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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仅供参考交流学习,请勿用作商业用途。

搞这个的初衷是感觉之前我搜到的中文ver好像对我来说阅读起来都有些滞涩...

//英文原文翻译:柏博(自购于Meb)

//中文翻译:SAKIMAHIIRAGI

第0章:一切的开始…糟透了

“砰!”“咣!”

我来到兼职酒吧旁边的小巷,正打算把手中的垃圾袋丢到绿色垃圾箱里,却忽听到有硬物砸到人身上的声音。双指衔起香烟,我注意到远处有五六个黑乎乎的身影在拳打脚踢,似乎是在对着那个小可怜发泄怒火。

司空见惯罢了。我系紧了背包的带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香烟,猛吸一口,吐出轻盈烟气阵阵。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酒吧后的通道黑黢黢的...

司空见惯罢了。我系紧了背包的带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香烟,猛吸一口,吐出轻盈烟气阵阵。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酒吧后的通道黑黢黢的,仅供像我这样的员工用来丢垃圾收快递。

“淦啊,这么能打。”黑暗中响起声音。

“滚远点!”

“救救我...”那男人悄悄耳语,拽着我校服衬衫的背后。

我转身,却见一张被揍到口鼻流血的脸庞,尽管如此,仍看起来像贵族学校的小帅哥,我忍不住浮想联翩,究竟他遇上什么事情以至于被一通好打。“滚回来!”一个小混混喊道,似乎不愿意让他们的泄愤对象逃脱似的又抓住帅哥的领口。思考几秒后,我还是决定帮他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好说好说,有什么事情好商量。”我没什么感情地说道。环顾周围这些混混的容貌,明显年纪要大很多,看起来是在欺凌帅哥,我默默想。他们的泄愤对象看起来和我一般年纪,从他穿的名牌衣服来看,绝对是个富家少爷,是这些混混想抢劫他吗?我把帅哥护到身后,站在两股势力的中间。(靠,本来能置身事外的。)

“不想受伤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混混之一又开始喊叫。

我犹豫不决,回道:“他这是干什么了?”(如果他真的做了错事,那我还是让神来裁决一切吧,但如果不是...那我就当回活雷锋吧。)

“我叫你滚蛋!”话音还未落就冲向我身后的帅哥。我凝固数秒,盘算着当前局势。(这屁事都不关我的,我还有个弟弟在家中嗷嗷待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来撑起这个家。)一瞬间闪过思绪数千,又思及自己肩负的责任。(我猜你肯定要讲我是个自私的人,比起卷进他人的事情受伤,还是更关心自己的情况。)就当我快放弃保护男孩时,他握住了我的胳膊。

“如果你救我......我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他耳语道。

(你怎么敢用金钱来诱惑我?你真觉得金钱就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你服务?)

“你出多少?”

(你还真他妈说对了!你用金钱做交换,我万分乐意!正如现在我们商量的那样。)

“五万,够了吗?”

我一把子推开试图靠近帅哥的小混混,开心地笑了。(这刚好够付我弟弟Porsché的学费了。)

“如果你骗我,你活该被打死。”注意到混混们开始三三两两结队,我威胁帅哥,又将他转移到一边,飞起一脚爆踢手持武器的混混。混混被我干翻跌倒在地,我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的小帅哥。调动我高中时作为前国家武术冠军积累的技能经验,我出拳飞踢,把视我为目标的混混打得东倒西歪。混混向我攻击,格挡后再顺手作为回礼,把他们的头狠狠撞向通道墙壁。直到带着锈味的血腥气息蔓延空气中,我浅浅微笑。(没人再能对我动一个指头。)还跃跃欲试的人便又收到我的拳头招待,捡起打架时散落的背包,我拉起捂住肚子把垃圾桶当作掩体的小帅哥的手,半跑半走地赶到我的摩托车边。(这么看来,这些混混还满有毅力的,被我打成那样还撑着站起来,不愿轻易放走我们。)

“我们现在去哪儿?”鼻青脸肿的帅哥捂着肚子嘟哝道。

“不知道,先上车再说。”边说边发动引擎。看到他踌躇着,我拽住他的手腕拉他坐上车后座。(可不会轻易放走你:你还没付我钱。)发动摩托加速前行,混混却还在身后追赶,想要赶上我们,但速度太慢啦。拐弯走上主干道,我持续加速。(那些混混估计已经回去开车来追我们了。)

“谢谢。”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他无力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不客气。”我仍然回以无甚感情的声音。

后视镜中通道的景象逐渐远去,我的车子也能凭借速度马力带我们跑一段距离。我如释重负。

“我不觉得这些人能跟这么远。”后座上的高个儿帅哥也松了口气。

“再次谢谢你。”把头靠回我肩膀前,他又轻轻说道。察觉到他滑落的身体与消弥的意识,我飞快抓住他的胳膊环在我腰间,付钱前可不能杀青大吉。

“抓住点,我靠,要不你掉下去就完蛋了。”我的声音与呼啸而过的风碰撞,虽然应该很难听清,但后座上的高富帅抓紧了我的外套。

“谢谢。”

(这人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不管了,我还是集中注意力开车吧。把速度调整到初始状态,但开动中的车子仍然跑得飞快。

“五万块钱...”我看着后视镜里的身影坚决说道。他点点头:“带我回家,我付给你。”

我有些犹豫,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他。(万一他家是毒枭老窝又或是黑帮家族?万一他翘辫子了我还得负责?万一他们要杀只是因为钱才伸出援手的我?他说话的方式让我对他的身份不太作好。)

“别担心,我不会杀你。”

(淦,是我想太大声了吧。)

他笑呵呵地从后视镜里看向我。

“谁知道呢。”我坦率回答。

“我对你来说就这么像个罪犯?”他的声音因疼痛而虚弱不堪。

“嗯,是的......不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何会在之前那里被小混混包围?”

“哈哈哈......”他只是轻声笑了。

仔细想想不带他回家才是最明智选择,(万一我一到他家就被他的人暴揍一顿呢?)所以我还是决定再协商一下。我把他载到下一个加油站,让他打车回家,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到7-11便利店取钱付款给我。

我甩头示意他去取钱,他却回答:“我手机丢了,钱包也没带。”

“所以你他妈是骗老子帮你?你这狗东西。”我转头看着又坐回后座的他,打算揪他下车狠狠给他一脚。“行吧,那我就在这儿继续那些混混没干完的架了!”

“呃等等,你拿走这个吧。”他摘下他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表递给我,“就当我的命比五万块钱更值吧。”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假货?”

“哦,那你还我吧。”他作势去抢,我又怎能让他如愿。(这种阔少没道理戴个假表,行吧,我就拿上这块在打斗中变得脏兮兮的表吧,万一是真货,那得值十几万吧。)

“好吧好吧,那你现在可以下车了,但要是让我知道这是个假货——”我指着他,“你就等我亲手送你见列祖列宗哈。”

我怀疑地看着他。(万一他拿起手机就脚底抹油开溜?那一切可就大反转了。但他确实没什么跑走的理由,算了就听他的吧。)

“你可真事儿多,自己知道不?”我递给他手机。

(用我的手机,那不得多给点钱?)

看着他,我又陷入思考。(也许我应该主动提出带他到医院,毕竟他呼吸困难,头上还止不住冒血……但我要是说:“我可以带你去医院,但你还得再付我三万块钱。”他会同意吗?)

“还是谢谢你,虽然你只是为了钱。”他边说边跨下摩托。

我选择性忽视他的评价(人不为财天诛地灭)。我如是认为。

“顺便,我叫Kinn。”——他转身看向我——“我们其实是同所大学的校友。”

“你怎么知道?”我简短问道。

“你的外套。”

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校服外套,虽然现在已经被斑斑点点的血迹弄脏了。

“所以……”他坐回后座,重复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还不下车?)我快被整疯了,现在脱口而出估计尽是些脏话了。真想告诉他:“省点力气留着喘你的气,快别费劲吧啦跟哥整这没用蝲蛄。”

但说出口的却是:“干什么?”我抬眉,“莫非你还要让你的手下追杀我?”

“你救了我,我做那些干什么…所以你叫?”他又问道。

“干什么?你要把我的尊姓大名钉到墙上每日顶礼膜拜?”我讽刺道,希望他能换个话题。

(为什么他要知道我的名字?)

“好,那我就不下车。”他又试图把把头靠回我肩膀,我推开他。

“你再不下车,我就揍你了。”我严肃警告。

“那我就要拿回我的表,你在这儿等我爸派人来接我,到时候再付给你。”

掂掂手里的表,这质感重量,绝对不是假货。

叹口气,我回答道:“Jom……我叫Jom。”

很满意我的答案似的,他笑了,爽快下车。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我还在思考他究竟干了些什么被那帮混混缠住。算了,这关我屁事。戴上刚才生死时速飙车时忘得一干二净的头盔,我开车回家。

双高胎无差高超/高越

一发完he勿上升3w1

——

千禧年最后的夜晚

1

和高超吵完架之后的三十四分钟零两秒,高越被堵在高架桥上。北京下了湿漉漉的雪,落在车窗边上很快融成水,橙黄色的水,因为沾了高架桥上的灯。

追尾现场就在不远处,半旧面包车一连撞了三辆车的尾巴,受力最强的那辆倒霉车的后备箱直接凹进去。大概没人伤亡,高越也是听说,他不敢往前看,怕看到马路上的血。

几辆车上的人下来扯皮,交警也在,但只来了一个,带有反光条的警用大衣在一众被堵在路上的人眼前晃。车里一股汽油味儿,热...

几辆车上的人下来扯皮,交警也在,但只来了一个,带有反光条的警用大衣在一众被堵在路上的人眼前晃。车里一股汽油味儿,热得烦躁,叫人有苦说不出。

高越想这是不是他接私活的报应,但又觉得不对,在他的想法里私活应该是不告诉高超自己偷偷出来赚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对方大吵一架,然后把手机一扔,自个出来接商单。

北京哪哪不拥堵?高越听了一会儿,按捺住自个的嘴,没向司机师傅推荐他最爱的电台节目无聊斋。

“高超你嗯啊的……”高越小声嘟囔了一句,旁边没别人,他也没骂出来。又要比谁先低头了,高越诧异于他并不觉得三十四分钟前他和高超吵了多严重的架,哦,已经是三十五分钟前了。

高越其实不太理解高超嘴里的“累”。e人和i人对于累的阈值不一样,高越发烧的时候能开直播打怪三百回合,高超发烧的时候唯一请求就是睡觉,高越还满足不了这个唯一请求。高越觉得高超就是懒,之前创排的时候连轴转多少天也没见高超觉得累,怎么这会儿有了知名度事业节节攀升的时候说累。

原来俩人吵架的时候高超也会删好友,但过一会儿还会去高越房间里给他加回来,但这时候不成。这会儿高越一个人堵在高架桥上,高超应该已经买了回岛城的机票。

高越滑了一下和高超的聊天框,要不然也把高超删了算了,但是聊天记录会没,高越没下得去手,他有点委屈。这回吵架他真没说高超什么,只是想让高超接了商单,他也不是地主老财要压榨高超,是俩人一块表演。

高超说:“高越,你同意一下,我把好友加回来。”

高超说:“我要回岛城了。”

高超说:“高越,我转幕后行吗?”

2

高越在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单飞,还是和高超分开的那种单飞。

高越觉得高超有病,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要上舞台一块上,要是都不上台——高超有什么不上台的理由呢?他又不排斥表演,两人从七岁登台就演过小品了,再到中学,再到学习曲艺专业的大学,他俩一起登上过多少次舞台,高越都数不清了。

两人吵架从来都不会有隔夜仇,高越却觉得这次会很棘手,高超很少这样强烈和直接,他装傻说不过去。

高越头一回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跟谁说这件事,往常他的第一倾听者永远是高超,这回无解。

雪下得大了点,路边有人打伞,是南方人吧,北方人下雪不打伞。路灯似乎暗了许多,要到年尾了,是公历年的末尾。俩人要是没吵架,应该会在一起跨年。高越烦死这种感觉,像是雪团在手心里该化不化,变成灰白泥泞的一小块。高越眨眨眼睛,矫情死了。骂自己也骂高超。

“哦。”高越应了一声,手指就要触到接听了,铃声一下子断开,刹车声接踵而至,一起嘶鸣。惯性让高越深深往前探去,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骂外边:“怎么开的车啊。”

高越在心里骂得比司机还要真情实感。

车子要下高架桥,突然变成坦途,似乎没有车往这个方向走,奇怪,明明是主干道。路灯好像变矮了,天仍在下雪。

3

“冻死了这天儿……被褥也不知道都捐哪去了。”

满耳都是岛城话,高超你厉害,你回家也得给我绑架过来,高越想。他脑子发蒙,乱得像是漂在水面上的五彩汽油。这谁在说话啊,好吵,岛城话确实土,咱家亲戚来了?

高越张了张嘴,从嗓子眼往外榨干似的疼,身上冷得很,没有动弹的劲儿。完蛋,又生病了。高超还不在。

高越伸手往前,手背打在了墙面的绿漆上,墙面上还有斑斑驳驳的油漆疙瘩。更冷了,风是从侧边吹过来的,一小条儿,高越往旁边缩了缩,想躲开那儿。

“哎他好像活了!”

“本来也不是死的。”

高越睁开眼睛,看见对面床坐着唠嗑的俩人,那俩人是他该叫叔叔大爷的岁数,他不认得。他使劲揉了会儿眼睛看清自个身上搭着一床发硬的被子,屋里被铁架子床占满了,他离炉子很远,睡在窗边,怪不得漏风。

鼻子不通气,张嘴呼吸几下,呛了一口烟味的风。他死了?天堂这居住环境也太差了吧。高越想,他上辈子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高超,高超应该不至于把他送地狱里去。

这是哪?高越张开嘴想问,发现自己失声。屋里住着好些人,顶灯灰蒙蒙的,天花板的白墙皮掉渣,露出一大块水泥灰。

他摸了两下身边,没找到手机,身上穿的也不是原本的衣裳。抬起头找不到是谁拿走了他的东西。他连袜子都没有,光着脚踩在灰绿色花砖地上,幸好还能找到一双鞋。他趿拉着大号的鞋往门外走,惹来靠门床位的人两声喝骂。走廊的白墙上用红漆喷了标语,他想跑却没力气,身上的力气都用来撞开大门,凛冽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碎雪扑在脸上,北京的雪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了。

门卫室的灯亮着,照出来院门口的一行字,高越屈着眼睛看:岛城市收容遣送中心。

身后有人拎着一把钥匙过来抓他:“开这门干啥?彪呼呼哩。”

4

铁架子床的枕头下面有上一任主人没带走的女星照片,高越看了一眼觉得辣眼睛,忙把照片扣过去。那张照片上用夸张的斜体印着一九九二,是除了报纸以外他手边唯一能证明年代的东西。

深夜时分,屋里统一熄灯,鼾声此起彼伏。高越到这个世界五天,头两天在梦里发烧,第三天醒来,第五天需要接受自己来到了1992年的岛城。

1992年,他和高超都还没有出生,甚至他们的父母尚不相识。

高越一笑十分讨喜,和这儿的叔叔伯伯很快打成一片,闲下来用扑克跟人家玩够级,赢了之后叔叔伯伯分给他大玻璃瓶子,让他灌上热水当暖水袋用。高越抱着玻璃瓶子捂手,心想得亏来到1992年的是他,这要是高超,都不敢跟人家张嘴说话,在这地方不得被人欺负死。

烧渐渐退了,嘴唇发干通红,几乎要掉一层皮。高越想自己该怎么出去,他不属于这儿,没有人来接他,他就只能在这里面耗着,天天白菜豆腐吃得两眼冒绿光。要是真能出去他肯定先上爷爷家看看,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家的位置。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收容所里鱼龙混杂,更是个极乱的小社会。高越在住进来十天时发现自个穿越过来穿着的羽绒服披在某一间宿舍的“大哥”身上,2024年的羽绒服出现在这儿实在扎眼,那“大哥”也知道这是好东西,连睡觉都不肯脱,没几天就穿得脏兮兮臭烘烘。高越走过去问那人这衣服是谁的,但他嗓子还没好利索,一张嘴发出来的是哑音儿。

“大哥”身边一圈儿拥趸笑起来,高越感觉自个脸上发红,伸手要把自个的衣服抢回来:这是我的衣服……

“这衣服写你名了?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高越那件羽绒服被那人穿得恶心,前襟不知道沾了什么汤水,干涸出一道道印子。“大哥”连屁股都没挪一下,身边几个“小弟”就过去把高越赶跑,发现他太难缠,干脆把人直接薅到楼下去,把院里刚扫成堆的残雪塞进高越的棉衣衣领里,让他清醒清醒。

这地方天天都这么闹,没人来管,老的残了的在这儿勉强能有口饭吃。收容所和外面隔了一段土墙,土墙微微有些变形,土墙上修了铁栏杆。残雪都堆在土墙根上。高越感觉自己的眼睛和嘴里都是雪,脸上冰得要发木了,隔着铁栏杆,外面的街道也灰扑扑,冬日很少有晴天。

有人朝他腰上踹了一脚,骂了一句脏话。他的手腕狠狠撞在铁栏杆上,疼出眼泪。

铁栏杆外有行人,没有人往他这边来看一眼。高越向外望去,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和妈妈一起从他眼前走过去,那男孩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棉衣,头发理得像是他们中学时期的样子。

高越用脏手揉了揉眼睛,瞳孔外的水将栏杆外的人无限放大。

那个女人不是他妈妈,但那个男孩儿好像是高超,高超怀里还抱了一条小狗。

“高超!!!”他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破成生锈发薄的搪瓷缸子,以至于那些欺负他的人也听不出他在喊什么。

“高超,高超,哥!”

高超没往这边看,他听不到。高越想翻出去找他,却被人桎梏住。

“这哑巴还真能发出点人声儿啊。”

“喊什么呢?”

“好像在喊哥?他是不是怕了啊。”

高超在高越的视线里一点点离开,高越再一次被人按在雪堆里的时候,高超已经转过街角,彻底看不到了。

高越闭上眼睛想,这就是地狱吧,这就是地狱。

5

做节目的时候采访,颜怡颜悦说双胞胎就是另一个人对你来说才是自由,整个世界都是监狱。高越一开始觉得这话太让人起鸡皮疙瘩,反正是他绝对不可能当着高超的面儿说出来的话,但现在却一语成谶。

高超也在这儿,高越想,我总能找到他,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挑了个收容所往里进新人的时候趁乱逃跑。岛城九二年的冬天愈发苍白,不发芽的树和拥挤的街道耦合在一起,电车上挤满了穿着厚冬装的人。碎石板路沾了雪,极滑,高越走得小心翼翼,岛城人管这种路叫菠萝油子。海边城市总有此起彼伏的斜坡,他踩着菠萝油子往街里去,找爷爷家。

九二年的岛城对于高越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一路上他没看到任何一个长得像爷爷的老头儿,倒是冻得他猫在门洞避风。里院小二楼也被改成了门市,玻璃窗上贴了“台球”俩字的不干胶贴纸,点了黯淡的灯。老板下楼扔垃圾看到高越,怕他被冻死把他喊上楼,才让他勉强有了个栖身的地方。

台球厅总是乌烟瘴气,日光灯管在顶棚上都要产生丁达尔效应。高越拎着盒饭上楼,他给台球厅看场子,后半夜就睡在小屋里断了弹簧的旧沙发上。混熟了以后老板问他家是哪儿的,岛城本地的小孩儿一般不会沦落他这样,高越说我跟我哥吵架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看你这岁数应该上学。老板说,现在都兴念高中上大学,要不念小中专也行嘛,和家里人能有多大的气,就是你不听话。

高越说对,是我不听话。

高越在旧沙发上吃着剩饺子胡乱过了个年,吸了不少的二手烟但谢绝客人递过来的烟。烟灰落在台球桌上很难打扫,和掺了灰的雪一样。树坑里的雪融尽,早春如约而至,高越跟老板出去进货,把成箱的啤酒扛到小货车上。街角的音像店在放梁雁翎的《像雾像雨又像风》,高越站在音像店门口看大幅的歌星海报,放歌的录音机好大一只,长得像话剧里的道具。

“想买?这得不少钱。”

高越摇摇头,正要回头,海报被风掀开一角,玻璃上映出他的脸,也映出一张肖似他的脸。

高越陡然回头,正值学生放学,满眼都是蓝白校服。岛城小孩儿长得都高,一个个跟小白杨似的。高越分辨了一会儿,高超已经顺着台阶走下去了,身边跟着之前看见过的女人,高超的“妈妈”。

“我好像看到我哥了。”高越把啤酒撂到车里,道了声歉,从石阶上飞奔下去,一路撞散了好些手拉着手的学生。高超,你都上中学了还要妈妈接送吗?害臊不害臊啊。

高越没多想他去找高超该说些什么,高超手里牵着一条小狗,小狗不太听话,世界上任何新鲜事都值得它停下来玩儿。高越远远地跑过去,听见高超喊那条狗:“阿玉。”

什么奇怪的名字。

“高超,高超!”这回他的嗓子好了,连喊了好几声,一把抓住高超的书包带。

高超停下来,高超的妈妈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高越喘着粗气说:“哥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想转幕后也行,咱们可以同时做是不是?你不想跟我上台演戏吗?”

