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机先生认为“在髻正面的上方插一支大簪,名挑心”,髻顶部则有“一个重要的部件:顶簪。当扣稳髻、绾住下檐、簪上挑心之后,还应自髻顶向下直插一枚顶簪,也叫关顶簪”,而“在髻背面中部插分心……此物又名满冠”,并将“分心”分为“前分心”和“后分心”两种,如上海浦东明陆氏墓出土的双狮戏球纹金簪(图1)和四川平武王文渊妻墓出土的仙宫夜游金簪(图2),因簪首外形“扁阔”,都被定为戴在髻正面的“前分心”,而王文渊妻墓出土的另一件文殊满池娇金簪因有8.5厘米高(图3),推测为戴在髻背面的“后分心”,亦即满冠。
按照两位先生的方案,还原成髻头面的插戴效果,可得到如下示意图(图4):
但是,图中这样背面戴满冠、正面又插着一件形态几乎一样的“分心”的做法,却从未在明人画像里见到过,明代墓葬出土的髻头面实物也没有这样的组合方式。髻的高度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会随着审美的变化而忽高忽低(图5),若是髻形高耸,尚可容前后各戴一件“分心”或满冠,只是正面那枚所谓的“挑心”不得不向顶端挪动,以腾出足够空间安置“分心”,而当髻变得矮小时,背面的满冠并无妨碍,但正面的钿儿和所谓“挑心”既不能省去,则“分心”将置于何处?因此这个定名方案还是值得商榷的。
先说“分心”,这一名称出自《金瓶梅词话》,小说里多次提到分心戴在髻的正面:
头上银丝髻,金厢玉蟾宫折桂分心,翠梅钿儿。(第十九回)
妇人道:“我不好带出来的。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打一件金九凤钿根儿……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第二十回)
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金满池娇分心。(第二十一回)
西门庆见他头上戴金赤虎分心,香云上围着翠梅花钿儿,后鬓上珠翘错落。(第六十七回)
月娘头上止摆着六根金头簪儿,戴上卧兔儿……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正面关着一件金蟾蜍分心。(第七十五回)
从原文描述看,《词话》之分心实际指的是髻正面、钿儿上方那件簪首呈正面或对称造型的簪子,如“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就有明末肃王妃熊氏的一件实物可与之对应(图6),不难看出真正的分心外形与满冠并不相似,自然也不能当作满冠的别称(图7)。
至于“前后分心”的说法,也是来自《词话》,第九十回有这样的描写:
(来旺儿)打开箱子,用匣儿托出几件首饰来,金银镶嵌不等,打造得十分奇巧。但见:孤雁衔芦,双鱼戏藻。牡丹巧嵌碎寒金,猫眼钗头火焰蜡。也有狮子滚绣球,骆驼献宝。满冠擎出广寒宫,掩鬓凿成桃源境。左右围发,利市相对荔枝丛;前后分心,观音盘膝莲花座。
“前后分心”一句是为了与“左右围发”相对,且原文描写的并不是簪戴在髻上的效果,“观音盘膝莲花座”明确指出了分心的样式,与出土实物吻合(图8),绝非满冠那种形似笔架或山峦的样子。
真正的髻分心在前辈方案中被定为了“挑心”,这就与明人的定义不符,《云间据目抄》提到了挑心的两个特点:一是用在头髻的顶部,二是造型为“宝花”。分心通常戴在髻正面中部的位置,并非紧靠髻顶,大多数也不类花形,所以将分心定为“挑心”是不准确的。
前辈方案里的“顶簪”才是明人说的挑心,出土的挑心大都将簪首做成镶宝嵌玉的一朵或一组花,簪脚垂直向下插入髻顶,或将簪脚上部弯曲后固定在髻侧边,使簪首仍处于髻顶中心位置(图9、图10、图11)。
“顶簪”之名应该是来自《天水冰山录》记录的各式花顶簪,明人将簪首部分称为“顶”或“头”,比如簪首为金、簪脚为银,便可叫作“金顶银脚簪”或“金头银脚簪”。《天水冰山录》“金簪”一项有金玉顶梅花簪、金镶玉圆头簪、金镶玉方头簪、玉头金脚簪、金桃花顶簪、金桃花珠顶簪、金菊花宝顶簪、金镶珠宝顶簪、金宝石顶簪、金宝顶桃花簪、金珠顶菊花簪等等。“某某顶簪”指的是簪首的材质或样式,不能理解为“(髻)顶部的簪子”。这些花顶簪一般成对使用,插在髻左右两侧(图12)。
由于“顶簪”被用作挑心的名称,导致挑心和分心的命名产生了错位,进而为了解决“前后分心”的问题,又在髻正面多列入了一件满冠形的大簪。在目前已知的明人画像和出土实物中,还没有发现髻前插戴满冠形簪的例子,而满冠的宽窄高矮也和髻一样是不断变化的(如图2和图3),并不能根据尺寸的差异再另外分出一类来。
按照明代笔记、小说对髻头面的描述,可以基本确定几件主要首饰的名称和插戴位置为:挑心,戴在髻顶部;分心,戴在髻正面中部;钿儿,戴在髻正面底部;花顶簪,戴在髻两侧;满冠,戴在髻背面底部(图13)。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出土了一件鎏金银丝髻,上面的全套首饰保存得非常完好,每件的插戴位置都很明确,堪为明代髻头面的“标准器”(图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