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我的爷爷,他70岁出头时倒在了东北冬天的冰面上,从此变成一个不知饥饱的孩子,最常说的话是"我饿了",现在已经分不清我和我姑姑的长相。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会大喊大叫、狂躁、抑郁、难以自控,甚至用棍子抽打家人,这是阿尔兹海默人群的"黄昏综合征"。
《柳叶刀》2020年的一项研究表明,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中,阿尔茨海默病患者高达983万人。他们从不记得人和事开始,逐渐失去自理能力,出现认知困难、睡眠障碍、人格改变。病程漫长,且不可逆,从轻度发展到重度一般只有3-8年。如果治疗与护理得当,病程可以达到20年。
父母住院期间,安妮短暂地雇过护工,但经济所限,她最后只能辞掉工作自己照顾。她把房子租出去,每月收租四千块钱,加上父母六千的养老金,收入在一万左右,除了照顾老人外,安妮还要独自抚养18岁的儿子和8岁的女儿。
她时常感觉力不从心,需要外界的帮助。去医院时要麻烦司机帮着搬轮椅,母亲在家中摔倒她扶不动时,只能敲邻居的门求助。日复一日的照顾,安妮完全丧失了个人的空间,患上了抑郁症。人到中年,她却需要给妈妈当"妈妈",而真正的父母慢慢变成了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吃饭的存在,他们无法再用语言清晰说出心中所想,两代人最后的对话空间也失去了。
我查阅了文件,政府部门对于像安妮父母这样需要护理的老人有相应的帮扶政策,如《北京人口和计划生育条例》规定,独生子女父母男性满60周岁,女性满55周岁,可获得每人不少于1000元的一次性奖励金。独生子女父母需要护理的,每年获得累计不超过10个工作日的带薪护理假。安妮的父母曾经领过奖励金,过年过节时,安妮还能获得一千左右的补贴。但对于安妮来说,这些还远远不够。她希望有一天,能有义工上门帮忙,让自己得以短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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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触这些老人之前,我很少想到衰老。我才24岁,人生还在不断爬坡,一路向外,从东北小城流动到首都,还期待以后能环球旅行,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CBD写字楼里的键盘啪啪作响,凌晨两点的互联网大厂灯火通明。时代永远崇尚青春,那意味着更强的劳动生产力、财富创造能力和消费能力。或许我从未真正理解老人。
但没人会永远年轻。作家周大新说,这世界上只存在三种人,已经老去、即将老去和终将老去的人。总有一天,衰老和疾病,会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强势地进入我们的生活。我的免疫力会下降,记忆力会减退,会面对人工智能设备无可奈何,也会因为孤独而向保健品推销员敞开大门,甚至无法解决吃饭、睡觉、洗澡这些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无法想象,当生活的掌控权一点点丧失,那时候该如何自处?
小时候,李贞婵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她跟奶奶一起生活。18岁时,她性格叛逆,上网成瘾,一个下雪的冬夜,在通向网吧的没有路灯的巷子里,她一回头,发现奶奶一瘸一拐地跟来了,声音在巷子里回荡,"那么冷的天,网吧里不冷吗?"李贞婵大喊,"你跟我到网吧也没有用,我还是得去上网,我很烦,别跟着我!"
"孩子,你夜里一定会饿的,我给你送点八宝粥和鸡蛋糕。要不这样吧孩子,你在网吧待到12点,晚上回来,我等着你,电热毯也给你开好,咱们俩一块儿睡觉多暖和。"奶奶站在风雪中,她当时已经80岁了,摔倒过一次,腰直不起来。
李贞婵今年36岁,已经当了母亲,"但在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是奶奶"。每到这个季节,她就格外想念奶奶做的牛肉酱。去年,李贞婵放弃了原来的事业,在徐州创立了第一家助浴公司,团队成员大多数都是80后、90后。她在助浴工作中寄托了对奶奶的情感,她希望更多老人知道,年轻人没有嫌弃他们,社会也没有把他们遗忘。
李贞婵在农村老人家门口搬运助浴设备
入行三四年时,雷小精的妈妈生病卧床,持续便秘,吃通便药、打开塞露都不管用。雷小精请假回家,戴上手套,为母亲把坚硬的粪便抠出来。城里条件好的老人可以花钱去医院灌肠,但农村条件不允许,她就用这种在公司培训时学到的方法,虽然原始粗陋,但总归可以解决问题。那是雷小精第一次看到衰老的残忍之处,疾病如何掠夺母亲的身体和尊严,她也开始正视自己的工作价值。
在陈世军眼中,自己从事的养老行业是在为后人铺路,"老人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们把养老行业的基础打好,等再过二三十年,我们70后和80后这代人老了,子女就知道如何应对养老问题。"而吴刚的期待是把助浴服务带回农村老家,让农村的老人也能享受到"城里人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