高超没管高越,又喊了一声狗的名字:“阿玉。”

小狗黏黏糊糊跑过来,蹭的却是高越的裤腿。

“佢係边个啊,你同学吗?”高超的妈妈居然操着一口粤语,问道。(他是谁啊,你同学吗?)

高越觉得真是离谱,怎么会有一天高超的妈妈不是他的妈妈呢,高超就这长相这口音,怎么可能有一天会当港台靓仔呢?

高超扽了一下拴狗的绳子,小狗呜咽了一声,放弃了高越的裤腿。

高超用普通话说:“我不认识他。”

6

高超有一天会不是高越的哥哥,这件事比任何噩梦都要离谱。

高越晚上躺在台球厅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差点掉下来,厅里有人在玩儿,台球落袋声清晰入耳。有人喊他拿啤酒,他应了一声,起身取了两瓶酒帮人打开,人家递给他一支烟,他头一回没有拒绝。

高越不会抽烟,学人家猛吸了一口气,呛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好苦。”

是烟味儿苦,又苦又臭。

吸过一支烟的高越决定开始当个不良少年,放纵一下自己。高越最不听话那会儿也就是高中,天天招猫逗狗惹得别的班来约架,然后他说我是高超,你们要是打架就来找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二五班高超。

架总也约不起来,是高超三天两头替他背锅,俩人一齐被找家长之后,家里还得骂高超,你这个当老大的怎么不知道管好弟弟。

其实高超已经管得足够好,以至于现在想走歪路的高越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走。思前想后决定先去文身,就跟电视里那些黑帮大哥一样。纹英文单词,纹枪与玫瑰,纹过肩龙下山虎,纹高超的名字。

呸呸呸,谁没事儿在自个身上纹自己双胞胎哥哥的名字,这不是纯有毛病。高越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剔出去,台球厅闭店的时候他找老板,老板胳膊上文了大锦鲤,为了招财。

“文身?好啊,你想纹啥样的。”

“就纹在显眼的地方吧,文什么还没想好,可能是花体英文。”高越说。

文身还是没纹成,老板带他去文身店耍。高越怕疼,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宁可承认是因为他穷。

“怎么这么一小块就得好贵啊。”高越说,“来之前也没说收费这么高啊。”

高越想算了,以后买个纹身贴装装得了,还能随时换图。

但高越没想和高超就此算了,除了高超,高越在这个世界里不认识别人。他们长了相似的脸,高超就应该是高越的哥哥。

高越的逻辑十分强大,放学时分他蹲在上次的音像店附近,寻觅着蓝白校服里的高超。

这回高超没有和妈妈一起走了,也没有牵那条小狗,高越追了上去,拦住他。

高超看上去好怂,高越想,那双眼睛永远懒得睁开。

“你干啥啊。”高超问他,“上回见过你一次了,你干吗总拦我?”

“我……我缺钱了。”高越想学从前在学校门口敲诈勒索的小混混,但他的开场白十分生硬,“哥们儿借我点钱花花呗。”

为了防止在这张长得和他亲哥一模一样的脸面前露怯,高越临时决定说岛城话:“别磨叽,快点!”

高越说岛城话有点像个二流子,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好人,但脸却长了一张好人的脸。

高超摸了摸校服衣兜,从里面掏出来五块钱:“够吗?”

高越一把夺过去,向高超放狠话道:“明儿我还在这儿等你。”

7

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有时候店里工作忙了,高越就来不及去中学门口堵高超。五块钱能买二斤猪肉,看来高超托生在一个有钱人家,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二斤猪肉。

这时候的北方人对操着两广地区口音的人还会有种有钱的刻板印象。高越想高超他们家有钱,高超又是独生子,他拿高超当几天ATM机应该不算啥大事儿。

有时候高超也掏不出钱来,已经到了夏天,校服短裤一共就两个兜,高超都翻出来给高越看,你看,口袋比咱俩脸都干净。

高越都要放过高超一马了,就在这时,高超来了一句:“哎你等会儿。”然后把书包摘下来,在里面翻出铁皮文具盒,一打开,橡皮旁边躺着折好的一块钱。

“我就只有这个了,给你。”

高越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得莫名其妙,很难说是高超给他一块钱丢人还是他给高超逼得在大马路上翻书包掏钱丢人。

高越挣扎了半天要不要把钱拿走,高超直接把钱塞进他裤兜里。

“那这钱我都不白收啊,这是保护费。”高越理不直但气壮地说道,“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保护你。”

仍旧是岛城话。高超看上去不太难过,他被人勒索也是淡淡的,他哥也这德性,高越想,但没人敢勒索他哥。

“我要是真挨揍了,怎么找你啊?”高超用普通话问他。

高越把台球厅的地址写给高超。

高超把那张纸扯下来,折好,放到原来放一块钱的地方。

8

学校放暑假,天气热得厉害,高越好久没再见到高超。傍晚去海边吹风,他生怕他给高超的那张纸被高超扔掉,被风吹走,俩人又一次断了联系。

台球厅一到夏天晚上就爆火,红男绿女身影交织,喝酒聊天打台球玩扑克。高越跟他们一起熬到后半夜,天空泛起鱼肚白才能休息。台球厅这一带的里院都乱,从窗户往下看,路灯下总化着浓妆的女子抽烟。老板在楼下不远处的大排档和朋友吃饭,喊高越去送酒喝,高越路过那些女子,总会被他们身上的香水味熏一下,远远跑开,叫身后一帮人笑话。

老板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高越看到他带人往对面的小旅馆去,窗帘透着粉色的光,高越一把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拉上。

高越比任何一所学校的学生都盼着开学。

九月金秋开学,高越硬是熬了个通宵,早上打着哈欠往学校去,蹲在路边数人头。音像店没开门,玻璃窗上的海报换成了黎明。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都打响了,他也没看见高超。

如此连续好几天,他都没看到高超。

也许高超换了条路走,为的就是避开他。

高越心里烦,在台球厅里狠狠用刷子刷桌腿,挨了老板一脚:“别给我蹭掉漆了。”

岛城下秋雨,绵绵不绝,高越住的地方看不到海,但能想象到天公不作美,天际线压得很低,想让人喘不过气。

高越没有太多衣服可穿,冬天的衣服太热,只能穿着夏天的跨栏背心,他觉得冷,搭了件长袖衬衫,那衬衫是他在旧货市场买的,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丢了。

有两伙人在台球厅玩儿,起先还是和平竞争,后来不知怎么就上升到语言攻击,紧接着肢体冲突。人太多高越拦不住,老板不在,他想会不会在对面小旅馆,外面的雨下得正急。

有人敲碎了啤酒瓶子要打架,台球桌被敲出一道印,高越伸手去拦,被瓶子正正砸中,后退两步,从小二层的楼梯上一脚踏空,跌了下去。

屋里居然没人顾得了他,吵吵嚷嚷,雨水从楼梯上淌下来,院里已经积了两寸高的水,风凉,高越伸手一摸头上,看到被雨水搅散的血。

9

水壶架在煤气灶上,不一会儿发出尖鸣,窗子蒙上一层水雾,总关不严,窗缝底下被塞了一团抹布吸水,厨房的白瓷砖被油烟熏得泛黄。高超起身去倒水,被壶嘴喷出来的水雾烫了一下,甩了甩手,把水倒进暖水袋和暖壶里。

厨房很窄,一转身就会碰到碗柜,白茶缸纂了一圈儿蓝边,上头用红字印着国有棉纺厂的字样,水倒进去,热气腾地晕开,厨房里的视线都变得不太明朗。

高超端着杯子进屋,发现高越醒了,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单人床边上支了个小凳子放东西,高超把杯子放上去:“醒了。”

高越点头,脑袋上还被贴了块纱布,起身的时候蹭到了伤口,嘶了一声:“疼。”

“疼也忍着,谁让你跟人打架,活该。”高超实在没忍住说他,高越争辩道,“我没打架,我是劝架,没站稳从楼梯上掉下去了……不对,我怎么在你家啊。”

“我家不好吗?”高超问他,“还是你还要回台球厅上班?”

“叔叔阿姨呢?你家狗呢?”

操心的事儿还挺多。高超从药盒里翻止痛片,背对着高越说:“他俩离婚了,我就出来上班了。”

屋里的灯是黄色的,那种懒怠的暖黄。屋子很小,高越靠在床头,看到高超的肩膀还有两道水痕。

雨还没停吗?屋里挡了棕色的窗帘,看不到外面,被子软乎乎的,床垫也是。哦,这是高超的被子。

“那你不念书了?他们咋能这样。”高越嘴里不闲着,“怪不得我去学校看不着你了,哎,谁把我送来你家的?”

“我恰好路过。”高超终于找到一联白色药片,抠开两粒,转身到床边递给高越,“吃药。”

“你不会害我吧。”高越朝他笑,表情肌扯到伤口,深深皱了下眉。

高超说:“这是止疼片,你花我那么多钱,我还得留你一条命给我还债呢,医药费也记在账上了,你记得还钱。”

高越捧着茶缸小口吹凉,小白片在嘴里苦味先弥漫开,他忍不了,喝了一口水,躺得舌头发麻:“你知道我叫啥嘛你就让我还钱。”

“原来你会说普通话啊。”高超似笑非笑,“听台球厅老板说你叫越子。”

高越侧头去观察高超的表情,又问了他一遍:“我是怎么来你家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顺路,本来也想去街里买点东西。”高超说,“谁知道正好看到你,怕你疼死,就把你捡走了呗。”

“真是巧合?不是你故意去找我的。”

“我找你干吗,上赶着给你钱啊。”

“万一不是巧合是心灵感应呢。”高越试探地说,“比如我受伤了,你也会感觉到疼,好多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的……”

“我是独生子。”高超打断了他的话,又仔细看了看高越的脸,“虽然咱俩长得是有一点相像,但我确实是独生子。”

好吧,高越试图用常诚王建华说服自己,在这个世界他和高超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高越问他:“那你叫啥名啊?”

“高超。”

“你真没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吗?”

高超叹了口气:“我说了很多遍,我是独生子。”

“好吧,世界上也有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却很像。”高越说,“比如常诚王建华,土豆吕严。”

“那都是谁啊?”

“我朋友。”

高超面色不似作伪:“你还有朋友叫土豆,这名听着挺好吃的……所以你大名叫什么?就叫越子?”

高越说:“咱俩之前真的没见过面吗?高超,你真不认识我吗?”

高超一脸冷漠:“见过啊,在学校门口你管我要了好几回钱呢。”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再往前。”

“你是说1992年以前?”高超扫了一眼高越,摇摇头,“我的确没有见过你。”他伸手把小凳子上的水杯和药片收起来,从柜里拿出来一床被子垫在地板上,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让给了高越,高超只能睡在地板上。

高越看他打地铺,家里的被子不够,高超从柜子里又抱出来一件很厚实的军大衣。高越把自个埋在被子里,侧躺着露出两只眼睛看高超。高超躺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十分粗暴地从他脑袋下面抽走了一个枕头。

“哎,轻点。”有点碰到伤口,高越想伸手去摸,却被高超呼噜了一把头发。

高超说:“别碰那儿。”

“高超,你不愿意承认你是我哥,是不是因为你还生气呢?”

高超皱皱眉:“你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明天早上就给你送精神科去。”

“好了。”高越说完这句话,见高超没什么动静,只得自己道,“那我不说了。”

高超起身去关灯,高越在黑暗里努力睡了会儿觉,没睡着。腿上不碰就不疼,但是上臂肱二头肌酸得像被人拧过一样,高越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回来。

架子床旁边,高超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胳膊疼。”

窸窸窣窣的声音,高超起身,伸手替他捏胳膊:“在这儿打得破伤风,这两天少用这边。”

高越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高超的手。

高超愣了一下,把手缩回来。

“没事了。”高越翻了个身,闷闷地说道。

过了半晌,又说:“你真的很像我哥。”

10

高超在棉纺厂上班,每天要起大早赶电车。高越被吵醒,在床上揉眼睛看高超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匆匆嘱咐他一句,馒头在锅里,便拎着外套蹬上鞋下楼,留给高越一个关门声。

高越实再睡不够觉,又躺下去,等再起床,外面的雨早被太阳晒跑了,看不到一点下过雨的样子。手边的小凳子上用茶缸压了五块钱。

巴掌大小的地方,高越单脚蹦着从卫生间到厨房,然后叼着馒头看高超的家。这应该是高超为了上班租住的地方,感觉之前都没怎么住过人。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高越见过的那套蓝白校服就被洗得干干净净挂在衣架上,衣柜深处放了一摞课本,高越拿出来翻,这个世界的高超的字和自己的亲哥没什么两样。

高越把高超留给他的五块钱拿出来看,想老天还是对自己不薄,就算是把自己扔到90年代,他还能遇见高超。

是高超,但不是他同胞哥哥的高超。高越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意味,这个世界的高超确实太本土化了,换作他亲哥,哪可能高中辍学上厂里打工,虽然说他哥会做饭吧,但是哪会用这种灶台。

再三确认过眼前这个和哥哥长得一样的高超不是他亲哥以后,高越把大馒头咽下去,拿着五块钱陷入一种沉思里。

这个陌生的高超会不会不要他。

很明显这个世界的高超没有这么想过。高超七点钟到家,从楼下小吃店打包了两碗拉面上来,用钥匙开门,站在门口看到高越给他行了个“大礼”。

砸在地板上“咚!”一声响,高超吓了一跳差点把面条扔了,确认高越骨头硬没什么事儿之后才乐出声。高越是听到开门声太高兴,忘记自己摔伤的腿还没有好。

“提前拜年可没红包。”高超说,咽下来后半句,还是说你想认我当爹。

高越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要帮他拿面条,高超躲开了,去厨房拿大海碗,俩人在灶台边吃面,手肘一不留神都容易插在面碗里,高超说等明天我给你弄副拐杖过来。

高越吸溜着面条,点点头。

“在家里没意思?怎么还蔫了?”高超问他。

“我要是好了怎么办啊。”高越看着他说,可怜巴巴。

高超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你这都是小伤,还希望它好得慢点。”

“我好了,是不是就不能住这儿了。”

夹面条的筷子停顿了下,高超看向高越,高越的眼睛垂下去,看的是面碗。

高超想狠狠揉他两下头发,心说是我太自私,不然你也不会这样。

高超摇摇头说怎么会,只要你省着点花,我的工资养两个人还是够用的。

11

高越的腿还没好利索的时候,高超就联系厂子里相熟的朋友帮高越办户口。要准备的一大沓资料高越一概没有,要准备的钱高超勉强能掏出来。高越拄着拐杖在高超身后吊儿郎当地用岛城话说:“这户口就非得办吗?”

高超一面记东西一面说:“你少废话啊高越。”

决定办户口那天,高超问高越想叫啥名,你不是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吗?高越想了想说跟你姓吧。

哦行。高超在补办材料上写下高越两个字,说,弄得跟情侣名似的。

高越哆嗦了一下,说高超你恶心不恶心。

有点礼貌,高越,对你的监护人好一点。高超说。

写到出生日期也得胡编,窗口的工作人员是提前打好招呼的,高超提笔问高越:“你哪一年生的?”

“跟你同一年。”

高超写了一笔,又问高越:“哪一天。”

高越:“十月……十一月……”他边说边观察着高超的表情,生怕自己报出来的生日比他大。

高超的笔尖在表格上画了个圈,高越说:“十二月三十一号。”

“呦,你生日够小的了。”高超填上去,说道。

反正都在冬天,没差。高越怕极了自己不能当这个世界的高超的弟弟。俩人办完户口出门吃饭,高越说想下馆子,高超依他,高越还有点跛脚,拐杖一点一点进了饭店。高超说你想吃啥,这儿原来是厂里的食堂,现在都改成饭店了。

高越看到菜单,惊呼,好便宜。

祖宗,你知道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嘛。高超说道。

高越不清楚,他来这儿之后没进正经饭店下过馆子,在台球厅干活的报酬只是包吃住,顶多老板给两块零用钱。

高越拿着圆珠笔点单,迟迟不肯落笔,抬头问高超:“那我少点点儿?”

“点吧,吃不了打包。”高超这会儿又变得骄傲起来,一家之主的感觉,“也不差这一顿饭。”

高越说:“超老板大气!”等点饮料的时候却被高超收了圆珠笔:“你差不多得了。”

“高超,菜都点了,你别这么抠门。”

高超招呼服务员:“麻烦来一壶白开水。”

高越又收起下巴翻眼睛看他了。

高超笑了笑,说:“你得多喝热水。”

高越是不太会体谅他哥的,在来到90年代之前,在只有和他哥在一起的时候,高越脑子里没有这词儿。得当着外人面这点兄弟情才会别扭地表达出来。

但眼前这个高超不太一样,他又不是他亲哥。高越想,实在不能太麻烦人家。于是晚上回家,高越抱着暖水袋问高超:“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铺?”

“你早该这么想。”高超心安理得地和他换地方。

高越才睡一晚就腰酸背痛,缴械投降:“就不能再买一张床吗?”

“你出钱吗高越?”

高越丈量了一下卧室的大小,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应该够睡,他对高超点点头,说:“我出钱。”

12

满大街都在唱《千年等一回》,电视台不知道重播了几遍。小屋里没有电视,高越在音像店找了个班上,天天对着单位里的大脑袋电视看叶童和赵雅芝。拐杖扔掉了,走路还是不太利索,腿上的劲儿不够,走着走着容易腿软。

音像店在高超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高越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高超看到之后说,那晚上一起回家。高越下班其实比高超要早,为此高越软磨硬泡让老板多开了半个小时的店,他也不要加班费。

岛城又下雪,这两年冬天雪尤其多,海边一片红房顶都落上了薄雪,分外鲜活。只是海风愈发重了些,从小屋阳台上能闻见潮湿的冷意。棉纺厂给职工发了大衣,高越说丑,高超说高越要是等你下班没穿衣服你看着的。

你这叫啥话,啥就没穿衣服。高越嬉皮笑脸,我这不是穿着呢嘛。

没穿这件大衣。高超强调了一遍。

是不是全世界叫高超的人都这个性格。高越想,他哥在跟他吵架之前还在让他多喝水。

高越把棉纺厂大衣穿上去上班,好大衣就一件,高越穿走之后高超就得穿那件不太好的。高越下了班,把音像店的卷闸门放下来锁好,去车站等电车,他俩约好了在车站碰面,正好高超搭这一趟车回家。

不用看清脸就知道那个上蹿下跳的是高越,高超把烤红薯揣起来,往高越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么晚啊。”高越作怪使相,“我还以为你被妖怪抓走了。”

“电车辫子掉了,等了会儿司机把它弄回去。”

“电车?辫子?”高越拿着高超递过来的烤红薯问他,“那是啥?”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是不是摔倒了脑子,高越。”高超指了指不远处的电车头,“就是那上面相连的线,那叫电车的辫子。”

“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知道了。”有烤红薯吃,高越很好脾气地说,“不许骂我。”

高超拿他没办法,高越太会撒娇了,一会儿一个心眼,害羞了高兴了激动了都往他身上扑。高超想要是没有高越在他得多孤单,高越简直就是他生活的调色盘。

13

音像店年前放的可能是《梅花三弄》,哭哭啼啼琼瑶剧,高超边拿塑料布封窗子边想谁能堵住高越的嘴。

高越在屋里唱:“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过一会儿又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高越,把胶布给我。”

高越把宽胶布递过去:“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高越你能不能暂时闭一会嘴。”

“很吵吗?”

“有点吵。”高超翻过窗子,从椅子上下来说道,“或者你换首歌唱呢?”

小半导体在床上躺着,还是高越的腿摔坏之后高超为了给他解闷买回来的,高越熟练地把收音机的天线拉出来,问高超爱听谁的歌。

“小虎队。”高超不假思索。

“那我知道。”高越给他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成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高越,我是爱听小虎队唱,不是爱听你唱。”

“哦,但他们不是解散了嘛。”高越说。

高超瞪了高越一眼,高越朝他挤眉弄眼:“你放心好啦,后面他们还会合体再唱的。”

高超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洗过手走到高越身边,陪他一起听收音机。

收音机里说:“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很好听的新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这好像是部电影的名字。”高越说。

高超摇摇头,靠在枕头上听歌。

风中有一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高越在他旁边说:“哥,你说我不买床行不行,买个电视成吗?”

