忽然轻轻一笑,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作纵容,就像小小的陆必行宣布“我要成为全联盟最棒的科学家”时,独眼鹰露出的那种神情。他把喝空的酒杯放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对陆必行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陆必行独自坐在餐桌前,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对林静恒许下那样的承诺,但搬到一起后他才发现,并不是他不想履行,而是没什么机会。林静恒是个独立、内向、情感需求不高的人,即使他们已经成为名义上的伴侣,共同居住在一方屋檐下,他也很少与陆必行产生私人的交集。他们规律地遵守各自的日程,陆必行起床时,林静恒已经吃完早餐,准备出门了。回想起来,结婚两个月,他们说过最多的话居然是“你今晚要用书房吗?”——这还是因为陆必行禁止林静恒在家和他讨论公务。

“为什么?”当陆必行提出要求时,林静恒停下切培根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为数不多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陆必行刚有滋有味地咽下煎蛋,就听到林静恒说“对了,昨天开会时提到的……”,他不由分说打断对方:“静恒,这事我们可以上班再谈。”

“因为这是在家里。”他用叉子指了指餐盘,又向四周挥舞一圈,示意林静恒看清周围环境,“家是私人空间,是休息的地方,应该聊天,而不是开会。”

“聊天。”林静恒慢吞吞地咀嚼这两个字,“好吧,你想聊什么?”

陆必行无言以对,只好退了一步:“那你也可以问我这些问题。”

“没必要。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湛卢就可以。你的爱好和业余活动我也不会干涉,随你支配。”

陆必行责备地盯着他,林静恒理直气壮地回视,好像他如此无趣并不是个错误,而是种优秀品质。陆必行简直拿他没办法:“我听说林将军当年在沃托也曾八面玲珑过,你总不该不知道什么叫‘聊天’吧?”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都是虚与委蛇吗?”林静恒高傲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彼此熟悉,可以说点实在的了:比如昨天开会的事。”

“你当年一定是那种聪明但很难管教的坏学生。”曾经的陆老师捏捏鼻梁,“静恒,你觉得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林静恒想了想:“政治合作伙伴?”

“好吧,所以你只把这座房子当办公室,把我当工友对吗。”陆必行无奈道,“但我们毕竟结婚了,我们是法定意义上的伴侣。”

林静恒皱起眉:“但这只是联姻。”

“但这毕竟是联姻。”陆必行试图讲道理,“这是一段正式的婚姻,我们应该拿出相应的态度。就像我当时说的,虽然我不爱你,但我会负起责任。”

林静恒沉默良久,但他那颗榆木脑袋消化不了这么复杂的思想,于是他直击问题:“所以我可以在家里谈公务吗?是或者否。”

“否。”陆必行放弃地向后一靠,把答案扔给了他。

一想到林静恒的冥顽不灵,陆必行又忍不住叹息。这时,一只机械手从餐桌边冒出来:“陆总长,这是您今早第六次叹气了,您有什么心事吗?”

“看看,连林静恒的陪嫁人工智能都知道关心我的心情,为什么有的家伙就非要像个不开口的死蛤蜊一样?”陆必行抱怨,“我真后悔,湛卢,我当时应该和你联姻,那样的话肯定有意思多了。”

湛卢发出一阵冰冷的笑声。他问:“所以您是在因为先生不够关心您而烦恼吗?”

“不,不是这样,我对他还没有那么高到不切实际的要求。”陆必行撑着脸颊,“我烦恼的是,他好像把我们的婚姻完全当成了一项任务,或一份工作。以前我们还能称得上朋友,偶尔闲聊几句,而现在一切都变成了工作需要。除了出席各种活动,装装样子给媒体拍照片,他再也没和我多说一句。我不指望婚姻能增进感情,但至少也别破坏原本的关系;我也不希望他在家时还那么紧绷。”

“先生恐怕并不觉得这是‘紧绷’。”湛卢道,“对他来说,这顶多算公事公办。”

陆必行不赞同道:“他总不能上班公事公办,下班也公事公办。再冷感的人也需要放松,也需要情感支持。他和林小姐住的时候,总不会每天开口闭口也是公务吧?”