“那你睡地铺?”高超问他,高越一共就睡了一晚的地铺。

“你要是让我睡地铺我肯定不跟你抢床,”高越笑说,“高超,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呢嘛。”

“再看吧。”

“影碟机呢?微波炉呢?小霸王游戏机呢?”

“高越,游戏机肯定不行。”

“再商量商量呗。”

“高越你烦不烦人。”

高越笑起来,似乎就欠这一句烦人,跟着收音机里怪声怪调地唱:“云在风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去。”

14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怎样才能回去呢?高越不知道。他有点依赖这里的高超给他的小家,以至于他天天在音像店琢磨着怎么把小虎队的盘偷偷录下来给高超听。

结果高超忘恩负义,高越望着小板凳上一摞课本,如实评价。

课本是高超搜罗来的,高超说高越,你要不学学习吧。

“你是人吗高超?”高越指着那摞旧课本摆烂,信口胡诌,“我初中都没上过。”

“我们家不能有太没文化的人。”高超说,“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所以我也借来了初中课本。”

“高超你知道吗?”高越从床上爬起来,支着脑袋对高超说,“其实我学历比你高,我是大学生,本科毕业。”

“哦,那你们大学都学什么啊?”

“学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高超笑道:“你们大学也没学啥正经东西啊。”

“你懂啥,曲艺专业,正经本科毕业。”高越说,“哎,那咱俩以后也可以说相声去,这会儿有德云社吗?高超你什么表情,我没精神病!”

高超带回来那一摞书转天被高越扛出去卖给了废品回收站,以表示自个绝对不再念书的决心,高超叹了口气说高越那你以后就是个文盲了。

我认识字!高越说。

但你没学历。

高越觉得这个年代学历不太重要,他在音像店打工攒了点钱,既不想买床也不想买电视机,他想拉着高超南下打工创业,提前去找马云马化腾,提前投资走上人生巅峰。

高超问他:“你攒了多少钱。”

高越说:“二百四。”

高超:.......哪个老板会接受二百四十块的投资?开煎饼果子摊儿吗?

“高超你有时候真怪没劲的。”高越说,“这是个多好的年代啊,蓬勃发展,万象更新,欣欣向荣,你得挣钱啊,挣钱!”

高超合上报纸:“我有在挣钱啊。”

“买房!”

“那早了点。”高超说,“还不够。”

“所以得南下啊。”高越忽悠他道,“你那厂子也没啥意思,对不对?”

“再说吧。”

“高超!”

“高越。”高超无奈地看了眼高越,“你要是再闹觉你就来睡地铺。”

“我不,我今天猜丁壳赢了,我就得睡床。”

“你上周四天都输了,但只睡了两天地板。”高超说,“前天你也输了,耍赖不下床,所以你欠我三天地板。”

“高超你这人啥人性啊,咋小心眼呢,这点事儿记这么清楚。”高越嘟囔道,“你这点跟我哥可不像,我哥就不这样。”

“你哥怎么样?”

“我哥他听我的。”

“所以我不是你哥。”

高超起身拽高越,高越拽着枕头被子死活不腾地方。最后把铺盖弄得七扭八歪,高越在被子堆里耀武扬威。

高超说行,高越,那明天没肉吃。

15

高越特地买了五串羊肉串,趁高超下班的时候在车站吃得满嘴冒油,喷香喷香,就为了故意气高超。

高超穿了工装从电车下来,岛城这个时候最好看,路边的花草也都复苏了,又不是那种浓郁的深绿色,花坛里也有了姹紫嫣红的花儿。高越手里的羊肉串就显得很煞风景。

偏偏高越还满嘴糊香味儿地凑上来,问:“高超,晚上吃啥?”

“你不是买了吗?”高超说,“没带你份儿。”

“这点也吃不饱啊,你要一串不?”

高超摆摆手,其实养高越挺麻烦的,他俩都是一米八多的山东大汉,赚的那点钱全进嘴里才能填饱肚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幸好高越不算娇气……还是娇气的,吃完羊肉串管他要手帕擦手。

对于高越自个给自个开小灶的行为,高超没对他严厉批评,只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买肉。高越倒是心虚起来,主动要和高超换床位,要在地铺上睡。

高超由着他。没过第三天,高越半夜发烧,缩在被子里喊脚疼。高超翻身起床开灯,看到高越一脸懂事地对他说:“是痛风。”

高超当然知道这是痛风,他叹了口气,带着高越上医院急诊。岛城晚上的光都在海边,城区里黑沉,高越还没在这么晚出过门,攥着高超的外套,高超说你还能走吗?这个点儿可没车。

能走。高越点点头,走路一瘸一拐。

好不容易到了急诊,高越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会儿开的药的疗效远远不如他那个世界的药。

他可能得疼上好一阵儿了。高越坐在医院长椅上,有点心塞。高超拎着药带他回家,边走边说:“我明天上班的时候路过你单位会替你请假。”

“你咋不骂我啊,高超。”高越问他,烧得脸色发白,高超熟悉他,要是发红才真坏事了。

高超说,骂你也得有用啊,又不是骂你你就不疼了,不吃肉了。

我以后都不吃肉了。

长记性了吗?

长记性了。高越说。

16

以后都不吃肉对于高越来说那是不可能的,高超也没把这话当真。高越的脚好了大概一个多月,岛城正式进入夏季,海滩上的人跟下饺子一样多。厂里给高超他们放假,高超的假越来越多了,高越不知道他工资变没变,可能变少了,但在饭桌上还没有什么体现。

工友商量着一起出去玩,高超回来问高越要去吗,高越问他去哪。

“崂山吧,或者海边。”

“不去崂山。”提到崂山高越想的是小学时候和爸妈还有亲哥一起去,热得满头大汗还没个能坐的地方。

“那就去海边吧。”高超说。

高越看了看自个的脚,他现在对沾太大的水有点恐惧,怕哪天痛风又犯。眼睛看向高超,高超说玩玩水没事儿的,你最近控制饮食控制得不错。

就好像高超是医生,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高越明显高兴很多,高超说的话有时候也不太准,但高越会相信。

俩人买了两大包吃的坐公交去,往海边的公交车上都是大包小裹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家搬去海边,小孩儿直接穿了游泳衣坐车。高越管高超要零食吃,高超说等到地方再说,高越伸手去包里拿,高超只好先给他拿了根黄瓜。

那天风大,浪也有点急,但确实是个好天气。他们去海边玩的位置离栈桥不远,和高超的几个工友一起,大家铺了帆布,在海边打扑克,看海。高越和工友家里的小孩儿一起踩水玩儿,人家分给他游泳圈,高越抱着游泳圈找高超:“哥,这好像是轮胎。”

这时候的游泳圈都是黑胶厚皮圆鼓鼓,高越没见过,高超握着一把牌,说:“它在水面上能飘起来吗?”

“能。”

“那它就是游泳圈。”高超说,“你别往深水去。”

高越说好,往海里跑去,栈桥上的人更多,还有玩儿跳水的。原来这个时候的栈桥还没有灯,也没有那么长,五四广场呢?高越往沿岸看,还看不到。

他们玩到太阳落山,夕阳西下,栈桥延伸到海平面上,远处有一抹极温暖的残阳。高越套上了跨栏背心,把游泳圈还给人家。两大包吃的就剩两个西红柿,俩人揣着在栈桥上溜达。

高超问他,高越,你还想去南方吗?

高越说想啊,南方也有海,南方的海也很漂亮。

17

夏天快到末尾的时候,高超要比平常忙一些,上班前会让高越晚上自己吃饭。他下班回家坐晚班的电车,工装上总有摘不干净的棉纤维,几乎倒头就睡。

高超累着呢,高越想,白天高超在厂里都做些什么呢?

听说是棉纺厂有领导要来检查。高越颇不习惯自个一个人吃饭,连下班关店都变得早了。高超在厂里吃,一连好几天两个人都说不上几句话。

过了立秋,风开始变凉。厂里的下岗名单定了下来,有几家人在大会上闹事,但都被压了下来,跟高超没关。高超松了口气,摸了摸脸颊感觉自个胡子这两天都长出来了,大概是太累的缘故。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天加班了,明天就可以和高越一起下班。

一接起来,是警察打来的。

“你是高超?你过来一趟,常海道辖区派出所。你弟弟倒买倒卖影碟机。”

火是没办法不升起来的,相当于白天辛辛苦苦耕了一天地,终于能松一口气,想着没吃饭先回家躺会儿,结果老婆又和自己闹离婚。

“搁好几年前你这就叫投机倒把,严打那会儿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高越缩在椅子上,显得很无助,高超深深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现买的烟,恭恭敬敬喊人:“同志,我是高越的哥哥。”

“你也该好好教育你弟弟,我查了,也不念书,就天天在外头鬼混是吧。”

高超皱皱眉,他不爱听别人这么说高越,但这会儿就算有多大的火气也得压着,高超走过去,往人家手里递烟。高越的视角低一些,看到了,喊了一声:“哥……”

“你给我闭嘴。”

高超踹了一脚高越坐的折叠椅,转过脸对警察同志赔笑说道:“是我没教育好,您看看这事儿……”

高越斜着眼睛看他,想,这个高超一定不是他亲哥,他的双胞胎哥哥要多内向有多内向,哪会这样逢场作戏。

警察同志清了两下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物品先没收了,再写一份保证书,要签字按手印的那种。”

“那案底?”

“下不为例。”

“谢谢您,谢谢您。”高超说道,把椅子上的高越揪起来鞠躬。写保证书都是他一字一句教给高越写,旁边有人说什么,他都笑着回人家:“我弟弟没啥文化,不会写保证书,我得教他。”

从蓝白色大门出来已经很晚,高超走在前面,高越在后面跟着,高越的白背心领口一看就和人撕扯过,松松垮垮。

高超突然停下脚步,高越差点撞在他后背上,摸了摸鼻子,声音委屈:“他们就是眼红我赚钱!”

“高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这两年他们没有红过脸,高越最不喜欢高超吼他,尤其是这种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的情况下。高超说:“你没听人家说吗?头几年你这种行为就直接判劳改了!”

“时代不一样了,马上就要到二十一世纪了。”高越说,“一帮老顽固,他们肯定会后悔。”

“少说两句,高越。”

“高超,你怎么总这么怂啊。以后别人都发财了你就眼馋了,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岛城?”

“废话,这儿是我家。”高超指了指前面,他俩住的那栋旧居民楼。

“那这儿可不是我家,我家不在这儿。”高越说,“你也不是我亲哥。”他说完心里发虚,毕竟这个世界的高超长了一张和他哥一模一样的脸。

“那你找你亲哥去。”

“我这不是找不到他嘛!”

“那你就跟我作?我凭什么包容你啊高越。”高超说道,“高越,你就是掉钱眼儿里了。”

“我掉钱眼儿里了?谁会嫌钱多啊哥,你不想挣钱买微波炉买电视机买电脑游戏机吗?”

高越心想,二十一世纪的高超,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但一起上台一起演节目不也是你的决定吗?我又没让你一定要迁就我。

“我不想。”

高超说。

“高超你浑身上下就剩个嘴硬。”

高超没再理他,往前大步走去,影子没入到居民楼大门的门洞里。

高越没跟上来,他理亏,刚刚和高超说这里不是他家。人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就想要你好好的。”高超回头看他,“高越,你什么时候能体谅一下我。”

高越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眼前这个满脸倦意,身上还穿着沾了棉纤维工装的高超是他亲哥。

“我只是想帮你。”高越说,声音哽咽。

高超没法看到高越哭,高越哭就像是他自己在哭,他能哄得了高越却没法哄自己。

“行了高越。”高超转过脸不去看他,“上楼吧。”

18

吵了天大的架也得回家睡觉,俩人都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区别在于高越睡觉前没那么活泼,本来抱着被子老老实实想打地铺,但是高超已经把地铺占住,背过去闭上眼睛假寐。高越只得小心翼翼迈过高超熄灯。

第二天就好了,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一齐上班下班。高越倒卖二手影碟机这事儿在开音像店这些老板眼里连个事儿都不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报纸上写多少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南方比咱这儿多画了多少年的圈儿,谁不都得忙趁东风放纸鸢。

但高越没再提去南方,花点小钱搞了个二手录音机,在车站等高超下班,捂着包神神秘秘说有好东西。

“你好像个倒爷。”高超说,“你别又做啥违法乱纪的事儿。”

高越瞟了高超一眼,皱皱鼻子:“那回家再说。”

“高越你要是真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家,你可别怪我大义灭……你。”

“高超,人要是心里脏看什么都脏。”高越毫不犹豫地回嘴,“我等着你跟我道歉。”

高超耸耸肩笑了一下,高越更藏不住事儿,有点什么好事一般当场就说了。像这种还能忍受下了电车回家再说都十分稀罕。

回家第一件事高越就把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高超走过去翻,发现是一叠磁带,正好放在高超前两天拿回来的盒式录音机里。

“字儿真丑啊高越。”带子应该是高越用了空白带子后录的,上面用黑笔标注了歌手,小虎队,beyond,刘德华,叶倩文,邓丽君。

高越大大咧咧歪在床边:“我没文化。”

高超挑出来一盘带子,那磁带上面写的两字是:高越。

“我请问这是啥?”

“我录的歌,你要听吗?”

“我在家听你狗叫还不够,听歌还得继续受你折磨?”高超说,“不听。”

“那听谁啊。”

高超的手指从小虎队和beyond之间抉择了一下,最后选择了beyond,一打开是《光辉岁月》。

彼时离beyond成员黄家驹去世已一年有余。高越吐字不清地学唱粤语歌,高超觉得他比那收音机里的相声都好玩儿,高越问他我粤语说得不标准吗?高超说,没你岛城话标准。

高越说,你会说粤语吧,之前在校门口碰见你妈妈,她讲粤语。

高超刚想说我哪会说,一听他这话,忙转了个调,说我会啊,我怎么不会,就是说得不好。

那你说两句我听听呗。

“你好犀利,我好中意你。”高超说道。

“感觉你跟我说的没啥差别啊。”高越歪头看他,背景音换成了《海阔天空》,高越怪叫道,“高超你耳朵咋还红了。”

“高越你痴线。”高超用粤语骂他,伸手从兜里摸出来两张车票扔到床上去,“保管好了,丢了可就去不了了。”

“什么啊?”高越捡起来了,是两张去南城的火车票。

“高超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都不跟我说啊!”高越拿着车票兴奋道。

高超往厨房去,听见高越的声儿,笑了。

19

俩人大包小裹坐在火车站,车站食杂店放了台大屏电视播水浒传,高越指着片尾曲《好汉歌》问高超你有没有觉得熟悉,刻在DNA里的那种熟悉。

高超说高越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感觉没啥文化,但时不时还能冒出点有文化的词儿,比如DNA。

高越边听《好汉歌》边乐,乐得高超心里发毛,手动捂了高越的嘴说你别乐了,这有啥好笑啊,你要跟我结拜吗?

高越侧头躲过高超的手说,高超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烤肠了。

高超闻了闻手说我没有,从进站到现在咱俩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烤肠了。

哦,那我想吃了。高越说,高超,你给我买一根吧。

高越的包里有录的十几盘磁带和录音机,那都是他的宝贝。高越问上车之后不能听歌嘛,高超说你最好别,小心被贼惦记。

火车一开就要坐上十八九个小时,扑克牌都要玩得起毛边儿,每停一站都有人上车卖当地特产,最多的还是鱿鱼丝和烤鱼片,那玩意在岛城一抓一大把,咸得高度能喝下去三缸子水。高超带了煎饼在车上吃,俩人用煎饼卷黄瓜条,火腿肠本来也带了两根,提前被高越骗走一根。剩下那根在高超手里拧断,高越眼巴巴看着。

活该,高超在高越面前吃了一大口火腿肠,让你晚点吃吧,现在馋了可没吃得了。

你这算啥,以后我挣钱了买一冰箱火腿肠。高越狠狠咬了口煎饼说。

绿皮火车半夜总会停一会儿,睡睡醒醒只知道还在夜里。高越睡在中铺,忘记不是在家,一起身“咚”地撞头,发出一声怪叫,上铺大哥的呼噜声暂停了三秒钟又继续。高超开着小手电起身,看到高越揉了揉脑门,睡眼惺忪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怕你掉下来。

“我拿了两根吸管,高超。”

“高越,咱俩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旅游的。”

“我知道啊。”高越把玻璃瓶递给他,向他指路上的人,“等挣了钱,咱俩也整两身牛仔服穿好不好?”

20

一开始住在插间里,两人上下铺,和其他四间屋共用洗手间和厨房。屋里就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起吃饭得有个人坐在床边。高越自告奋勇要睡上铺,半夜高超关灯睡觉,高越在被窝里开手电筒看恐怖小说,小说看着看着身边出现高超的脸,书被没收,人被吓出一身冷汗。

南方的机会确实要多一些,不出一周两人都找到工作,高越换了个大音像店上班,还兼任吉他老师。高超的公司做外贸生意,一入职就能摸到电脑,发了本小册子让学五笔打字,上下班的时候嘴里都念叨“王旁青头兼五一,土十二干士寸雨……”高越以为高超魔障了,在他背书的时候在旁边疯狂捣乱,抢他手里的册子,或者拍拍他的脸。

你差不多得了,高越。

高超起身,高越下意识想躲,高超说你安静会儿,我背完这段咱俩就出门吃饭。

高越凑过来看高超在背什么,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不成一句话,很抽象,高超。高越说,你别告诉我你在中情局上班。

南城夏天的热就像是五笔打字的字根表杂乱无章地到来,每天都能听到如潮的蝉声。他们住的卧室带窗子,稍稍一探头就能看到长及二三层楼高的法国梧桐。这边儿的胡同规划得都好小,高超。高越抬头去看,行道树的叶子茂盛宽大,掩映住三分之二的天空。

这边应该不叫胡同。高超说,好像叫“弄”或者“巷子”。

他们学本地人排队买灌汤包,在树下的简易桌椅上沾了姜醋碟吃饭,高越比高超多要了一碗黏糊糊赤红色的桂花糖芋苗,没吃过想尝尝鲜。实在太甜,高越说,高超就着他的碗边尝了一口,是甜,甜得像要蜜渍舌头。

省钱为了买房,也为了租大一点的房子。晚上高超给高越开会,规划俩人手头的工资,看看攒几个月能换个住处,你手里这点钱不够,高越,现在都是押一付三。

那我多接几个学生不就好了。高越说,人家学生家长还请我到他们家里上课。

注意安全,高越。高超说,我怕你为挣这点钱把自个卖了。

那不至于。高越说,学生还带水果给我吃呢,说谢谢高老师。他说这话时候观察高超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男学生。

我管你男女呢。高超在记账本上画格子,高越看到之后说高超你要学吕严玩狼人杀啊。那又是啥?高超用笔点了点进项,高越,咱俩现在开始必须得少吃点。

没事他听不懂,高越说,我拿岛城话骂他。

高超说,其实他骂人我也听不懂。高越说没事儿高超,咱俩得先有气势。

雨季比工资来得要快,高越洗了双袜子三天没干,窗子外面像是被糊了一层薄荷绿的新纱。高越尖叫说高超,咱家有蟑螂。高超捏着鼻子用报纸把大虫子抓住,打开纱窗扔了出来,迸溅进来零星的雨。高超说很正常高越,这地方没有蟑螂才不正常,你别叫了行不行?叫得我耳朵疼。

雨一下起来没完,高越听天气预报说高超,明天又下开水。两人洗过澡在屋子里像是没洗一样,一动又是一身汗,高越只穿条齐头裤衩。高超把电风扇打开,高越使坏,贴在他前面挡风,高超说你能不能起来点高越,太热了。

他伸手捶在高越的腰窝上,高越还不躲开,高超去挠他痒,高越对这些特别敏感,两下就笑倒在下铺上。

上下铺都铺了竹子做的凉席,夜里后背叫汗粘住,翻个身压出一道一道红。高越摸黑下床把灯打开,高超眯缝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有蚊子,高超,起来打蚊子。

高越你是不是有病。高超扔给他花露水,说,明天我去买蚊香。

蚊香买回来,纸盒子上沾了雨水变软,高超带了两碗凉面回来。高越唯一做的就是把凉面拆开摆好,说喝点啤酒吧高超,要不这饭吃得太没意思了。家里有啤酒,始终堆在桌子下面,当奖励来喝。

高超同意了,扯开拉环,俩人干杯。高越说没咱岛城啤酒好喝,你咋不买岛城啤酒。高超说就喝这个吧,这个便宜。

又到晚上,高超洗完衣服回来,高越在下铺掰蚊香,高超说高越你轻点,要是掰断了你下楼去买第二盘。

高越把完整的蚊香炫耀似的在高超眼前晃了晃,点燃之后模仿蚊子的声儿。

高超拿着苍蝇拍找了一圈儿蚊子,发现最大的蚊子是坐在他床上的高越,用苍蝇拍揍了高越两下,高越起身要跑,一脑袋撞到上铺铺板上,疼得眼圈一下子变红。

高超瞟了他一眼,忍不住笑,活该。

21

俩人挣了钱都置办了一身衣服,深蓝色牛仔服和硬皮的驼色夹克,在批发市场砍价买回来的,质量一般,拉锁还得靠油。雨终于不下了,南城在秋天最好,再晚个把月就会变凉。

家附近某一条巷子里新开了游戏厅,开业大酬宾,二十块钱两盒子游戏币,俩人逢休息日去那打游戏,玩魂斗罗玩到通关,欢呼的时候发现周围围了一圈儿小孩,高超嫌丢人,高越嫌这游戏没意思。高越掰着手指头和高超讲拳皇,红色警戒,csgo,lol。高超一脸茫然,高越才反应过来拳皇应该刚出现在日本一年多,怪不得以前的人孩子生得多,下班了没什么意思,连游戏都没得打。

发现游戏没意思之后高越告诉高超自己在下班之后找了个兼职,做吉他家教,晚上六点到八点,正好高超也总有应酬。高越回家总背着大吉他回来,屋子太小,吉他每晚只能暂居在门边儿,等高越上班再背走,谁要是开门总得撞到它。

高超怕屋子里太潮,天花板的角落都生了霉菌,高越说吉他最不怕潮。有时候两人回来早点,高超把领带扯掉换成睡衣,高越抱着吉他坐在桌边试音,问高超想听啥歌,高超说青苹果乐园吧,高越说行,然后给高超唱蝴蝶飞呀。唱到一半被人拍门,骂小赤佬,大晚上不让人睡觉。

“你八点就睡觉是吗!”高越朝门外喊了一句,高超说算了,小点声吧。

中央气象台开始发布寒潮蓝色预警,高超说高越我真得在门上贴个随手关门的标语,不然这点热乎气都让你放走了。高越缩在下铺高超被子里说这地方怎么比岛城还冷,这么冷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暖气。

知道冷还不赶快上你自个床上躺着,光给我捂被子啊。高超说。

懒得上去。

我嫌你脏,高越,一定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吗?

高越笑嘻嘻爬到上铺去,上铺被高超提前放了个电热宝,所以根本不凉,人要是不趁这会儿赶快入睡,等到后半夜又湿又冷的时候会幻视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平安夜的大街上。

彼时圣诞节甫入大陆还没几年,南城的过节氛围尤甚。高超在岛城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个洋节。商场店铺都挂上彩灯,饭店门口摆了个会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衣服和帽子都红融融的。他那天提前下班,特地绕了个远看看圣诞节都卖些啥,寻思着自己要不也摆摊赚点外快。

南城冬日里还下小雨,路灯的光清冷得像是冰冻过的玫瑰花瓣,一碰就碎。地下通道还算暖和一点,人人都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曾经想起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雨中的我和你。”

高超循声看去,高越坐在地下通道靠墙的小马扎上,抱着吉他弹唱,身上的棕色棉服微微敞着,露出早上他叮嘱叫他换上的白色毛衣。

“从没忘记分手时的心情,雨中的你不再感到熟悉。”

高越看着他笑,显然这个情绪和这首歌是不太相配的。地下通道来往的行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没什么人肯停下脚步听高越唱歌。高超在他面前驻足,此刻无比肯定高越先看到他的,这首歌就是怕挨骂故意唱给他听的。

因为这首歌是齐秦的《无情的雨无情的你》。

高越又扮可怜,高超想,高越面前的吉他包里摊开着,有几张零币。

高超摸了摸口袋,掏出来十块钱给高越放了进去。

“再唱一首吧,大艺术家。”高超说道。

22

农历年前两人搬家到了一户二室一厅里,终于能一人一个房间,高越还是总抱着吉他去高超的屋子里串门,录音机在高超的房间。高越说高超你知道吗?房间隔音不好。

我知道啊。

所以我知道你晚上偷偷听我给你录的歌。

哦——高超拖长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歌是你特地给我录的啊,我以为就是你录着玩儿的。

高越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连吉他都没拿,落荒而逃。

1996年春晚赵丽蓉巩汉林演《打工奇遇》,大街小巷几乎问谁“宫廷玉液酒”,都能答出来一句“一百八一杯”。高越在家里跟高超唱:“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高超长叹一口气说高越你自从搬新家就有点兴奋过度了。

高越说终于没人在我弹吉他的时候让我小点声别影响他睡觉了。

我还是会说的,高越。

高越朝高超使相,嘿我可以不听。

高超拿抱枕扔他。也是搬进新家那年,高超痛风了一回,上班应酬喝得酒太多,下了班就不成了,往嘴里塞止痛药,然后一瘸一拐回家。高越来敲他屋的房门他都懒得搭理,高越磨磨唧唧在他床边不走,他才挤出来两个字:“高越我痛风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痛风又不传染。”

“我就想睡个好觉。”

“你明天不会还要上班吧。”高越惊讶道,“什么劳模。”

“不一定,看情况吧。”高超说,“所以你能出去吗,让我安静一会儿。”

高越说行,过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说高超你多喝点水。高超拿起水杯半信半疑等着他下文,看高越板起脸学他,说高超你就是活该,这周别想吃肉了。

学完自己没忍住先笑起来,说哈哈哈哈哈高超你也有今天。

高越你别犯贱了行嘛。高超把水喝掉,他就知道高越绝对没憋什么好词儿。

23

“北京的房咱俩买不起。”高超说,“现实一点好嘛,高越。”

买房的钱大部分都来自高超,高越却没觉得话语权能受到什么限制,他甚至都觉得这房子只写高超的名都没关系,反正他可以过去住,高超又不可能把他赶走。

1996年年末圣诞节,高超他们公司搞团建,包了个歌厅的中包过圣诞,可以带家属一块儿。高超带高越去玩。高越e人属性大爆发,直接拿着麦不松手,唱了一首又一首歌,高超咬着牙告诉别人那是他弟弟,不太懂事,不好意思多多包涵。高越正在上面闭着眼睛学刘德华唱“给我一杯忘情水”。高超上台把高越愣拽下来说你能不能懂点人情世故啊。

高越说什么事故?我唱得挺好的,应该没出舞台事故吧。

高超朝重新夺回麦的领导努努嘴,你唱了领导唱什么啊?

高超你真是……啧啧。高越说,你别变得太油腻了。

油腻也是为了咱俩买房。高超警告他,你说话注点意啊。

后半场大家开始喝酒,喝酒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高超刻意保持了清醒,因为高越实在不太清醒,他总得把人扛回去。高越在沙发上和领导讲哥哥,说我哥和我小时候怎么怎么样,所有人都以为他说得是高超。

反正也确实是高超。

让你少喝点。酒局散场,高超叹气把高越扛回去,高越身子像是没骨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们家在三楼,高超说高越你减减肥吧,我快架不动你了。

高越佯装要吐。

高超说你要真吐出来我就把你扔了。

高越朝高超傻乐,脸颊酡红,一进家门就往高超屋子里冲,高超在他身后喊那是我的房间也没用。

高超一进门,高越的牛仔裤都扔到地上了,手倒挺快。高超在心里无奈笑笑,给他倒水,高越忽然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高超,你说二十一世纪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怎么知道,还有好几年呢。”

“会过得很快的。”高越说,“你会结婚吗?高超,在二十一世纪。”

高超掐了一把高越的脸:“高越你快胖出双下巴了,注意点。”

“我问你呢!高超。”高越絮絮叨叨,“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你和他不用讲道理啊,高超对自己说,高越是谁啊?高越是这世界上最好骗的小傻子,他说什么高越都会信的。

高超没搭话,只是摇了摇头。

“哦耶!”高越躺倒在床上像只快乐小狗,在高超脸色奇怪地准备问他我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之前光速入睡。

其实还是有点关系的。

高超看高越四仰八叉倒在床上,费劲儿从他身下拽出来被子帮他盖上,防止他半夜冻死。

高超想,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就可以大胆去爱你了吗?高越。

马上就要到1997年了,高越,你知道1997年吧,栈桥上本来就看不到五四广场啊,火炬在97年才能落成。97年会发生好多事,最大的事儿是香港回归,最小的事儿是岛城在1997年会降生一对双胞胎,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对双胞胎。

高越,那对双胞胎在这里不存在,我是独生子,你是我弟弟。

所以我应该可以……吻你的吧。

24

高越在第二天下午醒酒,从大衣兜里把头天晚上在歌厅里有人塞给高超的情书又偷偷还给高超,关进他书桌抽屉里。

高越想成年人谈恋爱也这么含蓄吗?昨晚喝得太蒙了都没注意是谁,当然高超也没发现。

高越一旦背着高超做点什么事儿偷感就会很重,当天晚上高超给自己房间消毒加通风,高越在房间门口叫唤:“高超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高超说:“84在卫生间里,自己兑水。高越我真受不了了,你房间好乱啊。”

“我房间才不乱!”

“那应该不会。”高越十分乐观,“我可以打包回来嘛。”

“你多少也攒点钱。”高超说。

一周回来之后拓宽了业务板块,高超说领导觉得以后会是互联网时代,高越竖大拇指说你们领导有远见。高超说所以有远见的领导下下周也要带我出差。

高越当场挂相,怪模怪样踹门回屋听歌,这会儿已经在用CD机,高超给高越买来的生日礼物,高超自己还在用好几年前的盒式录音机,卡带了还得退出去用铅笔转齿轮把磁带上的长条转回去。

但高超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高越还是决定送他,南城站又变了个样子,高越说你们领导也坐火车啊,高超说不然呢?你有更好的选择吗?高越说也可以考虑一下飞机。高超笑骂他是哪来的少爷。

高越又掉脸了,小脸一沉瞧着让人又气又爱。

高超朝高越摆摆手,转身和领导上了火车。

南城又到雨季了,这回他们租的房子起码没有肉眼可见的蟑螂。高越把高超那屋的窗子狠狠地关上,防止漏雨,外面在打雷,他的胸口发闷,心脏咚咚蹦着鼓点。

高越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超停顿了一下,耐心跟他解释有几个客户又有几个展会,下一步他要和领导去哪,都是正经工作,高越,可不是玩儿。

高越的声音微微发颤:高超,你再重新说一遍你在哪儿?

报出来医院的名字。

25

高越赶过去的时候高超的病情又恶化,直接被推进ICU,一道门把高越隔在外头,高越还没见到高超一面。现在换成高越跑上跑下了,拿检查单子,去办公室找医生,开药掏钱。拎着一兜乱七八糟单据坐在塑料椅上,ICU门口闪灯开门,患者家属先来一下,到家属相谈室,患者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紧急透析。

紧急什么?

透析。

高越签字,握笔握不住,掉了两回,狼狈地捡起来朝大夫勉强笑笑,说手太滑了,出汗。一落笔写得却是高超的名字。

他脑子里想得全是高超,划掉又重写,新签字单写上高越,哥你说得没错,我的字儿真丑。

1997年他们就是这样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积蓄都填进医院里。高越回家收拾东西搬去病房,医生下病危通知单给高越,高越大包小裹来不及放下来,认真听医生给他一句句解释这里面的医学术语,然后又签字。

救回来之后高超就成了医院的常客,高越坚持让他辞了工作,陪他去医院透析。透析室有细长的管子扎进人身体里,高超说高越你就在四楼等我,不许上楼。高越点点头,高超摸摸口袋,拿出来五块钱给高越:“你出去买根雪糕吃。”

高越等着高超上楼,自己才一步步走上去站在门外看,那细长的管子里都是红色的,拔掉之后也都是血,高越心脏像是被电影导演抽帧,一帧一帧地疼。

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最后五分钟跑下楼给自己买了根冰棍,再跑上四楼。高超刚好下楼,看到高越拿着冰棍笑了一下,说外面这么热嘛,你怎么满头大汗。

高越撇撇嘴不吭声,把兜里剩下的三块钱揣回到高超兜里,高超笑说知道省钱了,原来这钱从来不还给我的,今天算是挣到回头钱了。

高超身体恢复了一些,两个人去照相馆照相,高超变瘦了好多,说高越,你看怎么办?我现在比你帅了。高越说你这意思是承认我以前比你帅呗?

高超说,高越你要不要脸啊。

高超在家里开始摆烂,指挥高越你去洗衣服,你去刷碗,你去做饭,我生病了,我可以什么都不干。

高越用平底锅烙饼,饼的一整面都是黑的,端上桌怕高超笑话他,金黄色那面朝上。高超吹了吹掰开一块吃,边吃边赞叹:“还是挺不错的嘛。”

高越纳闷,自个也掰起来一块饼,没嚼两下就吐掉:“呸呸呸,明明是苦的。”

“一会儿记得擦桌子。”高超做甩手掌柜,说高越,周三要联系换煤气罐那个大叔,每个月十五号要记得交房租,每个月三十号看一眼水表电表,咱家正常每个月用五吨水,用一百二十度电,煤气灶用完记得关,我教过你。查水表的地方在……

高超,你别说了成吗?我记不住。

高越。高超十分平静地说,这些事你必须得学。

我知道,我知道……高超看到桌子那一边的高越把头埋在臂弯里,蔫蔫地说,今天不学行吗?今天我还想吃你做的饭。

高超叹了口气,说行。起身从冰箱里拿出鸡蛋敲碎,又说,但是高越,我得看着你开关煤气灶。

南城又一次特别冷的时候,高越借了高超原来单位领导的一辆小车带高超去医院,高超坐在副驾驶上问高越你有没有考驾照,高越说没有。

高超倒出一口冷气,抓着安全带说高越我真谢谢你,我不想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高越一下子踩到刹车,转过头对高超说:“高超你有病吧,谁家好人天天把死挂在嘴边上的?”

“高越,我就是有病啊,要不咱俩现在怎么在去医院的路上啊。”

高越不再说话,硬着头皮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一路上被无数次鸣笛。高超说高越你这性格怎么回事,能不能别猫一天狗一天的,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你那脸色比电视剧里都精彩。以后别人怎么能忍得了你这个样。

“没有别人了!也不会有别人了。”高越突然转过脸,对高超说道。

高超依旧不正面回应,只说高越你再往里开开,挡别人的路了。

又说高越,你还在四楼等我,这儿有五块钱,你买个烤红薯暖暖手。

26

快要到新世纪了,全世界都在提醒你要到新世纪。百货大楼和世纪大厦之间那个街心花园上摆着喜迎新世纪的大标语,地下通道的人都比往常要多了,五块钱早买不了两斤猪肉了,工资上涨物价也在上涨。二十世纪在倒计时,千禧年就要来了,连医院的大厅里都放了个倒计时的电子屏。

高超在家里发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高越敏感得要疯。病床又推到ICU里去了,你知道一天要烧掉多少钱嘛高超?

高超你要是死在二十世纪,我一定永远回不去我的家了。高越想,他把住院那一套东西又都带来,还背着吉他。

他背着吉他签字,背着吉他去缴费,都快成深夜医院里一道风景线。南城很少下雪,那晚却有在下,雪落在医院门口脑卒中溶栓的红色灯牌上,冰火两重天。高越觉得自己背后必须有点什么,不然他心里发空,落不下笔,写字的手都打颤,所以他背了吉他。

高超又躺在那个长得很像机甲的床上。高越送他进去的时候,他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斑,高超说高越,我现在是不是变得特别丑,咱俩长得不像了该怎么办啊?

高越握了一下他的手,说高超,没事,那样我也会记得你。

高越手里握着高超的盒式录音机,里面有一盘磁带,是小虎队的歌。这种录音机没有耳机孔,高越把声音调到很小,贴在耳边听,医院夜里的走廊静得怕人,虽然是亮着灯的,但高越觉得还是很暗,只有悬吊下来的电子表在发光,也是红色的字,上面写着今天天气晴。

并不准啊。高越边听歌边想。

小虎队的最后一首歌播完了,高越刚要倒带,高超的声音忽然夹杂着电流的沙沙声响起来。

是高超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很健康的声音。

磁带的齿轮又转了一回,才转出来一句话,也是高超说的,用他那十分不熟练的粤语。

“我中意你。”

27

高超说想回老家了,回岛城,喝啤酒吃蛤蜊。

你现在吃不了蛤蜊。

那喝啤酒。

啤酒就喝得了吗?高越看他,高超现在换成被他管着,笑了笑说你还可以喝。

高超去医院做了最后一次透析,病情稳定之后回老家。这边的房子退租,票也是高越买的,房租也是高越要回来的,高超说辛苦你了啊,高越。

俩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高超说回去住哪儿啊,高越。

这个不用你操心。

高越带高超回岛城,岛城站还长那样,红色尖顶小楼,估计未来二十年都不会变样,但出了小楼完全不一样了。蓝色玻璃的高层大楼已经升了起来,看不到一片片破破烂烂的小房子,街里被修整过一番,高越找不到台球厅原来的位置了,高超还指给他看,你看高越,你之前就在这扇窗户里,我有时候路过能看到你仰脖喝酒。

你捡回来我那事儿不是巧合嘛,高超。高越问他,怎么还有时候路过。

高超说,是巧合,很巧合你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又没预料到。

高越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住,高超一进来就皱着眉头嫌小,说高越你是不是没钱了,没钱我这儿有。

“不是,租不到合适的,就将就住吧。”

卧室里是张双人大床,高超说:“那谁睡地铺啊?总不能还是我吧。”

高越瞪他:“我睡沙发行吧。”

到晚上高越洗漱出来,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的铺盖不见了,被高超搬到了双人床上。

高超说你睡我身边吧,事先说好,睡觉不许打把势,不然我给你踹下去。

他们在2000年的冬天做了许多事,一起去网吧打红色警戒和星际争霸,一起弹吉他唱歌给路人听,一起养了只小猫。小猫儿是高超抱回来的,让高越取个名字,高越说那就叫“阿玉”吧。

你还记得呢。高超笑说,你记性真好。

阿玉后来怎么样了?高越问高超,他指的是高超养过的那条小狗。

送给一个好人家啦,估计狗生幸福。高超说,要不是当时太着急上班,真应该抱回来养着。

小猫儿还是取了阿玉的名字,天天很黏人,高超不让猫上床,高越说你别虐待动物啊高超。等去医院的时候高越才知道医生不建议养猫,生怕高超过敏,高超还在给他先斩后奏。

高越气得大骂高超三百回合,最后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小猫儿没忍住,还是留下来,和高超统一了不让猫进卧室的观点。

深冬的时候,岛城大雪,他们在南城住了几年,就已经快忘记这边的雪会下得很大。高超看到报纸上别人拍的栈桥照片,自己也想去,高越嫌他麻烦,嘟囔了几句穿上外套。

高超兴奋得有点不太像平时的高超,平时的高超没什么情绪起伏,最大的情绪波动都因为高越。栈桥上落了蛮厚的雪,退潮后留下的海水竟然因为低温结冰,礁石上停了雪也停了白鸟。俩人在附近的餐厅吃过饭,冬日里天黑得早,栈桥附近没什么人了,他们才慢慢走过去。

栈桥边挂了些彩灯,一转头能看到海滩边餐厅气派的玻璃门透过比月亮还漂亮的光。月亮盈盈一枚就在海上。

高超的体力很差,说高越,我们坐一会儿吧。

穿了很厚的冬装,坐在海边的椅子上也没觉得有多冷。高超说,高越,今天是不是你生日啊。高越正要摇头,才想起来今天是12月31日,他身份证上的生日。

千禧年就要过去了,高越,生日快乐。

太敷衍了吧。高越说,你都不给我准备个蛋糕。

蛋糕……对不起,我忘了。

你道什么歉!高越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高超,不知道怎么高越就是想哭,然后他发现人如果想要把眼泪咽回去的好方法就是把牙关咬紧。

高越,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事儿,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对吧。高超说道,他微微侧过头,去捕捉高越的眼睛。高越,你看栈桥,严格来讲它应该算是个断桥,它到达不了海的对面,但这么多年它也好好地立在这儿了。

你想说什么啊,高超。

我想说,我弟弟离了我,肯定也可以好好活。

高越死死咬紧了牙,但岛城零下九度的天也没办法阻挡眼泪的温度了,混蛋高超还叫自己看他的眼睛。

我又不是你弟弟。高越说。

高超说,对啊,我是独生子,咱俩在1992年相识之前只是陌生人,所以我怎么样,你都没关系的,对不对?

高越低下头,不作声。

高越,高越,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求求你看着我的眼睛。

像是海边的浮冰落上了雪,高越的眼睛一向要比他的眼睛多一些神韵在。

“高越,你先别哭,你听我说完,我说的话你肯定爱听。”高超仍旧那样有耐心,他的声音很好听,用毛线手套去擦高越脸上的泪,“高越,床头柜的抽屉下面贴了张银行卡,你用它把首付付了,买了房子你就有自个的家了,好好养小玉,就当我当年养阿玉那么养。”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养的狗。”

“就像是养你一样。”

高越捶了他一下:“高超,你别突然说这些,我害怕。”

“你怕什么啊,现在是法治社会。”高超说,“不远处就有路灯啊。”

高越问他:“高超你疼不疼啊?”