“确实如此。”湛卢飞快检索存储的数据,“他们会聊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小时候的事。”

“这或许是个好主意。”陆必行深思,“我还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

当天傍晚,林静恒踏着秋风走出指挥中心时,看到一辆熟悉的机甲车等在门口。陆必行从车窗中探出头,向他挥了挥手:“下班了?”

“嗯。”林静恒隐蔽地扫视四周,忽然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陆必行一惊,脑袋重重磕在窗框上:“你你你,你做什么?”

“不是有狗仔吗?”林静恒意外地看到他红透了脸,“不然你为什么来接我下班?”

“没有狗仔。”陆必行的声音透露出受惊后的虚弱,“我今天正好有空而已。”

“早说。我还奇怪什么狗仔能让我都发现不了。”林静恒反咬一口。趁他绕到另一边上车,陆必行赶紧用手背贴贴脸蛋,让温度快些降下去。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晚上出去吃吗?”

“恐怕不行,静姝已经约我了。”林静恒道。陆必行兴趣盎然地抓住这个话题:“是吗?那太好了,看来她终于原谅你私自把自己嫁出去了。”

林静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陆必行打量他:“你没带点礼物?”

“带什么礼物?回去吃顿便饭而已。”

“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你难道指望她自己把自己哄开心吗?”陆必行责怪,指挥机甲车拐进商业街,“带点花吧,她喜欢什么花?”

这是他的狡猾之处:切中林静恒感性的软肋。提到妹妹,这位寡言的先生难得启齿,讲林静姝从前喜欢蒲公英,现在却常戴蓝玫瑰。陆必行像河道引导溪流一样,循循引诱他讲述更多。当林静恒谈到他们小时候会坐在花园里,假装能听懂植物说话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表露了太多,于是审慎地闭上了嘴。

“先生,您害羞了吗?”湛卢兴高采烈道,“没关系,我相信陆总长一定不会嘲笑您。”

“当然不会,我非常羡慕。”陆必行怀念道,“我没有兄弟姐妹,老爸也不怎么打理花园,但我们有个很不错的农场。不过我猜,就算蔬菜们会说话,它们大概也只会尖叫‘那个小混蛋又来吃我们了’!”

林静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傻笑什么呢?”林静姝添了些葡萄酒。林静恒把叉子戳进黄油小蘑菇里,无缘无故地问:“你觉得蘑菇会说什么?”

“什么?”林静姝怪异地看着他,“你发烧了?”

“小时候花园里没有蘑菇。我猜雨后会长出来一点,但园丁机器人很快会把它们清理掉。”

“原来你是说这个。”林静姝耸肩,“蘑菇什么都不会说,哥哥,我们都长大了,植物是不会说话的。”

“是的,你说得对。”林静恒道。他们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下次要叫陆必行一起吃饭吗?”

“你今天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林静姝撇了下嘴,“不用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他挺好的。”林静恒说,“如果你将来的爱人能比得上他,我就能放心了。”

林静姝放下刀叉。她仔细地端详林静恒,直到他不自在地别过脸,才问:“你爱上他了?”

林静恒啼笑皆非:“你刚还说我没头没脑,怎么自己也这么荒唐。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林静姝慢悠悠地咀嚼食物。她把最后一颗蘑菇咽下去,优雅地擦了擦嘴,说:“我改变主意了。什么时候陆总长有空,让他也来坐坐吧。”

陆必行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惊讶。他再三确认:“真的吗?”

“真的吧,她大概也是随口一说。”林静恒的言辞也十分暧昧,“你不是忙吗,不去也罢。”

陆必行狐疑地打量他:“你遮遮掩掩什么呢?”

“我有什么遮掩的?”林静恒的态度顿时变得很恶劣。陆必行指着他那副嘴脸:“就是这样!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这是我的私事,陆总长。”林静恒威胁道。陆必行不买他的账:“这事明显和我有关。再说我们都结婚了,你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和我说。”

林静恒转身想走,被陆必行一把抓住。后者虽然也非常礼貌克己,但对于肢体接触的接受度比孤僻的林静恒高多了,纠缠间,林静恒先受不了了,他狼狈地捏住陆必行的手腕:“你这见鬼的怪力!行了,只不过是静姝对你印象还不错,我怕她说出‘请你好好照顾我哥哥’这种怪话来。”

“我敢打赌,林小姐说这种话的几率,比湛卢不再爱爬虫还小。”陆必行明察秋毫地抓住了重点,“但是她为什么会对我‘印象还不错’?”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林静恒有气无力道,“陆总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有时很招人烦?”

“谢谢夸奖,过剩的好奇心正是科学家必备的素养,看来我卸任后还有机会回归老本行。”陆必行反以为荣,“看你这样子,我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林小姐之所以对我转变态度,是因为你在她面前说了好话?”

林静恒闷不做声。陆必行乐滋滋道:“哎,这有什么害羞的?我品质优良,人见人爱,被夸两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我是你的合法伴侣,照顾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可以安排好自己。”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陆必行答道。

林静恒按了按眉心:“你到底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高度的道德感和责任心。”

“这固然是一方面。”陆必行摊开手,“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我的私心。你知道,某种程度上我是个怪胎,对机器的兴趣比人大,我从小没爱过什么人,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所以我希望我的婚姻,不说幸福美满,至少也愉快舒心。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算我的亲人了,亲人之间如果冷冰冰的,也太凄惨了。”

林静恒忽然意识到陆必行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他沉默片刻,道:“抱歉。”

“干嘛突然道歉?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陆必行稀奇地瞧他。林静恒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我不太懂这些,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就行。”

陆必行只提了一个要求:尽量一起吃早餐和晚餐。他深知拿捏分寸的道理,并不苛求林静恒向他剖白内心,也没指望这个人一夜之间变成个温柔体贴的迷人绅士。但每天早晨,当他把自己从床铺中拽起来时,总算能看见林静恒还在桌边,一脸不耐烦地催促他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他在晨练结束前赶到指挥中心。

林静恒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早餐桌总是沉默的:他没什么好说的,陆必行被迫早起半小时,还在犯迷糊,只能和他草草分食一份沙拉。晚上回到家,这位精力旺盛的总长倒是会叽叽咕咕地念叨今天发生的新鲜事——在林静恒看来都很无聊,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嗯”两声当作应答。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直到夜深了,林静恒关上终端,去看他一眼,陆必行会抬头冲他笑一下:“你先去睡吧,晚安。”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某天清晨,林静恒问他。那天陆必行难得起了个大早,悠闲地绕着住宿区遛狗,看晨跑的林静恒一圈圈超过他。他的表情很闲适,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听到这个问题,他眨眨眼:“为什么问这个?”

“我感觉并没有做什么,除了一起吃饭。”林静恒停下来,摸摸蹭上来的大狗。陆必行讶异道:“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在陪着我吗。”

“那真是太好了。”陆必行眼下浮现出一对卧蚕。林静恒和他并肩走在牛奶似的晨雾中,陛下闻闻嗅嗅,发出快乐的“呼哧”声。陆必行像小孩一样,把蜷曲的落叶踩得嘎吱作响,他一时兴起,向林静恒伸出手:“要拉手吗?”