“不疼,又没打针有什么好疼的。”

“但是我感觉疼……你知道我怕疼。”

“所以你得少生病。”

“高超,好多年之前我有过惹你生气,你可能不知道,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会。”高超笑说,“我弟弟做错什么事儿我都会原谅他的。”

“可我不是你弟弟……”

高越小声嘟囔道,高超摸了摸他的头发,耳朵冻红了,高超说,又摸了摸他的耳朵,感觉手臂抬起来的劲儿都要没有了。高超把手套摘下来,高越说别,会很冷。

没事儿,不冷,高超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抱一下吧,高越。

高越有点别扭,他们其实都不是擅长直白而热烈地表达情绪的人。但是高超来不及等他了,高超伸出胳膊,抱紧他。

“高越,再过五分钟,你就是哥哥了。”

高超用气声在高越耳边说道。

高越感觉到高超身上的劲儿一下子松下去,滑下椅子,滑到雪地上。高越跪在他身边抱着他,他几乎要抱不住他了。

风把碎雪吹散,月亮沉到海底。

28

高越蓦地睁开眼睛,北京三环路上仍旧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于耳,信号灯闪烁,司机载他又开过一个街区。

交通广播里的主持人很热情地说道:“下面,我们带来一首粤语歌,这首歌曲是x先生送给他远在南城的朋友的,x先生说,祝这位朋友前途似锦,越来越好。”主持人说“前途似锦,越来越好”时用的是蹩脚的粤语,接下来开始放那首歌。

“来日纵使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广播里的主持人用粤语说越来越好,越的发音像是“玉”。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养的狗。

-就像是养你一样。

高超养的那条小狗根本不叫什么“阿玉”,应该叫的就是“阿越”“小越”,那就是他的名字。

高超在千禧年的最后一句话讲,高越,再过五分钟,你就是哥哥了。

他们的出生只差了五分钟,高超走后,再过五分钟,高越就会是高超的哥哥。

老天爷哪有那么善良啊高越,除了你哥,谁会生来就爱你。

所以在千禧年的就是高超,把他捡回来养他的是高超,和他去南方打工的是高超,在录音机里偷偷录下声音的是高超……生病的也会是他的亲哥哥高超。

所以高超在吗?他还在二十一世纪吗?

高越说师傅,我要改目的地。

司机不耐烦地说,都快开到了啊?

那我也不去了。高越快要哭出来,我家里有急事,我要去机场。

29

高越坐了夜班飞机连夜飞回岛城,他脑子里都是高超,高超叫他看水表,学做饭,管煤气灶。高超给他打蚊子,买衣服,在地下通道听他唱歌,高超给他零花钱,喊他去四楼等着,喊他去买冰棍,买烤红薯。

后半夜他坐在车上发愣,原来岛城变得这么大,棉纺厂早就没了,他已经认不出他和高超最开始住的地方,认不出高超在那个世界读过的学校,也认不出他后来和高超租住过的地方。

最后他才想起来栈桥,他不愿意想起那里,仿佛高超还抱着他,胳膊松松从他的身上垂落下去。

司机把他送到栈桥时天都快要亮了,手机扣去不菲的车费。这片总有游客守着日出。大概是这两天太冷,又下过雪,除了几个夹着三脚架的人,没多少人光顾。长椅已经不在了,栈桥上的亭子变得好精致。高越跑上去,凌晨的海雾尚未散尽,栈桥的尽头也看不到海与天之间的分界,时不时有早起的鸥鸟飞去,高越没有看见哥哥。

高超说栈桥其实是断桥,就算到不了对岸却也好好立在这儿许多年。

但是高超,你弟弟没办法离开你好好活许多年。

太阳要从海面上升起来了,东方的部分明显变成温暾的白,雾蓝色渐渐没入海里。高越穿少了,冻得手脚都发冰,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两下。

高超给他发了个句号。

高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高超给他发:回头。

高越回过头。

高超站在栈桥的另一端,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羽绒服,高超向他招手。

高越深吸了一口清晨海边凛冽的空气,大步朝高超走过去,走着走着变成小跑,他又要咬紧牙关了。

“高超!”高越喊了一声,扑过去,没刹住车,高超接住了他,用他熟悉的声音说,“高越,我在呢。”

“高超,你还想转幕后吗?”高越问他,高超给他递卫生纸,“高越。擦擦吧,一会儿过河了。”

高越接过纸,红着眼睛看高超,高超说:“我逗你玩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我下回不这样了。”

高越抓着高超的手,仔仔细细看到他手背,再没有留置针产生的总愈合不了的针孔和淤青。

“我没事,高越,我真没事儿。”高超笑起来,他没办法看高越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怎么能落下这么多的泪啊,“怎么了高越?感性了?”

“我手机没电了。”高超说,“下了飞机打上车就没电了,到处找充电宝来着。”

“高超,是不是你?陪我去千禧年的人是不是你?”

高超没搭话,高越却也不再等他搭话了,伸手抱住他。羽绒服的帽子有一圈毛边,高越把脸埋在那圈毛边里,把那簇毛儿压平。

高超想,我只是比你去90年代早了五分钟而已,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是我和你吵架的报应。我根本不是独生子,遇见你之后我就不想被人收养,那条小狗我取的是你的名字。高越,原来双胞胎的梦境真的可以相连,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高越,差不多得了。”高超说,“我弟弟要在我肩膀上哭到什么时候啊?”

“我没哭。”高越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走掉,“吃早点去吧,然后回家,我要和爸妈告状说你欺负我。”

高超在他身后无奈地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高越转过头:“高超,你还要跟我分开吗?”

“我从没想要跟你分开,高越。”

身后的海,潮汐渐渐退去,礁石被洗刷得发光,那是朝阳的功劳。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从模糊不清的海平面之下,高越,现在许愿合适吗?我保佑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永远陪在我身边。

高超,如果是我,我会许愿我们永远看不见落到海底的月亮。

—END—

写此文时部分BGM:

就值得了爱-万芳(主听)

无情的雨无情的你-齐秦

爱如潮水-张信哲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孟庭苇

千千阙歌-陈慧娴

十上无难事毕业快乐!

场景参考了海上钢琴师

在lof也来解释一下,参考这部电影是因为真的感觉自己像电影里1900那样,无法离开喜剧的巨轮

(原谅我贫瘠的语言可能无法准确表达这种感受,大家意会一下子吧

年上高越第一人称视角全文4.5k

北漂中的幸福日子一点出租屋文学

窗帘的遮光性不好,凌晨五点之前不入眠就失去了睡觉的权利,但是还好,我睡觉死,阳光不会把我照醒。

没关系,我哥会把我弄醒。

我哥,高超,二十二岁,来自山东青岛,小学当过大队长,初中当学习委员,高中进了学生会,大学自己写本子。

优秀吧,嘻嘻,优秀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俩上上个月大学毕业,上个月来的北京,靠着父母给的梦想基金住在一间四方八正的屋里。我哥说,四方八正就不错了,别挑。我当然...

我俩上上个月大学毕业,上个月来的北京,靠着父母给的梦想基金住在一间四方八正的屋里。我哥说,四方八正就不错了,别挑。我当然不挑也不嫌弃,因为我跟我哥在一起。

房间不错,就是离市区远,有点小,有点脏,热水设备一般,空调不出冷风,抛开角落里的虫子不谈,这个房子真的是非常好。

短视频平台每天给我推那些四合院啊三层别墅啊,其实我根本不破防,我就想着有一天我能和高超一起住进去就好了。算了不做梦了,我把视频发给高超,说咱俩也拍这个,高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说高越没到晚上呢你别这样。

你要是问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是谁,你以为我要说我哥,其实我根本就不会说。

我会说……

高超。

嘻嘻。

我们俩大学一起读的曲艺表演专业,他大学写本,那他既然都耗费生命写本了,我当个男主角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准骂我关系户,你也可以找个编剧当对象啊,但是晚了,因为我跟我哥认识二十二年了。

来到北京一个月之后,我们被迫开始谋生。

我签了公司,拍短视频,也算是兑现了当时我和高超口嗨说要拍短视频的诺言。高超找了个朝九晚五的正经班,六点半就得出门赶地铁。他每次起床都小心翼翼的,我知道。

那天回家高超搬回来一箱泡面,说这就是咱俩以后的口粮。

我问他什么味的。

他笑,眼睛弯成柳树的枝条,像商场娃娃机里面那只毛茸茸的小熊。

他没说,但我也知道那是红烧牛肉味的。

红烧牛肉面里没有牛肉。我开始想念大学二食堂的牛肉面,想念我和高超面对面一起把大块牛肉往嘴里塞的时光。

然后一跨步就毕了业,被迫拖着稚嫩在社会上游走。早知道我应该拉着高超考个研,还能把死期延缓两年。

高超晚上睡不好,我也睡不好。我说高超我好饿啊饿得要死了,他听着隔壁情侣的喘息声露出一个烦得要死的表情。夏天,空调要开一整天才凉快,但我俩负担不起电费,干脆买了两把小电扇,随时随地地吹。我俩挤在一张很小的床上,严丝合缝才能不掉下去。衣服布料全湿透了,黏在一起也分不开。

我说高超,咱俩现在好像在子宫里。

隔壁女生的尖叫声还在继续着。我突然喊了一声,雕琢好语调和停顿,断断续续地叫。高超笑着说你发什么神经,我在黑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不出意外,五分钟之后,隔壁再也没了声音。

如果现在极速入眠,高超还能睡四个小时二十分钟。

中午我赖在公司食堂吃饭,高超赖在他单位食堂。那天同事过来找我,他说高越你真吃食堂啊,那饭根本不是人吃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我摆摆手拒绝,说没事儿哥你们去吧,我觉得食堂也不错。

事实上,我每天就靠着这一顿稍微维持一下身体必需的物质,而且还不要钱,要什么自行车。

高超没怎么给我讲过他的食堂。后来有一天高超生病在家里动都不能动,还是要为了一百块的全勤奖去上班。我说你别动了,我去。然后我糊弄地替高超上了一天班,中午顺便去了一趟食堂,其实还行,吃起来比我们公司的略好一些。

我对北京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七岁那年我俩两张高铁票,坐了八个小时的高铁去北京旅游。后来就记得回家的时候等检票,候车厅地上的人比座上的人都多,哗啦啦的一片像泥石流爆发后的山路。

那时候的我也没想到,五年后的我们俩也会成为地上的万千分之二。

我很快就接受了这种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主观上的。因为我发现,无论如何,我和高超,我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温暖会多一点。

两个人,幸福会多很多。

有时候就在想,北京一个在地图上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怎么就能容纳千千万万具游魂。

夏天还有暴雨,风一吹透过窗户往屋里潲雨,不想家里被淹就只能把窗户关死。房间像蒸笼,我们俩大汗淋漓地打游戏,似乎只有多拿一个头才能减轻一些闷热。

小风扇不顶用,我发誓第一笔工资发了后要买一个大的电风扇。高超说你不如用那钱修空调,我说我就买风扇怎么了。

最后我和高超打了四个小时的游戏,终于等来了雨停。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打开窗户,迎接扑面而来的新……潮湿闷热的空气。

出门上班的时候偶然碰见过我的邻居——那对情侣,出门的时候还在笑嘻嘻聊天,操一口纯正的川渝口音,看见我之后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没再说话。

楼梯不宽敞,一阶上面容不下三个人。我走在前面,他俩走在我后面,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用眼神议论我。

不是,真不是我想骂人。我翻了个白眼,到底谁该被议论啊,你俩半夜不让人睡觉还有理了。

当然,我没骂出口,出了单元门连上耳机,对着车牌号找到了拼的车,坐上后座就去公司了。没开麦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有俩人。要是高超和我一起走,我一定转头就骂,露头就秒,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狙神。

说真的,我公司也挺傻逼的。整天让我们拍一些低质量的段子,不知道是哪个破编剧写的破本子,还不如我写得好,连高超的指甲盖都够不上。

我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让高超报导演专业,这样我起码还能演点质量好的本子,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但是……算了,高超比我更苦。

偶然和同事提起高超,她惊异于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说那你俩怎么没在一个地方工作,我说你这是对双胞胎的刻板印象。

她说不是啊,双胞胎本身就是少数群体,你们俩合作一拍,自带话题流量啊。

我说哦,然后压低声音说这个破公司我一个人签得了,就别把他搭进来了。

同事拼命点头认可我话里的破公司,然后她又说你俩可以出去单干啊。

我说得了吧,这么着还能有点钱赚,我要是出去单干,那就得高超养我……诶其实也不是不行,高超养着我也挺好。

得了得了,我摆摆手,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别给我累坏了。

说完这句话我内心生出一股自豪,高超啊高超,除了我还有谁这么体谅你啊。

其实这是我俩计划中的未来,但目前相比于诗和远方,活着更重要。

晚上睡不着我说高超,我今天新想了一个点子你要不要听,高超说嗯。我说,这个点子就是,双胞胎不吃烧烤就会变成单胞胎,然后咱俩因为太讨厌对方了都不吃烧烤,最后咱们变成单胞胎又在饭店相遇,咱俩同时吃了烧烤,咱们又变成双胞胎了。

高超听完笑了一声,他说高越你想吃烧烤直说。

我说高超我真是认真的。

他说你的点子不成立,如果世界真是这样,我会一直吃烧烤。

我说高超你滚,你这样显得我像个没有情感的傻子。

他说你本来就是。

来,今儿个大伙儿都来着了,都来看看这个叫高超的男人是怎么咒骂自己亲弟弟的!

隔壁情侣中的那位男性骂了过来,说大半夜不睡觉喊什么喊。我脾气上来,隔着墙跟他喊,不就是比嗓门大吗我还没怕过谁,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越哥的战斗力了。最后不出意外我吵赢了,因为骂得有点脏,高超这时候才假模假样地劝了我两句,说差不多得了这事你理亏。

第二天高超拉着我找了个小摊吃了一顿烧烤,我俩都没敞开吃,回家太饿了半夜起来又泡了一袋泡面。

高超说你擦擦你那嘴吧都是油,我说吃烧烤呢干嘛这么注意形象,就像这个烤翅,你要是不拿手啃着吃能把肉吃干净吗。

高超没法反驳我,因为他也是拿手啃着吃的。

来北京之后终于不太敞开地吃了一顿好吃的肉,我突然理解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真谛。高超一边嚼着羊肉一边跟我说,不知道咱家那个灶台能不能正常用,以后我学学做菜,咱也得改善改善伙食,老吃泡面别回头给你吃傻了,我还得赚钱给你治病。

我说高超你滚,要傻也是你先傻,你纯大傻子,你全家都是大傻子。

高超笑得眼睛成了针线盒里的黑线,手里拿着还剩一块瘦肉的羊肉串,这种人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但是好像我也得治治。

我俩一起治,在医院还能有个伴。

对面传来轻柔的女声,说你好,我看你是高超的紧急联系人就打过来了,请问你现在方便来一下吗,他喝得有点多,在卫生间吐呢。

我说我靠,你说什么高超喝酒了?

是呀,她说,今天公司有个饭局,然后他就提了几杯。

我在心里骂了一串脏话,问清楚饭店地址后又上了出租车。

没想到高超还有需要我照顾的一天,这人真的一点不省心,昨天痛风刚好,今天还敢喝酒。然后我转念一想,估计高超之前也是这么骂我的。

我说高超你纯傻逼啊,能不能别当自己是有九条命的猫啊,能好好保着命吗。高超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说高越别狗叫了。

照顾人好累啊,下辈子我还要当弟弟。

把他安顿得稍好一些,我靠着床头坐在他旁边,我说高超,那酒你就非喝不可吗。

他挤出一声嗯。

高越……你别犯贱了……傻逼才会叫你。

我说高超我知道,不就是不方便吗,这样啊,下次再有这种局一开始就是我去,从头到尾都是我,你看上次我假装你不就没被发现吗。

高超笑了一声,说其实全看出来了,给你点面子罢了。

我说大不了我也去你那上班行了吧,这样我理所应当去你们饭局了吧。

高越。他的语气突然严肃。

我们都没再说话,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面,轻轻摩挲着。

那天高超下班回家,买了一兜西红柿,说赶上特价。

解开塑料袋一看,有一个被挤烂了,鲜红色的汁水染的周边都是。高超说应该是在地铁上挤到的,我说嘿你看这色真红,一看就好吃,高超你算捡到宝了。

这个非常好的房子的缺点又要加一条,没有抽油烟机。我俩之前不开火,烧上热水就能吃饭。高超做饭做一半被呛死,我在床上也被呛死。全剧终。

我俩命硬,都没死。打开窗户放了两个小时也没放干净。我们在油烟中靠在一起,点开新出的综艺,吃了来到北京之后的第一顿西红柿炒菜花……配西红柿汤底的方便面。

第二天回来高超拉着我,说走咱俩出去吃一顿,我问他是不是发奖金了。

他说没有,他本来买了俩鸡蛋,准备回来跟西红柿配上凑一顿,还专门找了个盒子装,结果最后又碎得不成样子。家里泡面也吃完了,不出去吃就只能啃西红柿。

我说走,咱俩吃烧烤去。

高超白了我一眼,说吃炸酱面。

吃完炸酱面我俩往家走,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感受到我正在逐渐走向另个世界,和高超一起。我们逐渐走向黑暗,越临近住的地方越黑暗。进小区之前,我们在门口的小卖部又买了一箱方便面和一箱可乐。高超拿着方便面,我拿着可乐,顺便买了根火腿肠。

高超说高越你好像那个被人类施舍了火腿肠的狗啊,我说高超我花钱了,他说我纯偷换概念。

我们俩走得很慢,为数不多的路灯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两团黑影就如此跟着我们,又是一对双胞胎。

大家好,我们是一个四胞胎。

高超,我轻声唤他名字。

口袋里的钥匙沉甸甸的,拽得裤子往下坠,钥匙和磁扣叮铃咣铛地撞在一块儿,没了路灯靠月光。高超转过头,问我干嘛。

回想起来有一些后悔,当时我应该直接倒在地上,可乐被我扔在地上,没准还会摔爆一瓶,然后我假装闭上眼,以此试探一下高超的反应。

可惜这些都是幻想,下次我试试。

我说没事,嘻嘻,高超你好爱我呀,我叫你你就回头。

当时高超笑了一下,骂了我一句。回家之后,我装出来的叫声就变成了真的。他说高越你猜我爱不爱你,我说哥你慢点我真疼。

嘻嘻,其实主播是骗人的,我是真爽。

那天夜里只有我和高超的声音,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那天夜里只有我们。恍惚间我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我们能活着,能听到对方的呼吸,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心跳,我心想去他妈的苦日子,这是幸福。

做完之后,高超顺手摸出一根烟,我瞪了他一眼,他把烟收回去。

也许高超也会想念十几岁的我,如果此时此刻的我十六岁,亦或是十七岁十八岁,我都会吵着闹着让他给我也来一根,然后我们在烟雾中接吻。

但是我二十二岁了,没错我再也不是当年的高越了,我真怕他抽着抽着给自己抽没了,他死了我也得死,我想多活两年,所以我也想他多活两年。

我说高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跟我说,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我说,高超我爱你。

他骂我傻逼,让我先学好语文。

想把高超告了,他羞辱我。

我是语文没他好,但是我知道爱是什么。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今不见。——11:00

内含武侠/黑帮/伪现背,1w

【30%】

武林盟主高超最近很头疼。近来有人假扮他的样子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虽说也没犯什么大事,但实在败坏他正直善良的威武形象,比如冒充者打架的时候格外喜欢嘲讽;会把已经过了大道的老奶奶再扶回去;甚至还去偷高超仇人家的鸡蛋,并用树杈在地上划拉六字草书:高超到此一游。

若是拙劣的冒用名字倒还不至于让高超这么苦恼,可每一个见过冒充者的人都咬定牙说他长得和高超毫无二致,要不是行事风格迥然,就连这世上第一易容术的左护法都要以为那人就是高超...

若是拙劣的冒用名字倒还不至于让高超这么苦恼,可每一个见过冒充者的人都咬定牙说他长得和高超毫无二致,要不是行事风格迥然,就连这世上第一易容术的左护法都要以为那人就是高超了。

高超决定自己去瞧个明白。引蛇出洞并不难,毕竟那人也只在一片区域内活动。高超见到他的时候,那人背对着他,举着剑对着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喊:“记住了!我高超今天放你一马!”

然后一抹寒光闪在那人脖颈咫尺处。少顷,他慢慢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眼睛不停向剑身反光处瞥去:“这位大侠,有话好好说……”

高超将他上下端详个遍,说:“你就是高超?”

那人回:“我不是……”

高超说:“我都听见了。”

那人说:“那还能是谁呢。”

趁高超愣神,那人脚底一动,横扫出一片沙雾,高超警惕地捂住口鼻,以剑作盾,极快地跳出那片视线污染区。

黄烟散去,空无一人。一阵风刮过耳边,高超转身挥剑,恰好挡住劈来的那一剑。终于他们对视,瞳孔仿若化为铜镜,映出两幅一模一样的面孔。

那人借力退开,翩翩收剑,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悦:“高超!你终于来了。”

亲切的语气加重了高超的疑虑,人皮面具?魔教邪术?不计其数的猜测鱼跃般浮现在脑海,理智泛起阵阵涟漪。高超眯起眼睛,微微摇头。不是,都不是。按理这样相似的一个人站在面前,恐惧和疑虑总是占了上风的,但当高超看着那人的时候,却从心底冒出一种深深的不忍,叫他没法对他刀剑相向。

高超不再拿剑指他,远远地用眼神勾勒那人的轮廓:“你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那人把问题抛给高超。高超盯着他的脸,试探地开口:“该不会……我们是亲兄弟?”

闻言,那人眼底闪过一抹喜悦,连连点头,对他的话不能再认同,对,没错,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双生子啊………他语速飞快地解释,描述着一个兄弟走散再相逢的故事。这段话实在漏洞百出,高超并未听进心里,只是惊讶那人太轻易踩进他的圈套。但这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庞似乎又能弥补一切的破绽。高超没有揭穿他的谎话连篇,反倒对他来了兴致:“你叫什么?”

“我叫……我叫高越。”他站住,和高超相距不足三步。两人视线交织,一场无形的苦战。

“高越……弟弟?”高超挑眉。

“不是,别这么叫我。”高越一阵恶寒,连忙摆手:“咱们互相叫大名就行。”

“好吧,高越。”高超收剑,拍拍身上的沙土,朝他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

高越不知被他那句话戳中了心窝,眼珠一转就要落泪,他连忙低下头,伸手回握住高超的手,刚想说点什么,高超另一只手突然掐上他的脸蛋,随后化为面点师傅对其揉捏拉拽。高越脸都被扯红,一把将人推开,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喊道:“你干什么!”

高超甩甩手,心里颇有些不爽,居然真的不是人皮面具,身上也没有魔教的气息,难道这人真是他弟?但他面上还是笑眯眯地,说,你哭什么。

废话,久别重逢,我高兴!高越不甘示弱地回喊。高超心下了然,噢了一声,接,那我这就是,太久没见,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高越转身,懒得理他。高超的眼神在他转身的瞬间又暗下来,之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他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转眼,和高越相处已一月有余,那人的脾性高超大致摸了个遍,除了来历,这人还真没什么古怪的地方。甚至有那么些时刻,高超自己也恍惚,真以为那人就是自己的双生胞弟。千味酒楼,高超看着面前胡吃海塞的高越,已经不想再去提醒吃相的问题,只是说:“又没人跟你抢。”

高越被噎住,脸憋得通红,慌乱地满桌子找水,高超把水杯给他递过去,高越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劫后余生地长出一口气,叹息道:“你说你吃饭还那么多规矩,活得多累啊。”

高超不语,低头夹菜,他自幼出生名门望族,身上总是被给予过多的厚望,纵使他深入江湖,那些规矩教条也早就被父亲的皮鞭刻进了骨子里。说实在,他有点羡慕高越,他无拘无束,不知道从哪来,又不知道会从哪去,天地一沙鸥。

高越说:“这顿还是你请。”

高超被逗笑:“这么久了哪顿不是我请。”

高越不以为然地伸懒腰,而后托腮,眼角含笑地看着窗外渐起的夜色:“待会儿你要是能追上我,下一顿我就请你。”

竹影婆娑,月色摇晃。一黑一白影闪烁在竹林之间,黑似风,猛然掠过,沙沙叶响,白似雪,轻柔飘忽,水纹不惊。

两人一前一后,每次高超将要抓住他的时候,高越便像背后长了眼般提速,叫他总是差那么一步,勾得人心痒。本来高超还留了几分实力,却在他这样的挑逗之下不知不觉被逼出了全力。

高超已经很久没和人这样畅快地比试过了。自从当上武林盟主后,碍于人情世故种种,这江湖上他竟鲜见对手。他无趣了太久,颇有点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感叹。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消灭魔教,除了维护江湖安定,私心也想和那魔教教主比上一试,看看他是否能给自己寂寞的生活带来一点鲜活。

高越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如果这些天围绕在他们周边的是算计与无尽的猜疑,那么此刻一切烟消云散。只剩单纯的比武轻功,天地挚友。

又一次,正当高超要伸手捉住他的衣襟,高越却将脚腕一扭,踏着竹叶向后跃起,高超扭头,向上望去,见到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竹林簇拥着的一小块夜空里,淡如一抹黄烟的圆月旁,白衣蹁跹,流风回雪,马尾如弦,佩玉叮当。

刹那间不知梦里人间,花非花雾非雾,高超看不清他的脸,脑海里又清晰浮现高越的笑脸。他想起天外飞仙,嫦娥奔月,羽化登仙。他情难自禁地探手,宛如上天捞月,牛郎织女鹊桥遥望。

两人不约而同落回地面,相隔一小湖,湖中盛夜,藻荇交横,水虫泛波。高越说:“看来某人没有那个口福咯……”

高超轻笑:“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追不上你。”

高越说:“你轻功步伐太重,存在感强,试着想象自己是一粒雪,一滴雨,一阵风。”

说罢他脚尖轻点,隐入绰约竹林。高超也动身去追,同时细细琢磨着他的话,闭眼屏气,再睁眼,果然感觉身体轻盈不少,脚步快如乘虚御风。

他很快又追上了高越,伸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从空中落下,看着眼前嘻嘻哈哈的高越,高超忽然有点空虚,明明之前总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就这么抓到他了?就这么轻松?他放开高越,说,你不要让我。高越奇怪地看他,说,我没有让你,你学得太快,我真的跑不过你了。

显然高超对自己在武功上的天赋异禀了解得还不够透彻,他权只当高越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握着那人手腕的实感总好过握一阵风,高超的心情很快快慰起来,他说:“走,我请你吃宵夜。”

那之后,高超总是拉着高越比武。最开始高越胜多,但他总会在结束之后指点高超两句,或者自己透露这一招的破绽,慢慢地,高超胜的次数越来越多,直至一日,高越的剑陡然被弹飞,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插进土里后,高超才猛然回过神,被刻意压下的满腹疑惑在此刻喷涌而发,他再也做不到忽视高越的反常。

可看着乖乖擦剑的高越,高超竟什么也问不出来。又或许是疑问太多,不知从何开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精进武艺?你真的对我毫无保留了吗?为什么你和我长得这么像?为什么我对你下不去手?

高超走到高越旁边,将高越笼罩进他的影子里。他说:“对不起。”

高越低头摩挲着自己的剑,不解地问:“为什么道歉,你赢了,这不是好事吗?”

高超还想说点什么,一只飞鸽展翅而来,横停在两人之间。高超让它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取出它腿上绑着的信封,阅读几秒后眉头便已紧皱。飞鸽凄厉地叫了一声,声若寒鸦。

信上写道魔教近日愈发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魔教教主更是趁盟主高超不在,直捣武林盟总部,还扬言后日要与盟主决一死战。最后六字潦草至极:恳求盟主速归。

飞鸽盘旋在两人上空,似在催促高超离开。高超深深看了一眼对他满脸关心的高越,留下一句明日子时在这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后就匆匆离去。

高越看着他逐渐化为一个小点的背影,喃喃道没事的,很快了,哥,很快了。

第二日,子时。

可那里根本不见高越。

脸是热的手是热的腿是热的,可心却冷了下来,逐渐高超感到手脚冰凉。他明天就要去和魔教教主生死决战了,他们高家和魔教的恩怨总算要有个了结。决战来的太快,高越出现和消失的也太快,快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地把高超往前推,逼迫他面对这一切。

本来高超想和他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弟弟,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你。本来他想说,等我和魔教打完那一架,我们就不要再互相撒谎了。本来他都已经想明白了,想透彻了。他自以为对高越足够了解,到头来他还是没猜对没赌对。他早就觉得高越像一阵风,没人抓得住风。

他渐渐走到湖边,望着里面的倒影,鬼迷心窍地笑,又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像高越,伸手下去轻轻一点,波纹阵阵。这是一道可悲的屏障,猴子捞月,刻舟求剑。

或许高越只是睡过头,又或许他也有别的急事。毕竟自己走得太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明天到底要去干什么。身子冷下来后头脑也变得清醒,高超记得之前出游,高越总是爱晚起,每次都是自己去拍门将他喊醒。不知不觉间,他真的已经将高越看作自己的亲弟弟。

算了,高超离开湖边,最后的念头是以后再说也罢,也罢。

夜幕低垂,月色朦胧。但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江湖,就要变天。

早就听闻魔教教主行事怪癖,阴狠毒辣,但高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穿一身黑衣过来,包括但不限于黑鞋黑裤黑衣黑面罩。看见他的第一眼高超差点没忍住笑,要是高越在这,他一定会问魔教教主是不是体寒。

但是高超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拔剑而去,本想一招致命,却被魔教教主挡下,电光火石之间,已是刀光剑影。

两人武功势均力敌,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魔教教主阴笑一声,居然还有功夫说起闲话:“当初你们全家都死在我魔教前辈手里,你还敢来送死?”声音哑得古怪。

他似乎有意激怒高超,随后句句嘲弄,每个字都是高超不愿回忆的血淋淋的过去。高超额上青筋暴起,但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一语未发。

高手过招,转机往往发生在刹那。魔教教主转动手腕步伐后撤,这起势实在眼熟,高超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判断,转身侧斩,果真将魔教教主左臂划伤。

高超攻势更甚,攻击越来越得心应手,对方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无比熟悉。他剑剑致命,魔教教主应付得也越来越吃力,终于抓住机会脱身要跑,高超又想起高越的话,把自己想像成一粒雪、一滴雨、一阵风。他很轻易地就追上了那袭黑衣,就在他的剑捅穿那人胸口的时候,高超才反应过来不对,但剑,已出。

他抱住魔教教主落下,心中的猜测太过可怕,他腿软得跪下,感受着魔教教主逐渐流失的体温,似乎自己的魂魄也被抽走。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猜到的。那些眼熟的招式不是偶然,不漏一寸皮肤的伪装也不是偶然,只是他被血海深仇冲昏了头脑。但是太晚了,什么都晚了一步。高超从未见自己手抖得这么厉害。他要去揭下他的面具吗,要去面对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黑面罩落下,高越的脸赫然出现在高超的眼前。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踩进圈套的傻瓜。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高超的心里只有一片死寂。他盯着高越的脸,看久了,总觉得死的其实是自己。为什么?他留给他太多疑问,但这一切,都将成为永远的谜团。为什么,还重要吗。

唯一重要的事是当年,武林盟主战胜魔教教主,自此天下太平。

次年,武林盟主退位隐居,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第三年,魔教复出,新任罗教主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善良,江湖和睦,欣欣向荣。

【60%】

高超已经受够了这种下水道老鼠般过活的日子。十八岁生日,千辛万苦换来一颗苹果,刚咬一口,却被人一脚踹上肚子,痛得趴在地上,好半天也没爬起来。

又是那帮人。高超伸手抹去脸上的污沙,千百段灰暗的回忆不停在脑海里闪回,仿佛被孩童恶意频繁开关的白织灯。他们已经害得他家破人亡,为什么还总是不放过自己?高超不知道家里长辈跟他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在这场博弈的赌局,无论他们家族是输是赢,他都是第一个牺牲品。

他更希望那帮人杀了自己。但他们不,像虐杀蚂蚁那样捉弄他,总是给他留一口奄奄的气。那颗苹果上已经渐渐开始聚集小虫,被咬开的部分氧化发黄,大限将至,可怜可悲。

高超握紧兜里的小刀,使出全身的力气刺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寸头。寸头没想到高超还能爬起来,又被高超几近猩红的眼吓到失神,就那么被高超压倒,肚子上也被/捅/了两刀。见状,旁边两人连忙去拽高超,却一时竟没拉动他分毫。

正当更多的人要围上去的时候,几声枪响,打破了一切的疯狂。

那帮人的首领直愣愣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头上的血/窟/窿还泊泊地冒着血。

一帮身着黑西装的人围堵了巷口,遮挡所有的光。高超渐渐抬头,看见一个人举枪朝他踱步而来,枪管上还飘着黑烟。首先走出阴影的是他那双锃亮的黑皮鞋,接着是版型服贴的黑衬衫,白花蓝底的方巾,和高超如出一辙的脸庞。

然后他把手上的枪放到高超手里,说:“攻击,要么一招致命,要么擒贼先擒王。”

“来吧,复仇。”

他是撒旦,神使。地狱的沉吟,天堂的呼唤。

射杀那些早已吓得腿软的人并不费力,第一次用枪高超就展示出极高的天赋。面对最后恶棍的跪地求饶,高超放下了枪,走到那颗腐烂的苹果旁,拿起,又站到那人面前,像主人赏赐宠物食物般朝他伸出手,眼眸里的暗遮天蔽日:“吃掉它。”

那人说,他叫高越。是高超的双胞胎弟弟,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卖,只记得有个哥哥叫高超。他为毒蛇帮效力,并邀请高超一起。高超端详着他的脸,哪怕清晰地记得家里人早就成为那些人的刀下亡魂,自己也根本没有什么双胞胎弟弟,但在这张何其相像的脸前居然也动摇起来。

但还有什么会比现在更糟呢,高超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他。

高越带他上车。这时高超显得有些局促,高越就拍拍他的背安抚。忽然高越的手凑了过来,高超下意识地想躲,那只手比他更快地抚上了他的脸,然后用袖子一点一点擦去了他脸上的泥沙血迹。高越的脸近在咫尺,高超居然并不反感。他的目光被高越眼下的那颗痣吸引。那是分辨两人最快的标志,宣告两人独特的图腾。

脏污被清理大半,高越挽上高超的胳膊,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哽咽:“哥。对不起。都怪我,你受苦了。”

他哭了吗?许久未和他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高超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是在厌高越的过分亲密,还是不忍他的眼泪?高超不知道,也没细想。或许那是鳄鱼的眼泪。高超不爱哭,哭没有用,徒增烦恼。所以他并不相信这个一见面就一副潸然泪下样子的人会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他们太不像。

晚霞柔丽,车身轻晃,不知什么时候,高越靠着高超睡去。渐渐地,高超的意识也朦胧,他许久未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如若变回尚且幸福的孩提,如若回到母亲的子宫。

被高越摇醒时,高超瞬间警惕起来,许久漂泊的生活让他练就一种动物的本能。看见高越后,他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望着车窗外的居民楼,疑惑地问:“这是哪?”

高越抱怨着司机开车太慢,然后推着高超下车,边推边说:“这是咱俩的家呀!”

洗完澡,高超换上一身高越早就给他准备好的衣服后,高超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不去计较高越为什么会提前备好这样合他身的衣服,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红花纹领带上。高超感到无从下手,高越适时地过来,拿起领带,站在高超面前帮他戴上,细致地整理起来。高超感到脖子很痒,脉搏也变快。这一幕太不可思议,甚至像第三根火柴划出的幻境。

连高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又在看高越那颗泪痣,他总觉得这样的画面给他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记忆像未完全破土的种子,露出一点绿色,大部分又埋在土里。在哪个时空,在哪个时刻,他们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动作?

寂静率先被高越打破,他说:“好了。”

他还说:“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蛋糕被服务员推上来的那刻,高超下意识地看向高越,高越把餐具摆到他面前:“你今天过生日吧。”

高超拿起刀叉摆弄,问:“你怎么知道?”

高越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因为我们是一天生日啊。”

吹灭蜡烛后,高越追问他许了什么愿,高超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奶油:“我希望我能活下去。不要再比之前糟了:”

片刻,高超说:“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高越看着他,笑得神秘,嘴边还残留一抹白奶油:“不告诉你。”

第一次面见大当家的时候,高超看着他指尖的雪茄烟灰轻轻掉落,纷纷扬扬,向死而去。几星落在大当家的红色西装上,他也毫不在意,随意拍散,而后披着一身汹涌血海走到高超目前,笑得和蔼。他说,你就和你弟弟搭档行动吧。

那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它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都让其他帮派都笼罩在绝命双子的阴影下。

绝命双子,枪下千魂。尽管理智告诉高超,他们根本不是双胞胎兄弟,这个人一定有事在瞒你;但他们却有着全身心的默契,互相交付后背,生死与共。

两年前的生日愿望似乎已经被超额实现,高超和高越步步高升,身份已今时不同往日,每次开枪都举足轻重。这一切都来得太顺太快,快到很久以后,高超几乎忘记这些记忆。

但高超被命运打趣过太多次,他深知天下幸福皆笼罩在晦气阴霾里。他也知道这一切的变量会是高越,但他在他身上嗅不出危险的气息,只能暗自祈求高越的秘密不会打破这份由他亲手给予的幸福。

“我怀疑,高越就是那个卧底。”大当家温热的气息吐在高超的耳边,像毒药从耳道倒灌。高超被毒麻半边身子,但仍旧完美地伪装着波澜不惊:“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话要对我说?

但大当家不会回答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只是解释着高越种种反常的行为。高超听出他话里明显的误导性,客观地帮高越解释了一些误会,但当大当家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是不是也觉得高越有问题的时候,高超做不到摇头。

大当家笑了,拍着高超的肩,说:“你跟他是兄弟,平时生活都在一起,是监督他的最佳人选。”

“高超,不要辜负毒蛇帮。”

大当家离开,只给高超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高越有问题的?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些告诉我?他不怕我和高越站在同一边吗……想到这里,高超猛然惊醒,他才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都在担心高越。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大当家的话里有着一个很明显的试探,试探自己到底是偏向毒蛇帮还是亲兄弟。

但高越并不是他的弟弟。高超摆出一道事实。他叹气,不再去想,转身,朝家中走去。

高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看见高超回来,只发出了两声呻吟。昨日暴雨,但他尚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在雨里跟人展开了追逐。

高超走过去,伸手摸他的额头。其实已经不太烫,温度计也跳回到三十七。高超从小就不爱生病,也多亏了体格子好,才没死在十八岁之前。他看着床上赖赖唧唧要他削苹果的弟弟,心想你怎么会是我弟弟呢,明明我们什么都不像。

高越吃完高超给他削了皮还切成小块的苹果,摆手又往床头软垫一靠:“我要喝水。”

高超把早就准备好的水杯给他递过去:“就在床头,你伸个手能死啊。”

“我是病人。”,喝完水,高越心安理得地躺回床上:“病人需要被好好照顾。”

“那你还能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出去见人?”高超看见高越嘴上的笑容有一瞬变垮。

他说:“怎么了吗?”

“没怎么。”高超的语气也掉进谷底,收起两人餐碗后径直离开卧室。

从那之后高越似乎有意的躲着高超,遇到共同出任务,实在避无可避的情况时,也最多不过一些眼神交流。可他们的默契却随着交流频率的下降而降低,高越出错的次数简直是往常的一倍,明显的魂不守舍。

高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自从那次试探出高越的异常后,仿佛打开了某个禁忌的开关,生活处处都充满了差错。

又是任务结束后的一个深夜,铺满血腥气息的巷子深处,高超把高越重重抵在了墙上,咬牙切齿地问他刚才为什么不补枪,差一点你就被他打死了。

高越别过脸,无所无谓地说,我以为他死了。

高超被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彻底惹火,一只手掐住高越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回来正对自己,一字一句,高越,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

“你不补刀,是想帮他偷偷活下去对吧,他是你在警/局的熟人?”

这些天郁积在心底的苦楚彻底爆发,高超不敢想如果高越这个疯狂的想法要是被大当家知道了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我……没……有……”高越吃力地挤出一句,上手试图掰开下巴处高超的手指。高超却在这时突然放开他,高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里陡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体。是枪。

高超盯着高越的眼睛,目光一寸一寸下移到那颗痣上:“那你再补一枪。”

高越的语气里终于带上点怒意:“为什么?这没有任何必要……”

“有必要。”高超斩钉截铁。

高超没动。

高越说:“高超。”

高越边往前走边叫他:“高超。”

高越在他面前站住,喊:“高超!”