林静恒顿了一下,没有应声。陆必行便把手收回去,看起来依旧乐陶陶的,并没有沮丧或尴尬。回到家,湛卢已经准备好早饭,林静恒简单吃完,换上军装,对陆必行说:“我去上班了。”

“好。”陆必行正在和一块排骨较劲,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晚上早点回来。”

日子不急不躁地走过,像河道中静静航行的船。林静恒也懒得再纠结陆必行想要什么,只是安然地早餐、晚餐、有时散步、偶尔抱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人类。陆必行总是笑吟吟地听着,心平气和地回答:“就是这样,亲爱的,幸亏你没在政府工作。你不知道昨天,我见的那位大使……”

“这种人要是在军队里,一般会被当成太空垃圾扔出大气层。”林静恒评价道。陆必行咯咯笑起来,拿起他的外套:“可惜我不能把他扔出去,还要浪费宝贵的周六下午,继续应付他。我走了,希望能在晚饭前回来。”

林静恒点点头。他自然而然地跟着站起来,用干燥的嘴唇碰了碰陆必行的侧颊。陆必行愣了一下,脸上浮起苹果似的浅红,他回以轻柔的一吻:“晚上见,亲爱的。”

“您最近和陆总怎么样?”图兰睁大浅色的猫眼,上身探过办公桌,故作神秘地问。林静恒瞪了她一眼:“图兰将军,你要是没事干,可以去通宵加练。”

“别这样,统帅,逃避问题会让我觉得你心里有鬼。”图兰吃吃地笑起来,“我听说陆总今天出差回来,你总算准点下班啦?”

“前几天正好事情多而已。”林静恒冷漠道。

“这样,好吧——”图兰拉长声音,“我还以为是您孤枕难眠,只能和工作为伴呢。毕竟那位年轻的总长真是个可人的甜心呀!”

她在林静恒翻脸之前溜走了。林静恒想,她最近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心情很好,并不想给图兰穿小鞋。他回到家,独自吃完晚饭,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新闻。九点多,房门打开了,陆必行裹着寒风一头钻进门廊,冲他张开双臂:“我回来了!”

林静恒去迎接他,和他接了个吻。但陆必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开他。“我很想你。”他说,随即,又一个湿热绵长的吻像流沙般包裹住了林静恒。

后来的事发生得混乱又顺理成章,陆必行一直在温柔地吻他,他好像也主动亲了对方几次。温度悄然升高,林静恒被他带进房间,握着腰放在床上,陆必行试探地解开一个扣子,看他没有拒绝,便继续深深地占据了他。

林静恒在这种时候脾气依然很不好,他被弄得很疼,嫌陆必行毛手毛脚,又嫌他磨磨蹭蹭。陆必行安抚他,用黏乎乎的声音说:“拜托,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我生气。”他用手臂遮住眼睛,觉得世界悬浮起来,像飘在梦一样的云端。

“你知道吗,结婚的那天我想,不知道是谁挑的婚戒,钻石太大了一点。”陆必行从身后抱着他,嗓音还残留着低哑的湿气。他扣住林静恒的手,注视那对一样的戒指,“毕竟我们又不相爱,这样亮闪闪的,太浮夸了。”

林静恒困倦地闭目养神,半晌才问:“那现在呢?”

陆必行没回答——他安恬地睡熟了。

直到新年那天,陆必行才带着礼物,正式拜访了林静姝。他连连道歉,说自己工作太忙,收到林小姐的邀请,却现在才登门,实在礼数不周。林静姝温和道:“没关系,我知道是静恒一直不情不愿。请进吧,喝点热红酒,我去做几个菜。”

陆必行坚持跟进厨房,和她一起操刀。林静恒本来担心他们相处不好,在外面转了几圈,却听到其乐融融的交谈声,便安心坐回去,不去给他们添乱。一顿饭结束,趁陆必行兴致勃勃地要额外弄些甜点,林静恒道:“没想到你们还挺聊得来。”

“陆总长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人和他聊不来。”林静姝道,“而且,毕竟你很爱他。”

林静恒给了她个疑惑的眼神。林静姝哂道:“太明显了,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

“我不是问这个。”林静恒说,“我的意思是,我并不爱他。我们只是在履行作为伴侣的职责而已。”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林静姝并不和他争辩。一会儿,陆必行端着热腾腾的烤布丁出来,甜香顿时弥漫客厅。林静恒抱怨他又弄这么甜的东西,林静姝掩口一笑,对陆必行说:“我哥哥脾气不好,请你别见怪,多照顾照顾他。”

“当然。”陆必行笑道,“请放心,我非常、非常地爱他。”

THE END
1.狗戴头套劫匪头像素材(狗戴劫匪头套压迫感图片)狗戴头套劫匪头像素材(狗戴劫匪头套压迫感图片) 作者:佚名来源:网络发布日期:2023-11-20 13:56:22 首页123456下一页 站内推荐 狗狗戴粉色劫匪头套头像 高冷漫头男生头像 头像欧美范复古情头 欧美头像ins高质量情头 欧美头像霸气情头 欧美情侣头像高级感 情头...http://www.aieat.com/gexingtouxiang/gaoxiao/5889577308.html
2.劫匪头像黑头套劫匪头像黑头套日期:2023-10-23 16:35:38作者:admin人气: 308我来评论 导读:头套 上一篇:头像换背景底色 下一篇:蜡笔小新头像在吃桃子 相关头像蒙脸黑头套头像 黑头套头像图片 黑头套头像 伊之助摘下头套头像 网名推荐 比心情侣网名 风吟相对的情侣网名 比心情侣网名 风吟相对的情侣网名 男生网名可爱穿...http://www.qutux.com/txtp/1572042.html
3.仿佛戴了个黑头套黑白狗子情头发表情仿佛戴了个黑头套 - 黑白狗子情头。发表情,最全的表情包分享网站,每天更新聊天表情、微信表情包、QQ表情包、金馆长表情包、蘑菇头表情包。http://fabiaoqing.com/biaoqing/detail/id/580459.html
4.www.isozr.com/qxnewsxin/km4735625.html男人欧美头像成熟稳重 成人涩app无遮挡 强开乖女嫩苞又嫩又紧伦理 欧亚欧美印度越南华人新视频在线...www国产无套内射 《小视频污污污APP》美国剧最新电影在线观看 国产大屁股熟女口交露脸插屁眼 亚洲AV...飞洲黑人与狗日逼的特级一级视频看看 亚洲A级黄色网站免费在线观看 日B爽刺激久久 娜美无圣光 羽林...http://www.isozr.com/qxnewsxin/km4735625.html
1.四黑头像素材图片四黑头像素材图片大全是黑头像素材图片 纯彩头像素材图片 美甲人像素材图片 我白头像素材图片 四眼镜素材图片 信白头像素材图片 更新于:2024-03-25 高清图片 黑头瓜在IfieldMi 高清图片 黑头的HeronArdea 高清图片 黑头的从Bangkokthailand木 高清图片 LaraCroft风格的黑头 高清图片 ...https://699pic.com/image/siheitouxiangsucai.html
2.www.zhengyide.cn/xxxr27854566.shtml免费看香港人与狗1级黄片 无码人妻黑人中文字幕 回复术士第2季在线播放 黄片都能看的动图 kuzu132...91精品无套内射网站。 欧美又黄又粗暴免费观看变态自慰 日本人69Xxxxxx xxx 18 黄色毛片裸体...非洲鸟黑头桂心桂周A一级片黄色火 9天前 娇小巨大AAABBBB 超碰天天干天天操 9天前 亚洲骚B m...http://www.zhengyide.cn/xxxr27854566.shtml
3.支付宝蚂蚁新村答案支付宝蚂蚁新村答案汇总大全支付宝蚂蚁新村答案是什么?蚂蚁新村是支付宝2022年开启的玩法,每天在蚂蚁新村小课堂中答对题目即可以获取3个24小时的限时村民,来加速能量豆的获取,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每天的蚂蚁新村小课堂答案汇总吧。 支付宝蚂蚁新村答案汇总 11月22日:职业小课堂:“数智技术”指的是以下哪两项技术的融合?数字化和智能化...https://app.ali213.net/mip/gl/713775.html