高超才被点化般有了动作,也举枪指向高越。

不合时宜的掌声传来,给这幅兄弟二人自相残杀的画面平增荒诞。大当家从阴影里徐徐走出叫好,真像夜里的一缕阴魂。

原来这一切都是大当家的计谋,他分别朝二人透露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怀疑,就是为了试探这兄弟二人是否对毒蛇帮忠心。他最想看见的便是这种骨肉相残的画面。

很显然他们都通过了考验,奖励是猜疑,隔阂,和从心脏上裂开的两道鸿沟。

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得话,是不是再也没机会问出口?自那以后两人还是照例朝夕相处,虽然面上仍然风平浪静,但海底已是暗流汹涌。每天总有很多问题从他的脑海里冒出,但他最在意的还是高越到底是什么人。他究竟从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

他以为一切都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直到高越把他推开,替他挨上了那颗原本应该打在他心脏的子弹。

跌落的同时,高超确信他看见对面的/警/察发现目标换成了高越后,微微偏动了枪,将原本的致命伤变成了腹部中弹。

医院独立病房内,两人无声对望了好久。高超轻轻握着高越的手来回摩挲,说:“你在利用我,你想洗清卧底的嫌疑。”

之前大当家计谋毁掉两人的亲密是真,说的帮里有卧底也不假。试探两人忠心的同时也监督着两人的行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心难测,一举两得。

当时他俩也确实洗清了嫌疑,但那只是暂时的,随后卧底活动越来越频繁,甚至几乎威胁毒蛇帮生死存亡,帮上下人心惶惶,大清绞活动又一次开始。

一小块不规则的夕阳余晖掉进房内,落在两人纠缠生根的手上,安静的病房由此增得一丝神圣。

高越恢复了一个月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他用手指绵绵地勾住高超的手指,说:“如果是我,他那一枪不会打死我。但如果是你,你必死无疑。”

他伸出另一只手自上而下地抚摸高超的红领带:“哥,其实蓝丝巾也配你。”

到底该说高越是不是一个优秀的卧底呢。这个问题后来被高超想了十几年,平日里连买菜钱都算不明白的人却和毒蛇帮大当家斗得有勇有谋,直至最后完全胜利。

熊熊烈火之中,木头燃烧的滋啦作响竟成了毒蛇帮最后的绝唱。高超在高越的搀扶下缓慢前行。他左腿中了弹,自认累赘,一遍又一遍地推开,怒吼,也丝毫没改变高越要跟他一起走的决心。傻子,我们这样怎么能跑过蔓延的火蛇,死神的追捕。

高超说:“高越,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警/局的人把你们总部烧了都没道歉呢,有这力气不如留着快走两步。”

高超坚持要说,他怕不说就真的什么也来不及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机会。他说,在病房那天我终于想明白,之前你早就看穿了大当家的把戏,知道他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所以你故意格外反常,故意让我怀疑你,故意朝我举枪,目的就是给他演一出戏。

烈火几乎燃烧着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他们眼前的世界早就虚化成色块,在这样的高温炙烤下,人居然还能流得出眼泪。

为什么做这些呢,高越。我甚至不是你亲哥哥。可到现在,我除了是你的哥哥,还能是谁呢?

高越侧身将自己的唇贴上高超的唇。他们身后的火焰还在疯狂蹿跃,似不齐的心律、啸叫的压抑,几乎长到天上去。不远处房梁坍塌的声音,恰如数百个钢琴键被同时重击,咚!咚!咚!灵魂的终曲!

那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柔情似海,却泼不灭周遭的大火。高超的心变得格外的平静,一切的问题、答案、算计,在这个吻前,不值一提。他看着高越眼下的那颗痣,没说出口的是,那到底是一颗痣,还是一滴泪。

意识消弭前的最后时刻,高超又看到了高越那颗痣,然后它的主人,朝高超扬起了一个微笑。

高超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一个带/警/徽/的白大褂正在给他做急救处理,更多的警/察在忙来忙去。高超的声带被烫伤得太严重,字字泣血的问目前的人,高越在哪。

那人惊讶他居然醒了过来,手上一刻不停地给他包扎:“你不就是高越吗?”

“什……么……?”

“我认得您的蓝方巾,前辈。活动前局长特意强调过。这次能一举剿灭毒蛇帮,您功不可没。”

高超眼神向下瞥,果然看到了那条烧得千疮百孔的蓝方巾。可他明明记得,今天,他戴的红领结。直至昏迷之前,都还是红领结。

高超的余生,大多是在沉思中度过。高越带给他太多终其一生也解不开的谜题,但最令他困扰的,并不是高越的真实身份,而是高越的右脸上,那到底是一颗痣,还是一滴泪。

警队队员高越深入敌营卧底四年,在警局的配合下,终于在今天结束了毒蛇帮七十二年的兴风作浪。高越被授予最高荣誉徽章,人民自发立数尊雕像位于各大广场。至此,吉普岛一派和平好风光。

【90%】

有个双胞胎弟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高超一生都在回答这个问题。小时候爸妈给买了双人床,两人争抢着都要住上铺,为此吵了好几天,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一人睡一天。第七天的时候高超说算了,他懒得再换,就把上铺让给了高越。然后他第一次听到高越那么诚心诚意地叫他哥哥,说你真好。这时候高超的回答是,有个双胞胎弟弟,真烦。

后来初中,正是男孩最叛逆的时期,他们学会了偷偷翻墙去网吧,也试探性地两人共抽过一根烟。后来这些坏事都被老师发现,一排男生站在走廊里等待老师叫家长的间隙,高超左边的男生捅咕他的胳膊,半分羡慕半分哀伤地说真羡慕你们哥俩儿,抽烟喝酒能一起,挨打挨骂也是个伴儿。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的名字好酷,高超高越,超越一切。那个时刻,高超心里的回答是,有个双胞胎弟弟,好像还真挺爽的。

再后来,他们终于从潮湿的青春里脱身,在喜剧之河开出一朵并蒂莲花,红粉双色,吉瑞呈祥。

他们又接受了很多采访,很多记者还是会问高超那个问题,但言辞更为犀利,比如有一个和你这么像的人,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就不是独特的了。高超斟酌用词时,高越先一步奉上了他的回答:正是因为有彼此,我们才会变成独一无二的我们。

录制结束坐车回家的路上,高超反复拿那句话逗他弟弟,甚至看着高越赌气不理他的侧脸,高超的心情也很舒畅。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句话,早就纹在了心脏上。

灾祸在顷刻间降临,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极速朝他们冲来,车灯大亮晃眼,高超不假思索地把高越护在自己的身下,一亮一暗,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是武林盟主,亲手杀死了魔教教主高越,江湖和平,梦里他也是警署的功臣,布下天罗地网加快了毒蛇帮的覆灭,社会安定。每个梦似乎都迎来了完美的结局,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梦里,高超顺着一条小道行走,四周笼罩流动的夜色,各式各样的回忆星辰般散布上空。他走过快意江湖,走过黑帮纷争,走过平常人生,山穷水尽之后,一片虚无的尽头,远远地,有一束光。

他奔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知不觉之间,豁然开朗,看见了他的桃花源记。

高越背对他站立,面前有一块透明的屏幕,上面显示着蓝色的像素字体:

恭喜宿主与系统绑定成功,只有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界中帮助高超达成完美结局,方可在现实世界中将其唤醒。请问宿主是否准备好开启任务?

高超喊他,高越,不,你等等!但高越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手指起落之间,确定键已被按下。

一切景象消散而去,意识的尽头,也只剩下了一片无意义的白。

【100%】

高超睁开双眼。

医院,病房,还有高越焦急万分的脸。

见他苏醒,高越再也憋不住,趴在床头闷声哭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哥,你终于醒了。你怎么醒得这么慢。

高超抬起插着一堆针头管子的手放到高越后脑勺上,轻轻地抚摸。他刚醒来,嗓子还哑,他说,高越,我都知道了。

什么?高越猛得抬头和他对视,脸上还挂着几点晶莹。他好像宕机了一会儿,结果哭得更凶了:“那个破系统,跟我说什么我达成的都不是最完美的结局,所以你会晚醒两天……它有病吧!!”

高超真的很想笑,开心的、无奈的、劫后余生的。他握着高越的双手,说,高越,你也不想想,因为那些故事的结局,你都没有和我在一起。

-这篇是哥哥回来照顾小狗的甜饼!越子发烧以后光速写了个续集

-4.6k的短打,哥哥弟弟永远在一起!

晕......好晕.......

高越躺在床上仍然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好像化作了柔软无骨的一摊史莱姆,连骨头都是酸的。

偏偏都这个时候了,天杀的痛风还是不肯放过他。本来白天的时候都以为差不多要好了,他也在乖乖的抱...

偏偏都这个时候了,天杀的痛风还是不肯放过他。本来白天的时候都以为差不多要好了,他也在乖乖的抱着高超的大水杯喝水吃药,还抽空和苗子胡博打了会csgo。

高越开着直播大秀操作,本来是想暂时忘掉高超的。结果高超就像脚上这跗骨的疼痛一样,隐隐约约,绵延不绝的存在着。

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但磨人的紧。

当天晚上高越就没什么胃口,中午吃下去的一点饭好像变成石头一样坠在胃里,一点没消化。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在迅速流失耗尽,于是很早就爬上了床。

好像在暗自较着什么劲一样。

他今天游戏打的太专注,也是逛超话才知道高超居然还进来看了两次。

切,这个鸟人。

是欢乐谷不好玩吗~干嘛来看我直播啊~

从小到大高超都是这样的。

小学的时候妈妈带他俩去买新衣服,高超说妈咪我都行,高越却叽叽喳喳精挑细选了一件。然后妈妈说:“高超~给你和弟弟买一件一样的好不好?”那时的高超正值人生第一个别扭的叛逆期,叛的不是爸妈是亲弟。于是他脑袋一撇说:“我才不要和他一样。”

高越在旁边朝他吐舌头。

后来事实证明,高越挑衣服的眼光还是更符合小学男生的审美。哥俩第一次穿新衣服去学校,高越简直收获到了全班小男孩投来的目光。

高超看着被簇拥起来的高越,心里醋醋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没获得的夸奖,还是为了被别人围在中心的高越。

总之放学回家的路上,小高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这件有什么好的啊,哪有妈给我买的好!”

高越听完跑了两步到高超前面,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高超倒着走,“高超,你嫉妒了哈哈!”

......

高超沉默了,他有时候真恨自己是一个双胞胎。

一点儿隐私没有啊!!

于是他只能用暴打高越来掩饰心虚,俩人吱哇乱叫的跑在青岛人来人往的老街之上。

哎,高超,我真是太了解你了。

高越一整天没回他,所以可能他直播的时候高超有点急了。高越想,我必须拿捏你一回,我就不回就不回,但突然又感觉有点委屈。

毕竟他报复高超的方法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主要是伤敌有没有一千都不一定。

嘶.......怎么又疼起来了,不仅脚疼,头也开始疼了。

高越心里委屈的感觉更甚,凭什么高超和女朋友在外面高高兴兴,他就得一个人在家里忍受病痛的折磨。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他好想吃一粒止痛药,可是想起高超昨晚的嘱咐,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忍一忍吧。

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一忍,高超就回来了。

高越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身体就像浮沉在夜晚的浅海,被冰冷的海浪一遍一遍冲刷着,摇晃着,接触不到陆地。

他的意识也是如此,在一重又一重梦境里挣扎。他远远看到了高超,正想小嘴一撇跑过去将所有痛苦都倾倒给他,却被高超拎着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小腿骨和脚踝相连的地方。

高越猛的惊醒,痛感瞬间回笼,他轻哼一声,侧身抱住了自己的腿。

靠......疼的他想掉眼泪。

高越摸开手机看了一眼,刚过一点,也就是说他睡了统共不到三小时。

睡过以后并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什么舒服的感觉,头痛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高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因为手心同样滚烫,也感觉不出来什么温差。

总之应该是发烧了。

脚踝的疼痛正在逐渐扩散,现在连小腿都开始痛了起来。高越不停的变换着姿势,试图让自己快些睡去,哪怕昏迷也好,这样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可惜事与愿违,他就这样生生挨到了凌晨四点。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高越费力的支起身体,从床头摸到一板止痛药,也不管抠了几颗就一股脑吃了进去。反正脚疼腿疼头也疼,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那就发挥你的作用吧!布洛芬!

吃完他靠在床头,静静等待着药效发挥作用。

外面是漆黑一片的夜晚,再过一会天边便会泛起雾白。高越一个人辗转反侧了一夜,孤独的感觉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想念高超的感觉也同时达到了顶峰。

好家伙,都不睡啊。

“喂......”

“我靠大哥......我刚睡着啊......”

“多少度?”

高越翻了个身,“不知道......不知道体温计在哪儿......腿疼......”

他的声音软软的,很沙哑,说话语无伦次还拖着长音,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烧。高超此时站在酒店门口,抓着手机慢慢的来回踱步。

“这家不是你的是叭?体温枪就在我那屋右边床头柜第二个抽屉,去拿。”

高超听到那边发出了一声小动物一样的呜咽,紧接着是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到高越穿着拖鞋沉重的脚步声,一轻一重,看来还是疼得厉害。

高超叹了口气。

高越烧的浑身没有力气,进了高超的屋就倒在他的床上,然后咕涌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盲摸体温枪。

摸到以后他抬起沉重的手对准脑门。

滴。

“38度7。”

“......”

“高超,38度7......”

“好了我听到了,你怎么这么高啊。”

“因为我是高超,我发高烧嘿嘿......”

“这时候了你还贫呢!”高超真对某个狗感到无语,“你这得吃退烧药了,没自己偷偷吃止痛药吧?这俩不能一起吃。”

这下真给高越问住了。

他能说他凌晨疼得不行,想高超也想的不行,所以只能靠吃止痛药来麻痹自己的身体以及头脑吗?

显然不能,不然他会直接被高超送去归西。

“诶呦......我没事儿!你别这么关心我我不习惯了,下午我就好了,没事儿,你好好玩儿吧。”

手机从耳边滑落,他翻了个身,脑袋贴上了高超叠的整整齐齐的睡衣。深深嗅一口,还带着高超的气息。

于是高越干脆把脸埋进去蹭了蹭。

我真变态啊.......

这么想着,他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喂!高超!让我好好睡一会会死吗我tm疼了一整晚了人快没了都!能不能别这么贱啊!”

“你好,我是李治良。”

......?

高越扶额,“他怎么不自己来确认我的死活.......”

“那他不还得陪女朋友呢嘛。”

“好,那你注意多喝水啊,实在撑不住了call我,我带你去医院。”

“李治良......你太好了我呜呜呜呜.......”

“好了你快睡叭!”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

“高越,还活着不。”

“高越,还在吗?”

“我靠高越我本来要去麻花开会结果他妈打车到米未了我真服了,监狱都给我留下了什么啊!!!还活着不。”

“还活着吗下面换人了啊,我滚回去开会了。”

又是下一个小时......

苗若芃:“高越,活着呢吗。”

高越不知道高超到底托了多少人,总之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打“活着”,这两个字了。

不过虽然活着,生命体征也可以说是很低。他完全没有胃口,一天都没吃饭。到了晚上脚疼更是重新发做,高越实在不想忍,于是又吃了两片止痛药接着沉沉睡去。

直到差不多快十二点,他又被胃里的疼痛给唤醒了。

操......不想让我活直说呗。

胃里刀绞一样的疼着,高越知道,这是他空腹吃了太多止疼药的代价。他拿过旁边的枕头,抱着它紧紧把自己蜷缩起来。

又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家里的门锁响了。防盗门开了又关,高超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高越长出了一口气。

“喂,高越,你怎么样了?”

高超进门儿连鞋都没脱就直奔高越房间,床上蜷着的人简直惨不忍睹。他脸色苍白,连唇色都变得淡淡的,冷汗打湿了太阳穴旁边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皮肤上。

“哥.....我难受......”

再一次看到高超的脸,高越憋了两整天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枕头上。

看着高越这样,高超的心脏仿佛也绞到了一起。虽然他在微博上各种蛐蛐高越,但其实他只是不愿流露出对高越的关心。

要是表现出来了,任谁都受不了的。

他皱着眉毛摸上高越的脑门,还是很烫。“等会啊,我去给你拿凉毛巾敷一敷。”高超轻轻拍了拍高越,可是眼神一错,他便看到高越床头几乎快被吃完的一板止痛药。

他的火蹭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走之前明明嘱咐过他不要多吃的,最近高越有点太过依赖止痛药了。

“高越。”高超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再吃止痛药了?”

坏了,被发现了。

高越泪眼朦胧但百口莫辩,于是只能耍无赖道:“我疼啊!这个家只有我自己,我动都动不了,又没法自己冰敷,只能吃药了......”

高越说的确实没错。

是他把高越自己留在家里的。

一切都怪他。

但高超还是气高越一点不爱惜不懂得照顾自己,于是他把药片往床头柜一甩,说:“我真是多余管你!”

高越看着高超,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时,他的胃里突然猛的翻搅,还伴随着刀割一般的疼痛,高越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于是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下床想要跑去卫生间。

高超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只看到高越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高超一个箭步冲过去牢牢接住他的身体,可高越还在不停下坠,于是他只能双膝跪在地上抱着他。

“怎么了,高越!怎么了,哪里难受?你告诉我,哪里难受!”

“想吐......”

高超接收到信息以后马上把高越房间的垃圾桶拉过来给他接着,高越这一整天也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一些酸水。

看他吐的辛苦,高超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要碎裂一地。他轻轻帮高越顺着背,俯下身对他说:“你这样不行,走,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不......不去医院......”高越喘着粗气,他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虚虚抓着高超的衣领。

“不行,你不能再这么熬了,听话,有我在呢没事的,咱现在就走。”

“哥......腿疼......走不动.......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高越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高超听完立即缴械投降。

他一手抄起高越的腿弯,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又去拿了凉毛巾盖在他的头上。

一番折腾下来高越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高超坐在床边,想到小时候高越也总是肚子疼。但那时妈妈抱着他,顺时针打圈帮他揉着,很快高越就又能好起来。

于是高超也坐到了床上,他扶起高越的上半身,让他可以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学着妈妈的样子,一圈一圈帮他揉着。

可能是终于感觉到了安全,高越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啊,高越。”高超一边帮他揉着一边轻轻说,“我不该把你自己一个人扔在家里的,我应该早点回来......对不起......”

“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以后你难受的时候,我肯定都在。”

高超其实很少给出承诺,除了女朋友之外,对于高越更是从来没有过。他总是觉得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因为世界是在变化的,人也一样。

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

但他现在却迫切的想要给高越一个承诺。他想,这世界上唯一可能永远不变的,大概就只有双胞胎之间的感情吧。

高越的胃痛大概是好了些,他闭着眼睛又往高超怀里蹭了蹭,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但高超还是听的很清楚。

“没事儿,回来就好。”

当天空再一次被新生的太阳点亮时,高超怀里的人已经不再滚烫。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高超半靠着床头,高越窝在他怀里。

整个世界都为了他们而安静。

高越,终于等来了对于他来说,永远不会失效的止痛药。

-End.

灵感来自于双子星Talking环节。看完就知道哪段了!非常不负责的小条,带九口人以及十上家庭部分家人刷脸,打tag不妥可删

*年上

*现背且背德

其实不是爱人,眼睛里也装不下一片大洋。

高越发现,高超有时会避开他的目光。

他想直截了当地问他原因,但他一直没开口。

如果高超知道,或许会觉得稀奇,稀奇高越终于学会先把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再说出来。

为什么,因为他们在两周前睡了?

这事发生得也莫名其妙,但不算意外事件,在此之前他们还是简单商议了一下,具体表现为:高越提议,高超应允。

高超说:“先说好,做就做了,别想其他的。”

高越很明显被噎了一下,然后就梗在那里,他的身形比高超单薄一些,眼皮也薄一点,那双和高超不太相似的眼睛...

“我是说,你别想太多。”高超继续说。

然后高越的表情终于有了融化似的松动,他笑了一下,不是平常那种开朗的笑,更像是一声冷哼。

“我怕你想太多。”高越看着他说,“我是无牵无挂的自由人,你可不是。”

至此,双方陈述完毕,高超终于俯身亲吻他弟弟的嘴唇,说实话高越的吻技差的要命,亲一次高越的牙齿会磕在他嘴唇至少仨回,最后高超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不会伸舌头就别伸。

张嘴。高超说,高越就很听话地张嘴,然后高超将这场情事里所有的主导权收归己有。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们像往常一样,排队洗漱,因为家里浴室只有一间。

高越说,我困了。高超说,那你先去洗吧。

高超擦着头发回到卧室的时候,高越还醒着,但没有刷手机。房间空调温度有点低,高越锁在被子里只剩个脑袋在外面,洗澡时被打湿一点的头发给枕头上印上一块水渍。

高越正要闭眼,突然又如梦初醒地说:哦,床单还没换。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高超脸上,高越余光能看到高超的表情平静又疲惫。

“没事,明天我换。”高超回答他。

高越翻身背对他,过了一会又翻回来问他:“在回女朋友消息吗?”