4.www.52deepjoy.cn/apfnews57283148.shtml婷婷无套内射影院 深喉 高清下载 国产剧情授交视频在线观看 cijilu刺激福利一区 国产AV鲁丝一区二区三区 成人性之站 老熟妇女BwBwBwBw 欧美人狗曽交 6709成人看片基地 亚洲情99在线 午夜香吻免费观看在线播放 亚洲乱码在线卡一卡二卡新区豆瓣 7X7X7X任意槽2023进口 F性日本69高清 麻花豆传媒剧国产...http://www.52deepjoy.cn/apfnews57283148.shtml
5.《失落的大陆》试读:第一部分然后就可以花时间去做那些最复杂的事啦――数钱啦、梳头啦、整理车子啦、用后视镜搜寻并歼灭黑头啦...如果你想花三十五块以下买一套音响,不管它听上去是不是像乐队在遥远的湖水下面一个信箱里演奏出来的,https://book.douban.com/reading/10507490/
6.《香江神探[九零]》轻侯晋江文学城【除三个黑头套外,现场还有第四个劫匪。】 3351 2022-12-06 16:58:30 72 砰![VIP] 他的时间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2696 2022-12-06 16:59:28 73 神勇枪王[VIP] 【感谢杨帅的朋友的深水!】 4177 2022-12-06 17:01:58 74 我们CID的人![VIP] 大概是关二爷下凡了吧。 4159 2022...https://ee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583656
7.zx.gaozhi.group/so/76185粗大黑头紫大黑头紫挤进 日产2019区一线二线三线 XXXXXL18waswas州 视频开放API archiveofownour电动棒 OG日产精品一卡2卡三 XBOX高清视频线 两对夫妻...无套內谢大学生处破女 与僧结合之夜樱花头像 私人家庭影院3355 欧美mv日韩mv国产网站 XXXXXL9岁 姐妹5电影在线观看国语 今日看料 国产a1a2a3 麻花...http://zx.gaozhi.group/so/76185
8.光明日报>正文ZOOMSERVO兽狗产品优势 女人睡着了抹上高潮液可以吗 草莓污视频 成品大香伊煮和小辣椒的特点 打电话撒谎说在跑步 大学生6 粗大黑头紫大黑头紫挤进 ...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A片带套 美女头像 欧美私人情侣网名大全英文 淑芬好爽?好紧?宝贝别夹视频 47147大但人文艺术 9幺 幼儿幼儿nouuu幼儿视频 ...http://36.jiuzheniot.com/tan/93834
9.行前必看肯尼亚旅游基本知识科普1966年肯尼亚国家银行发行了面值为5先令、10先令、 50先令、100先令的纸币。1985年5先令纸币被硬币取代,随后10先令20先令纸币也得到了同样的命运。1986年, 国家发行200先令纸币,1988年发行了500先令,1994年发行1000先令。纸币币面的沿革与硬币基本相同。2003年新发行的纸币上的头像是德拉卢艾(De La Rue)。 https://m.mafengwo.cn/gonglve/ziyouxing/42694.html
10.sh.hengyueol.com/sou/10413曹留社区2023年新址规划最新消息 漂亮好看的感性成熟女生头像图片 老人电梯间二进宫 浪货今天就把你?到服h 狗ZOOM和人类ZOOM哪个好 三个女儿一锅烩大...粗大黑头紫大黑头紫挤进 热门事件黑料不打烊吃瓜曝光 中国80岁老太太BBw 意大利电大尺梦醒时分 一线产区和二线产区的知名品牌是 三个女儿一锅烩大团圆...http://sh.hengyueol.com/sou/1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