“她早睡了。”高超划了一下屏幕,“我随便刷刷短视频,你睡吧。”

回忆到这就结束了,高越觉得那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都挺正常的,从他们打一辆车回家,到高越尽力无视旁边的手机亮光睡着,都挺正常,没有分歧,也没有意外。

于是今天他们再一次打一辆网约车回家后,高超先进门,打开客厅的灯,高越在后头把防盗门带上,然后他真的直白地抛出这个问题。

高超。他叫双胞胎哥哥的名字,高超回头,然后在接触他目光的第三秒,移开了视线。

“你是一跟我对视就会想起我们睡过吗?”

高超闻言被口水狠狠呛到,咳得要死要活,非常惨烈。

“高越你他妈有病吧。”高超止住咳嗽后骂他,然后拎着装菜的塑料袋往厨房去,试图当作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

高越穷追不舍,他跟着高超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对他背影说道:

“大哥,大家都有需求。爽也爽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高超切菜的动作一顿,菜刀砸在砧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说的啊,咱俩就像一个人。你就成当自己解决了呗。”

高超把刀搁在台子上,高越看见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没有转身。

“高越,”他说,“你能想想以后吗。”

高越被他这话说得有点茫然,反问他这跟以后有啥关系。

“没关系。”高超终于转过来面对他,直视他。高超的呼吸有点急促,他的胸腔快速地起起伏伏,眉毛压迫着一双眼睛,高越突然发现他的眼角有点红。

“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找个对象吧,别让妈操心。”

高越这下好像全然理解了他的意思,脸色也冷了下去。

你想那么多对解决问题有意义吗?高越问他,与其说是问,更像是一句抱怨。

高超在两周前的那个夜晚,幻想过,他们死后如果要接受道德审判,自己会怎么说,谁是主犯,谁是从犯,他和高越滚到一起,是一场意外事件吗?

从来不是,这是一场典型的合谋,但高超会说自己是主谋,因为他是那个大五分钟的哥哥,他是那个道德卑劣的一方,他是扼杀他们之间萌生过的爱意的人,因为他对弟弟的教育失败透顶,因为无法拒绝高越的所有要求。

如果这场死后的审判有判词,那么应该是此刻高越撂下的这两句话:

毫无意义。高越说,你规划再多也收拾不好这个烂摊子。

高越知道高超的想法,因为他们是一个人,高越不理解高超为什么这么想,因为他们并不真的是一个人,客观上,物理上的那种一个人,因此他们犯罪也是要算作共同犯罪。

高越不理解高超为什么纠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想再多也无法改变,反而越缠越紧,把自己缠在过去的痛苦,挣扎不开。

他觉得,人不是活在怎样的过去,怎样的将来,人活在某一个瞬间。

是哪个瞬间呢?这个答案也不会固定,但如果你在今天晚上九点半刚刚跟高超吵完架的高越,他会回答你:

是一年前他眼睛得结膜炎的时候,那时他整只右眼红得厉害,比高超跟他吵架的时候红多了。

高超扒着他的眼皮帮他滴眼药水,高越还是那样自下而上地,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高超。

他会发现,其实那双跟他不太像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他自己的清晰倒影。

(完)

叶流云年纪大了加上本来就不喜欢吵闹的场合,这场活动就没有出席,剧组的代表以主演和监制为主,李承泽手抵着门,让同剧组的其他几位老师先进去,最后才是自己。

抬头却见范闲一个人径直走过来,制片人也是圈内老资格了,和来人握了下手寒暄道:“范导,下次有什么机会合作啊,我可等着呢。”

“有机会的,”范闲收回手,眼神往旁边飘,“借用一下你们家男主角?”

制片人觉出他们有话要说,拖着还没弄明白状况的编剧就去找自己的位子:“哦哦!你们慢聊。”

两人面对面站着,上一次这样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然后就跟开了倍速似的一下子发生了不少事。

李承泽瞧着他衬衫上多开的扣,莞尔一笑:“范导有何指教?”

看他...

看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没有被今早的事影响,范闲也放松地卸下了肩膀,说:“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一句。”

“嗯?”

“还算数吗?”

李承泽看着面前这双较真的眼睛,好像特地过来就只是为了要一个证明,证明他没有动摇,他们的约定无关其他任何人,依然有效。

“算。”李承泽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算,永远算。

“我说,你们这也到得太早了,离开场还有半个多钟头呢,怎么,小别胜新婚?”

范闲还没怎么放下心,就被横插一脚的人弄得眼皮直跳,他现在对徐凤年的印象除了法外狂徒就是玩得很大,现在又加了一条没眼力见,这时候过来凑什么热闹,还乱用俗语,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啊!这顶多算是久旱逢甘霖…好像也不太对。

他这犯嘀咕,李承泽直接当没听见徐凤年话里揶揄,歪了歪头:“我跟范导碰上了就叙叙旧,没别的,倒是你,这位是…?”

他们都注意到了,徐凤年身后还跟了个人,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还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连眼睛都不怎么看得到,捂得严严实实,看着偷感十足,反而让人好奇地想多看两眼。

“哦,这我新助理。”徐凤年心情愉悦地往旁边站了一步,把躲在身后的人让了出来,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结果人跟受惊的猫似的,一暴露在大众视野里就应激,唰地一下又躲了回去。徐凤年好像很享受被当做一堵墙,嘴角都弯到天上去了,嘴上说着,“不是,你躲什么?…都是熟人,你还不好意思上了?”

范闲瞅着那身形是有些熟悉,余光里李承泽正跟他打眼色,他琢磨着那是什么意思,徐凤年就把身后的人抓了出来,抬手掀了他的帽子,露出一双高度紧张到处乱瞟的眼睛。

“……”这再认不出来就不是反应迟钝是眼瞎的问题了,范闲觉得自己真的是佛了,不懂这俩人在玩什么角色扮演,枉费他当初还帮过赵楷隐瞒行踪打掩护,他特别像那种夹在吵架情侣之间劝分的第三人,转头人家又和好了,主打一个吃力不讨好。

“我靠!还我!被人知道我赵小爷给你做助理…我还混不混了!”赵楷急了,伸手去抢他的帽子,被虚晃一枪,差点一头扑进人怀里。

徐凤年也就是逗逗他,抬手给他把帽子压上脑袋,不过因为他的话又不高兴上了:“给我当助理很丢脸?咱俩怎么说的来着?24小时,贴身助理,随叫随到,嗯?”

“还不都是你给我挖坑!”

“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们够了啊…”范闲无力地捂了一把脸,他的眼睛好痛。

李承泽伸出手,想和赵楷打个招呼,徐凤年又把人往身后推了推,凉凉地示意握什么手,用说的不就行了。李承泽笑了一声,被问起只是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赵老师的出道作品,戏里是暗卫,戏外是助理,赵老师还真是戏如人生。”

赵楷从徐凤年身后探出头,一脸疑惑地朝向范闲的方向小声问:“额,他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范闲闭上了眼,这都什么事儿啊。

到新片环节后,《说白》剧组排在最后一个,李承泽上台算是正式回应了最近的闹剧,主持人问他想对期待《说白》公映的影迷朋友说些什么,大家等待了这么久。

“不说笑,你们在等,我也在等,但我知道,《说白》一定值得这么漫长的等待,我知道它不会让期待着它的人失望。”

“世界纷纷扰扰,只有这里是纯粹的。谢谢每一个在等待的你,我是见众生,我是李承泽,我们,影院见。”

发言完毕,礼堂掌声雷动,不论是真心的还是从众,这一刻的所有掌声都是给他的。

好一个世界纷纷扰扰,范闲坐在下面拍着手,舞台上的人显得那么沉稳且自信,这让他想到了在很多年前的金棕树上,代表着陈溺这个角色上台领取他的第一个最佳男主奖杯,刷新了历届获封影帝的最低年龄,那时的李承泽年轻而谦逊,发言还没有如今这么无懈可击,还能看得出初次获奖的激动。

其实他那时去洗手间是为了叫李承泽去庆功派对的,王启年和高达他们订了包间,整个剧组包揽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和最佳摄影五个奖项,含金量之高碾压了那一届所有的提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然而说是碰巧也好,不幸也好,他听到了那通不在他认知之中的通话,获奖固然值得庆祝,也值得所有电影人为此毕生努力,但这不该是一个目的,至少,不该从李承泽的嘴里说出来。

那顿饭最后还是照常去吃了,但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再和李承泽说过。

他承认他当时很失望,好像李承泽原来是这样的人蒙骗了他的感情,拿他的电影、他的角色、他的理想当做跳板,他失望到愤怒,愤怒到伤心,只有无视李承泽才能让他不要当众失态。后来再也不想去回忆那对他来说本该是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晚,也是因为最先想到的不是在领奖台上拿到他导演生涯的第一个重量级奖杯,而是一个来自于身侧的‘背叛’。

但那到底算得上是‘背叛’吗?就算李承泽真的就是那样的人,人是他自己选的,也从没有问过对方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自己,他对电影保有一腔热忱,所以希望对方也是,这真的构得上是背叛吗?他对李承泽的严苛早就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范闲是知道的,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个像是生来从他的想象中走出来的人,其实完全是他不认识的样子。

“范导觉得年底的金棕树角逐,会赢吗?”

一旁的制片人凑过头来问,他指的当然是《十刹海》,《十刹海》能不能赢《说白》,范闲能不能赢叶流云,以及,言冰云能不能挑战一下李承泽。

范闲往后一靠,让制片人的视线穿过他落到左边的言冰云身上,他这么问道:“小言,你觉得呢?”

言冰云看着他们问:“这重要吗?”

“你看,人小言觉得不重要。”范闲撇了撇嘴摊开手,舞台上灯光暗下,看着李承泽正从侧边下场,黑暗中微微发亮的人影移动缓慢,他叹了口气说,“小言,我不如你,我们都不如你,你才是那个一心拍戏的人。”

他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呢,他在做自己曾经最不屑的事,争着用奖项去证明自己值得信赖与托付,在他提出要和李承泽打赌的时候,他的理想已经被从最重要的位置上拿了下来,在不久的将来必然再次击中自己。可这场输赢,让他现在退,他还真的不甘心。

先说一下,推文没有写大致内容,反正好看就完了!每一个都强推!长篇包含中长篇哦,有链接,宝宝们点击就可以啦

这里都是LOF上的哦

he,超级好看,长篇,甜甜的对心脏很友好

he,长篇,神作(老师七月初要出本,有意向的同学可以蹲蹲呀)

he,中长篇,前面几章看老师微博哈

茶蘼绝响,he

弃逝水+逐落花,he

欺岁欢,he

荒唐梦,大大大大be

(宝宝们注意!)

都是短篇,神作,一个合集里的,只放一个链接哈,超级好看的

(老师也是七月出本哈,有意向的宝宝码住了)

he,长篇,典中典(同合集还有其他哈,这里就不说啦)

he,甜,中长篇

he,长篇(这篇我没看完哈,但是挺典的)无差,感情线挺淡的,太典了放进来

ps:个人有一点觉得前面几章质问二姐姐的范闲像超雄男哈哈哈哈哈

算是be吧???不太确定,反正好看,典,短篇

他的一九九零,he,短篇(设定二姐姐没直接有记忆我挺喜欢的)

隐约绿纱窗未亮,he,1.5w,啊啊啊啊啊神作(开始不知道是这个,看到的时候给我惊喜得一批)

“但我答应见你,必乘春风而来。小范诗仙,莫要关窗。”

十二月症候群,he,短篇,特别特别好看,我是老师的信徒膜拜

氖气灯,短篇,he,饭香

ps:老师还有很多其他的,我看了之后再推荐,想必很好看

he,长篇(没看完,但前面还挺喜欢的)

风月宝鉴(上),挺甜的,但没完结,短篇

与虎谋皮,he,短篇,超级超级好看,可甜了

痴情意外,he,短篇,特别好看,逆子是番外

天地难容,he,短篇,不说了,冲就对了

无人喝彩,这个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姐妹们自行判断哈

让酒,短篇,he

迷迭香,短篇,女装癖预警,出轨文学(but中间很多情节都没了…哭哭)

譬如你吐出的烟云,短篇,很好看,那种意向描写我枯了

神仙挡不住人想人,短篇

无所求必满载而归,短篇,he,爱了爱了

侬本多情,短篇,虐,哭哭

都是一个合集里的哈,大大还有其他合集,都超级推荐!!!这里就不说了哈

he,短篇,甜

he,甜,短篇

he,短篇,小甜饼

he,长篇,很好看!

he,长篇,典

ps:虽然有些ooc哈哈哈哈哈但是很好看的

长篇,lof上只有前面十几章,后面作者有一个群可看,应该是he(前面二姐姐出场很多,二姐姐里面可强,真的很厉害)

ps:小声叨叨,我个人更喜欢超绝破碎感,宝宝们看个人喜好哟

作者:原上

标签是all泽,但是里面主要是二姐姐毒药那场,这要是最后那把刀子莫名其妙扎我……受不了,大家一起痛下

这里是凹3的啦

1.荒腔走板作者:JinE

比较虐,结局he,好看的,短篇

2.哥哥作者:cleung

有点小虐,be,短篇

3.共犯作者:ning7

还没完结但应该是he,很甜,短篇

4.落灯之后作者:NotoMamoru

be但是超级好看,看了之后没哭但是心特别沉,强推,主要人物死亡预警,短篇

5.九号房间作者:鎏枝

车多肉多,家大业大哈哈哈,算是中篇?

6.那树那烟那人作者:CyberConsciousnessCarrier

be,短篇,唉,挺可叹的

7.养猫作者:PmmA33

边台文学,注意避雷

保持更新哟

ps:其实我更喜欢看范闲重生,如果是二姐姐重生的话,他就知道了自己全是死路……不知道怎么he……

ps的ps:大家有喜欢的都可以推荐,我都会看的,长篇短篇都可以

-二姐姐跟着范闲一起穿回去啦。

别问,问就是量子力学。

李承泽趴在公寓33楼的阳台上往下看。

楼宇高耸,底下的行人只剩黑芝麻似的圆圆头顶,远处的高架上车流飞驰,如同孩童指间打出去的弹丸珠子。

李承泽做梦都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他紧张得要命,但又止不住好奇,便小心翼翼抓着栏杆,过了一会儿,兴许是心里害怕栏杆不牢靠,又松开一只手去勾范闲的臂弯。

范闲挽住他,与他比肩站着。

“你当真是从天上来的……”

李承泽喃喃道,语气里掩了一丝极隐秘的艳羡。

范闲没听出来,只当李承泽是在说他这房子盖得...

范闲没听出来,只当李承泽是在说他这房子盖得高。

“其实我以前不常住这儿。”他拉着李承泽的手晃了晃,“刚买的时候住了半年,后来就住院去了。”

“住院比这里还高吗?”

李承泽以为范闲是在说别的哪处更好的宅院,又觉得房子定然是修得越高越金贵的,故而有此一问。

范闲脑子卡了半天才转过弯,从呆愣中露出一个笑来。

他边笑边摇头:“不比这里高,还贵,而且住起来……活受罪。”

那干嘛还要住?

李承泽心里奇怪,但他注意到了范闲眼里那股颓然,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反正这仙界里,他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想问。

“那人骑的什么?”

“自行车,铁架子搭的,前后各一个轱辘,蹬着就能跑。”

“这什么在飞?”

“无人机,跟风筝差不多,不过不用线拴着,能飞很高很远……诶?这儿不是禁飞区吗?”

“那我要放这个风筝,你给我买。”

范闲半天没说出话,和李承泽大眼瞪小眼,最后默默打开手机开始搜新手入门款无人机。

站到后来累了,两人在阳台上拖了椅子坐着,头挨着头叽叽喳喳。刚开始都是范闲在说,后来李承泽胆子大了,开始睁眼说瞎话,逮着个什么东西就胡乱猜测,说得头头是道的,然后再由快笑背过气去的范闲来全盘推翻。

他指着吊车说是会自动搬人的桥,听着喇叭声说是拉汽车的马叫,盯着对面阳台上睡觉的柯基说是面口袋。

“你们在天上也装了灯?”

范闲顺着李承泽的手指往天上看。他还以为他是瞧见了飞机翅膀上的灯,结果找了半天,猛然反应过来。

“那他妈是月亮!”

“嗯?……哦。”

李承泽把手收回来揣进袖子里,尴尬地望向别处。

时值初秋,太阳未落,天还敞亮着,新月就早早把自己挂了出来,弯弯一道银边,不大显眼。李承泽也是一下午胡闹昏了头,还当这是在天上装了个夜灯。

原来是老天爷原装夜灯。

他们一直在阳台上待到暮色四合,夜灯月亮莹莹亮在高天,人间万户点起了通电的星星。

“仙境……”李承泽自言自语。

范闲起身去开了屋里的灯,他俩就也有了一颗星星。

李承泽仰头盯着天花板上暖黄的白炽灯,一直盯到眼前发花。

“仙境……里的都是你这般的人吗?”李承泽眨眨眼睛,“这般的神仙人物。”

突逢吹捧,范闲膨胀了一会会儿。他把李承泽搂过来,面颊蹭着面颊。

他想给李承泽讲讲这个世界的好,又怕他出门去遭了人诓骗。于是憋了好一阵,才慢慢靠在李承泽耳边说:

“早说了,这里不是仙境,是人间……人间嘛,自然是什么都有的。有恶棍,有无赖,有伪君子,有苦命人,有无处申冤的魂,有仗势欺人的狗。”

他停了停,偏头衔着李承泽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但这里没有皇帝。”

李承泽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他把自己蜷紧,又松开,软绵绵地靠在范闲怀里,仿佛忽然没了气力。

“没有皇帝啊……”李承泽梦呓似的,“就不会有皇子,不会有我这样的……”

他声音说得轻,却沉甸甸浸了莫大的慈悲,与几滴委屈。他一直当生在帝王家便是堕了修罗道,如今骤然听闻这世上废弃了帝王,他替这没有修罗道的人间庆幸,又替自己不甘。

原来、原来他脚下的路不是一定要走的。

范闲抱着李承泽轻轻晃,就像替婴儿摇摇床一般。他亲李承泽的发顶,亲他的眸梢唇尾。

“是,再没有你这样的了,你是天下独一份的。”

他腻着李承泽,十指交缠,呼吸都像要隔着肋笼融在一起。

“是我独一份的。”

————

突发小情侣恋爱

因为时隔封城100天我第一次出门

坐在车上往窗外看

人间好热闹啊

昨晚没找到合适的睡前小虐文

就想不开去把庆余年原文里二姐姐起兵那段看了

结果晚上梦到美女自尽

范闲蹲在李承泽的椅子前

他已经服了毒,吐了很多血

但用袖子挡住口鼻,不让这幅狼狈样子被范闲看见

只露出一双困倦似的疏懒眉眼

两人絮絮说了些话

到最后了,他想摸摸范闲的脸

可手将将要碰上去的时候

忽然看见指尖沾了点血

于是慌忙收回来,嘟哝着“得擦干净”

范闲盯着那几根手指头在衣服上蹭了蹭

又蹭了蹭

然后便停在了原处

再也没有抬起来摸摸他

妈的我杀了庆帝

想看范闲和李承泽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有一天王府突然戒严,范闲四处打听

得到消息说二殿下高热多日,如今已是坤泽了

范闲大惊,心说哪家好人这个年纪才分化

是不是又想偷偷搞什么鬼

听来的消息自然比不过眼见为实

堪破阴谋的第一步是夜闯闺阁王府

一翻进卧房,范闲立刻察觉

香香

被坤泽刚分化结束还不太受控制的信香熏得五迷三道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左肩架着范无救的刀,右肩架着谢必安的剑

范闲:……我颇通医理,过来关心一下李承泽的身体

李承泽是坤泽的事坐实

诸皇子:好了夺嫡到此结束,有安生日子过了

庆帝:之前北齐提出和亲,正愁没有人选

除了范闲...

除了范闲

怎么能送出国和亲呢!我俩的账还没算清呢!

当场决定要破坏这门婚事

范建劝他

放弃吧,皇家的坤泽,不是与他国皇族和亲,便是与本国重臣联姻,总之是不可多得的笼络人心的好工具,陛下不可能再让你动他了

讲得很好,很有道理,范闲听完只记住了

“与本国重臣联姻”

太巧了吧,我就是重臣诶

第二天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娶皇子

未遂,下次上朝继续

连求三个月

准奏

庆帝:实在是烦了有点

等到了成亲当日,洞房花烛,两人床边对坐

范闲:我求这门婚事只是为了防止你畏罪潜逃北齐,你千万千万不要以为是因为我心里有你

李承泽看他一脸严肃,心想酒喝多了吧这讲的是什么胡话

皇子出降仪程繁琐,累了一天骨头快散架的李承泽也懒得跟醉鬼讲道理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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